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鶴鳴自認不挑食,但對蹲大獄期間那能拿來當兇器的冷硬窩窩頭也是心有餘悸,每頓飯都是使出吃奶的勁兒從上面刨一點碎渣渣果腹,這會兒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

餓歸餓,理智尚存,鶴鳴餓到發綠的視線在幾家酒樓飯館間飛快游弋,最終選定一家中檔酒樓。

“大師,再往前走兩步有座四海樓,”瑩娘提醒說,“是城中老字號了,滋味甚好。”

她當紅那幾年沒少收金銀珠玉,雖然私藏的只是一小部分,但都是頂名貴的,足夠尋常人家舒舒服服過一輩子了,實在不必省吃儉用。

得虧這話沒說出口,不然鶴大小姐一定給她瞧瞧何謂燒錢。

鶴鳴挑了大堂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見這張桌子藏在柱子後,并不起眼,滿意極了,“我初來乍到,正是收集信息的時候,這裏最好。”

電視劇上不都這麽演的嗎?但凡去酒樓,必然有一群龍套大肆吹牛逼,想聽什麽這裏都有。

小飯館格調太低,大酒樓又太貴,去的人極少且收斂,恐怕不會有什麽收獲。反而是這樣不上不下的酒樓,既相對實惠,又能滿足絕大部分半瓶醋們的虛榮心,是擺龍門陣和商業互吹的絕佳舞臺。

妓/院、賭/場、酒樓這類地方魚龍混雜,消息最為靈便,瑩娘是青樓楚館長大的,自然明白,聽了鶴鳴的解釋後也就不多嘴了。

但凡一個人從小見鬼,全須全尾活到成年後心理素質必然不錯。短暫的慌亂過去,鶴鳴已經本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宗旨好好過了。

有幸來到武俠世界,不體驗下俠客套餐簡直遺憾,所以當小二剛一過來,她就非常積極的點單了,“小二,二斤熟牛肉!”

話音剛落,周圍就靜了一靜,近處好些食客紛紛轉頭來看究竟是何方傻子在此放浪。

瑩娘和小二透着尴尬的解釋前後腳響起,“養牛耕地都不夠,官府早就下令民間禁止殺牛了。”

“客官莫要玩笑,除卻逢年過節單獨開市,平日誰人敢賣牛肉?”

鶴鳴:“……”

老兄,這麽守規矩,你們搞什麽武林啊!

沒辦法,鶴鳴只好退而求其次要了幾個招牌菜,然後托着下巴看街景。

街上果然有許多身着奇裝異服的人,非常響應武俠主題:

有耳朵上挂着巴掌大金環的,有春寒料峭就故意敞開衣服,露出一身黑豬皮似的毛茸茸胸膛的,還有身穿皮草明顯與周圍風格不搭的,等等等等,大略看下來,她的巴寶莉風衣倒也不算特別出奇了。

等菜的功夫,鶴鳴果然迎來期盼中的龍套散布信息環節。

而且也不知是對方天生男高音還是故意要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聲音非常之大,足夠鶴鳴聽得清清楚楚:

“聽說武當派的人也來了,不知是否為了鐵掌門下戰書一事。”

“我看未必,那群牛鼻子冷淡的很,老的那樣,小的也如此,你看他們平日裏除了練功理會過哪個?怕只是路過。”

“說的也是,不過若鐵掌門執意上門滋事……哈哈哈!”

同桌的另外幾個人立刻心神領會的大笑起來,“那便是你我坐收漁利的好時機!”

“不錯,武當派乃本屆武林盟主的大熱人選,若他們先被挫搓了銳氣……”

鶴鳴幾乎已經看見天上一群牛在飛,實在忍不住扭頭看了眼,見是一群穿着随處可見的粗布衣裳,頂着幾張随處可見的路人臉的糙漢子之後,幹脆利落的翻了個白眼。

幾個菜啊,就醉成這樣,但凡多盤花生米也不至于。

她雖然不懂武功,但從小跟着家中長輩出入各色場合,見多了各路大小狐貍,真銳利假嚣張一目了然,可以說非常擅長看人。

就那些貨色,莫說整個武當派,光蘇清風一個都不夠他們送菜的。

唉,千裏送人頭,禮輕情意重啊,還望蘇道長笑納。

那桌龍套笑完了之後,又繼續高談闊論,極其慷慨激昂的批判了一番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歪門邪道。

“血骨洞貌似不消停,據可靠消息,前後派了許多喽啰下山……”

“聽說百鬼窟也有了動靜。”

“不會吧,不是說那煞星一口氣閉關兩年,下面人心浮動,百鬼窟就自動解散了嗎?”

“我聽說是那小娘皮意外得到一本絕世秘籍,不過練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這才閉關的。只是近期江湖傳言曾看到左護法馮元一、右護法管碧瑩等魔教骨幹在中原出沒,似乎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莫不是秘籍被盜?”

