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于淵天出發的一月之後,朝堂收到了邊關捷報,小栗子抓着一封封得妥妥當當的信件,沖入了寧宮之中,跪在地上喘着粗氣。

于知非好笑的看着他:“這是火燒了屁股了?”

小栗子深吸了一口氣,道:“陛下給爺送了信回來啦!”

于知非一愣,拍掉手上的泥濘,站起身,小栗子将信給遞過來。

拆開信箋,信封寫着三個字:“贈卿卿。”

于知非耳垂染上薄粉,心中不免罵上一句:“這是哪裏學來的油腔滑調。”

信封的後面沾着一株已經幹了的梨花,湊近了去聞,尚有幾分殘留的梨花香。

于淵天洋洋灑灑的寫了長長一大篇表達思念之情的言語,看得于知非牙酸。

贈卿卿:

邊關餘月,甚為思念。

前日戰事告捷,回時見了一處梨林,分明已不是梨花之月,卻開得甚是茂盛,心中不由念及可是你也在思念我?所以才給了我這麽一處地方。

剪下一朵,特附在此信之後,如我一顆真心,願你能夠觸及。

這段時日總念及你,吃飯時想,睡覺時想,連練兵打仗,取人頭顱時都想,想你如今在幹什麽,想園子裏的蔬果可有如你所願發芽,想你最近可有學些什麽新的東西。

我一切尚可,不必挂憂,我的能力你是知曉的,殺幾個人不過區區小事,但不免思及你若是在又得心軟,說我一聲殘忍,所以下手便不那麽狠,少刺他幾下。

我從胡人那裏得了些新鮮玩意兒,已命人快馬加鞭送來,大抵再過幾日便能送至京城,你定歡喜。

信尾,又不免道一句,我甚念你,你可有思及我?

等我回來。

于知非将信小心翼翼的折起來,發了會兒呆,才問道:“他送了什麽東西回來?”

小栗子一愣:“什麽?”

“沒什麽,”于知非搖了搖頭。

小栗子“哦”了一聲,又道:“陛下特地囑咐了送信的人一個口信,說是,說是……咳咳,說是一定要提醒爺您,給他回信呢。”

他撓了撓頭,道:“說不寫多了,寥寥幾句也行,送信的正候着呢,等爺的親筆。”

于知非拿了筆墨,筆尖的墨跡在宣紙上滴出一大塊痕跡,他卻沒落下一個字。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于知非嘆了口氣,道:“讓他回吧。”

小栗子一愣:“那信……”

“就帶個口信吧。”于知非說,“就說我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小栗子仍有些猶豫,但見于知非态度堅決,也不好多說,飛快的往外去了。

于知非不是沒話說,只是有太多話想說,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落筆,索性不說。

他将于淵天送回來的梨花夾入書本之中,墨香混合着梨花香。

那張薄薄的紙被他妥帖的夾起來,細心保管着放入檀木盒子裏,這盒子裏放了于知非不少的東西,都是沒什麽用了,卻舍不得丢掉的。

小環将藥碗送遞上來,垂眸道:“爺,您先喝藥吧。”

“藥方子給我找來了麽?”于知非問她,“我看看。”

小環有些猶豫的遞給他:“爺拿這藥方子幹什麽?”

“總要知道自己每天到底都往肚子裏塞了些什麽東西。”于知非道,“無妨,你先出去吧,我小憩片刻。”

“是。”小環行了個禮,一步兩回頭的出去。

于淵天這個主子不在宮中,小環便沒了方寸,除了應着于知非的話去做,別的就不知道該幹嘛了。

于知非将藥方子打開,從頭到尾看了一遭,裏面用了好些人參鹿茸之類的好東西,跟吊命似的把他給吊住了,于知非拿筆在上面劃了幾筆,将藥方子也放進了那盒子裏。

他推開門,沿着後院門往禦書房的方向走去。

禦書房有一處暗門,連于淵天都不知道。

他畢竟是先皇最疼愛的嫡親弟弟,好些朝堂之事,皇兄都愛交由他幫忙打理,知道這個暗門還是有一次先皇的身邊人領着他走的。

那時候朝堂很亂,先皇縱情聲色,政事沒忙多少,反倒往宮裏尋了好幾個天下第幾第幾的美人,幾乎快要将身子虧空,于知非從邊關處理事情回來,便碰見文官彈劾,将先皇氣得生了病,說是概不見人。

為了不讓人發現于知非去見了先皇,他就被人帶着從暗門進去了。

于知非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那麽一次走暗門的機會,卻沒料到事到如今,竟再一次有了機會。

四周無人,他警惕了又警惕,才推開房門,這裏已很久無人來過,門上挂滿了蜘蛛網,于知非伸出手撩開,往裏走。

他點燃了火折子,映入眼簾的是一整面牆的書,似乎嵌入這牆壁之中,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這是禦書房裏面藏着的暗室。

