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節課下課後,應綿把裝着同學錄的外包裝紙盒遞過去
弄瞎了吧。
應綿面無表情地想。
等她們走到樓梯間的位置,應綿突然扯了扯肖芷安。
“我們從前面的樓梯下去吧。”
肖芷安倒是沒覺得這有什麽區別,答應了。
應綿把伸手拿過垃圾袋,腳步不自覺地快了起來。
幹嘛要從一樓走?又不會少走幾步路。
——
從初三開始,每逢期中期末考試,何女士都要出差。
應綿也沒覺得這樣會影響什麽,也就當個新鮮事記着。
偶爾跟朋友說出口的時候,也完全沒有失落的感覺,就好像在講一個笑話。
應綿也确實這樣想。
其實這件事也不壞,好歹讓她跟何女士“講歪道理”的時候多了個事例。
期中考試以後再過半個月就是藝術節,許婧睿作為文娛委員選了歌曲,除了一開始自己主動的,還有幾個猶猶豫豫後來才加入的,自習課、信息課的時候,這一群人就去排練。
為了不讓他們落下進度,那兩節信息課老師都沒講新課,只讓學生自己浏覽網頁——對學生來說,也就是玩電腦。
看過幾次他們排練,但顯然效果不太好。
原來八班的節目,不說完全不需要顧忌的服裝費用,起碼身高、身材這些條件還是基本符合的。
可是十五班還是一個生疏的新班級,同學之間還沒法有商有量,不可能挑挑揀揀。
想起跟四班撞節目的事,又記起羅老師精打細算的服裝費用,應綿只覺得結果已經相當明了。
這種想法在看到網購的七十塊金屬光澤羽絨外套之後更加确定。
應綿看了看還在為羽絨外套而探頭探腦的十五班同學,忽然想,能像他們一樣什麽也不考慮,其實很好。
然後又搖搖頭,跟他們一起看向班上顏值并不算出衆的幾個顏值擔當。
臉……高中男生的臉本來也就馬馬虎虎,不過可能男生就是很容易瘦,所以衣服穿上去竟然還可以。
這個年紀的女生已經有了審美觀,不清楚自己穿上是什麽效果,也就不會在教室裏穿上。
但。
應綿記得,這一次選的歌曲好像是追夢的主題。
搞個能把舞臺燈光反射得明明白白的臃腫外套……是怎麽回事?
應綿實在無法茍同羅老師的審美,默默閉上了嘴。
——
藝術節那天,為了讓兩個撞節目的班級不那麽尴尬,兩個節目被隔得很開。
一個在第四個,一個在倒數第二個。
十五班在倒數第二個。
于是十五班同學沉默着觀賞了四班添加了一些細節的舞蹈、在舞臺兩邊的一共十幾個同學合唱、統一的學院風制服。
一敗塗地。
十幾歲的少年被迫折了傲氣,意識到有的差距不僅僅是在分數上。
承認自己方方面面不如人,在這個年紀,實在是一件需要咬緊牙關的事情。
但。
應綿看了一眼安慰十五班同學、讓上臺的十幾個同學不要緊張的羅老師,又笑了。
成年人也會逃避的事,我們咬緊牙關就能做,已經足夠好了。
臺上是已知結果卻付出過汗水的單調舞蹈,臺下是不知道哪個班同學友情提供揮舞熒光棒的排面。
真的已經,足夠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時舞臺效果怎麽樣?
綿綿:謝邀,我覺得我的眼睛差點就瞎了。
這裏其實也有顧及班上同學經濟條件所以要節約班費的原因,羅老師不是個壞老師哦。
雖然他日常被催婚。
☆、收心
第二次段考的時候何女士出差了,應綿趁着這個機會重新得到騎車上學的權利。
一開始何女士還擔心她半途而廢,過了新鮮勁以後就不願意自己騎車,現在倒是自己怕她冷,巴不得她不騎車了。
應綿在認識到自己确實推不動電動車之後,早上要不就起早一點,要不就幹脆停在校外。
肖芷安一般就是停在校外。
校門口那一片的自行車門衛大爺都會幫忙看着,有的學生趕時間,連鑰匙都沒拔,最後總會被大爺收好鑰匙,訓一頓,也不怎麽需要擔心車子被偷。
應綿也看見過去三中的初中同學發的說說裏一張吞雲吐霧的照片,或者吐槽學校裏大大小小的矛盾,對比一中幾乎是從上到下的高風亮節,就算是表面的,也實在是不得不承認兩者的差距。
她想起三中招生辦老師“寧為雞頭”的論調,洩氣一般趴在課桌上。
何女士要她好好讀書,別的要求只要合理沒有不滿足她的。
應綿覺得自己很清醒,又覺得自己頭昏腦漲。
應綿聰明嗎?無疑是聰明的。
但現在想來,她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幹人事。
她一頭腦熱地跟何女士犟,可是何女士又欠了她什麽呢?
