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果然如瑩娘所言,第二天一大早,鶴鳴就被獄卒硬攆了出來,然後跟另一批嘟嘟囔囔滿頭血的江湖大姐們擦肩而過。
她忽然就有種過來人的滄桑感慨:
鐵打的牢/籠,流水的人吶!
雖然被迫早起,但能重獲自由還是很值得慶幸的。鶴鳴對着東邊天際初升的太陽伸了個懶腰,用力打了兩個哈欠,含糊不清道:“你說把私房埋在哪兒來着?”
一朝穿越,她的黑卡都不能用了,身上雖有幾件首飾,可萬一穿不回去,好歹能留作念想……沒錢寸步難行,當務之急還是要趕緊挖錢去。
鶴鳴等了半天沒有回音,扭頭一看,就見浮在半空中的瑩娘正怔怔出神。
當生前求而不得的自由忽然降臨,鶴鳴本以為對方會欣喜若狂,會因為過分激動而發射出機關/槍一樣密集洶湧的唠叨,抑或失聲痛哭,然而都不是。
“好些地方,不一樣了,”瑩娘指着左手邊兩家鋪面,悵然若失的喃喃道,“原來那是一家脂粉鋪子來着,獨家秘制的玉容霜神奇無比,長期塗抹能使肌膚潤澤,又香又白。”
“那裏也不是什麽胡家餅鋪,早年有個年輕的寡婦賣肉羹,十分潑辣……”
“這家也不是賣蜜餞的……”
鶴鳴道:“畢竟已經過了四十年了,滄海桑田時移世易,許多人走了,又有許多人來了,自然不同。”
瑩娘點點頭,惆悵之餘倒也釋然,“大師說的是。”
半輩子都過去了,她從人變鬼,估計當年的那些小嫖/客老了,老嫖/客也都死了,什麽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切都如風流雲散,再沒什麽可挂念的。
“城門開了,”為人切忌交淺言深,有些事點到即止也就是了,鶴鳴朝城門方向擡了擡下巴,“先出城取錢吧。”
半個時辰後,城外梨花庵。
“你再說一遍?”鶴鳴面無表情的問,右手已然蠢蠢欲動。
天氣不錯,合該賞你一根雷擊木嘗鮮!
瑩娘都快委屈哭了,“大師,妾真沒糊弄您,真在下面埋着!”
“你他媽繞了這麽大一彎子,就為了騙我出來挖茅房?!”鶴鳴一臉崩潰,“竟然還是尼姑庵的茅房!”
就在剛才,她循着瑩娘的指引出了城,一路來到這座已經瀕臨荒廢的小小尼姑庵前,然後被告知對方生前分數次将許多金銀珠寶埋在了後院茅房的牆根兒底下。
我看你就是五行缺雷。
“妾騙您幹啥玩意兒?”瑩娘劇烈的抽噎一聲,東北腔都帶出來了,“妾也沒有法子啊!青樓上下的老鸨和龜公看得都老嚴實了,能出門的機會唯有唱堂會和幾個月一回的上香,除了上茅房,妾根本甩不開那些打手。”
“也不是挖茅房,就在牆根兒底下,不髒……”
理兒是這麽個理兒,但鶴鳴自問昨天蹲牢房已經夠刷新認知了,萬萬沒想到真正的挑戰極限才剛剛開始。
她何德何能淪落到如此境地!
畢竟過去了這麽多年,物是人非,曾經小有名氣的梨花庵早已沒了昔日風光,四周土牆上都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裂縫,牆頭屋檐長滿随風搖擺的野草,連大門口挂的匾額都褪了色。
只是院子內外幾十株巨大的梨樹生的極好,枝幹粗健,葉片繁茂,此時盛開正如一片鋪天蓋地的大雪,美的驚心動魄,空氣中幽香浮動,引來無數蜂蝶狂舞。
鶴鳴強迫自己賞了會兒花,卻遲遲邁不出進門的腳步。
我上輩子究竟是造了什麽孽,短短幾天之內,先是背井離鄉,後有牢獄之災,如今更要走投無路去挖茅房……
敗家子兒富二代揮霍家産後的下崗再就業也不至于如此喪心病狂。
瑩娘看出她心中不願,戰戰兢兢的勸說:“大師,其實按照您的本事,想來錢還不容易,替有錢人家看個風水、畫個符咒的不就得了?”
