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一夜,兩人的話題沒再繼續下去,這到底是個無解的題。

更遑論,後來朝堂那邊又出了點事,于淵天匆忙就走了,連情事都沒再繼續。

送走于淵天,問情問道:“爺,皇後娘娘還在後院躺着呢……”

于知非一愣:“真打她了?”

“打了五個板子,”問情說,“陛下也沒讓留情,那聲音聽着,啧啧,奴婢一陣牙酸。”

“他還真是……”于知非有些頭疼的開口道,“也不怕這事兒傳出去了朝堂之上又鬧起來?”

問情笑道:“嗳,一碰上爺的事兒,陛下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依奴婢看哪,早該打的喽,若不是皇後娘娘恩準,那些小賤蹄子哪裏敢在後宮議論爺您?就算她沒指使,也合該是縱容了的。”

“去看看她。”于知非說,“将我的金瘡藥拿來。”

“爺!”問情不樂意道,“那可是陛下花了好大的心思為您找來的,您怎麽……”

“去拿過來。”于知非警告的看她一眼。

問情收了聲,嘟嘟囔囔朝屋子裏去了。

于知非到的時候,虞子嬰被身邊的小丫頭虹色給扶着站了起來,看到他的瞬間,灰暗的臉色一下激起怒氣,被她刻意壓制着開口道:“怎麽,六王爺是來看我笑話的?!”

将金瘡藥遞給虹色,于知非淡淡道:“這東西用了能好受不少。”

“裝什麽好人!”虹色哼了一聲,道,“我們皇後娘娘好歹是宰相嫡女,是太後娘娘的親侄女,若不是你在陛下的耳邊吹了枕邊風,陛下怎麽可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小人作态,”虞子嬰也壓着聲音說道,“是,那嬷嬷是我喊去散布那些話的,但那也是坊間大家親口說的,我親耳聽到的,也不算冤了你!”

于知非搖頭笑了笑:“我還沒審問你,你反倒自己說了出來。”

“我虞子嬰做事敢當,哪像你,吹了枕頭風都不承認!”虞子嬰罵道,“你做這一幅模樣給誰看呢,以為給了我金瘡藥我就能信你是個好人了?你若是個好人,豈會眼睜睜看着先——”

她突然就噤了聲。

壓低聲音,清了清嗓子,意識到自己的話出了格,便往後退了一步,略顯踉跄。

于知非看着她,道:“回去吧,以後莫要再來這寧宮了。”

“你這破地方,以為我稀罕來?!”虞子嬰恨恨道,“虹色,我們走。”

于知非望着虞子嬰逐漸遠去的背影,她雖然挨了板子,疼得很,離開時卻仍然挺直背脊,強撐着一口氣。

問情低聲道:“爺何必呢,吃力不讨好。”

“都是可憐人罷了。”于知非轉過頭,往屋裏走去,“她在這深宮裏什麽都得不到,還不允許她使點小心機,努力一把嗎?”

“追求自己想要的,沒什麽錯。”

“可也不該傷害了你!”問情道。

“我臉皮厚,倒也沒怎麽受到傷害,”于知非笑道,“臉皮不厚,怎麽能在這寧宮待上三年。”

雖然他一直都想要逃,卻一直都逃不掉。

最開始是覺得恥辱的,可是漸漸地,臉皮也就被練起來了。

陽春三月,萬物複蘇。

寧宮外面的寒梅卻謝了,往外看去,光禿禿的一片,地上反倒是變得五彩缤紛起來。

于知非統共沒帶幾套衣服,加起來連半箱子都裝不起來,禮佛去住的時間也并不長,不過短短七日罷了。

于淵天卻愣是要往他的箱子裏塞東西,最後塞得滿滿當當的,幾乎快要蓋不上。

于淵天還要再拿一個箱子,被于知非給阻止了:“裝那麽多東西幹什麽?”

“左右也不要你拿,裝這麽少做什麽?”于淵天偏要與他對着幹,“将你那扇子也拿着,萬一看梨花時熱着了?”

于知非:“……”

“這烏龍茶也得帶上,你最愛喝這個——對,我熬了一罐子的蜂蜜糖,也得一同帶上,”于淵天忙得腳不沾地,“我想想,還得拿點什麽……”

“夠了,”于知非看着他,“別累着了你身旁的人。”

于淵天湊近他,親了親他的鼻尖:“還有什麽想帶的,一并帶上?”

“不過去七日而已,”于知非道,“帶不了那麽多的。”

于淵天點了點頭:“倒也是。那就不帶了,實在缺了什麽,便吩咐人下山去買。”

于知非垂下眼,輕輕颔首。

“我聽說,”于淵天在他身旁坐下,揉着他的十指,“你近日常去見太後娘娘?”

