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Part 1:掌心的夢話(六)
翌日,江崇忙完工作回到家裏。
歐式時鐘叮咚地響了一下,江崇一愣,發現指針已經指向七點鐘的方向了。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易晚栀應該是每晚七點鐘都會去酒店做表演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居然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椅背上的外套。握了一把車鑰匙,就走出了門。
江致正好也在同一時間進門,他好奇地問了一句:“阿崇,這麽着急要去哪裏?”
“沒什麽,有東西忘在了公司。”江崇敷衍了一句,頭也不回地就跑了出去。
江致一頭霧水。不過,他突然想到,今天把禮物送給易晚栀的時候,她居然想都沒想就欣然接受了。江致覺得,是打從心裏的高興。或許,他跟易晚栀雲開霧明的日子也不久了。
因此,看着江崇離去的背影的時候,也覺得是帶着愉悅的。
麗景酒店設在不算繁華的西環那邊,道路也算通暢。因而江崇到達的時候,也不過才八點的樣子。
江崇找了一個離舞臺最為偏僻的位子,獨自坐下。身旁的服務生殷勤地問他需要點什麽,他只是漫不經心地戳了戳菜單,然後随意點了幾個。
江崇也被自己毫無頭緒的心思,弄得有些煩躁。他并不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說好拱手相讓,他也能做到。只是,他突然想起易晚栀昨天淋了雨,就沒由來的不安。
他記得,易晚栀的身體并不算好。特別是在做了一次盲腸炎手術之後,抵抗力變得特別差。每逢淋了雨,她每一次都會柔弱地一病就是好幾天。
那時候江崇總是喜歡裝作嗤之以鼻的樣子,然而,他總會忍不住給她偷偷倒一杯溫開水。照着說明書上的醫囑,把要吃的藥,一粒一粒整齊地擺放在盤子裏。
易晚栀醒來的時候,總會用一種期待的目光,對江崇說:“江崇,你說,是不是你幫我弄的?你不要不承認。”
而江崇永遠不會給予易晚栀應有的期待,他只會說:“易晚栀,你想太多了,是我哥給你準備的。”
“哦。”江崇能看見,易晚栀的心裏眼裏全都是失望。但他,不能給他希望。
易晚栀站在舞臺中央賣力地演奏着,昨天的一身紅色晚禮服被換下,改成了一套水清色的旗袍。她身後的鋼琴伴奏也是同色系的旗袍,只是西洋樂器跟這身打扮結合起來,真是有些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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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曲》的旋律纏綿輾轉,通過擴音器,回蕩在整個酒店的大廳裏。江崇握起手邊的一杯咖啡,思緒又忍不住飄遠。
那時候,易晚栀因為練琴,指腹上已經磨出了厚厚的老繭。厚實到,整個摸上去就像是石頭一般硬。
易晚栀總喜歡趁着江致不在的時候捉弄江崇,或者,那種捉弄,該解讀為撒嬌的意思。練到一半,她總喜歡偷偷用琴弓戳一下江崇的脊梁骨,說:“江崇,我練地手指疼。”
江崇只會冷冷地回一句:“然後呢?”
她會滿臉虔誠地蹲在江崇面前,說:“你幫我吹吹我就不疼了。”
這個時候,江崇總會一臉嚴肅地警告她:“易晚栀,你很無聊。”之後,轉身離開。
從始至終,易晚栀在他身上都尋不到江致一般的溫暖。只是越是冰冷,她就越想往他那邊靠。
**
《小夜曲》演奏進入到尾聲,易晚栀已經覺得自己有點脫力了。大概是因為昨天淋雨的關系,起床的時候喉嚨就有些沙啞了。她也沒去多管什麽,她總覺得,什麽東西撐着撐着也就過去了。
眼皮越來越重,易晚栀連揉弦的力氣都快沒有了。腦子裏有些轟隆隆地聲音,像是被灌進了海風,耳蝸裏煩躁地難受。易晚栀也沒辦法停下來,她只能拼命撐着。她在心裏默念着,等到演奏結束就好了。
易晚栀是個愛面子的人,就像那天被潑酒讓她覺得很不高興。而現在,如果在臺上倒下,她一定會覺得更沒面子了。所以,她寧願扛着身體的不适,也不願意走下臺。
到後來的時候,易晚栀幹脆閉上了眼皮。只是閉上眼皮的瞬間,她就無力地癱倒了下去。小提琴觸到了麥克風,碰撞的時候發出了刺耳的響聲。通過擴音器,嘈雜地回蕩在酒店裏。
“哎喲,吵死了,什麽聲音啊?”