鶴鳴幽幽看過去,一言不發。
是不難,難的是她現在身無分文,并且快要餓死了。
師父的親身經驗告訴她,高人就要起範兒,開口就問管不管飯的基本都會被金主當騙子轟出去。
鶴家老祖宗走街串巷賣肥皂開創基業,作為他們的後代,挖個茅房又算得了什麽?
反複做了心理建設之後,鶴鳴深深吸了一口帶着梨花香的空氣,毅然決然的敲了門。
裏面很快有小尼姑應聲,鶴鳴只說自己來附近賞花,一時忘了時辰,想借茅房一用。
等待來人開門的當兒,鶴鳴拍了拍裝有瑩娘指骨的小兜,咬牙切齒道:“如果稍後我一無所獲,一定會把你的指骨埋在茅房裏,讓你一輩子困在那裏做個屎鬼!”
瑩娘:“……”
就想誠心誠意的問一句:勞駕您能做個人嗎?
梨花庵雖然敗落了,裏面畢竟還供着菩薩,瑩娘不敢擅入,就在牆外等着。
好在世上寡廉鮮恥之輩雖多,但落魄到來尼姑庵偷屎的人暫時沒有,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鶴鳴終于出來,一面失魂落魄的嘟囔往事不堪回首,一面道:“咱倆也算兩清了,我”
穿越過來還不到兩天,她卻已經出入了兩處絕大部分人一生都不會去的特殊場所,經歷不可謂不豐富獨特。
話音未落,就聽不遠處傳來瑩娘尖利的呼喊,“救鬼啊!”
她的聲音本就細高,這一嗓子簡直就像利器用力劃過玻璃,喊得鶴鳴滿口牙都酸了。
鶴鳴皺巴着臉循聲望去,但見春日時分,暖光溶溶,皎潔梨花盛開如雲似霧,簌簌落下的潔白花瓣如春風拂雪,襯得樹下那穿青色道袍的年輕道士活像話本裏走出來的谪仙一樣。
墨染的兩道眉峰下,一雙眸子猶如繁星照耀下的冰川,銳利而透徹。
說老實話,鶴鳴也算見多了娛樂圈俊男美女,但如此俊美清朗的絕對是頭一份。
然而現在,谪仙手持青光寶劍,随時準備砍鬼。
“大師,大師您答應過要給妾立冢啊!”瑩娘被他身上三清正氣所攝,動彈不得,絕望之下實力破格爆發,一根天鵝頸愣是伸出去兩丈長,在半空中飄飄蕩蕩好似放風筝,朝鶴鳴凄凄慘慘哭喊道,“您收了錢的!”
谪仙循聲望來,兩道劍眉微皺,“此鬼是姑娘所養?”
世上既然有鬼,自然也少不了驅使鬼怪做事的人,只不過這麽做的大多是歪門邪道。
手上提着珠寶的鶴鳴:“……話不好這麽說。”
她飛快的把事情稍作潤色後講述一遍,似乎很是為難,“事兒呢,就是這麽個事兒,世間種種都講究個因果,我要不收這銀錢,饒是她轉世投胎,也要重新找了我,先了結這段因果才好,倒不如就此一筆勾銷,日後免生事端。”
聽見了嗎,我都是為了她好!
瑩娘隐約覺得哪裏不對,可又覺得哪裏都對,只拼命點頭,“道長,妾命苦,死後也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都怪妾不知天高地厚,現下知道錯了,您高擡貴手,饒了妾吧!”
鶴鳴點頭,念在一點貢獻值的份兒上替她說了兩句話,“她被困在大牢裏四十多年,今兒頭一回出來。”
道教素來灑脫,道士們也都不大愛管閑事,就連傳教時也是“愛信不信,不信拉倒,讓開別打擾我飛升”,那年輕道士見瑩娘身上确實沒有血腥紅光,就知道她們所言不虛,也就順勢收了寶劍。
“若你日後再敢胡言亂語,定斬不饒!”
