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人一鬼推心置腹進行了深入交流,最後達成協議:
鶴鳴幫瑩娘取回指骨,後者則告訴她出去的方法,并發誓以後不作惡。
瑩娘道,“今日妾身朝天上的雷公電母立下毒誓,若來日殘害無辜,必叫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鬼魂畏懼雷電,瑩娘敢發這個誓言也确實夠毒的,鶴鳴不由得充滿了期待,“四十年算資深老鬼了吧?要不你幹脆附身到本地父母身上,下令放我出去?”
到底是老資歷,連幫人越獄這種業務都精通,鬼魂的友誼果然如此珍貴!
誰知瑩娘擡手理了理如雲鬓發,羞澀道:“妾未曾修煉過附身之法。”
“你這四十多年真是白死了,不思進取,太不思進取了!”鶴鳴痛心疾首,“那是直接把這裏夷為平地,助我越獄?”
雖然這個法子過于簡單粗暴,但她是黑戶啊,怕什麽?總比老死獄中的強吧?
瑩娘迅速沉默,并開始低頭整理衣服。
“敢問一句,”鶴鳴隐約覺察到什麽,忽然平靜道,“這也不會那也不會,你不是空手套白狼玩兒我吧?”
說着,她手掌一翻,掌心忽然憑空多了一根笏一樣的木片。
瑩娘猛地瞪大了眼睛,鬼影不受控制的發起抖來,“雷,雷擊木?”
雷擊木,顧名思義,自然雷電擊打過的樹木,乃少有的天然形成的鎮煞辟邪的法物。
鶴鳴輕輕摸了摸手中的木片,“不僅如此,我還在上面篆刻了天雷咒,雷上加雷,喜歡嗎?”
瑩娘幹笑幾聲,“妹妹,不,大師,殺雞焉用牛刀?倒也不必如此……”
自己這是倒了什麽血黴,偏遇上這樣的煞星?早知如此,還不如繼續等下去!
鶴鳴認真道:“我這個人呢,做事從來講究你情我願,先兵後禮。”
風月場所出來的人變臉好比翻書,瑩娘當即賠笑讨好道:“大師,才剛妾說的您都只當沒聽見,什麽指骨不指骨的……您這樣的大人物,跟妾計較沒得失了身份……因下月就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會,時有沖突發生,像您這樣被無辜卷入的,最晚明早就能出去。”
“武林大會?”還真的是武林副本啊,鶴鳴頓覺悲催。
“您不知道?”瑩娘驚訝道,“不過看您的裝扮,大約不是本土人士……”
瑩娘雖然四十多年沒出去過了,但因入獄的三教九流無所不包,在牢裏憋幾天能把三歲尿炕、八歲偷看寡婦洗澡的事兒拿出來交流,消息倒也算靈通。
鶴鳴來的地方叫大祿,江湖朝堂并存、正邪兩派相立,前者為了與朝廷相抗衡,後者為了抵禦魔道,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定下武林大會的規矩。
武林大會三年一次,由江湖中最具盛名的幾大門派輪流舉辦,總結前三年成就和問題的同時,再選出下一屆的武林盟主和大會舉辦地,期間還會進行各種文武交流,可謂江湖中頭等盛事。
大會前後人員混亂繁雜,一言不合當街火并的事情屢見不鮮,朝廷不好不管,又不能太管,只要不出人命,基本就是往牢房裏一丢威懾完事兒。又因牢房有限,不放出一批去根本沒地方關後來的,所以根本關不了多久。
鶴鳴砸吧下嘴,“還挺銳意進取的……”
說着,又意味深長的看了看某個生生浪費四十年光陰的堕落女鬼。
瑩娘深覺有被影射到,生怕那塊雷擊木打到自己身上,絞盡腦汁把知道的消息全都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
“本屆大會由少林派承辦,上一屆是武當派,因兩家是并駕齊驅的正派領袖,默認的下一任掌門和方丈又都年紀相仿,武藝超群,難得這個姿色咳咳,所以難免被人拿來比較。”
“承辦武林大會這事兒風險很大,一個不小心就會入不敷出,容易出力不讨好。如今的武當掌門潑松道長是個武癡,不熱衷交際且摳,上回本來不想承辦的,聽說是不走運抓阄抓到了,只能趕鴨子上架……”
“結果武林大會期間許多俠士分到的房子都是漏風的,而一日三餐也少有葷腥,想吃飽只能自掏腰包,哦,據說還餓昏過幾個,更令人質疑起比武的公正性……”
“少林派是出了名的身家豐厚,但聽聞月初就放出風來,說在開會期間要堅持食素,并希望與會諸位也能自覺遵守八大戒律,所以引發了比較多的不滿。哦,聽說圓至方丈還想借機推出袈裟、缽盂和木魚的三件套紀念品擴大少林派的影響,但外面的人好像不是特別想要的樣子……”
鶴鳴:“……”
正常人都不會想要的好嗎?
這江湖的風格整個就很不正經啊!
