第22章 (2)

在臺一人高的機器前面,桌上有個瓦斯爐,爐上是個咕嘟咕嘟往外冒熱氣的砂鍋,圍繞鍋爐放了一圈的是些時蔬菇茸,火鍋肉丸和兩碟鮮紅肉片,一份生蝦,兩個小碗。一個精瘦的男人夾起一筷子肉片往砂鍋裏涮了兩秒就撈了起來,塞進嘴裏。他吃得呼哧呼哧吐舌頭,額頭上汗水晶亮,他不說話,看也不看費覺,一疊肉片下肚,男人用毛巾擦汗,一擡手,按下身後機器上一個紅色按鈕,整條生産線驟然停下。

費覺掏掏耳朵,他還有些耳鳴。男人還是沒講話,從耳朵裏挖出兩個耳塞放到了桌上。

費覺說:“蛇七,打邊爐啊?”

蛇七皺着眉頭,拿起一個小碗,脖子一仰,喉結上下滾動,哈地往外吐了聲氣。

費覺說:“又是蛇膽又是火鍋,也不錯啊,不容易上火。”

蛇七連幹兩碗蛇膽,問費覺:“知不知道這條生産線做什麽的?”

費覺說:“蟹肉棒。”

蛇七舉起筷子往身後指:“什麽蟹肉,蟹殼蟹腿啦,嘩啦啦全部倒進去,碾啊壓啊,粉粉碎,再加面粉,加調味料,蟹味棒還差不多。”

“想吃真蟹肉的誰會買蟹肉棒吃?”

“肉也不是沒有。”蛇七往砂鍋裏扔肉丸子,那放肉丸的碟子邊上是一把黑漆漆的手槍,槍口正對着費覺。

費覺說:“我一個人來的。”

“周游自殺了?”蛇七眉毛高擡,“人頭你都要交一個出來啊。”

費覺嘆氣,往前去:“蛇七啊,你聽我一句,你那個幹弟弟阿标啊,人确實不是個東西。”

蛇七歪眉斜眼沒接話,費覺到了他桌邊,語重心長地說道:“人是人嘛,要是随地大小便,随地吐口水,你說,人和狗,和豬,和其他畜生有什麽區別?”

蛇七一笑,拿了牙簽剔牙,問費覺:“你沒幹過?”

“我還真沒有。”

蛇七丢開了牙簽,悄聲罵了句:“操……”

費覺靠得他更近,和他說:“有句老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冤冤相報何時了。”

蛇七看着費覺:“你跑去殺了康博士,現在你來和我說冤冤相報何時了?”

“哦,你砍我是給康博士報仇?哇,蛇七,你什麽時候投靠了合記?”費覺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蛇七一拂桌子:“放屁!我投靠合記?我蛇七用得着投靠誰?”他一格愣,又說,“我他媽怎麽知道誰砍的你??”

費覺眼睛睜得更大:“哦,不是你要我的命?那我找錯人,我先走了。”

他要轉身,蛇七一把按住他:“你把周游交出來,我知道他從泰國回來了,他現在人在哪裏?”

費覺說:“你砍周游我能理解,你砍我,為什麽?”

蛇七眼梢一動,右手稍擡起了些,費覺眼疾手快,不等蛇七摸到槍,右肩一扭,反摁住了蛇七的左手,一把揪緊了他的頭發就把他的腦袋摁進了熱湯翻滾的砂鍋裏。湯汁飛濺,費覺的手也被燙到,他沒出聲,人撐着桌子站起來,兩只手都按到了蛇七的後腦勺上,用力把他的頭往滾鍋裏按。蛇七喊也喊不出來,雙手胡亂在空中掙紮,手槍被他掃到了地上,費覺把槍踢遠了,忍着高溫,伸手把砂鍋整個掀翻,倒扣在了了蛇七的腦袋上,他整個上半身幾乎都壓在了蛇七的後背上,瓦斯爐還在燃燒,火苗竄到了蛇七的頭發上,他終于慘叫了出來,奮力一拱,把費覺推開,費覺重心失衡,摔在地上,蛇七也沒好到哪裏去,人沒站穩,捂住臉跪在地上慘叫連連。

“啊!!啊!!!操你媽!費覺!!操你媽!!”

