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Part 2:心,開始曲折(一)
易晚栀生病的事情,江致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月底的時候,易晚栀照例會去監獄看望父親。她人生地不熟的,也沒什麽親戚朋友,所以這些年也一直是江致陪着她去的。
江致一直旁敲側擊地向她表達着愛意,易晚栀曾經無數次地拒絕過。但江致就好像不能死心一般地,永遠堅持不懈着。易晚栀很清楚自己的感情,所以即使江致對她再無微不至,她也一直狠着心拒絕。
易晚栀從沒有告訴過江致,她愛的是江崇。因為,她不想讓他們因為自己鬧不開心。哪怕是有一點點的不開心,她也不要。
江崇很在乎他的哥哥,易晚栀知道。所以,不讓江致有難堪,是易晚栀能做到的最好的愛。
易晚栀把探監的東西準備好的時候,江致已經站在宿舍樓下了。下樓的時候,江致一把抓住了她拎地有些吃力的袋子,握在自己手上。
她對江致莞爾一笑說:“阿致,你給我好了,這些東西不重,我自己拎着就好了。”
江致同樣回她一臉溫吞的笑,說:“還說不重呢,我看你的手指都勒地有些紅了。”
易晚栀擡手看了看,還真的是勒出了一條條小印子。
江致把東西塞進後備箱裏,一邊還說:“我可不敢虧待你,要不待會易叔見了,還以為我一直趁他不在,苛待你來着。”
“怎麽會,我爸才不會這麽想呢。”易晚栀觑了他一眼。
江致走過去揉了揉易晚栀的發心,把她的頭發弄得有些亂:“好了好了,跟你鬧着玩呢。快上車把,這裏離榕城挺遠的,估計到那裏的時候,也快要到中午了。”
“嗯。”
易晚栀跟着江致一同出發,一路上江致跟她有說有笑的,氣氛也很輕松。江致說了些小時候的趣事,易晚栀也被逗得合不攏嘴。
笑的時候,頭發一不小心從背後飄到了胸前,易晚栀心猿意馬地把它撩回去。而這時,江致也正好回頭,看到了易晚栀手背上的淤青。
“晚栀,手背上是怎麽了?”江致還以為是那天輕薄易晚栀的酒鬼幹的,連聲音裏都帶了些不爽快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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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當時知道江崇整垮吳氏企業的時候,江致覺得有些小題大做,甚至還帶了些責備。畢竟吳氏企業也沒犯什麽大錯,這樣毀了也不是好事。不過看到易晚栀手背上的淤青的時候,就覺得江崇做的對了。
易晚栀用另一只手遮掩了一下,說:“沒什麽,就是前幾天挂水的時候弄的?”
“挂水?”江致反問。
“嗯,前幾天感冒了,一不小心就發燒了。沒撐住,就去醫院挂了水。”易晚栀特地輕描淡寫地略過被人送進醫院的那件事。因為,直覺讓她覺得,那個把她送進醫院的人是江崇。
“生病了怎麽不告訴我?”字眼普通,只是莫名地暧昧。
易晚栀彎了彎唇角,尴尬地笑:“不過就是個小感冒,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想着你工作也很忙,就不驚動你了。”
“怎麽手上看起來那麽嚴重?”
易晚栀看了一眼手上已經由紫變黑的淤青,說:“只是看起來有些可怕而已,不痛也不癢。以前挂水的時候也發生過類似的狀況,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得了絕症,還拉着江崇哭了好久呢。”易晚栀想到以前傻傻的自己,覺得有些好笑。而無意間提起的江崇的名字,讓她突然有些怔楞。
江致顯然沒覺得什麽不對的,繼續說:“什麽時候啊?那時候我怎麽不在?”
“那時候我好像剛滿十七歲。”
江致恍然大悟:“那時候我去國外做治療了,怪不得沒能參與呢。”
“是啊,後來江崇也跟你一起去了國外,就沒再回來了。”
易晚栀把目光投向窗外,沿海公路兩旁都是渺無人煙的大海,什麽都看不見,只留下水天交界處藍白相間的一塊。
十七歲的時候,是易晚栀剛懂愛情的年紀。那時候江致不在,她就趁機使盡渾身解數接近江崇。不顧他的煩躁牽着他,不顧他的厭惡偷吻他,不顧他的冷漠陪伴他。她起初以為,她只是喜歡他陪着她。只是後來,一切都變了味道。
愛情的味道,是酸,是甜。十七歲那年,易晚栀初懂愛,卻又被愛抛棄。
江致偏過頭,望了一眼易晚栀,卻只看見了她的後腦勺。她半撐着腦袋,眺望窗外的樣子,真讓江致有些迷戀。過了好久,江致才慢着聲音開口。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就随便绉了一句:“晚栀,阿崇回來之後,有沒有跟他見過啊?”