“吓死人了!”
有人捂住了耳朵,有人出聲抱怨,卻沒有人注意到,易晚栀倒在了舞臺上。小悅趕緊跑過去,推了推易晚栀,輕聲問她:“晚栀,晚栀,你怎麽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聽起來很害怕。
就在小悅不知所措時,突然從大廳裏跑來了一個男人。小悅覺得,那個人看起來比她更着急,只差眉毛沒有着火了。
江崇看到易晚栀有倒下的跡象的時候,就火急火燎地從座位旁邊跑了出來。他以為他會來得及借住易晚栀的,結果,她還是整個人栽倒在了地上。
江崇跑過去的時候,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摔傷。只是懊惱自己,沒早一點走過去。
他什麽都顧不上,直接抄手把易晚栀橫抱在了懷裏。觸到她皮膚的時候,有微熱的燙感,她應該是發燒了。江崇忽然又有些慶幸,幸好自己來了酒店。否則,她一個人倒在舞臺上,他真的會心疼致死。
在他眼裏,易晚栀應該還是以前那個,會趴在他背上任性妄為的易晚栀。而現在的她,卻卑微到讓他心酸。
江崇抱着她,直接朝門口跑去。身後,小悅還在吃力地叫喊:“先生,你要帶晚栀去哪裏!”
江崇這才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回過去解釋道:“晚栀發燒了,我帶她去看醫生。”
他叫她晚栀的時候,懷裏的易晚栀也好像感應到了什麽,忍不住往江崇的懷裏縮了一下。江崇知道,易晚栀是真的很難受,否則也不會做出這樣的小動作。江崇的步伐更快了些,他打開車門,小心謹慎地把易晚栀安置到副駕駛座上。
易晚栀已經燒的有些發糊塗了,腦袋不自覺地垂向另一邊,頭發也有些糟亂。
江崇跨入駕駛座的時候,只聽見易晚栀在沉靜地低喃:“江崇……江崇,我難受……”
聽到她叫他的時候,他沒愣了一下,才握住她發燙的手指,溫柔地說:“晚栀別怕,我在。”
情人最好的耳語,江崇只有敢在易晚栀昏沉的時候,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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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崇把易晚栀送到醫院,看着醫生給她挂上了吊水。他還不忘像以前一樣,替易晚栀把藥丸一粒粒地放在盒蓋子裏。江崇并不是一個細心的人,只是對于易晚栀,他沒由來地想要用心。
臨走出門前,江崇還翻開了易晚栀的手機。手機的表面已經有些掉漆了,還是他出國那時候的款式。他想,大約是她父親入獄之後,易晚栀就再也沒換過了。而江致這幾年一直想方設法地接濟易晚栀,這一點他也是知道的。她不願意換,大概也是源于戀舊吧。
他翻了一下她的短信,最近聯系人是一個叫趙千瑤的人。她大約是易晚栀的舍友,因為他們的短信間離不開宿舍兩個字。
江崇撥通了那個趙千瑤的電話,電話那頭有些嘈雜,聽起來像是在酒吧之類的場所,江崇不由地皺眉。
對方比他先開口:“喂,晚栀,這個時間打我電話,你不是應該在上班嗎?”
江崇冷了冷聲音,說:“易晚栀昏倒了,我把她送到了康仁醫院,可以麻煩你過來照顧她一下嗎?”
