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Part 1:掌心的夢話(四)
“晚栀,別鬧不開心了。那種人別去在意,反倒是害的自己不高興了。”小悅抽了一沓紙巾,給易晚栀遞過去。
“謝謝,小悅。”易晚栀接過紙巾,慢慢悠悠地揩去了臉上殘留的紅酒。然而脖子和臉上,都黏濕地難受。
小悅笑了笑,說:“沒事,晚栀你別太在意了。酒店裏,總是有些無理取鬧的人的。就當他們是一群瘋子就好了,來過就算了,對吧?”小悅走到易晚栀身邊,拍了拍她的肩:“不是有句話這麽說的嗎,別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易晚栀輕輕地“嗯”了一聲,沒說什麽。小悅當她還因為剛剛的事情不開心,看她并不想說話的樣子,她也不好勉強。只能悻悻地說:“那你整理一下,我待會再進來看你。”
“好。”
酒店休息室的後臺,是獨立的一間房間。易晚栀走到洗手臺前,雙手捧了一把清水,拍在臉上。初秋的季節已顯微涼,冰冷的水拍打在臉上,讓易晚栀在一瞬間清醒。
臉上黏濕的感覺已經去了大半,易晚栀走到更衣室裏,把身上的那件紅色晚禮服脫下。重新換上了來酒店時的穿着,樸素的T恤衫,以及有些泛白的牛仔褲。
T恤衫套進脖子裏的時候,不小心牽到了易晚栀随身的項鏈。易晚栀沒有注意到,就使力抽了一下,結果一不小心,項鏈就從中間裂開了。
“叮”地一下,從脖子裏滑落到了瓷磚的地面上。
易晚栀沒顧得上把T恤衫穿好,就慌忙地蹲了下去。她把項鏈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生怕再造成了二次的傷害。
項鏈是獄中的父親送她的,母親早逝,沒來得及留下什麽就走了。父親就用母親留下的一根項鏈,作為她的念想之一。而易晚栀也一直是個戀舊的人,東西戴得久了,突然斷開了,真讓她措手不及。
她也不知道怎麽地,就是眼睛裏有點酸澀。或者,那種酸澀應該解讀為苦楚。
易晚栀蹲在地上,看着那串項鏈的斷裂口,突然情不自禁地留下了眼淚。腳上失力,她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以一種極其孱弱的方式。
她知道現在沒有人看見她,所以她可以放肆地偷偷哭一場。在學校的時候有同學,容許不了她軟弱。在宿舍有舍友,容許不了她哭泣。現在,她有了一個幽閉的角落,能夠供她酣暢淋漓地哭一場,也夠了。
她其實也知道自己委屈的點在哪裏,不是因為那個醉酒客人的無理取鬧,不是因為當衆出了洋相。只是因為,坐在角落裏的那個人沒有施以援手。
還因為,那個人是江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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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晚栀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軟弱的人,畢竟那麽多年父親不在身邊,她也一個人勤工儉學撐了過來。只是,在面對江崇的時候,她所有的堅強都變成了無助。
這些年,江致一直暗中幫她她也是知道的。她每次都在拒絕,因為不想受到江致的恩惠,以防未來還不清。
但她卻一直渴望江崇的幫助,即便是零星的一句話,鼓勵的一個眼神,她都覺得值得。
或許到了這個時候,易晚栀才知道,即使她從公主一下子堕落成灰姑娘,對于江崇的那顆心,也從沒死過。
遇火即燃。
**
室外,豪雨如注。
易晚栀站在酒店門口,擡頭遠遠地看了看漆黑的天空。路燈垂落的倒影下,成綿連片的雨雜亂地掉下,落入地面上,無跡可尋。
她看一眼手上的表,指針已經指向12點鐘的方向了。如果再不回去,怕是連學校的大門都進不去了。
于是,她想也不想地頭也不回地就往雨裏沖進去。
氤氲的車廂裏,帶着幾分潮濕的氣息。江崇坐在車裏,看着易晚栀瘋狂地沖進雨裏,沒有說任何話。等到易晚栀跑得有些遠了,他才溫吞地朝坐在駕駛座上的孫正清說:“跟上她。”
孫正清打了幾圈方向盤,正準備驅車盯緊易晚栀的時候。江崇忽然一瞬不瞬地開了口:“遠遠地跟着,別讓她發現。”
“是。”
孫正清真是覺得怪異透了,江崇先是在酒店裏,為那個拉琴的女孩子打抱不平。之後,又讓他把車停在酒店門口,悶聲不吭地等了好久。直到這個穿T恤衫的女孩出現,才讓他像個跟蹤者一樣,跟着她。
跑到公交車站的時候,易晚栀已經從頭到腳像是被澆濕了一樣。夜風很冷,夾雜着潮濕的水汽,就像是在濱海沿岸,鹹濕的海風拍打在臉上,冰涼刺骨。
易晚栀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妄圖讓自己暖和些。剛準備站起來,卻猛地打了個噴嚏。
身後,是一家24小時的便利商店。易晚栀經常乘夜班的公交車,因此,她估摸着一時半刻,公交車也不會來。正好,外面雨下的大,去便利商店避避雨也好。于是,易晚栀又重新跑進了雨裏。