鶴鳴愣了下,絕世秘籍,這個套路她也很熟。

按照江湖定律,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那什麽百鬼窟……基本可以肯定要涼透了。

不過她有點好奇,那些人口中的“小娘皮”是誰?聽上去貌似有點牛掰。

聽着八卦時間過得尤其快,菜上來時鶴鳴還有點意猶未盡,但龍套們也開始大快朵頤,只得罷了。

大祿的烹饪方式跟現代社會稍有不同,菜品以蒸炖煎為主,但因為真材實料又舍得費工夫,滋味兒很是不錯。

鶴鳴吃了一口糟醋魚,點點頭,看向一邊的瑩娘,“你要吃麽?”

到底是花着人家的銀子,不表示下心裏不得勁。

瑩娘都快忘了吃飯的感覺了,被問到後只是傻愣,“鬼也能吃?”

她是個孤魂野鬼,無人供奉,對這方面的事一無所知。

鶴鳴笑笑,“吃自然是不能吃了,不過倒也能聞聞味兒。”

民間自來就有供奉魂靈的規矩,鬼魂可以享用供品,事後雖然那些供品表面看上去沒什麽變化,但實際上精華都已經被吸走了。

說着,她作勢從袖子裏掏出一小筒線香來,先取出來三支,想了下,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去兩支。

瑩娘:“……”你不口口聲聲自己家裏挺有錢嘛,怎麽這麽摳啊?

鶴鳴理直氣壯道:“這都是特制的,用一支少一支,知足吧你。”

做起來可麻煩了!她懶不行嗎?

鶴鳴把那支細細的線香掰成均勻的三段,做清香三柱的模樣,在靠牆的那條凳子上用一個大白饅頭插了,點燃,然後瘋狂催促瑩娘,“快吃!香滅了就不能吃了。”

瑩娘:“……”

我可去你的吧,能有點人性嗎?

你花着我的銀子,連點悠閑吃飯的空檔都不給?

誰能想到,曾紅極一時的青樓頭牌會被迫在一家不上檔次的酒樓那隐蔽的大堂牆角,以一種極其不體面的姿勢和速度瘋狂聞味兒?

民以食為天,這句話足以說明人類對飲食的執着和向往。之前瑩娘斷炊四十年,那是沒法子,今兒一朝重新開葷,那些塵封多年的記憶便如排山倒海般湧來,整個鬼都熱淚盈眶飄飄然了。

“舒坦,太得勁兒了!”

她雙目迷離,抹着不存在的口水,只覺一切恍如隔世,幾乎感動得要哭出來。

鶴鳴笑眯眯看她,“舒服吧?”

瑩娘點頭,繼續飄飄然。

“且行且珍惜吧,”鶴鳴慢悠悠挑起一筷子涼拌雞絲,突然紮心道,“回頭咱倆分道揚镳,你就繼續當絕世餓鬼去吧。”

瑩娘:“……”

這厮真是壞透氣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麽想想,當孤魂野鬼似乎确實太過凄慘了點兒……

被鬼魂吃過的飯菜雖仍可果腹,但精華已失,冰冷而無味,鶴鳴自然不會再吃,便叫了小二來散去給外面的乞丐,自己則重新叫了一桌。

街對面是一家叫玉壺堂的醫館,正好一對中年夫婦抱着小孩兒進去,也不知大夫說了什麽,小孩兒哭的嗷嗷的,店中其他病患和孩子的爹媽卻都哈哈大笑,非常沒有同情心。

鶴鳴想起兒時鶴唳見了穿白大褂的人就鬼哭狼嚎的情景,眼神柔和,跟着笑了幾聲。

鶴唳,唉,那小子還說過幾天帶自己去跟毛熊兄弟合夥開的射擊俱樂部玩兒呢,這下可好了,再相聚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這麽想着,鶴鳴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強迫自己把視線從藥鋪挪到其他地方。

就見陽春三月,乍暖還寒,不少行人便已迫不及待褪去臃腫暗淡的冬裝,換了更輕薄鮮豔的春衫。道路兩邊的柳樹生出絨綠色的嫩芽,随風搖擺好似情人柔軟的腰肢,結果下一刻就被一只大手截斷了。

一群人踩着柳枝,推搡着行人,呼啦啦擠到醫館門口。

“就是這裏,給我砸!”

打頭的是個濃眉大眼的中年男人,天還有些冷,他卻只穿了一身單薄的醬紅色長袍,透出底下鼓鼓的肌肉,炸着滿臉鋼針似的胡須,一看就很不好惹。

他一聲令下,身後十多個年輕力壯的随從就齊齊提着木棍上前,作勢要沖入玉壺堂。

這玉壺堂乃是碧潭州有名的老店,幾代掌櫃的慣好仗義疏財、結交江湖朋友,如此一來難免招惹是非,自然也養了不少打手護院。此時見來人不懷好意,門口小夥計一聲招呼,衆學徒頓時将手中藥材、藥碾丢下,也梗着脖子拉着臉迎上去,兩撥人就這麽在玉壺堂門口對峙起來。

鶴鳴和瑩娘齊齊哇了一聲,兩張臉上全是難掩的興奮,“有打架的!”

話音剛落,聽見二重唱的鶴鳴就看向瑩娘,一臉嚴肅的說:“你能不能有點當鬼的自覺?”

然而瑩娘壓根兒聽不進去,妖豔的鬼臉上滿是激動,“四十多年沒見活人正經打仗了,真懷念啊。幹他,幹他!”

鶴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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