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于知非雇了個小厮,叫虎子的,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每月二兩銀子。
這個價格,已算是極好的了,所以在裕城大面積爆發疫情時這孩子也沒走,盡心盡力的照顧着他。
裕城成了一座空城,于是城外的人一股腦全都湧了進來,房屋被霸占,東西也給翻了個底朝天,裕城暴亂那一日,于知非大門緊閉。
虎子堵着門,道:“原非哥,這些人不會直接破門而入吧。”
這還真是不好說。
于知非搖了搖頭,坐在桌子旁,手指輕輕敲了敲面前那個紫木檀的盒。
他一只手拿着豪筆,手腕微微顫抖着,在畫畫,畫的是個男人,這點虎子倒是清楚的。
虎子好奇的望着。
他來客棧的時候,于知非的身體已經非常不好了,幾乎是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很少下地,今日也有點回光返照的意思,被他扶着起了身。
他偶爾畫畫,總是抱着這盒子,說是多昂貴的東西,倒也不是。
于知非從未将這盒子打開過,虎子即便是好奇裏面是什麽東西,也沒機會得見。
他也不敢問。
他知道,于知非是一個秘密很多的人,而且這些秘密,他不願宣之于衆。
門外吵吵嚷嚷着,有尖叫聲和打聲,虎子半蹲下去,一只眼眯着,透過門縫往外看,對面的屋子燃起了火,火勢沖天,整條街上人數不少,衆人皆衣衫褴褛,還能見着那病恹恹的人。
這是被疫情給染上了。
“怎麽樣?”于知非低着嗓音問他。
“不怎麽好。”虎子轉過身,坐在地上,道,“再往回數個四五年,咱裕城可還是個富饒的地方呢,卻偏偏被幹旱給拖垮了。”
他嘆了口氣:“如今的皇帝也是個不管事的,我們這都成什麽模樣了,也不來處理處理。”
聽到虎子的話,于知非罕見的擡了擡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虎子全無察覺,道:“雖說以前那皇帝也沒幹過什麽好事,但也好過現在……”
“開門!”
突然響起來的砸門聲驀地打斷虎子的話,他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将門死死往前一抵。
“開門!我們要米!把米給我們交出來!”
“開門!”
……
虎子的臉色驀變,飛快的看向于知非:“原非哥,這……怎麽辦?”
門被外面的人推得嘎吱作響,像是要往虎子的方向傾去。
于知非硬生生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透過門縫往外看,外面站着七八個男人,一臉兇狠,雖說已經餓得面黃肌瘦,但那眼神裏閃爍着的,分明是貪婪地眼神。
于知非記得他們,之前布粥的時候,這些人來過幾次,有一次想要多幾碗粥,被老板娘給拒了。
“堵住門。”于知非咳嗽了兩聲,臉色蒼白的道,“千萬不要讓他們進來。”
虎子臉色拉下去:“當真是天災生惡人!原非哥你可是咱們這裏出了名的大善人,怎麽這群惡人還……”
“人性本就如此。”于知非說着,将一旁的桌子拖過來,往門前抵住。
外面的人數聚集得越來越多,罵聲不絕于耳,人多勢衆,虎子已經快要抵不住了。
于知非沉下臉,微揚了揚聲音,問道:“你們要做什麽?”
“做什麽?當然是把你的糧食給我們交出來!”有個男人回答道,“整座裕城恐怕就你們這裏還剩點東西了!”
“我們這裏什麽也沒有。”于知非冷冷的望着門,“請另擇他——”
“砰”的一聲!
堵得嚴嚴實實的門突然裂開了,四分五裂,虎子不慎被砸到了後背,往後匆忙退了數步,發出一聲慘叫。
人群一窩蜂湧入,将于知非圍了個嚴嚴實實。
他的臉色蒼白幾近透明:“怎麽,你們還想搶?”
“哈哈,難不成你還想報官?”為首的男人大笑道,“都去給我找,找出來糧食我們還怕活不了!——報官,你想報什麽官,早八百年裕城裏的官就跑完了,裕城已經是一座死城了!你知道嗎?”
于知非怎麽可能不知道。
裕城但凡有點能力的全都拖家帶口跑了,這裏因為大面積爆發疫情被封鎖起來,早就已經進得來,出不去了。
他們都是被放棄的人。
說笑可笑,于知非覺得眼前這群人,當真是可悲又可恨。
他掩唇輕聲咳嗽着,無力阻擋,只能看着這群人将客棧幾乎翻了個底朝天,但他們什麽都沒找着,說實在的,他之前囤積的糧食,早就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僅剩的幾袋子也都藏在地窖裏,他們找不到的。
“怎麽可能什麽都沒有?!”為首的男人臉色狠沉,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于知非的領子往自己的方向一帶,眼睛充血,“糧食你給老子藏到哪裏去了?!”
一陣潮紅翻湧而起,于知非劇烈的咳嗽數聲,卻是一抹鮮紅的血跡自嘴角滑落,他一邊咳嗽,一邊吃力的說道:“早吃沒了。”
男人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他的臉上:“不可能,都去給老子找!”