蛇七的慘叫聲還在車間裏回蕩,外頭立即湧進來一群馬仔,費覺慌忙滾到了機器下面,他到處找那把槍,蛇七也在找槍,他閉緊了眼睛,燒得通紅冒煙的臉高高仰起,雙手在地上胡亂摸索,破口大罵:“操你媽!我砍死你!我殺了你!!操你媽!”

“老大!老大!”

馬仔們一窩蜂沖過來,齊齊放槍,費覺已經看到手槍了,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躺着,他探頭往外看了眼,這一眼頓時吸引了無數槍火。費覺滾到機器另一邊,他的手指在發抖,指尖是紅的。他手上滿是肉味。

“人呢?費覺人呢?!!”

“把他扔下去!!扔進去!!操你媽費覺!!扔他進去!!”蛇七的嗓音嘶啞,話還沒說完,啪地一聲響起,機器的轟鳴再次響起。費覺的頭一陣脹痛,他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巨大的噪音盤踞在他耳邊,他聽不到腳步聲,聽不到槍聲,他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他只能聽到機器碾壓蟹殼的聲音。

從殼到腳,從裏到外,壓得粉碎,壓得只留下蟹的味道,海水的鹹味,壓得什麽都不剩。

費覺抱住頭,他看到一雙皮鞋停在他眼前,他深深呼吸,從機器下面爬出去,說:“記得把我衣服脫了,被人吃出不明物體,小心被告到傾家蕩産啊。”

費覺擡起眼睛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他忽地松了口氣,坐在地上,抓了抓頭發,說:“看來我命夠硬。”

他看到穿警察制服的人把馬仔們按在牆上搜身,一個個給他們帶上手铐押了出去。

費覺笑了出來。他聽不到自己的笑聲,機器還在運作。

“莫正楠!”他大聲喊出了站着看他的人的名字。

莫正楠拉長着臉,他打了費覺一巴掌。

費覺啐了口,口水裏有血,莫正楠又是一巴掌,比第一下更重。他在發抖,嘴唇不停顫動。他給了費覺第三記耳光。

費覺的臉頰腫了起來,他偏着頭,不看莫正楠了。

莫正楠還要再打他,方興瀾大呼小叫地趕過來拉開了他,他沖身後一指示,道:“通通帶回去!!”

有兩個警員跑過來,把費覺壓在了地上,給他戴上了手铐。莫正楠推開方興瀾,轉身站在一邊,他踢了腳流水線機器。

他把面前的蟹肉棒通通掃到了地上。

蛇七也被逮捕了,費覺被人從地上提起來,拖着往外走時,蛇七還在怒吼:“操你媽費覺!你和周游都他媽死定了!!操你媽!”

周游從一個抽搐中驚醒過來,他的後腦勺撞到了洗衣機,爬起身後在馬桶上坐着。他周圍很暗,唯有一道紫紅交錯的幽光從臨街的巴掌大的窗口探頭探腦地鑽進來。周游開了燈,又坐回去,正面對着他的鏡子裏映出一張臉色鐵青的年輕男人的臉,男人的形象在晃動,周游用手擦臉,他的手心是冷的,臉上有汗。

半身鏡下放着兩只杯子,兩把牙刷和一塊搓得扁扁的肥皂。周游揉着腦袋,走去打開了鏡子後頭的儲物櫃。櫃子裏除了兩瓶還未拆封的潤滑劑,就只有一罐安眠藥。

“媽的。”周游罵了句,用力碰上櫃子,擰開門把手走了出去。

可樂仔就坐在他眼前,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會超過三步。可樂仔左手舉着牛奶盒,右手持槍,槍眼瞄着周游。

周游人還沒走出廁所,他問可樂仔:“費覺呢?”

可樂仔喝牛奶,用手槍朝地上比劃,周游往後退了一小步,又問:“我問你,費覺人呢?給我下了藥,他人跑哪裏去了?”

可樂仔一言不發,他放下了牛奶盒,用兩只手握槍。

周游氣笑了,一只手背到了身後去,說:“費覺給了你多少錢?”