瑩娘低眉順眼謝恩不疊,剛得了自由就挑着大長脖子逃回鶴鳴身邊,忽然覺得鶴大師太有安全感。
“脖子收收,”鶴鳴看的牙疼,“不是毒死的嘛,別學那些吊死鬼。”
瑩娘抽噎幾聲,委屈又不敢說,結果脖子往回收的時候又挂住了梨花樹杈,自己折騰了半天,抖落半樹梨花,非但沒收回來,反而系成死扣。
鶴鳴:“……”
谪仙:“……”
罷了,這麽蠢的鬼,想讓她造點殺孽也難。
鶴鳴深深嘆了口氣,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一把一尺來長的桃木劍,二話不說就給瑩娘抹了脖子。
谪仙:“……”
瑩娘驚呼一聲,屍首分離,不過下一刻就無師自通的操縱着自己的腦袋按回脖子上。
鶴鳴用力捏了捏眉心,語重心長道:“魂體隐形不好嗎?沒事兒搞什麽實體?下次再弄這茬你得給我加錢。”
瑩娘目瞪口呆,你敲詐一個鬼不覺得喪良心嗎?
教訓完了不思進取的蠢鬼,鶴鳴這才正式看向那位道士。見對方腰挎長劍,她心頭微動,“相逢即有緣,在下鶴鳴,不知道長如何稱呼?”
“武當弟子蘇清風,”蘇清風反手還劍入鞘,利落了行了個禮,“敢問鶴姑娘師承何處?”
他看鶴鳴眸正神清,不似奸邪,又似乎頗通道法,自然覺得親近。
“江湖閑人,不值一提,”鶴鳴看着進度條裏顯示的“江湖聲望值1/1000”,頓時樂開花,“蘇道長是來這附近辦事麽?”
果然,想要提高江湖聲望值,還是要跟江湖人士努力接觸。
“江湖之大,果然藏龍卧虎。”蘇清風贊了一聲,又說:“貧道與一衆同門要代表師父前往武林大會。”
真不愧是傳說中的武癡,身為武當派掌門人,卻連武林大會都懶得出席。鶴鳴笑了,“既然如此,來日再見。”
為了盡快提升江湖聲望值,她自然也要去武林大會走一遭的。
她容顏嬌豔,一雙水潤貓眼又黑又亮,笑起來極具感染力,蘇清風看了,忽然也覺心情舒暢,也跟着含笑颔首,“那麽,再會。”
蘇清風為人極其灑脫,說走就走,不過走出去幾步後又轉身叮囑道:“那女鬼……鶴姑娘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鶴鳴聞弦知意,“多謝提醒。”
就算蘇清風本人,甚至整個武當派都不在意瑩娘,可其他人呢?
見她一點就透,蘇清風再次颔首示意,這次是真的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大師要去武林大會?”一直等蘇清風的影子都看不見了,瑩娘才敢出聲。
鶴鳴嗯了聲。
“那妾?”本屆武林大會在少林寺舉行,那裏乃是全天下至陽至剛的所在,她若沒有庇護,估計還沒進寺門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人生如浮雲,聚散平常事,這兩天等我抽空給你立冢,你我之間的緣分就算盡了。”鶴鳴平靜道。
雖然兩人的相遇多有波折,但冷不丁要分開,瑩娘還真有點不習慣,當即盈盈下拜,“多謝大師成全,願大師此去前程似錦,平安喜樂。”
一陣涼風吹過,梨樹枝丫刷拉拉響成一片,指甲蓋大小的花瓣紛紛揚揚吹滿天際,如夢似幻。
“城外還怪冷的,”鶴鳴縮了縮肩膀,“行了行了,趕緊先回城吃飯!”
瑩娘抿嘴兒一笑,“是。”
鶴鳴走出去幾步,忽然想起來剛才一個細節,“對了,你剛才跟蘇道長求饒時說什麽不知天高地厚?你幹什麽了?”
瑩娘四下亂瞟,小聲哼哼道:“妾,妾見他生的俊秀不凡,就上前問他是否願與妾春風一度……”
鶴鳴:“……”
你還是灰飛煙滅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新開始,全新題材和風格,希望大家喜歡,歡迎多多留言啊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