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王子與野犬(9)
太宰治的前搭檔中原中也,是個怪物,可中原中也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相反他活得比誰都像個人,一點都沒有太宰治以為的孤獨。
憑什麽?
明明該和我一樣的。
這促使太宰治對前搭檔在隐蔽的期待落空後,存在着極為真實的厭煩情緒,盡管他們能夠将後背托付給對方。
現在又要來一次嗎?
黑泥開始往外溢。
在這之前,眉眼過于鮮活的林蒙看透了他的想法,早一步道:“更加感到煩悶的,明明該是我吧。”
林蒙不是個無心的怪物,她不是沒有給他人帶去過溫暖,只是去愛歐洛絲正如同愛過去的自己,這不能和傳統意義上的拯救一概而論。
或者說,她就和傳統意義上的拯救沾不上邊。
更不用說,太宰本就不能按常理去對待。
也因此在林蒙決定去做點什麽後,她就處于一種矛盾中。一方面,太宰這個個體十分難得,對她而言就像是個有挑戰性的謎題,而她喜歡解謎;另一方面,她又很清楚到最後将會是個什麽樣的結果。唉,這就造成了太宰治這個謎題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往好處想,林蒙對她的拯救計劃有了思路,那就是——
“這是給你的。”林蒙指了指她之前叫人起草的一份協議,類似于醫患協議,只是光是附加文本就足有五厘米厚。
太宰:“?”
林蒙安撫道:“請放心,這份協議我會确保它所有要求都會被倫理委員會通過的。”
畢竟違背倫理學的研究、試驗設計,至少表面上都是不合法且不道德的嘛。當然了,火炬木公司的研究都不至于觸及最底線,那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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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是她那麽一說,就叫人毛骨悚然。
太宰的思維還有點卡頓。
“對了,你需要律師來協助你解讀它嗎?”她又問道。
太宰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節奏,他開口了,語氣卻與內心想法、與那雙鳶色眼睛透露出來的情緒截然相反,相當輕快:“哎?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麽覺得你其實是想讓我知難而退?這——”可不是救世主的作風。
“嗯嗯呢。”林蒙迫不及待地點頭,她的眼睛還亮晶晶的,無不都在表達“快麻溜離開吧”,而這還不是僞裝出來的,是她的真實想法。
因為太宰治一旦自己放棄,那林蒙就能毫無糾結地将這件事翻篇了,往後哪怕太宰治再在心中一直哭一直哭,她都不會再在意了。
太宰:“…………”
太宰陷入了簡短的拉鋸戰,最終逆反心理占了上風,接着他就擺出了他慣用的對外姿态:“怎麽這樣?”随便說點輕浮、不着邊際的話好了。
“一切僞飾在我面前都是無所遁形的,我認為你有必要牢記這一點。”林蒙冷酷地打斷了他的表演,她很清楚他的心态,想從他口中聽到一句正面的、直接的‘請救救我吧’那根本就是做夢,這是一種保護色,時間久了就無法再拿下來了。
“現在,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所有簽名處簽名。放心,這份協議中賦予了你可以随時退出的權利。嗯,一星期後我有兩分三十秒的空閑時間,那時候再見。”
太宰:喵喵喵?
林蒙當然不是要搞什麽簡單的放置Play,接下來一星期她對太宰治另有安排。
她給他排了個心理醫生問診表,其中心理醫生們的專業素養等級由低到高。
——通常情況下,病人去看病挂了號,看得醫生可不就是從普通醫師到專家嗎。
太宰治他這還走後門,直接到林蒙這兒挂了號,而要知道想要從林蒙這兒得到救命稻草的,可多了去了。
最近聲名最鼎盛的,當屬美國異能組織「組合」,它的新首領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傑拉德女兒得了一種很難纏的病,多方問診下來都毫無效果,哪怕是非常罕見的治療異能者都無法挽救她。
事實上,因為她生病的緣故,菲茨傑拉德這位商界大鱷近年來可沒少涉足醫療界,被他吞并的醫藥公司不是一家兩家。不僅如此,他們還跨過了明面上大家公認的倫理底線,然而到最後都證明在挽救愛女性命上徒勞無功,倒是有一些副産品大獲成功。
比如人體強化藥劑。
菲茨傑拉德愛女如命,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放棄一線可能的機會。
這一次他尋到了火炬木公司。
林蒙對疑難雜症沒有多少抵抗力,尤其是這疑難雜症還是字面意義上的疑難雜症。加上「組合」和弗朗西斯·菲茨傑拉德那邊有她感興趣的事物,于是雙方便開始了接洽。
主要事項都由其他人負責,林蒙則是先拿到了菲茨傑拉德小小姐的檔案,針對她的基因病列出可行性治療方案。
一周後。
太宰治再次見到了那個令他參不透的中也PLUS,他甚至連她的真名都還不知道。
加上這周發生的事,叫他不禁流露出幾分幽怨來。
說好的他随時可以退出呢?那他為什麽要被強制地去看心理醫生,還不止一個!
