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追匪

那年正是深冬,邊城小鎮剛落了一場鵝毛大雪。

烏黑的房檐襯着白的發亮的積雪,倒是将這素來粗犷的邊塞小鎮,勾勒出幾分江南山水墨畫般的雅致。

雪下的厚,也冷的厲害,鎮上的百姓都縮在家中燒炭取暖,也有那閑來無事又不俱寒的便約了好友一起在酒家吃酒。

火炭通紅,溫酒上桌,幾人閑聊。

老掌櫃插着暖袖倚着櫃臺說瑞雪兆豐年,這是個好兆頭。

衆人也紛紛附和,點頭道是啊,好多年沒見過這麽大的雪了,希望明年能有個好收成。

身旁有人跺了跺被凍的發麻的腿腳,在手中呼着熱氣小聲嘟囔道:“天這麽冷,又到年關,野匪又要來打家劫舍了,前幾日官府剛發了告文,讓大家注意防範,這年頭真是不太平。”

“他們也太猖狂了,江湖中人不是一向以行俠仗義為己任,震天镖局那麽多高手,他們也不管嗎?”有人多問了一嘴。

震天镖局是城中最大的武林勢力,在這名不見經傳的小鎮裏,絕對算的上頭號硬骨頭。

“官府都拿他們沒辦法,震天镖局哪有閑工夫管這檔子事,況且人家做的是開門賺錢的營生,這事兒可算不到他們頭上。”

說到這些,衆人唏噓不已。

城外白茫茫的原野上,結滿堅冰和凍雪,從塞北吹來的白毛風像是帶了刀子,刮在臉上生疼。

鹽粒大小的雪片紛紛揚揚的又落了下來。

“籲——” 莫尋勒緊缰繩,喝停正在揚蹄狂奔的駿馬。

那馬兒被缰繩往後拽的半個身子揚起,發出一聲高昂的嘶吼,馬蹄在半空中踢踏了兩下,落下來在原地“踏踏踏踏”的打轉,鼻腔裏冒着熱氣,發出粗犷的“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莫尋身披鬥篷戴着灰色狐貍皮帽,穩如泰山的坐在馬背上,手中劍鞘轉了半圈,轉身朝身後的小山丘眯了眯眼,隐約能看見幾個黑點子在快速的往這邊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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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他發出一聲輕笑,随即幹脆利落的翻身下馬,把馬兒栓在客棧門前的庭柱上,擡眼瞥了一眼頭頂上斑駁的“福臨客棧”四個大字,在風雪中搖搖欲墜。

“客官,要吃點什麽?”

莫尋剛坐下,就有跑堂的小二搭着白布跑過來殷勤的擦桌子。

“酒,還有肉。”莫尋把劍放在桌子上,好整以暇的抱着胳膊等人。

那小二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江湖做派,大概不太好惹。

“好嘞!”

那小二沒敢多看,低眉垂眼的擦完了桌子就給他張羅酒肉去了。

這邊酒讓上來,莫尋倒了一杯,剛要端起,卻被旁邊突然切過來的一只手截胡。

莫尋眼疾手快的揮掌而上,那人笑嘻嘻的擋了兩下,手上施了個巧勁,順勢帶着莫尋的拳頭往旁邊一格,速度極快的用另一只手把酒杯偷了去。

莫尋松了手,在他一飲而盡的空擋給了他一拳,“搶我的做什麽?”

來人正是震天镖局的少當家,也是莫尋的義兄江瑾。

江瑾彈了下他的腦門,“做賊心虛啊,回去還讓老頭子收拾你。”

莫尋給了他一個白眼,自顧又倒了一杯,一口灌下去之後,砸吧了下嘴,嫌棄道:“不夠烈。”

其他人也陸續趕了過來,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開口嚷嚷道:“莫尋,你跑那麽快做什麽?不怕這凍的蛋疼的北風割破了臉哪。”

“就是,要是破了相城裏的姑娘得多心疼,去哪兒再找一個這麽玉樹臨風的小郎君。”

他身旁那個眉目端正的年輕人也跟着起哄。

“你們忒窩囊,小爺可不是靠臉讨姑娘喜歡的。”

他笑着對那倆人眨了下眼,眸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錢二,聽出來了嗎?莫小爺要和你比誰更雄風威猛呢?”

江瑾握着酒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插了一嘴。

“誰要跟他比,”莫尋嗤笑一聲,“他的那玩意兒不是已經被凍碎了嗎!”