“你放手!”虎子沖上前來揪住男人的褲腳,“你松開他!他身體不好,你這樣做是要他的命!”
男人一腳蹬開了虎子,冷笑道:“還留在裕城的,哪個是身體好的?”他言罷,擡手又是一掌打在了于知非的身上。
于知非被他拍得猛地往後倒去,頭重重的磕在地上,費勁的喘息着。
虎子忙匍匐上前,将于知非護在身下,聲音顫抖着:“原非哥……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于知非費勁的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聲音幾不可聞:“我沒事……”
客棧裏又被仔細翻找一遍,仍然一無所獲,男人徹底怒了,一腳踩在于知非的胸口上,惡狠道:“你今日若不說出把糧食都放在哪裏,老子讓你活不過明天!”
說着,他高擡起腳,狠狠往下蹬去——
虎子幾乎目呲欲裂。
以于知非的身體,這一腳必定會要了他的命!
他撲上前,趴在于知非的身上,想替他擋住這一腳,緊緊的閉上眼,卻不想,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來臨。
“給我住手!”有人喊道。
虎子愣住。
于知非也微微一愣,扭頭看去,門口領頭的是個女人,手裏舉着火把,她身後跟了約莫三四十個人,每個人都神情嚴肅,盯着這邊。
于知非記得這女人,是那一日施粥時他拒絕了第二碗的那個女人。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女人懷裏還抱着一個孩子,迅速的跑了上來,“原非少爺是個大善人,是頂好的活菩薩,你們這麽對他,就不怕死後下了地獄嗎!”
男人帶來的人全都被團團圍住,與這些人相比,同女人一起過來的,雖然也顯得面黃肌瘦,但看上去個個慈眉善目,明顯之前是老實的莊稼人。
女人沖上前來,和虎子一起将于知非扶起來,眼淚流了一臉:“原少爺,你怎麽還在這呢?你怎麽沒走呢?”她說着,把眼角的淚抹去了,“您放心,有我們這些人在,決不讓你受了欺負去!”
于知非只覺得渾身緊繃的那根弦,驀地松了,他很費勁的笑了聲,胸口一陣鈍痛,控制不住的瘋狂咳嗽起來,他一遍又一遍的咳嗽着,想要壓住自己的嗓子,但那咳嗽再也忍不住了。
于知非一只手死死的撐在地面上,微微擡了擡眼皮子,終于,一口鮮血驀地從他的喉間噴湧而出,他想要說些什麽,嗓子微地一抖,眼前發了黑,就這般暈了過去。
耳朵裏只剩下衆人的尖叫聲:“原非哥!”
“原非少爺!……”
……
青佛寺。
虞子嬰從內屋出來,手裏拿着一串佛珠,來回撥弄好幾下,虹色迎上來,道:“小姐,念得如何?”
“挺好,”虞子嬰道,“算是把虞氏的人都給渡了一遭。”
虹色猶猶豫豫的看她,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虞子嬰掃她一眼:“別在我面前裝了,說吧,又什麽事?想下山去看看?”
“不是……”虹色一頓,神色頹然的看着她,“陛下來了,看樣子,挺……心情挺不好的。”
虞子嬰一愣,轉了轉手裏的佛珠,旋即笑了:“比我預想的要晚一些。”
“啊?”虹色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虞子嬰已往前房去了。
屋子裏只坐了于淵天一人。
他閉着雙眼,食指極有節奏感的敲動桌面,發出一聲又一聲的脆響,直撞進人的心底去。
他臉色看上去不太好,略生疲倦之意,眼下一片青黑,一看便知曉這段日子,睡得不怎麽好。
虞子嬰想了想,才請了安。
于淵天驀地睜開了雙眼,冷厲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帶着刺,突兀的将她刺了個對穿,那眼神涼的讓人發抖,虞子嬰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緩了緩,才笑問道:“是哪陣風把陛下吹過來了。”
于淵天開口,嗓音沙啞:“他在哪裏?”
虞子嬰垂下眼,淡淡道:“臣妾不知道陛下在說什麽。”
于淵天臉色猛地一沉,伸出手,卻是将一旁案幾上放着的東西猛地往地上掃去。
那是一副藥材,是幾月前,虞子嬰尋禦醫替于知非開的,讓他帶走的。
于淵天驀地站起身,逼近虞子嬰,一字一頓的問道:“皇後身體極好,從不吃藥養身,卻在一兩月之前尋到王禦醫開了一月用量的藥材,是為何意?”
虞子嬰靜靜地看着他。
于淵天驀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狠狠往後一退,虞子嬰身體抵住冰冷的牆面,臉色蒼白幾分。
“小姐——”虹色低聲驚呼。
于淵天手上使了些力氣,虞子嬰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冷聲繼續道:“虞子嬰,你很想下去陪你的父親同姑姑?”
作者有話說:
明天完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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