“兩只手都讓我看到。”可樂仔說。屋裏只有沙發邊的落地燈打開着,灰蒙蒙的冷光下,可樂仔的頭發和他手裏的槍一樣的黑,黑得油亮。

周游舉起了雙手,說:“費覺是去送死。”

可樂仔說:“他是不是去送死,要等他死了之後才有結論。”

周游仰頭大笑,往前邁了一步,卟地一聲,槍火在前方的木地板上留下了個彈痕,一陣火藥味竄進周游鼻子裏,他打了個噴嚏,跳回廁所裏,雙手抱頭,狂踹木門。

“操你媽!操你媽!!操!!”周游不停謾罵,那扇木頭小門轉眼就被他踹了個對穿。

可樂仔無動于衷,拿起牛奶盒,默默喝了一口。周游還在發洩,盯着連接門縫的金屬扣耍狠,那金屬扣支撐了會兒就敗下陣來了,哐當掉落在地上。周游眉毛一擡,轉身就撲了出去,可樂仔開了兩槍,一槍打在門框上,另一槍擦着周游的耳朵過去,他還要再開第三槍,周游已經壓到了他身上,兩人扭打在了一起,手槍掉到地上還走了火,啪地一聲射在大門上,牛奶灑了一地,周游坐在可樂仔身上掐住他的脖子揍他的臉,可樂仔摳他的眼睛,抓他的喉嚨,一拳打在他腰側,周游悶哼了聲,手上更用力,可樂仔不甘示弱,繼續猛打他的腰側,兩人的力量和反應均不相上下,正打得難分難解,公寓大門被人打開了。

天花板上的吊燈亮了起來。

可樂仔的臉上滿是血跡,周游又一拳,可樂仔偏過頭,抱住周游打了個滾,把他摁在了地上。

“你們在幹嗎?”一個聲音由遠及近地飄了過來。

周游在反抗,用膝蓋頂可樂仔的腹部,可樂仔咬住嘴唇,手往邊上一橫,只見一片黑影閃過,一張椅子的陰影落在了周游頭頂,周游趁可樂仔松了手的空當,兩記快拳打在他臉上。可樂仔噴了口熱氣出來,揮手下來,周游已經做好準備,誰知那椅子并沒砸到他腦袋上,反而是被人牢牢抓住了。

“我問你們,你們在費覺這裏幹什麽?”

抓住那張椅子的人,把可樂仔從周游身上踹開,又踹了周游一腳的人,極為不耐煩地問道。

周游坐起來看着這個西裝革履,抹了發油的頭發已漸淩亂的年輕男人,動了兩下手指,說:“太子爺晚上好啊,好久不見。”

莫正楠放下了椅子,坐在上面看看周游,又看看可樂仔。

“費覺被抓了。”莫正楠說,先問周游:“你怎麽在這裏?”

周游吸了口氣,扶着茶幾起來,坐到沙發上,在煙灰缸裏撿了個煙頭,點上了,勉強抽了兩口,那煙就自己滅了,他說:“費覺來機場,說送我去見蛇七。”

“他說你就信。”

“我不信,我打算打暈他,結果喝了他給的一瓶水,操。”周游說,不無郁悶。

莫正楠又問可樂仔:“你呢?你怎麽也在這裏?”

可樂仔搓着脖子咳嗽,沒說話,莫正楠把鞋子放到了幹淨的地面上,說:“你不是應該在醫院給我好好看着費覺,不讓他亂跑的嗎?”

他的聲音又冷又薄,像把銳匕首,紮在房間裏,擲地有聲。

可樂仔默然。

周游插嘴說:“你該問問費覺給了他多少錢。”

可樂仔回了句,聲音不大:“沒給錢。”

莫正楠說:“你說什麽?”

可樂仔又沉默了,周游這時問道:“你說費覺被抓了是什麽意思?被蛇七抓了?還是被條子?”

莫正楠站了起來,他撿起了掉在電視櫃下面的槍,走到可樂仔跟前,把槍遞給他:“誰給你的槍?”

他不光聲音冰冷,從眼神到動作都顯得格外冷酷。他的鞋子踩到了灑出來的牛奶,在地板上和地毯上都留下了潮濕的白色腳印。

周游掃了眼他和可樂仔,繼續在煙灰缸裏翻找煙頭。

莫正楠又說話了。

“都還沒吃東西吧?”

周游一聳肩,可樂仔依舊不說話。

莫正楠道:“可樂,你去茂記打包點東西回來。”

周游擡起眼睛看過去,可樂仔沒動,莫正楠問他:“費覺和你說什麽了?”