“一起下會兒棋,”于知非道,“她好歹是我皇嫂,下棋的時候還能再聊些往事,也打發了些無聊的時間。”

于淵天揉着他的十指,眼中晦澀不清,最後擡起頭來,深深地看着他:“我雖然是她一手撫養長大的,和她卻一直都不怎麽親。”

“嗯。”于知非低着頭,心裏猛地一跳。

“虞子嬰入宮,她雖然表面上沒說什麽,卻也在背後出了力……”于淵天嘆了口氣,“我在說什麽,你應該懂。”

“我能懂什麽,”于知非笑道,“我都好久沒碰過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了,能懂什麽?”

“不懂最好,”于淵天摸了摸他的下巴,眼神似乎看入他的心底去,于知非覺得有些緊張,面上卻不動聲色,于淵天看了他許久,才道,“你若實在覺得無聊,平日便來禦書房裏幫幫我的忙。”

“罷了,”于知非扭開頭,“我已經不太會這些了。”

“你以前不是最擅長這些了嗎?”于淵天問他。

“那時也是皇兄帶着我。”于知非不由得提及先皇,眼神怔松,“我本來對這些事情也不感興趣,當時……也只是他實在找不到人了而已。”

“那我現在也找不到人了。”于淵天摟住他,低聲道,“我也想讓你幫我。”

于知非沒說話。

正午時分,太後那邊送來了一盅人參湯,說是給于知非補補身子。

問情擔憂的端着送了進來:“爺,太後莫不是在這裏面摻了毒吧?”

“哪能呢。”于知非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丫頭,每日裏都在瞎琢磨些什麽。”

問情吐了吐舌頭:“我是來跟爺要個恩準的,到了青佛寺,奴婢想有一日的空閑時間,下山去看看奴婢的弟妹。”

“準了,”于知非道,“行了,你且出去準備吧。”

問情愉悅的往外面去了,待到她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于知非方才揭開了那一盅人參湯。

将湯水全都倒入一旁的枯木盆中,往盅裏看去,底部果然貼着一枚竹片,撕出來,上面寫着一行很小的字。

于知非面無表情的看完,點了燈燭,将這竹片燒了個幹幹淨淨。

第二日一大早,一切準備就緒,一行人便要出發了。

東西雖然多,事實上去的主子不過也就于淵天、于知非和虞子嬰三人,兩輛馬車,其他的馬車上拖着的全都是帶過去的東西。

于知非掩唇咳嗽數聲,被問情攙扶着上了馬車,他能夠感受到四周望過來迥異的視線——倒也不奇怪,他太少出寧宮了,在這深宮之中,他的存在像是一個大家都心知肚明卻又諱忌莫深的秘密。

見過他的人很少,但沒有沒聽說過他的人。

好不容易能夠一睹真容,怎麽可能不看過來。

于知非靠在馬車上,閉眼休憩,耳邊能夠聽到馬車駛出深宮,車轱辘不斷地在地上摩擦着。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過了幾瞬,布簾被撩開,熟悉的龍涎香入了鼻,于知非眼也沒睜,那人一下将他摟住了,摟得很緊,像是不肯松手。

于知非咳嗽了兩聲,于淵天皺眉問道:“受涼了?”

“你身上的味道太濃了。”

于淵天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眉頭緊鎖:“改明兒我就換一個。”

“不必。”于知非搖頭,“只是這裏的空間狹窄,味道顯得有些大而已。”

于淵天抱着他,捏了捏他的太陽穴:“睡會兒,半日的腳程,等到了我再喊你。”

于知非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倒也真的一頭栽了下去,于淵天抱着他,調整了對方的姿勢,讓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問情窩在轎子的角落裏,見于知非睡熟了,才低聲道:“陛下,臨出發前,太後娘娘又給爺送了盅人參湯來。”

“試過毒了?”

“試過了。”

“嗯,”于淵天點頭,“那便不用多管了。”

“可奴婢見——”

“噓,”于淵天壓低聲音,打斷問情的話,溫柔的眼神落到于知非的身上,摸了摸他的臉,淡淡道,“別說話了,讓他好好休息。”

問情抿了抿唇,輕輕的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覺于知非睡得格外的踏實,他覺得自己像是站在浮萍之上,身體不斷地搖曳着,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江海,背靠高山,這世事在他眼前展現,是難得的心曠神怡。

倘若他從前未曾看過這大千世界,今日恐怕不會覺得如此難過,可正因為他看過,如今的禁锢才顯得格外的難熬。

不僅是身體一日一日的糟糕下去,他的精神好像也被禁锢住了。

這樣的夢,一旦醒來,更覺得現實令人難忍。

他睜開眼,于淵天靠在一旁,也已經睡着了。

于知非怔怔的看了他半晌,伸出手去碰了碰對方的臉頰,最後幽幽的吐出一口濁氣,重新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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