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于淵天已經去上早朝,案幾上放着剛剛溫過不久的小米粥,問情站在一側,遞上錦帕:“今天早上奴婢親眼看到陛下煮的,很是用心。”

于知非用勺子攪了攪碗裏的小米粥,說實在的,賣相不怎麽好看,糊作一團,但也能尋出來一個優點——還挺香的。

“君子遠庖廚,陛下卻願意為了爺您近庖廚呢。”問情笑眯眯的看着他,道,“爺試試?”

于知非放了一口進嘴裏,味道不算太糟糕,就是有些偏鹹。

等到于知非吃完了,問情才開口道:“奴婢依爺的意思打聽了一下,聽說昨夜裏,虞……皇後娘娘等到了亥時過去,就自個兒掀了蓋頭,把宮裏的好多東西都給砸了個稀巴碎。我聽人說她是個端莊識大體的,卻沒想到竟也有如此刁蠻的一面……”

于知非道:“替我更衣。”

“爺今天穿什麽?”

于知非擡了擡眼,道:“穿那件銀灰色的吧。”

問情詫異的看着他:“那一件?爺不是一直都只看着,不怎麽穿的麽?是不是太隆重了些?”

于知非平日裏只在寧宮待着,穿的都非常的随意,那件卻是他所有衣物之中最隆重的一件,住進寧宮後他從未穿過。

于知非笑了笑,道:“今日要去見一個重要的人,自然要穿得隆重些,以示對她的尊重。”

問情愣愣的看他半晌,才飛快的點了點頭。

巳時,那個要見的隆重的人派來了公公宣召。

送走公公,問情驚得嘴都快合不攏:“爺,您怎麽知道太後娘娘要見你?”

“你啊,”于知非搖了搖頭,“還是平日裏思慮太少了些。”

怎麽可能不見他?

當今的太後娘娘雖非于淵天的生母,但從十二歲于淵天過繼給太後開始,就一直由她帶着了,更何況,虞子嬰還是太後的親侄女,發生昨晚這樣的事情,太後娘娘怎麽可能不召見他?

于知非自從住進這寧宮開始,便很少見人——而太後也像是他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般,從未與他見過面,甚至連傳話都沒傳過一句,彼此兩不相見,兩不相厭。

可昨天晚上于淵天來的這麽一出,無疑将他徹底的推上了風口浪尖。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于知非已經許久沒踏出過寧宮,乍一看到外面的景致,反倒是停下腳來欣賞了好一會兒。

事實上,寧宮外不遠處便有一處梅林,此時正值隆冬,梅花怒放,點綴着星星點點的豔紅色,像一幅剛畫完,連墨跡都沒來得及幹掉的花,站在樹下只輕輕一動,便有極小的花瓣從枝頭細細碎碎的灑下來。

問情仰頭看着,突然開口問道:“爺,回來的時候摘幾朵回去放着?”

“不必。”于知非垂下眼,淡淡道,“若是喜歡,就該讓它在這枝頭綻放,何苦采撷鎖在那暗不見天日的寧宮。”

問情大抵是理解了他這句話的意思,一時啞言。

于知非輕碰了碰枝頭,道:“走吧。”

問情連忙跟上對方的步伐。

只走了沒幾步,梅林旁的假山突然傳出來小姑娘議論的聲音,話語裏明顯帶上了“于知非”的名字,他側頭看了一眼,姑娘淺綠色的裙角從假山裏露出一角來,脆生生的色彩,是獨屬于春天的顏色。

那姑娘聲音也是極脆的:“聽說等了一夜也沒等來陛下呢。”

“嗨,這不是挺正常的麽,你沒聽說過坊間流傳的那句?”

“咿?你說的可是六——嗳,如今也不知道如何稱呼他了——說的可是從前稱他的那句舉世無雙?”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啦,”另一道聲音插進來,“如今都叫他藍顏禍水呢。不過長得确實是好看,怪道迷得陛下新婚之夜都顧不得皇後娘娘呢。”

“這算什麽?我還有聽到過喊他男妖精的,可不就是個吸人精氣的男妖精麽——”

……

于知非聽着聽着,嘴角突然扯了扯,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來。

他這邊且還沒着急呢,那頭的問情已經被怒氣刺得滿臉通紅,擡腳就要去拉人。

“你們這些小浪蹄子渾說什麽呢!”問情一把沖進假山裏,揪住那一角翠綠的衣裳,一個巴掌呼了上去,“誰給你們的膽子妄議天子的?!”

裏面尖叫一聲随着一聲,大抵是有個位置不算低的,如此情況下竟還多說了一句:“哎唷,這不是六爺的身邊人麽?怎麽,被我們戳中了實情惱羞成怒了?”

問情罵咧咧幾句,直接将人給扯着摔了出來。

那約莫是個嬷嬷,摔在地上的瞬間還要張嘴再罵,卻不想眼裏突然闖入一片銀灰色的衣角,一雙價值不菲的鞋,登時汗毛直豎,顫顫巍巍的擡頭一看,迎上一雙平淡無波的眼和微勾的嘴角。

她一陣篩糠似的抖動起來:“奴,奴婢見過六爺……奴,奴婢該死,這舌頭該拔了去!爺饒了奴婢!”