“看着他。”可樂仔望向周游,周游眨眨眼睛:“我能去哪裏?”

莫正楠罵道:“周游吃了費覺的安眠藥,你吃了費覺的迷魂藥啊,這麽聽他的話?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周游聽了,沒忍住,噗地笑了出來,莫正楠問他:“你要吃什麽?”

周游還是聳肩,實在挑不出能抽的煙頭了,靠在沙發上按摩胳膊。他打量着可樂仔,他紋絲不動,油鹽不進,莫正楠又說:“費覺去找蛇七尋仇,被條子逮住了,人在看守所。”他瞥了眼周游,接着說,“蛇七也被抓了。”

“操。”周游一搓鼻子,嗅了嗅手指上的煙味,牙齒發癢,問莫正楠要煙抽。

莫正楠給了他煙和打火機,和可樂仔說:“槍,你拿好,三天後我去看守所接你和費覺。”

莫正楠給了可樂仔三百塊錢:“走啊,去買宵夜啊。”

可樂仔拿了錢,收好槍就走了。他去茂記要了碗白粥,就着兩根鮮炸的油條吃下肚,買單時點了幾個小菜和一瓶啤酒打包帶走,外賣做好,他提着袋子拐進一條深巷,把啤酒潑了自己一身,最後留了一口灌進嘴裏,之後他便回到了街上,找了個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朝着天上放了一槍。這一聲槍響下去,除了幾個路人側目看過來,并沒引起太多關注,可樂仔皺皺眉頭,只好又開了一槍,這下可好,路人們抱頭鼠竄,尖叫聲此起彼伏,不多時,警察趕到,給可樂仔戴上了手铐,把他押進了警車。可樂仔在警局睡了半宿,被叫醒時已經是翌日正午,轉移犯人的獄警拿着警棍對着牆壁敲敲打打,把拘留室的所有人都叫了起來。

“一個一個排好隊!”

警察一個個點名,大家一聲聲喊到,兩間拘留室裏七個人由一串鏈條稍長的手铐铐在了一起。他們被押上囚車,集體轉移去隆城看守所。

可樂仔的罪名下來了,妨害公共安全和非法持槍,手槍也被沒收了。

和他一班車的那六個人年紀都不大,細脖子瘦腿的,發型都很出挑。他們彼此認識,一路上比劃着手臂肌肉,有說有笑地用方言聊天,可樂仔聽不懂,扒在窗口看窗外。

“喂,你幹了什麽?”坐在可樂仔右邊的年輕人和他搭話,可樂仔沒接腔,那年輕人推了下他,複問了遍,可樂仔還是不出聲,他透過厚重油膩的頭簾看年輕人,這年輕人留着斜劉海,正沖對面的夥伴擡下巴,比眼色,車上的年輕人們忽而都安靜了下來,又一個來和可樂仔搭讪,這次這個牙齒蠟黃,鼻孔上穿着鼻環,他問說:“第一次啊?”

可樂仔轉過頭,車窗外一排樹飛速掠過,可樂仔倒追着看,樹是什麽樹已經說不清了,他眼前是一片又一片藍綠交錯的影子。可樂仔揉了揉眼睛,突然,他的頭發被人抓住,整個人都被摁在了地上。他的臉頰上一涼,摁住他腦袋的那只手的手指幾乎戳進他的眼睛裏。可樂仔抽了口氣,并沒反抗,車底涼飕飕的,車輪駛過地面的聲音異常清晰,他的臉上很黏。

不知什麽時候有人往地上吐了口痰。可樂仔的嘴唇幾乎碰到那口濃痰。他僵着身子,一動不動,只聽車前座有人粗聲粗氣地問:“幹什麽呢?都在幹什麽呢?都他媽老實點!”

