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禦書房徹夜燈火通明。

人來了走,走了來,此處宛如成了個人人都能來一趟的地方,于淵天的耐心已經抵達了頂峰。

一炷香前,太後方才離開。

她自然是萬般勸阻,奈何于淵天決心已下,太後只得道:“你若走了,朝堂之事該交由何人處理?”

于淵天提筆寫字,聽到此話,動作一頓,擡起眼看向太後:“母後有何好人選?”

“本宮不過一個女子,如何能懂這朝堂之事,”太後道,“陛下不走,是最好的。”

“秦翰戰死,我朝已無可用之人,朕若不去,還有誰去?”于淵天沉聲道,“不若将三王爺召回。”

“他?”太後搖頭一笑,道,“他并非可用之才,陛下還是另擇人選罷。”

于淵天淡淡一笑:“依朕所見,三皇兄有将相之才,這攝政王的位置,臨時坐,也坐得。”

“萬萬不可。”太後起了身,臉色微沉,搖頭道,“他于那蠻荒之地整日煙花酒巷,哪裏還記得朝堂之事?若是将他召回,恐誤了大事。”

于淵天沒再接她這句話。

他頓了頓之後,才道:“朕心中自有計量。”

太後離開之前,虞子嬰也來過一趟,送來蓮子羹,只問道:“陛下去幾日?”

于淵天道:“歸期不定。”

虞子嬰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頓,竟說得格外認真:“陛下,臣妾等你回來。”

那一瞬間,于淵天不由得想到于知非。

小栗子推開門往裏走,将他的思緒撥回來,想來又是什麽人來了,于淵天終于擱了筆,道:“不見。”

小栗子嗆了聲:“陛下……是爺來了。”

于淵天的眼神一亮,立馬站起身,要往門口迎去,于知非已踱步而入,聲音平淡:“不見我麽?”

“見見見。”于淵天一把将他摟入懷裏,小栗子會意的退出禦書房,合上了房門,他這才繼續問道,“你怎麽來了?”

“不歡迎我嗎?”于知非看着他。

“自然歡迎。”于淵天說,“只是你從未來過,有點驚訝。”

于知非不來這裏,自然是有緣由的。

畢竟他皇兄就死在這裏。

只是于知非沒想到的是,禦書房的格局早已經變了個樣,一點也尋不到當初的半點影子,他四處逡巡一圈,方才開口,直言不諱道:“秦翰當真戰死了?”

“還能有假?”于淵天神色微沉,将一旁的文書取出,遞給他,“我打算親自去帶回他的屍體。”

于知非怔怔的看了半晌,那文書上白紙黑字的寫着,似乎真的做不了假。

沉默片刻,于知非問道:“你可知曉你這一去……朝堂之上會有怎樣的變化?”

于淵天颔首。

于知非又問道:“你是故意的?”

于淵天搖了搖頭:“不得不去。”

“好,我知道了。”于知非點了點頭,将文書重新放回桌上,“你去吧。”

“怎麽?”于淵天突然笑了笑,看他這一臉鄭重的模樣,不由得開口問道,“你要替我管好京城?”

“我管不好,”于知非說,“于淵天,你得活着自己回來管好。”

“你好不容易才搶到手的東西,不能就這麽丢了,”于知非深深地看着他,“不然那些人,就全都白死了。”

于淵天眼神一定,手微微一動,似乎想要抱他,但他忍住了,一直都沒有直面的問題,突然在此刻脫口而出:“你恨我嗎?”

“恨。”于知非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巴不得把你扒皮抽筋,挫骨揚灰。”

于淵天臉色灰敗下去,怔松的看着他。

于知非說:“你當初如果不逼宮,我們不會是眼下的樣子。”

于淵天聽到這句話,反而突兀的笑了,他說:“我不逼宮,你會跟我在一起麽?”

“你會放棄皇位麽?”于知非也是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問他這個問題。

“不會。”于淵天同樣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于知非搖了搖頭,同樣道:“我也不會。”

“所以你看——”于淵天上前一步,将他緊緊地抱住,箍在懷裏,一字一頓,“我沒有做錯,現在我有了皇位,也有了你,我什麽都有了。”

于知非閉緊雙眼,定定的說到:“于淵天,若我不需要考慮這天下衆生,我希望你再也不要回來,就死在那一片戰争的土壤之中。”

于淵天渾身一僵,連呼吸都變緊起來。

于知非又道:“可沒了你,我不知道誰還能坐上這個位置。”