應綿回到家摸出手機,卻沒有去解鎖。
她玩了一年多了,這一次卻開始覺得無聊。
摸出手機不知道該做什麽,追的小說完結了,中考成績也早就塵埃落定,正是什麽都不緊迫的時候。
應綿沉默着把手機上亂七八糟的軟件卸了,只留下沒幾個聯系人的微信和網課軟件。
她躺在床上睜眼看着黑漆漆的房間,驚訝自己居然能玩這麽久,也驚訝原來收心只是一個念頭的事。
總不能對不起何女士花出去的錢吧?
不說以前,就這麽一段時間,好幾萬呢。
誰會舍得啊?
——
現在一中都在電腦上批改試卷了,簡稱機改。
機改的效率很高,就是很費眼睛。
據語文老師說,年紀大一點的老師都不能參與改卷了。
作為課代表,應綿在每次段考後都會從羅老師那裏拿到一份成績單,然後交給語文老師。
在此之前,她周圍一圈的同學都會要求看看,應綿一般也都會讓他們傳着看一遍。
應綿這一次的年級排名又往前挪了幾十名,也算是在緩慢進步了。
她數學進步得最明顯,理化生卻一塌糊塗,這樣明顯的偏科,應綿本人也為此頭疼。
但安敏卻考了倒數第一。
“我這個成績,考個末流二本都難,就算來一中借讀也救不了,”安敏很平靜,臉上沒什麽表情,“現在學畫畫還來得及嗎?”
“可能還來得及吧,”應綿怕刺激到她,把成績單收起來,“你想學畫畫了?”
安敏想起自己的畫畫水平,遲疑了一下:“……其實學舞蹈也差不多?”
應綿嘆一口氣,說:“你練過基本功嗎?”
“小學的時候練過。”
“我幼兒園的時候也練過基本功,後來又練了一年半的拉丁,現在還不是一把硬骨頭?”應綿沒覺得這對現下的狀況有什麽意義,提醒她,“你的基本功也忘得差不多了吧?”
“……嗯。”
“那你還是先看着辦,”應綿想了想,發現自己也給不出什麽有用的建議,“就算學藝術也有分數線的。”
安敏沒再說話。
應綿垂下眼,也開始考慮文理分科的事。
周六晚上,應綿在食堂吃了晚飯後直接去了教師公寓。
她今天去得早,還沒有別的學生來。羅老師給她開了門,兩個人坐在桌子旁邊,一個寫數學題,一個擺弄手裏的平板電腦。
剩下九個學生陸陸續續來齊了。
羅老師開始講課。
“這個題,很經典的模型吧?我在班上都講了兩遍了。這麽簡單……”
“老師,你可嘴下留情吧,”應綿嬉皮笑臉,“安敏都要去學藝術了。”
羅老師看她一眼,“你怎麽知道?”
應綿想了想,還是告訴他:“她前幾天問我學畫畫來不來得及。”
羅老師一點也不意外,嗤笑,“她也就在你面前這樣。”
應綿一愣。
一時反應不過來。
“她一直問我能不能學理科,”他意有所指,“她不像是能吃藝術的苦的人。”
“問這麽多幹嘛啊,豬,”周辰希揪了一下應綿的馬尾,“快講題吧老師。”
應綿看起來好像沒有被影響到,還是一樣時不時插上一句玩笑話。
下課時,應綿收拾好東西就走了,被忽視了的周辰希詫異地看着門口的方向,倒是沒說話。
“诶,辰希,”杜嘉怡有點看不下去,“你幹嘛老欺負人家啊?”