抓住可樂仔頭發的人松了手,可樂仔爬起來,在座位上坐好,擦了下臉。他聽到幾聲怪笑,什麽也不說,誰也不看,又開始追蹤起外頭的樹影了。

到了看守所,過了體檢,衆人領取了些生活必需品,各自抱着各自的塑料盆去了各自的牢房。可樂仔被領去了一間兩人牢房,他進去時對面的床鋪空着,床底下放了個塑料盆,被子皺巴巴地鋪在床上,枕頭邊放着沓漫畫書。

他坐下沒多久,牢房的鐵門就打開了,一個胖獄警領着費覺進來了。費覺腋下夾着拐杖,腿上的石膏換成了塑料護具,他和胖獄警談笑風生,見到可樂仔,兩人依舊閑話着家常。

“練芭蕾好啊,儀态好,氣質好,學什麽空手道啊,買個防狼噴霧放身上不就好了。”

“随便她啦,反正社區裏面九十塊一個月學費,都去看看咯,喜歡哪個就學哪個。”

獄警扶着費覺在床上坐下,兩人并排坐在一起抽煙。

獄警指着自己的眼睛,說:“隐形眼鏡燒穿了,視網膜脫落,瞎了。”

“兩只啊?”

“一只,右面那只。”

“随便啦。”費覺抽完煙,一拍獄警,“你也沒想到我會活到二十八吧?我已經活夠本啦。”

獄警也抽完了煙,一瞥可樂仔,收好煙頭站起來和費覺說:“這倒是,昨天看到你,還以為你在看守所附近陰魂不散十多年!”

費覺笑着躺下了,那獄警走出去後,他翻了幾頁漫畫,問可樂仔:“吃過午飯沒?”

可樂仔搖搖頭,費覺從枕頭底下摸出包蘇打餅幹扔給他。

“他和你說什麽了?”費覺看着漫畫,随口問道。

“你說誰。”

“莫正楠。”

“他說三天後來接我們,給了我三百塊買宵夜。”

費覺一笑,瞄了可樂仔一眼:“去茂記吃的?”

“粥和油條。”

“唉!你也不吃點好的!”

可樂仔啃餅幹,連餅幹碎屑都不放過,用手指粘起來往嘴裏送。

費覺說:“你和倪秋估計能成好朋友。”

“誰?”

“你見過啊,就是瘦瘦小小那個,吃東西也很節省。”費覺換了本漫畫書,人在枕頭上滑得更下,“我就不行,吃得東西多了就浪費,做人一直在退步,活到現在什麽美德都不剩下了。”

他又問:“你臉上怎麽回事?”

可樂仔摸了摸臉頰,使勁擦了擦。他不回答,兩人也沒話了,費覺沒一會兒就睡着了,晚飯他沒出去吃,在房間裏吃泡面。可樂仔去了食堂,匆匆吃完,在看守所裏晃了一大圈,在醫務室門口瞥見了蛇七。蛇七右眼上纏着繃帶,一張臉紅得和猴子屁股似的,隐約能看出些燙傷的痕跡,他坐在醫務室的病床上翹着二郎腿啃蘋果,邊上還有個馬仔鞍前馬後的服侍着。

“你幹什麽的?”醫務室的醫生出來攆可樂仔,“亂看什麽?哪裏出毛病了??”

可樂仔吸吸鼻子,說:“好像感冒了。”

醫生翻了個白眼,揮手趕他:“這算個什麽事啊,走啦走啦。”

可樂仔轉身走開,他沒注意看路,迎面和人撞了個滿懷,一擡頭,看到對方的斜劉海,可樂仔往邊上走開。那斜劉海卻不依不饒,勒住了可樂仔的脖子,他身後的兩個幫手連推帶搡地把可樂仔拖進了邊上的廁所。

“聽說你和一個瘸腿的一個房間?”斜劉海把可樂仔堵在廁所隔間裏,他的兩個幫手在門口把風,斜劉海捏緊了可樂仔的下巴,将他按在牆上,目露兇光。

可樂仔沒有任何表示,斜劉海道:“和我換身衣服。”

可樂仔這才說話:“你是蛇七的人?”

“操你媽,多管閑事!”斜劉海啐了他一口,抓起他的頭發就把他往抽水馬桶裏按。可樂仔一掙,手上兩拳打在斜劉海肚子上,胳膊肘往外一撐,架住斜劉海的左手,身形一晃,直接将斜劉海的左手反扣到了身後,押着他反将那斜劉海摁進馬桶圈裏,手起蓋落,一馬桶蓋下去直接将斜劉海打暈了。

可樂仔踢開門出去,兩拳放倒兩個把風的人,出了廁所,恰好看到蛇七由那服侍他的馬仔攙扶着往浴室的方向走去,此時是晚上九點四十五分,臨近看守所的熄燈時間。

可樂仔在浴室門口觀望了會兒,蛇七一進去,浴室裏走出來不少人,有些人腦袋上還頂着細白的泡沫,衣服都還沒來得及穿上。

可樂仔沒再等下去,直接回了牢房。

費覺還沒睡,看到可樂仔,問了句:“打架了?”