幾人哈哈大笑,錢二憋紅了一張臉,舉着酒杯一口悶完,“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莫尋,你嘴上積點兒德吧。”

莫尋笑笑,不置可否。

幾人又要了些酒菜,熱熱鬧鬧的喝了一場,他們趕了半天的路,正需要些酒肉填飽肚子。

莫尋朝外頭看了一眼,“今天在這住一晚吧。”

江瑾扭頭往外看去,窗外雪落的更大,這種天氣不好趕路,況且已經辦妥了差事,也就不急這一天半天的。

天寒地凍,這荒郊野外的能有個落腳的地方已經是難得,莫尋他們行走江湖慣了,什麽地方都能住,所以也不嫌棄這裏簡陋。

他們一共五個人,要了兩間房,莫尋跟着江瑾往樓上走時,大堂裏又來了幾位客人,吵吵嚷嚷言語鄙俗,一看就是江湖草莽。

傍晚時分,莫尋抱着劍從樓上下來,想讓小二溫壺酒送到樓上去。

到櫃臺轉了一圈,卻沒看到小二和掌櫃的,他又喊了兩聲,一個跑堂的夥計從後廚轉出來,問他有什麽吩咐?

“送壺酒到樓上,還有給我的馬兒添些草料。”莫尋扔了銀錢過去。

“好嘞,這就去給您安排。”那小二見錢眼開,笑的一臉谄媚的去了。

大堂裏空無一人,莫尋左右看了一圈,正要往樓上走去,自後廚的簾子裏鑽出一個身影。

準确來說是個小孩子,大概四五歲的樣子,衣着單薄破舊,凍的臉色發青,看見莫尋,趕緊低下頭往旁邊避了避。

莫尋眼尾掃了他一下,裝作沒看見他努力往後藏的手,三步當兩步的邁上樓梯,回了房裏。

到了晚飯時分,他們下樓來時,大堂裏居然坐了不少人。

他們照例要了酒菜,準備吃飽喝足,睡它一覺明早趕回城裏,等着安心過個好年。

他們這次出來,送的是今年的最後一趟镖,雖然費了些時日,好在一路沒有什麽兇險,送完了镖也沒怎麽整頓,就立刻趕了回來,沒曾想臨到家門口,在這裏耽誤下來了。

“江瑾,你也老大不小了,過完年該尋思找個好姑娘成家了吧。”

這話是周故起的頭兒,江瑾今年二十,的确是該考慮成親的年紀了。

“你都不急,我急什麽?”江瑾慢悠悠的抿了口酒。

“周故你自己都是個光棍,還好意思催別人。”

錢二大嗓門嚷了一嗓子,嘿嘿的笑了兩聲,準備看他的笑話。

“呵,我這不是沒家沒業的怕拖累人家姑娘。”周故讪讪的打着哈哈。

“少來,你是不是受了老镖頭的托,來當說客了。”

錢二斜着眼睛看他,語氣神态無一不充滿揭穿他的得意。

周故瞪了他一眼,“你不也一樣?”

錢二張了張嘴,最後頭一揚,梗着脖子道:“我可什麽都沒說。”

莫尋懶得參與這種無聊的人生話題,趁着他們聊天的時候,把最好的肉和最好的菜都吞到了自己肚子裏,他打了個飽嗝:“各位,你們慢用,我回去睡覺了。”

江瑾也跟着站起來,“你們慢慢吵。”

那倆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桌子的殘羹剩飯,朝小二大聲喊道:“小二,加菜。”

第二天一早,天光放晴,出了客棧的門,在太陽底下曬着,倒有些暖洋洋的錯覺。

莫尋打完哈欠,又伸了個懶腰,正縮着袖子擦淚花呢,擡眼就發現牆角暗處有個人在看他。

是昨天的那個小孩兒,穿着昨天那件單薄的衣裳,大概是昨天在後廚沾了灰,看起來好像更破了。

倆人的視線對在一起,那小孩兒立刻低下了頭,有些瑟縮的往後挪了挪。

莫尋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他雖然不是什麽大善人,也沒有什麽同情心,但是這個小孩兒實在是太瘦小了,縮在牆角像只凍的瑟瑟發抖的小貓。

“莫小爺,看什麽呢,我們要出發了。”錢二在馬上催促道。

“來了。”莫尋轉過頭,翻身上馬。

馬蹄按捺不住在原地“踏踏”的踱步,最終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風,往那邊扔過去,“接着。”

那個小孩被吓的一抖,又往後退了一步,愣愣的看着莫尋調轉馬頭,劍鞘在馬屁股上一揮,踏着雪沫疾馳而去。

遠處的雪原連成一線,那個黑色的背影漸行漸遠,小孩快速的走過去撿起來了衣服,窩成一團,緊緊的抱在懷裏。

“看什麽呢,過來。”身後被人踢了一腳,小孩踉跄着往前跌了兩步。

“手裏抱的什麽?”粗犷的聲音夾雜着不耐煩,動作粗魯的扯過他懷裏的衣服。

小孩抓着不松手,那個男人猛然拽了過去,小孩跌倒在地上,手臂磕在冰刃上,一陣發麻,手中也松了力。

“藏着什麽好東西,下回再收拾你。”

那個男人惡聲惡語的呵斥了兩句,手中一甩把披風抖開,啧啧了兩聲,摸了摸厚重柔軟的料子,毫不客氣的披在了自己身上,然後進屋去和他的一幫兄弟們炫耀。

小孩兒從地上爬起來,捂着發疼的胳膊,死死的盯着那件披風,眼中漸漸滲出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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