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設定老八能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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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這樣大好的陽光已不多見,齊鐵嘴難得的想要曬曬太陽,小滿立刻歡喜的将裏屋的太師椅搬到了庭院中,又在椅子邊上擺了茶屜,并焚了齊鐵嘴往日裏最喜歡的熏香。
萬裏河山,仙人獨行十七載,齊鐵嘴終究是回了家。只是這長沙城的景象,較于十七年前,早已面目全非,唯獨這齊府,十多年來被小滿精心照料得未曾變過分毫。
回來之後的這半年裏,齊鐵嘴幾乎不輕易出門,他的精神已大不如前,無事的時候總會不自覺的就沉沉睡了過去,爾後又時常被夢魇住遲遲無法醒來。
長沙的仗,前前後後打了六年,終究是歸于覆滅。正如那日張啓山所說,在齊鐵嘴離開的第六天,戰火再次開始向長沙蔓延,從那時起齊鐵嘴便也再沒有得到過張啓山的任何消息。長沙收複那年,齊鐵嘴命小滿回來的時候,還格外囑咐他四下收集張啓山的消息,只是數年來仍舊毫無音訊。齊鐵嘴不知道在最後那場異常慘烈的戰争中,張啓山是否活了下來,那人的命就連齊鐵嘴也無法參透,只是既然從未明确算到過命途終了,到也還算安心。
齊鐵嘴躺在庭院的陽光下迷迷糊糊的想着,恍惚間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前廊的陰影裏正望着他,軍服挺立,英姿飒爽,遠遠的與他隔着一片溫和的日光,他似乎聽見那人在說,“八爺,佛爺讓我來請您過去。”聲音裏帶着一如既往的戲谑的尾音,齊鐵嘴的眼前幾乎立刻浮現出那人微勾嘴角半眯雙眼笑着看他的神情,或許還要接着做出一個看似畢恭畢敬,實則霸道得不講道理的“請”的手勢。齊鐵嘴笑了笑,拇指慢慢撫過手裏那半塊護身符的邊緣,斷裂的緣口被經年的婆娑磨得光潔平滑,而他胸前那塊已然跟了他一輩子的,在日光裏更顯得溫潤通透,反射出淡淡的水藍色光澤。
那日與女鬼的最後一戰之後,齊鐵嘴便再未見過任何鬼魂,他深知自己陰德已經缺損得無法補回,一時間竟開始懷疑自己已經無法分辨孰人孰鬼。而此時,齊鐵嘴知道自己定是又入了夢境,因為那個人無論如何都已不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魙無形,避于暗世之間,若曝于人世,瞬轉湮滅。
廊下忽的多了一個穿着長衫的人影來,那人啰啰嗦嗦的将張副官趕去了前廳,爾後又獨自一人折回來,齊鐵嘴這才看清那人的模樣——竟是他自己。齊鐵嘴突然想起來,認識張啓山後不久,自己确實曾将張副官攆出去過,那日也是這般深秋時節陽光大好,張副官初次假借佛爺的名義自作主張來找他,齊鐵嘴也是唯一一次很不給面子的将人趕去前廳等了小半日。
齊鐵嘴看着另一個自己直直的穿過庭院就要進裏屋去,忙喚了一聲,對方竟然聽見,回過頭來看着他,竟絲毫不見詫異,齊鐵嘴與他對視片刻,只覺得這番情景着實怪異,心想此等相見必是機緣輪回,遂将長久以來盤在心裏的那句話對他說了,“生死離別一枕黃粱,如若昙花一現,莫要自昧錯失。”那人雖聽得滿面疑惑,卻還是微微俯首向他作了一個揖。
一陣慌亂的哭聲擾了齊鐵嘴,眼前的景象猶如被卵石破了的水面,頓時煙消雲散,只剩得那一陣強過一陣的哭嚎,起初只聽得一片混沌,爾後聲音逐漸清晰放大,齊鐵嘴終于脫離了夢境驚醒回世,小滿在他身邊哭的震天響,吵得直叫他頭暈腦脹耳內蜂鳴,心中感嘆這孩子到底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怎的還是這般不成體統,齊鐵嘴想要像以前那樣拍拍他的頭問問到底怎麽了,卻忽的發現自己即動不了手亦開不了口,竟連睜開眼睛都變得萬分艱難。
“八爺!”小滿哭喊着,“八爺…您醒醒啊!”聲音撕心裂肺叫人不忍。
“八爺,”一個本不該存在的聲音傳進齊鐵嘴的耳裏,那個許多年間只在夢裏聽過的聲音,一直不斷的在他耳邊喚他,“八爺,你來的太早了,快醒醒。”
“八爺。”
齊鐵嘴睜開眼睛,只見張副官那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正對着他眯眼笑着,房間裏盡是被黑暗籠罩,只有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齊鐵嘴愣愣的看着他,恍惚覺得這裏正發生的事情異常熟悉,他甚至知道接下來将要發生什麽,只是無論重複多少遍他都無力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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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手緊緊抱住張副官的身體,齊鐵嘴幾乎用盡全力。那個被桃木劍刺穿心背的山石弟子被遠遠推開出去,房間裏牽連着的諸多紅繩紛紛崩斷,劍的尖端終于脫離張副官的身體,在齊鐵嘴的眼前挑過一線粘稠的黑色。