可樂仔撓撓太陽穴:“不算吧……”

“啊?”

“本來不想打的……”可樂仔脫了鞋子,鑽進被窩裏,說。

“說說看啊。”

熄燈了,費覺還在看漫畫。可樂仔仰臉躺着,屋裏并不是一片漆黑,一片凄白的月光被鐵窗分割,散落成三片緊貼着地面,費覺的臉,和他手上的漫畫。他一頁又一頁地翻着書。

“你在看什麽?”可樂仔問道。

“水浒傳。”

“好看嗎?”

費覺笑了:“你怎麽今天話這麽多?”

可樂仔望着天花板:“謝謝你經常去陪可可玩。”

“沒事啦,反正我那麽閑,大把時間,你妹妹都很聰明很可愛啊。”費覺說,“我要是有個妹妹就好了。”

可樂仔閉上了眼睛,費覺再說什麽,他沒聽清,他一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可樂仔和費覺在牢房裏待了一整天,三餐不是吃餅幹就是吃泡面,到了快熄燈的時候,可樂仔拿上毛巾去了浴室。

蛇七還沒來洗澡,浴室裏的人不多,可樂仔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沖水。

約莫五分鐘後,蛇七的那個馬仔進來了,不等他開口,大家就都識趣地收拾了東西走人,可樂仔離門口遠,浴室裏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他還在沖水,那馬仔見了,趿着脫鞋過來拽他,說:“喂,沒看到清場啊?”

可樂仔取下毛巾,一把勾住那馬仔的脖子,用濕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

馬仔在掙紮,十根手指在可樂仔的臂彎上亂摳亂抓,可樂仔臂膀上使勁,把馬仔拖到了花灑下面,不出兩分鐘,那馬仔雙手垂落,人也跟着癱軟了下來。可樂仔把他放到地上,搓洗了毛巾,拿起拖鞋,光着腳走到了換衣間。

右眼上戴了個眼罩的蛇七正叼着香煙看雜志。

可樂仔從他的右邊靠近,蛇七還問:“阿賓,清完沒啊?怎麽這麽久??”

可樂仔揮起拖鞋直抽蛇七的右臉,把他踹倒在地,用毛巾堵住了他的嘴,膝蓋頂住他的胸口,掐住了他的脖子。

蛇七瞪着左眼,眼裏滿是怒火,滿是憤懑,但他這只眼睛裏的活力沒能堅持太久,他很快就斷了氣。

可樂仔站了起來,正要穿衣服,卻聽儲物櫃的方向傳來一聲怪響。他循聲找了過去,只見一個留着斜劉海的年輕男子摔坐在地上,他腳邊是一把磨尖了的牙刷,褲裆是濕的,人緊貼着牆壁瑟瑟發抖:“別……別殺我……我什麽都沒看到……”

可樂仔走過去:“蛇七找你殺費覺,是不是?”

斜劉海連連搖頭:“我不知道啊,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大哥說對付一個瘸腿的,我什麽都不知道,那天……還有那天!”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可樂仔踩住了那把牙刷。

“這個……這個是我防身用的!我沒有惡意!我真的沒有!!我家裏還有奶奶,有爺爺!我有女朋友!我女朋友大肚子了!!”

可樂仔撿起那把牙刷,捂住了斜劉海的嘴,對準他的脖子捅了三下。

他去浴室洗了個澡便回了牢房。費覺已經睡了,可樂仔也在自己床上躺好,十指交握疊在身上,他睜着眼睛度過了一夜。

兩天後,可樂仔被保釋出獄,莫正楠在看守所門口等他,他上車後坐了陣,費覺也出來了,他拄着拐杖一小步一小步地到了車前,莫正楠在車上抽煙,開了車門鎖,費覺鑽進後排。

“送你回家?”莫正楠問道。

費覺把拐杖橫在腿上,道:“不然呢?”

“我沒問你。”莫正楠說。

可樂仔道:“去醫院吧。”

莫正楠點頭,把可樂仔送去了瑪麗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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