坐在辦公桌後的林蒙擡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随便坐,接着她拿出了一個記事本,這是她的患者記錄本,或者說是太宰治觀察日記。此外,她手邊還放着太宰治這一周來的病歷,連同錄像帶一應俱全,當然了也包括三名心理醫生對他的診斷報告。
“只看到梅西耶醫生啊,他在我的列表上排正數第三,完全不出我所料呢。”
一個心理醫生覺得自己能力不足,就會将病人往上轉,中間還會跳過一兩個等級,而到了梅西耶這邊,他已經有能力和太宰治長時間交鋒了,而不至于被他全程牽着鼻子走,還被他不自覺溢出來的黑泥污染。
太宰神情冷了下來,這層冷下面還有無法控制的焦躁,他很樂意看穿別人,卻又抵觸別人反過來看進自己的真實中。
“你不服氣啊,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所有心理醫生都認為我的人格很健全。”林蒙洋洋得意道,接着她繼續理所當然道:“不過不要氣餒,我已經看過了你的診斷報告,我認為你完全沒問題。你看你沒有人格障礙,不是通俗意義上的精神病人;你的共情能力是存在缺陷,卻又不是生理上的病變。”
太宰:“……我需要安吾。”
林蒙順口接道:“他确實是個合格的吐槽役。”
太宰不是随便說一說,更不能随便聽一聽,安吾還是他的朋友。
只是他這邊頭腦風暴,林蒙完全不在意,她随手在記事本寫了一行字:“順便一提,你可以叫我莉莉,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主治醫生了。”
說是主治醫生,其實是支-配-者,因為那份協議的最終解釋權歸她所有。
太宰:“哪怕是瘋人院,也不會瘋狂到叫病人去給病人看病吧。”
“我們又不是瘋子,”林蒙語氣尋常道:“還是說你決定放棄了?老實說,如果你親口說出‘我放棄了’,我立馬放你離開。”
太宰:“之前你明明說我有随時退出的權利,可還不是叫人壓着我去看心理醫生,所以我覺得你在我這兒的信用值可不高哦~”
“啧。”林蒙輕輕啧了一聲,拿出了自己最大的耐心:“把‘一切僞飾在莉莉面前都是無所遁形的’這句話,給我刻進你DNA裏。”
太宰嬌羞地捂住了臉:“好害羞。”
“我沒有在開玩笑。”
有的人真的能夠做到“言出法随”,說把東西刻進DNA裏,就能夠字面意義上做到這一點。
于是,太宰反應不及,就被一隊人有條不紊地送上了實驗室內。實驗室科幻感十足,各色設備太宰聞所未聞,周圍人口中蹦出來的專業詞彙,對他來說就如同在聽天書(而且研究員們可不講日語)。以至于在感覺到恐慌前,他先感覺到了懵逼、荒誕、滑稽……而等恐慌這種情緒來臨時,太宰終于開始本能地掙紮了,倒不是自己被做實驗的恐慌,而在于那句話。他不需要!他也不想要!
心裏知道自己能夠被看穿和必須在這個人面前展露自我,是完全兩個概念。
橫濱鎖王上線。
橫濱鎖王被實驗室內的機械助手們擒住。
其他人面面相觑。
只是常規檢查而已,用得着這麽驚慌失措嗎?