“副官……”齊鐵嘴只覺喉嚨發緊,聲音不受控制的帶上了顫音,懷裏的人微微勾了嘴角,一如往常那般笑着看他,只是嘴裏和胸前的黑血汩汩而下浸透了兩人的衣服。
桃木劍化仙,斬盡一切妖魔邪祟。張副官本就已是厲鬼之身,倘若再死一次,便是化鬼為魙,魙化千年方可輪回為鬼,又千年才能重新轉世為人。若要鬼複生,術者不過以命換命,但若想讓魙重回人世,術者必以六道除名作為代價,永世不得輪回。
“別擔心,我本就已死,再死一次也沒什麽。”張副官一本正經的跟齊鐵嘴說着,心裏卻盤算道,地下千年不過人世間寥寥數年,千年輪回,還可以有時間等一等眼前這個人,說不準等到來世,他就能原諒自己了。殊不知,齊鐵嘴聽得他這番話卻是霎時驚慌萬分。
“沒事……沒事……我還能救你回來……”齊鐵嘴眨了兩下眼睛,迫使自己冷靜下來,這句話與其是對張副官說的,到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八爺……”張副官擡手握住了齊鐵嘴就要伸進嘴裏咬破的手指,阻止道,“八爺,你明知我不再是以前那個人,不值得。”
“……呆瓜!什麽時候了!還跟我犟!”齊鐵嘴悲憤交加意志已不清明,不由分說的扯開了握着自己的手,咬破食指就要在張副官的額頭上畫起符來,卻又被一把按住了,手心被迫緊緊地貼在那人的額頭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寒涼。
“你要用自己生生世世的命換我永遠獨活嗎?”張副官将額頭上的手緊緊按着,他記得那手心裏應該是暖的,只是已經無法感受得到,“八爺,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也甘願受罰,但這懲罰實在太重,我真的承受不住。”
一時靜默,齊鐵嘴竟不知該如何是好,能熬過千年的魙少之又少,一來魙無人形庇護,落于陽盛之處便轉瞬湮滅,二來藏身于幽冥之地的魙,渾渾噩噩不知時間,慢慢的磨盡心智,即便過了千年也無□□回為人。齊鐵嘴看着躺在懷裏愈見消亡的人,心中越來越感到恐慌。
“不要怕,我必護你一世。”
張副官拍了拍覆在額上的手,一如往常那般對齊鐵嘴笑着,漸漸淡去,終究散了。
齊鐵嘴終于無力再忍失聲恸哭,他沒有注意到,全本碎裂散落的附身符的碎片,正從各處自動回到他的胸前合而為一,完好如初的垂在他的胸前沒有絲毫損毀的痕跡。随着齊鐵嘴的每一下抽泣,那護身符晃動着,在月光裏映出一片光潔溫潤的水藍色光暈。
即便深知這是夢境,齊鐵嘴卻仍是悲痛傷心得不能自已,忽然一股熟悉的氣息将他包裹起來,緊接着一個堅實的胸膛貼上他的後背,爾後被緊緊攬入一個令人心安的懷抱裏。
“醒過來,”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在齊鐵嘴的耳邊喚道,“八爺,醒過來。”
陰郁的房間頓時消散,只剩下一片無邊無際的漆黑,以及那個令他萬分眷戀的懷抱,齊鐵嘴緊緊抓住擁着他的雙臂,回過頭想要看看那人的面目,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
“八爺,該回去了,”混沌的黑暗裏,齊鐵嘴聽見那人的耳語,爾後周身突然被放開,緊接着被極強的力道推了出去,似乎想要将他推離這死界的夢境。齊鐵嘴卻在這被推出去的瞬間回身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張副官。”齊鐵嘴輕聲卻堅定的喚了一聲,混沌的漆黑忽然消散,齊鐵嘴定定的站在一大片荒雜的蘆葦叢裏,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人。張副官依舊是那身軍裝,劍眉星目,眸光流轉,他半眯着眼睛,笑着對齊鐵嘴道,“八爺,看夠了就請回吧。”
“張副官,你這人怎麽這樣呢,你看我來都來了,怎麽着也得捎上我一起走吧。”
齊鐵嘴看着他,一邊死皮賴臉的笑着一邊得寸進尺的緊緊拽着張副官的手臂,一絲絲涼風吹在臉上,清冷的空氣吸進肺裏,滿是清淡的河水和蘆葦的味道,一行白雁遙天暮,幾點黃花滿地秋,那日初見亦是如此。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