周辰希挑眉,湊過去低聲說了一句,然後站起來走了。
“蠢豬,等等我。”
杜嘉怡愣愣地看着她走的方向,好一會兒,回過神來。
“嘉怡,不是還有問題嗎?”羅老師從書房走出來,“我給你講講。”
“啊,好的。”
杜嘉怡轉過身把書包裏的錯題本拿出來,翻開攤在桌子上。
羅老師拿起來看一了遍題,然後拿出草稿紙開始演算。
女生安靜地坐着,像是在看他的解題步驟。
又想起周辰希剛剛說的話。
——我不欺負不就讓別人欺負了?那我多虧。
杜嘉怡搖了搖頭。
虧?
辰希她分明是護短啊。
——
數學老師的課,如果仔細聽的話,會發現她條理很明晰。
從一個點開始發散,像一棵樹生出來的枝幹一樣。
應綿聽得很認真,課後抄下例題整理筆記。
安敏脫力似的趴在桌子上:“我還是學畫畫吧。”
應綿停下筆,偏頭看着她。
“你想學理科。”很篤定的語氣。
“啊?”安敏沒精打采地撐起身子,“我學不來理科。”
應綿堅持:“你想學。”
安敏直起身,稍微有一點認真:“怎麽說?”
應綿面不改色,很自然地回答:“你看起來想學理科。”
頓了頓,又說:“也可能是我的直覺。”
“這樣啊……”安敏好像接受了這個答案,沒再追問。
應綿把視線挪回草稿紙上。
上面畫了一個小小的紙杯蛋糕。
數學課确實很耗能量。
好餓。
作者有話要說: 綿綿:理不理科無所謂,主要是我餓了。
綿綿的性格就是那種,只要沒撞上她心情不好,又沒有到原則問題的地步,她就不會去關心。
安敏的事,綿綿覺得跟自己沒多大關系,雖然不高興,但也不至于為了這點事有很大的情緒波動。
其實綿綿的人設做個男主也綽綽有餘的……吧?
☆、作文
這個小城市的冬天很冷。
應綿每天騎車,就算給電動車套了個擋風的罩子,還是不得不戴手套、圍圍巾。
每天早上一雙手都冷得幾乎沒有知覺。
好在肖芷安友情提供暖寶寶,讓她不至于硬生生熬着。
應綿的體質差,從小就是用中藥養着,現在身體還算健康,可是手腳冰涼是要補氣血的,沒法随随便便就補好。
更何況她一到放假就經常忘了吃飯的時間。
應綿大多數時候并不在乎這些,只有偶爾會後怕以後的病痛。
可惜她不長教訓,有個不知道是好是壞的習慣——如果要她在眼下和未來之間做出抉擇,她有九成的可能選眼下。
比如她覺得騎電動車很高興,就不會管之後會不會冷得關節發僵。
臨近期末考試,化學老師那裏的十節課上完了,就剩下物理課。
周辰希上了高中以後收斂了很多,至少比起之前來說,算得上是穩重和……友好了。
應綿從來沒在周辰希身上感受到惡意。這也是她之前一直無動于衷的原因之一。
但深交是不可能的。
她們的相處模式差不多固定了,要做出改變是很麻煩的事。
應綿懶得,也不是很希望讓這樣任性的女孩子收斂什麽。
在她看來,這也算是一種平衡。
——
這一天是聖誕節。
應綿和肖芷安下午放學後去了校門口的小吃攤吃晚飯。
一個來回,打包,總共不過十幾分鐘。
她們回來的時候,發現肖芷安後桌的女生桌上放了一堆的阿爾卑斯棒棒糖,中間放了一張薄薄的紙。
肖芷安湊過去看,然後激動地把應綿也拉過去。
“綿綿,過來看!”