聽到男人的聲音,趙千瑤愣了半晌,連連“哦”了好幾聲。她剛想問這個男人是誰,電話已經被嘟嘟地挂斷了。
趙千瑤悻悻地挂斷電話,臉上有些不耐煩。嘴裏也不禁唠叨了幾句:“生病了還去上班,現在病倒了還要別人陪,真是糟心。”
“千瑤,在說什麽呢?”身旁一個打扮豔麗的女人問她。
“我先走一步了,還要去照顧一下我那個麻煩的舍友。”趙千瑤揮了揮手包,離開燈火荼靡的酒吧。
等趙千瑤到的時候,易晚栀依舊沒醒。趙千瑤的心裏有些煩躁,拿起手包裏的一瓶指甲油,漫不經心地在病房裏開始反反複複地塗抹。
易晚栀醒來的時候,趙千瑤的十個手指已經重新變換了一種色彩。
“晚栀,你醒了啊?”趙千瑤殷勤地湊上前去,給她遞了一個枕頭,靠在身後。
易晚栀撫了撫額,有些驚訝地問:“千瑤,你怎麽在這裏?”
“哦……”趙千瑤地尾音拖長了一會,繼續說:“有個不認識的人,打電話給我說你暈倒了。我心裏着急,就過來看你了。”
“有人打電話給你?”易晚栀皺着眉頭問她。
“嗯,對啊。”趙千瑤回答的很敷衍。
易晚栀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一把抓住了趙千瑤的手臂,神情看起來有些緊張:“你有沒有見到他?他是不是左側眉心,有一顆小痣?”
“晚栀,你吓死我了。”趙千瑤撫着胸口,裝出驚吓的樣子。
易晚栀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當之處,道歉道:“對不起千瑤,吓到你了。”
“沒事。”趙千瑤眼角彎了彎,說:“我沒看見那個人,我到的時候他就走了。他左側眉心有沒有痣,我也不知道。”
易晚栀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失望。
趙千瑤從易晚栀的表情裏讀出了失落,而她卻覺得異常地雀躍。其實,她看到了那個打給她電話的人。因為在她剛到易晚栀病房的時候,她就看到一個男人背靠在病房門口。
他是背對着她的,她也看不清他的長相。只是背影,與江致極為相似。趙千瑤也以為是他,正想上去打一聲招呼的時候,那人卻猛地回過頭來。
看到他的長相的時候,趙千瑤眼裏全都是驚訝。他跟江致完全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不過他的眉心有一顆細小的小痣,而江致沒有。趙千瑤是認識江致的,因為他經常會去易晚栀的宿舍找她。而易晚栀又時常不在,因此接待的人就變成了她。
“你好,你是趙千瑤吧?”他開口問她的時候,她更确信了他們不是同一個人。他的聲音和江致完全不同,如果說江致的聲音是溫煦的,那他的聲音就一定是沉郁的,沉郁到像是從單簧管裏發出的聲音。
“嗯。請問你是……”她故意拉長了音調,聽起來婉轉悠揚。
“那我先走了。”
他連姓名都沒有告訴她,就直接轉身離開了。臨走前,趙千瑤還看見,他路過病房的時候,用一種極其溫柔的眼神朝裏面張望了一眼。
那種溫暖的眼神,與他格格不入。
趙千瑤也是後來在塗指甲的時候才想起,斯南集團有兩位繼承人——江致和江崇。江致與江崇是孿生兄弟,江致負責國內斯南集團的事業,江崇則是在外國留學。她是不怎麽關注財經類的新聞的,只是,這幾天報道的沸沸揚揚地消息,大約都是江崇歸國,接掌斯南集團的事業。
趙千瑤是嫉妒易晚栀的,所以才會在她問她的時候,故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因為,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比易晚栀差。美貌,才能她都有,她不甘心屈居于人下,更不要說是易晚栀。
有江致那樣出類拔萃的男人圍繞在身邊,已經足夠讓她讨厭的了。現在又多了一個天之驕子江崇,她真的是……有些記恨了。
她默默地在病床底下握緊了拳頭,而面上,卻還裝着一副溫和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