…
……
“你是笨蛋吧。”
太宰頭一次被人罵笨蛋,他幽怨地看着她:“你是故意的吧?”
林蒙道:“我不否認,可你不該連最基本的知識都沒有掌握。”
太宰:“請定義一下‘最基本的知識’,我沒上過學我不懂。”
林蒙眨了眨眼:“接近我所需要掌握最基本知識,否則我如果話說快一點,你連聽懂都聽不懂。”看看和太宰在操縱與謀劃一道可以比肩的費奧多爾啊,他可不僅僅掌握了最基本的知識。
太宰耷拉着肩膀,用絕對不是自嘲的軟綿綿語氣道:“可我只是條滿身泥濘的野犬,聽不懂人話,只懂得到處亂叫。”
林蒙眼前一亮:“你想變成狗嗎?我有一個項目——”
太宰:“…………我讨厭狗!如果可以的話,請把我變成貓。”
林蒙直言不諱道:“可是太宰治,我有無數種辦法讓你痊愈,可是無論哪一種,那個你都不再是太宰治了,所以我是不會用的。”這涉及到她的自尊心問題。
太宰心又開始怦怦直跳了,他垂下眼眸,越發像是一個人偶,輕聲說道:“你這是提前宣判我無藥可救了嗎,醫生。”他眼下還只有18歲,完全是個少年,身材過于纖細,長相又過于秀麗,還帶着繃帶,眼睛失去高光的時候,真的很像是人偶。
“這不是我們心知肚明的事實嗎。”林蒙無所謂道,一點都不為此而困擾,反倒是另一個問題:“你法文讀寫怎麽樣?”
在給了太宰一段時間突擊後,當然不排除這家夥偷懶耍滑,還是故意的,能夠極短時間內就掌握一門新語言的林蒙面無表情地宣判:
“你果然是笨蛋。沒救了。”
林蒙思考了下,轉身就走了。
太宰:“……”
放棄了嗎?就不能那麽放棄嗎?
太宰晃晃悠悠地離開,繼續在巴黎漫無目的地游蕩,和過去似乎沒什麽不同。
在他想找顆樹吊一吊時,有人忽然冒出來,将他帶走了。
“太宰,快看我根據你的大腦改版的知識傳輸裝置!”林蒙如數家珍道,完全不說她什麽時候細致地研究了太宰的大腦。還有這種知識傳輸裝置,未免太黑科技了吧。
太宰就像是個即将被非禮的姑娘一樣活潑了起來:“不!學會法文的我,就不是我了。”
“怎麽會?”林蒙反駁道,“不止是法文。再說在知識的海洋中翺翔,可是最令人充實的事之一。”
太宰覺得終于有一個自己擅長的話題了,而這個話題還是他最叫人看不懂的,同時也是經歷最多的事,他抱着一種複雜的心情,手舞足蹈道:“說起海洋來,莉莉你跳過海嗎?你感受過自己被海水吞沒的感覺嗎?我和你說哦——”在過去,可是有好多人在他樂于自鯊這個話題上發表過看法哦。
林蒙随口反問道:“你最多下沉過幾米?到過一千米嗎。”
她有下沉到那麽深,當然了那時候她身體素質特別強悍,不過現在她如果想要感受深海的氛圍,她可以連通深海生物。
太宰:“…………”
呆愣的太宰被按上了椅子,林蒙将用于知識傳輸的裝置戴在他頭上。
太宰嚷嚷道:“我的人權呢!”
林蒙:“你不是已經同意過了嗎?我相信你可以在附加協議第六頁第十三段找到這一項。”
太宰狐疑道:“你是随口說的吧?”
“你去看啊。”林蒙無所畏懼,接着她不管太宰再抗議什麽,就興致勃勃道:“我還是第一次給別人用知識傳輸裝置,不過你放心,最壞的可能我都有應對之策。”
太宰:“……??”