“你從沒有想過要坐上這個位置嗎?”于淵天突然開口問他。

他和他相擁,雖然靠的極近,卻并不能看清楚彼此的神情,于淵天定定的盯着眼前不遠處的那一點,嗅着于知非身上淡淡的梅花香,一字一頓:“若沒了我,還有你。”

于知非不鹹不淡:“是嗎?”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嫉恨你出生時的吉兆,”于淵天說,“七彩祥雲,三歲成文,四歲作賦,生來便是帝王之材。”于淵天箍他箍得越來越緊,“若你成帝,是國之大勢,定為天下蒼生擁簇。”

“于淵天,我是個病秧子,”于知非疲憊的說道,“我活不長了。”

“你渾說什麽!”于淵天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攥住他的手臂,狠狠地,“你能活很久,活很長,比我還長——你信我。”

“就是閻羅王來要人,我也會把你搶回來。”于淵天吻住他,“等我回來。”

“你有時候天真得可笑。”于知非笑道,“一點也不像該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

可于淵天只對他一人這樣。

至少于知非所看到的,他在外人面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

他輕輕咳嗽兩聲,臉上泛起一陣潮紅,很認真的說道:“我不會等你回來的。”

于淵天出發那一日,京城下起暴雨來,于知非本要去送上一送,小栗子卻攔下他,道:“陛下說外面雨大,不讓您去,恐您又染上風寒。”

“哦。”于知非應得好好地,也在屋子裏待了會兒,看了會兒閑書。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這一頁書仍然沒翻過去,就這麽停在這一頁了。

于知非心中有不祥的預感,他往外面看,黑雲幾乎将天壓到地面,豆大的雨滴接二連三的往下墜,不知道何時才會休止。

小環坐在門口打瞌睡。

于知非猛地站起身,将書往下一蓋,沖入了雨幕之中。

小環吓得驚醒,飛快的拿過傘跟上去,腳踩在地上濺出一道又一道的水痕,聲音在雨聲裏都變小了:“爺,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于知非只顧着往前沖,直到近了皇城城門,遙遙的看到不遠處那一隊人馬,他的步子猛地停住了。

不遠處于淵天身着銀甲,金戈鐵馬,神色肅穆。

他的周圍圍了不少人,水洩不通,他的身形幾乎快與這黑暗融為一體。

于知非沒過去,站在牆角,遙遙的透過雨幕看他,于淵天似有所覺察,突然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于知非猛地往後一撤,藏在了牆角,心跳砰砰而起,不知道為何有些緊張。

他有點耳鳴,耳膜裏全都是雨滴聲,聽不到其他聲音,雨幕之中氣溫冷得吓人,直至一個炙熱的懷抱突然将他一下摟入懷裏,那溫度透過銀甲直達心底,于淵天的聲音清晰無比的在耳邊響起來:“怎麽這麽不聽話。”

沒等于知非回答,于淵天又道:“你看看,身上全濕透了。”

于知非擡起頭看着他,用眼神描摹他的輪廓,一寸又一寸的看着,似乎要将這一眼狠狠地刻入自己的骨子裏。

于淵天道:“你等我回來。”

于知非沒有回答,卻猛地踮了踮腳,吻住了他的嘴唇,于淵天愣在那裏,錯愕的看着他。

這是這麽多年,于知非第一次主動吻他。

于淵天很快反應過來,反抱住他,噬咬着他的嘴唇,似要把眼前這個人給拆骨入腹。

一道雷電轟的一聲閃過,發出一聲悶響,嘈雜聲逐漸入了耳,于知非仍像是什麽都聽不到,但他也一句話都沒說。

于淵天低笑了一聲,道:“皇叔,我好想将你變小,揣在懷裏一同帶過去。”

“去吧。”于知非往後退了一步,說,“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于淵天一步兩回頭的越來越遠了。

小環沉默的打着傘,擡頭看向于知非,卻錯愕的發現他眼眶發紅,好像是哭了。

于淵天上了馬,城門大開,馬蹄子撒歡似的奔跑起來,到了要消失的時候突然又停住,于淵天又扭頭來看了于知非一眼。

這是于淵天見到于知非的最後一眼,他記了很久。

雨滴瘋狂往下墜着,打在身上時甚至有些微的疼痛,黑雲壓城城欲摧,這昏暗的顏色幾乎将天地全數淹沒,有一道閃電從他的身後劈過去,照亮了那一方天空。

于淵天距離于知非很遠,坐在汗血寶馬之上,身着銀甲,那亮色幾乎與閃電融為一體。

于淵天扭頭看他時,嘴角挂着一抹輕輕的笑容,沖他揮了揮手裏的長戈,用嘴型一字一頓的說道:“等我回來。”

作者有話說:

大家520快落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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