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民國三十三年,小滿。
張副官奉命去請齊鐵嘴過府的時候,齊鐵嘴正躺在自家院中樹蔭下小憩,垂挂在他胸前那塊能擋下一切災邪詛咒的護身符,在日光下反射出兩道深邃交叉的裂紋。
打自齊鐵嘴回到家中,他與張副官已有半月未見,而在這半月之中,張啓山從覌沁峰請來的清虛道人已将一應伏鬼陣法器物安排妥當,地點是齊鐵嘴指的,正是他自己的府邸,照齊鐵嘴的話說,這女鬼要的是他的命,自然沒有比他家更合适的地方,只是這半個月下來,竟毫無動靜。
雖然,每日入夜的時候,張副官仍會到齊鐵嘴的府邸中來走一槽——釋煞鎮宅,這是數年前就已形成的慣例——但是,齊鐵嘴總在躲內屋裏避而不見,全打發小滿出去應付。齊鐵嘴心裏明白,那人的執念非自己不得解,可自己的執念又何嘗不是根深蒂固,還不知由誰人解,怕只怕到頭來兩人皆無法了結,若無人插手來渡,那便只能做一世的孤魂野鬼直至魂飛魄散。
那日,齊鐵嘴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他鎮鎮的盯着天花板許久,腦袋裏不受控制的重複回想張副官對他做的事情說的話,一時間在現實與夢境之間模棱兩可混沌不清——他明明記得自己被張副官撕咬得滿身都是傷口,那種生生撕裂的痛楚以及手臂脫離時的驚懼,還深深的刻在他的每一寸皮膚裏,然而,所有本應存在着的傷痕都絲毫不見蹤影,身上沒有半點可以印證的痕跡,亦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相反,那條中毒腐化的手臂已經拆除繃帶痊愈如初——除了心口一處舊傷,身上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齊鐵嘴摸着自己胸口的十字形傷疤,穿心的疼痛宛如一場噩夢,但他清晰記得,那道咒罰确實複發過,甚至在他夢境裏無數次的反複那場心驚的恸傷。
“八爺,佛爺請您過去。”
熟悉的聲音。腦內亂象被驅散,頓時一陣清明,齊鐵嘴睜眼看見方才正想着的人遠遠的站在門廳廊下的陰影裏,兩人之間隔着一片刺眼的烈火般的日頭,晌午的太陽正極驅邪,鬼魅邪祟皆畏懼避之不及。齊鐵嘴應了一聲,喚小滿取了把厚實的油紙傘,才跟着他去了。
根據張副官最初帶回的情報,日本方面暗中調遣各方兵力20萬隐蔽南下,并且兵分三路意欲包圍長沙,但是兩次回返收集情報來源均以失敗告終,遂作為總指揮的薛岳仍舊只持觀望态度,以至于整個第九戰區沒有采取任何防範措施。
“九門外圍線報,日軍異動,分三路避開國軍側翼迂回,已經開始在長沙以北收攏,按照此番局勢推測,不出七日必起戰火。”
聽張啓山這麽說,齊鐵嘴立刻掐指算了一卦,不想竟無意中勘破天機,登時大驚,他看看張啓山,發現對方也在看着他,不由得幹咽了兩口口水,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
“八爺,今晚我就送你離開,”張啓山一個手勢,旁邊立着的張副官立刻心領神會的領命退出,爾後張啓山才接着說道,“張家在重慶市郊有處別院,本是用于堂□□易,你暫且住在那裏。”
“我現在還不能走。”齊鐵嘴急道,卻被強硬的打斷了話頭。
“日軍觊觎長沙數年,必成空前惡戰,而這結果八爺你定是算得比我更明了。”張啓山聲音嚴厲,他極少用這種語氣對齊鐵嘴說話,但每次都是不容違抗的命令,“若你擔心女鬼的事,那便大可放心,清虛道人已經說過,只要能出了湖南地界,她便再奈何不了你,到時候我們直接搗了她的本源,不留後患。這一路有張副官保護你,不會有事的。”
“佛爺,”齊鐵嘴一聽他又提起張副官,立刻愁苦滿面,“你明知我二人合不來,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八爺,”張啓山嘆氣道,“你應該清楚,既然副官到死都未能恢複,那麽以前的他就再不可能回來了,但到底是同一個人,你又何苦讓他執念不解困于人世。”
“我知道,我也明白他的意思,”齊鐵嘴無奈而又洩了氣般的說道,“但是感情這東西,都是先入為主的,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況且他性情變化迥異,就算還是活着的時候,要想一切從頭,我也總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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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沒有時間了,”張啓山臉色驟然一變,哀痛顯于言表,卻又轉瞬即逝,随後搖頭輕笑道,“為什麽人總是執着于難以得到的東西。”
“大概正是因為難得,才會執念深重吧。”
無奈于張啓山的強硬,齊鐵嘴只能回家收拾細軟,長沙此次一別,恐怕這輩子也再無法回來。小滿将堂口的一幹器物珍寶收歸了整整七箱,按照齊鐵嘴的吩咐全部送去張府,既然要逃難這些好東西自然是帶不走的,與其作踐不如全部交給張啓山來得踏實。
入夜,兩輛軍用物資車停在齊府門口,一輛裝載齊鐵嘴的家當,另一輛載着護送他的親兵。齊鐵嘴在屋裏看着他們将東西搬幹淨了,才拿着他那把鎮宅用的中正劍緊跟出來,卻不想剛轉過門,忽聞一聲槍響,方才還在眼前的那些人全都消失在視野當中,只愣一瞬,齊鐵嘴立刻警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着了鬼障,當即拔出手中短劍回身刺出,一抹紅色近在咫尺,立刻被這剛正劍氣逼退出數尺。
“數日不見,齊八爺可曾想過人家?”
紅衣女子婀娜窈袅搔首弄姿,笑聲玉鈴般清澈蕩漾,齊鐵嘴竟一時迷靡,不知此人何許,卻又見那人脖頸上一道血紅咒痕,正是那日自己設下的陣法才會留下的印咒,不禁心下大駭——三度重創,這女鬼竟是已經完全恢複了。當下,齊鐵嘴立刻回身往卧室陣眼所在跑去,三兩步越過長廊,轉進內堂,眼看卧室就在眼前,剛踏進房門一步,突見一個灰白的東西晃過眼前淩空掉落,正砸在陣眼當中,血腥味和刺紅的鮮血同時濺了一廳一室,而那具屍體,正是張啓山請來的清虛道人,額頭上一直粗細的窟窿看來像是一槍斃命。陣法已毀,女鬼的欣狂尖厲的笑聲如同刻進齊鐵嘴的腦子裏,震天貫地久久不絕。
鬼障之外,齊、張兩府皆被困圍,張家親兵持槍與敵對峙,雙方相持不下。張啓山從容淡定的靠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陸建勳在他對面優哉游哉的押着碗茶,一臉笑容得意不掩狡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