說着擡手朝着自己的臉左右開弓起來。

問情将人全都給推了出來,先前還在耀武揚威,如今卻可憐兮兮的跪了一地,一邊抖一邊哭。

問情一腳蹬上那嬷嬷的胸口:“我現在就把你的舌頭拔了去!”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啊!”那嬷嬷趴在地上,不斷地重複着這四個字。

問情氣得直喘粗氣,扭頭一看,于知非卻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不由得一愣,開口喚了聲:“爺?”

于知非這才挪開視線,放在那嬷嬷身上問道:“誰教你這麽說的?”

那嬷嬷抖得更厲害了幾分,說話時舌頭與牙齒打架:“是,是奴婢多舌,沒有任何人教奴婢。”

于知非“哦”了一聲,念道:“禍水,男妖精……”他突然覺得可笑,誰能想到,六王爺居然也能同這兩個詞彙沾了邊兒。

天下人都這般罵他,偏偏還罵得沒什麽毛病。

問情道:“爺,咱必須把這事兒告訴陛下,讓這群小賤蹄子知道宮裏可不是什麽話都能說的!”

“走吧。”

“這群小賤蹄子可真是——爺?”問情罵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方才于知非說的是哪兩個字,一愣之後扭頭看他一眼,“您這……”

“走吧。”于知非又重複一句,“去太後那裏該遲了。”

“可是……”

于知非徑直邁開步伐往前去,沒再搭理問情。

問情咬緊牙關,看着于知非的背影,又惡狠狠地瞪一眼這幾個小姑娘,最終還是咽不下那口氣,一腳狠踹上那嬷嬷的胸口,轉頭急匆匆朝着于知非追去了。

嬷嬷松了口氣,渾身癱倒在地,她坐的那地兒竟濕了一片,吓得直接尿了。

接下來的一路,問情都沒同于知非說過一句話。

她也在生着于知非的氣,氣他都被人踩在了頭頂上,卻一句話也不說,看上去竟似一點怒氣都沒有。

她有的時候真是一點也看不懂于知非。

于知非與她說了幾句,沒得到回應,便也不再開口了,只是進乾明宮之前,他道:“沒什麽可氣的,嘴長在別人身上,你堵住了一個人的,還有天下悠悠衆口,難不成全都要堵住?”

問情努了努嘴,哼了一聲:“可總該教訓她們一頓的!”

于知非似笑非笑:“那你便去,把她的舌頭給拔了去,做成個标本,放在床頭天天觀瞻,晚上起個夜,也要吓個半死。”

問情沒忍住笑了,緊跟着強忍住笑容,喊了一句:“爺你真是……”

于知非好笑的看她一眼,往宮裏去。

進了主殿,太後身旁的李嬷嬷問了禮,道:“主子還歇着,勞煩六王爺等候片刻。”

“無妨。”于知非在李嬷嬷的帶領下坐在一側,呈上來的茶是新鮮的茶,前段時日于淵天也拿了些到他這裏來,味道很是不錯,悠悠飄着香氣兒,水面浮動着幾片葉子。

主殿裏候着幾個宮女,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約莫等了一刻鐘的時間,于知非才聽到腳步聲,是從後面傳來的,于是立馬起了身準備迎人。

說緊張,倒也有些,但不至于特別的緊張,大概是因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事。

珠簾被李嬷嬷給撩開,先出現在視線裏的是一片繡着繁複鳳紋的深藍色長衫,曳地生蓮,往上看去,簡單樸素的碧玉簪束起三千青絲,遠山眉,一雙眼深邃不可見底,與他四目相對時微動了動,更深了幾分。

“太後娘娘。”于知非抱拳見禮,低下頭。

“嗯,”太後應了一聲,在主位上坐下,突然擡手揮了揮,道,“都退下吧。”

屋子裏頓時只剩下寥寥四人,太後理了理自己的發簪,眼神落到了問情的身上,道:“你也退下。”

問情有些緊張的看了一眼于知非,于知非沖她搖了搖頭,問情頓時撇了撇嘴,很不情願的往外面去了。

于知非看向太後,道:“太後娘娘有話要問臣?”

她沒說話,端着茶盞的手緊了緊,突然往下一擱,“砰”的一聲,茶盞落在桌面上,砸出一聲巨響。

盞中茶水飄蕩幾下,太後眯着眼瞳,終于開了口,卻是擲地有聲:“臣?于知非,你心裏還記得你的身份嗎?”

于知非不動聲色:“自然記得。”

太後眼神犀利的落在他的身上:“若是記得,你昨夜裏就不該放任陛下住在你那裏!扪心自問,我已經對你二人的事諸多隐忍,如今你竟還繼續得寸進尺,怎麽,你是打算把虞子嬰給拉下來,自己去着那鳳冠霞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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