便利商店的溫度很适宜,比起初秋的微寒的天氣,這裏反倒像是一個天然的溫暖大棚。易晚栀在便利店裏兜了一圈,也不知道要買些什麽,路過蛋糕櫃臺的時候,突然被一塊慕斯蛋糕吸引了。
手機突然熱鬧地響了起來,在夜半空曠的商店裏,顯得格外突兀。易晚栀也有些驚訝,是誰打她的電話。
易晚栀還在用很老式的翻蓋機,是很多年前的款式,就好像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一樣。翻開手機蓋的時候,易晚栀才知道,原來不是誰打她電話了,只是因為鬧鐘響了。
12點鐘準時響起,時間跳轉一天之後,是易晚栀的生日。父親入獄的這幾年,易晚栀已經習慣不過生日了。這支手機還是父親沒進監獄時買的,也是後來,易晚栀才知道,每年她的生日,父親都給她校準了鬧鈴,準時響起生日祝福。只可惜後來父親離開了,她也就沒了生日。
即便每年她生日的時候,江致總會準時準點地出現在她面前,但她也覺得完全沒了往日過生日的氣息。江致送的禮物,大多是昂貴而高檔的。她每次都拒絕接受,于是江致想了各種法子,起先是拆商标牌,最後變成了定制款,沒有商标,沒有标價。
在易晚栀的心裏,江致一直是個好哥哥。而江崇,永遠是一場難以企及的夢。
有時候易晚栀覺得,人真是賤,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拼了性命都要去嘗試。
就比如她對江崇。
江崇的每次生日,易晚栀都會翻來覆去好久睡不着,只為了給江崇想一個貼心的禮物。而每次易晚栀生日的時候,她總是滿心歡喜地等着江崇的禮物。但江崇每一次都會冷冷地告訴她:“我哥送了,我就不送了。”易晚栀一頭冷水。
越是激流湧動,越是迎難而上。
易晚栀把她對江崇的感情,歸納成這麽一句簡單的話。
“麻煩你,我要這一塊慕斯蛋糕。”易晚栀收斂了回憶,對服務員說。
“好的。”
服務員麻利地幫她包了起來,遞到易晚栀手裏。易晚栀對她微笑了一下,走出便利商店。
易晚栀并沒有走出去,只是一個人坐在便利商店門口的臺階上,愣愣地出了神。她還記得,以前父親在她生日的時候,總喜歡把慕斯蛋糕塗在她的鼻尖上,帶着和藹地笑意跟她說:“慕斯蛋糕是給最幸福的人吃的,我家晚栀就是最幸福的孩子,才能吃這麽幸福的蛋糕。”
以前,易晚栀深信不疑。現在一勺一勺地挖着,她只覺得,那是唬人的罷了。
慕斯蛋糕粘膩的口感在嘴裏泛濫開,易晚栀吃着吃着,就有些眼眶發燙。不知不覺,啪嗒地一聲,鹹濕的眼淚就滴在了蛋糕裏,瞬間陷下了一塊凹痕。
她把那一塊沾有眼淚的蛋糕剜了,送進嘴裏。甜膩的口感,已經掩蓋了淚水本身的鹹味,什麽都沒留下。每滴下一滴眼淚,易晚栀就會懊惱地把那一塊挖掉。
結果,她不知道,每吃一口蛋糕,就吞了自己一口眼淚。吃下去的都是綿軟的蛋糕,咽下去的都是苦澀的眼淚。
**
江崇坐在車裏,就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面無表情地觀賞着易晚栀的所有動作。只是,微微蜷縮起的指節,暴露了他的心緒。
看起來,并不平靜。
江崇看着易晚栀從便利店走出來,然後默默地蹲坐在臺階上,一勺一勺地挖着那一塊蛋糕。她的身體有些顫抖,江崇知道,那是易晚栀在哭。
易晚栀很小的時候,就不喜歡在別人的面前暴露情緒。甚至于每次哭的時候,她都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她只是垂着頭,默默顫抖着身體。甚至連抽噎都細微到,讓人難以聽見。
江崇清楚易晚栀的每一個小動作,深谙于心。只可惜,他不能愛她。
今天是易晚栀的生日,江崇沒有忘記。去酒店也是多番打聽來的,他本來只準備遠遠地看她一眼,然後默默走開。只是在看她被那個醉漢欺負的時候,他忍不住出了手。他可以容忍易晚栀的任性妄為,但是,別人永遠不能傷害她一分一厘。
因為,面對易晚栀的時候,他永遠是個吝啬的奸商。
在易晚栀挖蛋糕挖到第三口的時候,江崇撥通了江致的電話。
“喂,哥,你在哪裏?”
“那你盡快到麗景酒店旁邊的公交車站,易晚栀在那裏。”末了,江崇還不忘加上一個定語:“她一個人。”
電話挂斷的那一霎那,他聽見江致的聲音略帶蹙迫地響起:“我馬上到!”
江致對易晚栀的心思,江崇一直知道。因為那個人是江致,所以他不會争。甚至,他還會攤開雙手,把易晚栀拱手遞給江致。
江崇一直坐在車裏,陪着易晚栀一口一口地吃完蛋糕。在最後一口蛋糕見底的時候,江致打着傘出現在了易晚栀的面前。
黑色的定制皮鞋出現在易晚栀面前的時候,易晚栀滿臉的驚訝。因為她想到,今天的江崇就是一身純黑色的打扮。于是,她滿臉驚喜地擡起頭去,連動作裏都帶着些欣喜的成分。
然而,那人眉心裏沒有那一顆細小的痣。他是江致,不是江崇。
遠處,有車子啓動的聲響。易晚栀條件反射的回過頭去,就在她回頭的瞬間,車燈輾轉,迅速駛離了道路。
雨滴稀稀落落地滴在傘上,傘下站着她。然而撐傘的,不是江崇,是江致。
她不是傻子,不用腦子想,她也知道,是江崇找江致過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