不要随口就說出那麽可怕的話啊,不過要是能夠大腦爆炸,就此停止思考,說不定會是一件好事呢。
太宰當然還活着,不僅如此,他的大腦中還存儲了幾份新知識,接下來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将新知識融會貫通就行,這讓他感覺自己頭都大了一圈,而且才不要呢。可這根本就容不得他拒絕,因為林蒙為了記錄各項數據,包了售後服務。
這種時候,太宰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熱忱。
然而,這種熱忱并不是因為他這個人而起。
這段時間以來,太宰已經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莉莉」她完全不會向「太宰治」這個個體投入私人情緒。她不會向他尋求任何他個人的附加價值,比如說他的異能力,比如說他謀算利益的能力,也不想從他身上得到任何好感……她是真的完全以她自己的想法、欲望行事,他這個被拯救者反而被排除在外了。
可他也被完全剝離了被拯救者的身份。
仿佛他就是來當志願者的,當小白鼠的。
這反而讓太宰感覺到了安心。
同時,他無法不對「莉莉」感到好奇。這個人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既像個聖人,又像個怪物?既能對自己保持着絕對的理性,就像是個神明,又能夠對她的同伴們敞開心扉,将最柔軟的地方毫不掩飾地展露出來?
可又為什麽不垂眸憐愛我一眼呢?
而如果我真的人間失格了,又為什麽不主動放我走呢?
太宰感到不痛快,他不說,他選擇了最常用的辦法:作。
說起來,太宰曾經将升壓藥和降壓藥混合在一起,試圖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地自殺。
未遂。
那時候他還在森鷗外的小診所,如今他作為人形小白鼠,深處在各色實驗室的門外。他當然沒有自主進實驗室的權限,可他是誰啊,橫濱鎖王,橫濱就沒有任何一處地方能夠擋住他,哪怕是安保再嚴,地下金庫的系統再高級。總之,這一天夜裏,太宰闖進了一處「莉莉」帶他去過的實驗室,根據大腦中看到實物自動冒出來的知識,吃了其中一瓶藥。
警鈴響個不停。
太宰只感覺到天旋地轉,等他再醒過來,下意識地去尋找「莉莉」的身影。
沒有。
“莉莉呢?”
林蒙正在修補實驗室被太宰治鼓搗出來的漏洞,她就知道這家夥能夠另辟蹊徑。她這麽想着,還掏出記事本來,在其中一頁的某一行後面打了個勾。
太宰這時候奔了過來。
林蒙擡手揮了揮:“喲,太宰,做得好!漏洞我已經修複了,你再去試試。”
“你——”太宰一瞬間恨死了她,想要質問她為什麽不能看他一眼,明明就是她要來拯救他的啊,可他本能一般地遲疑了。他覺得自己該幹脆利落地轉身離開,不,從一開始他就不該來追尋她,這樣的話,他就不會陷入被動,無法像從前那樣無論什麽情況都是自己掌握主動權,他想怎麽抽離,什麽時候抽離都可以。
林蒙定定地看着他。
‘你想讓我做白工嗎?我是那麽熱心腸的人嗎?’對,就這麽說。
“你就不問問我感覺怎麽樣?”
咦?是誰在說話啊。
林蒙微微揚眉。
她這次放縱他踏入自己的實驗室,可不僅僅是預想到他能夠另辟蹊徑,剛才的言行也不只是維持人設,更多還在于将這一環加一環的統合起來,推動太宰作出進一步的選擇。
如果他這次仍舊只在心中渴求,卻害怕作出改變,連說什麽都還想着要擺在随時可以撤退的位置,那林蒙就要徹底結束這一診療了。正如行人之前告訴她的,如果她做了,而他仍舊沒有改變的話,那就只會是他的問題。
現在看來,只能說他還不至于被假想的傷害弄得再不敢向前。
還有一件事。
“你要是敢轉頭說你是因為藥效沒過才那麽說的,我就把你的味覺系統和狗的相通,我說到做到。”林蒙冷酷無情道。
作者有話要說: -太宰治:汪汪汪。
-費佳:明明是我先——
-蒙妹只能推太宰這麽一下,剩下的只能看太宰自己的了,有可能他還是那個樣子。以及關于太宰,都是個人看法,ooc在所難免。
-更新晚了,本章有紅包掉落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