她正艱難的消化這些信息時,冷不防腦海中叮的一聲,然後“鬼魂的友誼”就緩慢而堅定的往前走了一格,成了1/500。
鶴鳴愣了下,下意識看向瑩娘。
瑩娘說了老半天,只覺得腦袋都快被掏空了,習慣性擡頭一看時,卻發現鶴鳴正幽幽盯着自己,登時就是一哆嗦。
“大,大師?”
現在的瑩娘落在鶴鳴眼中已經不是單純的路人鬼了,而是活生生一個貢獻點,自然比剛才順眼許多。
“總這麽飄着不是個事兒,你沒想過轉世投胎嗎?沒鬼差來抓你?”鶴鳴非常和氣的問。
“啊?”瑩娘沒料到她話題跳躍這麽大,愣了下才茫然道,“妾,妾不知道。”
畢竟是頭回死,也沒個經驗,瑩娘重新擁有意識時尾七都過了,也沒等到傳說中的鬼差,于是就這麽稀裏糊塗混到今天。
按理說,人死後一時三刻之內就會有鬼差來拿,不過也不排除某些工作疏忽和人為意外,不然鶴鳴的師父早就失業餓死了。
她看了看另外幾間牢房外此起彼伏上下飄動的鬼魂們,決定嘗試多收獲幾分友誼。
鶴鳴往地上盤腿一坐,左手指天,右手掐了個蓮花式,“天地有靈,分陰陽兩道,生者……”
随着聲音響起,牢房中好像憑空泛起瑩白色的光霧,蕩開一圈圈漣漪,原本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碰的鬼魂們猶如得到指引,紛紛循聲而來。
他們大多是最普通不過的老百姓,天地微塵中最不起眼的一顆,生時無人在意,死後更無人知曉,就這麽混混沌沌的在世間最陰暗的角落流浪了十幾乃至幾十年,然後再悄無聲息的踏入輪回。
有幾個鬼魂明顯神智已開,離開之前特意朝鶴鳴感激作揖,開口無聲:
“多謝恩人。”
但更多的,依舊混沌。
一篇《往生經》念完,“鬼魂的友誼”已經變成7/500的狀态。
鶴鳴緩緩吐了口氣,眉目低垂,“今生已了,願你們來世再享安樂。”
“大師,您說什麽?”
“哦,沒什麽,”鶴鳴本能的回答道,然而立刻就覺得不對,整個人都跳了起來,“草,你怎麽還在這兒?!”
瑩娘一臉迷茫,“不然妾該去哪兒?”
去轉世投胎啊還去哪兒,鶴鳴也是頭一回遇見這種情況,迷茫一點兒不比她少,“剛才你聽見我念經了嗎?就沒什麽感覺?比如說想走之類的?”
“就暖洋洋的,”瑩娘點頭,又瘋狂搖頭,“妾不想投胎!”
鶴鳴:“……”
還暖洋洋,這他媽是你一個鬼該有的體驗嗎?
如果師父在的話沒準兒鶴鳴還能問問,可現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況且看着瑩娘也确實沒有害人之心,也只好暫時擱置,“你不都看開了嗎,為什麽不想投胎?”
“做人太苦了,”瑩娘心有餘悸道,“萬一妾再轉生成命不好的豈不冤枉?還不如做鬼自在。”
說到這裏,她雙眸中忽然迸發出強烈的向往,聲音也急促起來,“妾,妾就想去外頭瞧瞧,看看王郎口中的山和河,看看春天開的野花,秋日漫山遍野的紅葉,看正經人家的姑娘是怎麽過活的……”
她生來是個不受待見的丫頭片子,家裏窮的揭不開鍋,五歲被賣到青樓做活,十二就被老鸨安排着□□,哪怕後來紅了,偶爾出門放風也有許多龜公、打手看着,一直到死都沒過過一天松快日子。
如若來生還要遭受這樣的折磨,她寧肯永世漂泊,做個孤魂野鬼。
鶴鳴忽然就有些難過。
逛街看景談戀愛,這些在她看來最普通不過的日常生活,可在某些人生命中,是那樣的可望不可即。
也不知過了多久,鶴鳴長長嘆了口氣,徑直去牆角的老鼠洞裏一掏,果然摸出來兩截齒痕遍布的慘白指骨。
“來日我出去為你尋個風水寶地,起個冢,你若想通了要轉世投胎,雖不敢說富貴榮華享樂一生,至少能保平安無虞。”
青樓女子賤若泥,死在牢裏就更沒人管了,瑩娘的屍首很大概率被丢在亂葬崗,四十多年過去根本無處可尋,剩下的恐怕只有這兩截指骨。
見她非但沒逼着自己即刻投胎,又有這諸多打算,瑩娘大為觸動,終于誠心誠意跪了一回,“多謝大師。妾無以為報”
話沒說完,鶴鳴就擺擺手,“我本也沒想索要回報。”
瑩娘為她的高風亮節震撼不已,又忐忑道:“其實妾生前曾多次利用外出放風的機會,偷偷将私房分批埋藏在外,若大師不嫌棄……”
正愁沒錢可花的富N代二話不說從地上一躍而起,義正辭嚴道:“相逢即是有緣,地址說來聽聽!”
瑩娘:“……”
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