應綿湊近,看清楚了。
一封情書。
聖誕節。糖果。情書。
确實是很合适的時機。
只是不知道那個女生會有什麽反應。
應綿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只記得那封情書的最後一句——
“不喜歡我也沒關系,我再想想辦法。”
字寫的挺好看。
措辭也溫柔。
不可否認,應綿有點期待女生的回複了。
距離晚自習上課還有二十分鐘左右的時候,女生回來了。
她叫林菲,是個長得不錯性格也好的女孩。
那時候教室裏已經來了差不多一半的同學了。
卻沒有人起哄。
難得的安靜。
林菲作為當事人,看起來既不驚訝,也不高興。
她把從食堂買的一袋糖果分給班上的同學,然後找了個袋子把桌面上的糖果和那張紙一并裝起來。
沒過多久,她提着袋子,和一個跟她玩得好的女同學一起出了教室。
等她回來的時候,沒有提着那個袋子。
十五班的同學們默契地沒有再提起這回事。
應綿咬了咬筆頭,低頭在草稿紙上默寫三角函數的公式。
她跟其他同學一樣,沒再關注這件事的後續。
那種游刃有餘,一點也不手足無措的自信實在很吸引人。應綿想。
——
出于一些原因,這一周的物理課被提前到周四晚上。
上完課後,幾個學生起哄要求看鬼片,并且關上了燈。
應綿不喜歡看鬼片。
她收拾好東西,站起身打算回教室。
這時候離晚自習下課還有半個小時,從這裏走過去都要十分鐘。
她看了一眼電視屏幕。
動作頓住。
歷史記錄:《花園寶寶》、《海綿寶寶》、《小豬佩奇》……
應綿知道,這些不可能是連運動會上的妖刀姬都會diss一句的單身老男人羅老師看的。
那就很有可能是周日上午那些重點班的學生。
《海綿寶寶》啊。
應綿記得,初三下學期的時候,一周把五個科目輪一遍。
語文的作文簡直讓整個初三年級江郎才盡。
有一次,應綿背文言文背昏了頭,連作文也開始之乎者也。
結果因為爆冷門,拿了個高分,被語文老師點名了。
那一周剛好輪到應綿坐到最右邊靠窗的那一組,俞珩還在最左邊靠窗那裏。
應綿去找小姐妹玩耍,就在那一片。
俞珩就叫住她,說要借她的答題卷看看。
“我的也給你看。”他說。
應綿把答題卷給了他,就靠在最左邊的窗戶旁把他的作文看完。
小标題、帶點花體的筆畫、力透紙背的墨跡。
寫的是《海綿寶寶》裏的場景和片段,及其感悟。
——
應綿不願意承諾自己不确定做得到的事。
但她認定的事輕易不改變。
人生碌碌,競短論長。
少年人志在四方,哪裏會管什麽榮枯有數,得失難量。
這兩個月,應綿每天晚上聽網課到十二點,早上定三個鬧鐘把自己折騰醒。
下個星期就是期末考試了,應綿卻習慣性地沒有半點緊張。
她緊張不起來。
就算過了三年,那點虛榮的傲氣還是沒有散幹淨。
但往教師辦公室跑問問題已經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應綿垂着眼,抱着教輔書和草稿紙往教師辦公室走。
腦子還在消化上一節課的內容,讓她對周圍境況的反應更遲鈍了一點。
她伸手搭在門上的把手上,輕輕下壓。
門開了。
應綿擡眼,看見一個熟悉背影。
她安靜地走過去,低聲問好:“羅老師。”
羅老師正在給另一個學生講題,沒有給予回應。
圍在周邊的幾個學生——包括那人,都不是他們班的。
應該是補課的學生。
應綿猜。
應綿沒有湊上去,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
她百無聊賴,腳尖點地,椅子順勢轉了一圈。
一擡眼,正好迎面撞上少年的視線。
應綿揚揚眉,若無其事的挪開視線,又轉回去。
她對着玻璃窗,神色糾結。
為什麽辦公室的椅子,都是轉椅?
應綿沒有等太久,羅老師叫她的名字讓她過去。
她放下手中的教輔書,攤開草稿紙。
“哪道題不會?”
“七十九頁第六題。”
“還有呢?”
“這道。”
“這一題上課講過了。”
“講的太快了,沒聽明白。”
講完之後,羅老師帶着抱怨的語氣叮囑:“上課好好聽,不要老是走神。”
“知道了。”應綿一邊嬉皮笑臉地回應一邊往後門走。
她關上門,手還沒從把手上離開,轉頭看見靠在前門門框上的少年。
教師辦公室這一段的走廊因為有樓梯間,光線不足,應綿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們都沒有要打招呼的想法,隔着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也不知道有沒有在對視。
應綿停頓一下,轉過身往十五班的教室走,後腦勺的馬尾随着走路的動作一晃一晃。
倚在門框上的少年,直起身子,抖了抖手上的資料。
沒怎麽猶豫地下了樓梯。
——
他們都記得,中考那天下的雨很大。
最後所有單薄的喜歡,都不約而同地淹沒在泥裏。和着雨水、根莖以及種種微不足道的雜碎,一起永遠沉寂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應綿和俞珩就在這裏結束好了。
因為我覺得最後這裏很ok,可能這是俞珩最酷蓋的一次了,給他留下最後的體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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