他往前邁了幾步,按照先帝死前的囑咐,從最下面一層的最裏面,找到了那張薄薄的紙,上面蓋着一個非常清晰的紅印,是玉玺留下來的印記。

火折子的光芒輕輕閃着,映得這張紙燈火通明,于知非垂下眼,看了半晌,突然扯了扯嘴角,一聲嗤笑。

太後籌劃那麽多年,他忍辱那麽多年,除了他,誰都不知道,只需要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張紙,就能把于淵天從帝位之上拽下來。

只這麽一張紙罷了。

送信的跑斷腿了兩匹馬,才沖入紮營之地,從馬背上跳下來,送信的一下跪在地上,喘了好久的氣。

那頭,卻有人叫着往帳篷裏去了,嘴裏喊着:“陛下,送信的趕回來了!”

簾子被掀開,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穿着黑靴的修長雙腿,他大步闊伐往外邁了幾步,一只手将那送信的給拉起來,急不可耐的開口詢問:“信呢?”

送信的發了個抖:“那位爺,那位爺,沒給寫信……”

于淵天的臉色一下黯淡了,盼了兩個日夜,卻什麽都沒盼來,雙眸微沉。

送信的又抖一下,道:“但讓小的捎了句口信,說他一切安好,無須挂憂。”

于淵天臉瞬間雨過天晴,微扯了扯嘴角,道:“是嗎?”一頓,又道,“他還說了其他什麽?”

送信的再抖一下:“沒……沒有……”

于淵天的心情又變得不好起來,一忍再忍,到底追問道:“只這一句?”

“只這一句。”

于淵天還欲開口,另一側伸出來一只手,拉了他一把,道:“你夠了,讓旁人看到成什麽樣子。”

送信的迅速低下頭,做一副自己不存在的模樣。

于淵天看他一眼,壓低聲音,竟呢喃一句:“看來他不想我。”

“我要吐了。”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不就幾個月不見面而已,你們時間還長,還差他給你寫一封信?”

于淵天根本不聽他勸:“他怎麽不回我?”

頓了頓,他幹脆扭過頭去看一眼送信的,道:“你先別走,再替朕送回去幾封。”

衆人:“……”

此後數日,信如雪花般飛入宮中,多得于知非都沒時間拆開看。

有時候于淵天寫他今天做了些什麽,有時候于淵天回憶一下過去的時光,有時候只滿篇重複着“想你”這二字,他們面對面時于淵天從不說的那些話,全都在信紙裏露骨的表露出來。

他說今日遇上小叫花子,抓着他的褲腿要個饅頭吃,他給他買了一整籠的大饅頭,找他讨賞。

他說,小時候于知非站在他面前就領着他吃了好多的大白面饅頭,其實那時候他更想吃窩窩頭。

他沒吃過白面饅頭,所以覺得窩窩頭是頂好的,白面饅頭反倒是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小孩子拽着他的褲腿道謝,感恩戴德,卻纏上了他,要跟在他身邊。

他于是收了他,把他送到了軍隊的夥房,讓他去幹些雜活。

他還在信裏寫:“如果是你,你可會這麽做?”

于知非在心裏回答他:“自然會。”

于淵天知他一貫是個溫柔善良之人,于淵天卻從不是,但不知道為什麽也突然善良了一把。

信的末尾,他寫:“我很想你。”

他用最直白的四個字表達對他的想念。

于知非再次提筆,想寫些什麽,可到底作罷,他心底的那些話,說都說不出來,更何況是寫出來。

遲疑停頓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他收了筆,看向那送信的,已不知是換的第幾個人了。

對方問道:“爺,您這……”

“捎句口信吧,”他說,“就說我一切安好,不必挂憂。”

頓了頓,他又加上一句:“朝堂也一切安好,不必挂憂。”

那送信的迅速走了,一旁的小栗子卻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爺,朝堂哪裏是一切安好,都快翻了天了,您怎麽一句也不提!”

于知非将宣紙折了又折,道:“他遠在數裏之外,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小栗子怔怔的看着他,張了張嘴。

于淵天離開時,攝政王由虞相暫代,前幾日,三王爺卻回來了,他看似是一個人回來的,但于知非就是不用腦子琢磨,也能猜到,三王爺定然帶了兵。

當初先皇身亡,他的一幹兒子,沒一個是省心的,眼看着于淵天要拿下大權,哪個黨羽不是一瞬間全都暴動要将于淵天從高處踹下去的,唯獨這個三王爺按兵不動。

于淵天浴血一夜,把于家這一輩的人解決了個幹幹淨淨,只留下一個三王爺。

一方面是因為他是太後的兒子,從小與他關系尚可,另一方面,卻是于淵天沒能尋到一個合适的借口,也要了三王爺的命。

他登基後,三王爺自請去了蠻荒之地,建府鎮守,幾年的時間,從未回過京城。

而在這種緊要的關頭,他卻回來了。

他回來,如同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作者有話說: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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