易晚栀被問地愣了一下,她沒有回頭,繼續看着窗外:“沒有呢。那天在花園見過之後,就沒看見過他。”嘴裏吐出的水汽,在玻璃窗上氤氲了一塊,看起來就像是被吹了一團的煙圈。
“是這樣啊……他剛回國,接掌集團也不久,應該還是很忙的。”江致的音調拖地有些長:“那改天有空的話,一起聚一聚吧。”
她猛地回頭,連目光都有些慌亂,看得江致不知所措。她趕忙拒絕說:“不用了!”
“哦,那好。”江致也不知道易晚栀是怎麽了,只能岔開話題:“晚栀,在酒店的工作怎麽樣,累嗎?需不需要我幫你換個工作。”
“阿致,不用了。你真的,不需要幫我那麽多的。”這些年,江致一直暗中接濟她,易晚栀不是不知道的。而她也不能回報什麽,所以能做的,只有拒絕。
“那沒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玩着一問一答的游戲。沿海公路上,路标牌不停地變化,緩緩駛向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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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監獄:
易晚栀的父親易啓鳴因為私吞公款數額巨大,被判處了七年的有期徒刑。當初,易晚栀怎麽也不會想到和藹的父親會做出這樣的事,甚至在他被警/察帶走時,還拼了命地叫喚。只是證據擺在那裏,容不得狡辯。
易啓鳴被獄警帶到易晚栀面前,隔着一塊稀薄的玻璃窗,易晚栀朝他笑了笑。
易啓鳴看着女兒,也心滿意足地笑了。溫和的臉上洋溢着慈善的笑容,只有眼角處細微的皺紋,提醒着他不再年輕。他的輪廓極為分明,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模樣。
他跟她就隔着玻璃窗,互相用目光交流着,也不說話,就只是看着。過了好半會,易晚栀才握起聽筒。她拿起聽筒的時候,易啓鳴突然傳出一陣連貫的咳嗽,易晚栀含着濃濃的擔憂問他:“爸,沒事吧?怎麽在咳嗽。”
易啓鳴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發白,安慰女兒道:“沒什麽,可能是最近天氣變化大,身體有些不适應了。到底是老了……”
易晚栀嘟起嘴,佯裝怒意地瞪了他一眼:“不準說自己老,那樣我會不開心的。”只有對着父親的時候,易晚栀才可以沒由來地撒嬌。
“好好好,我不老。難得見一面,可不能弄得我家晚栀不開心地回去。這樣我這個做爸爸的,真是糟糕了。”易啓鳴也不知道哪裏好笑,就是看着女兒的臉,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易啓鳴笑着笑着又重新咳了起來,易晚栀看得擔心極了,連眉梢都染了些着急的痕跡:“爸,別騙我,你真的沒事嗎?怎麽咳個不停啊?”
“真沒事,估計是有點感冒了。上次你給我帶的咳嗽藥水還在呢,剛吃了些,感覺好多了,就是咳嗽還沒停下來。”易啓鳴真想抱一抱女兒,讓她放寬心些。只是伸出手的時候,被玻璃窗猛地硌了一下,他條件反射地伸了回去。
氣氛有些悲傷。
易啓鳴尴尬似的笑了,就像是在女兒面前出醜了一樣。然而,易晚栀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易晚栀看出來了,易啓鳴是想伸手觸碰她一下,示意她寬心。可惜,隔着這一扇玻璃窗,什麽都不能。隔了一會,易晚栀慢慢地把手放在玻璃窗上,易啓鳴也感應似的,同樣把手放在了玻璃上。
隔着冰冷的玻璃,易晚栀依稀能感受到父親的溫度,如同五年前一樣的溫暖。
她貼着手,對他囑咐:“爸,咳嗽藥水一定要記得喝,不要吃了一頓就忘了。需要什麽一定要告訴我,下次讓我帶來。還有,我給你買了些衣服,天冷的時候就穿上,不要貪涼知不知道?”
易晚栀一連說了好多話,易啓鳴無奈地搖了搖頭,連連嘆氣道:“哎……以前年紀輕的時候被老婆唠叨,現在又要被女兒唠叨。真是命苦啊命苦……”他說話的時候還笑着,好像五年的牢獄生活從沒改變過他什麽。
易晚栀觑了他一眼,說:“誰讓你不好好照顧自己的,也怪不得我唠叨了。”
易啓鳴認真地看着易晚栀:“晚栀,你放心好了。這監獄裏面的獄警都是好人,對我也挺照顧的,你盡管放心。在外面的時候,只要好好顧着自己就好了。爸爸在裏面,真的沒多大事的。”
“嗯,好。”每次探監的時候,易啓鳴總會這樣讓她放心。易晚栀雖是知道他過的挺好的,卻也總是放心不下。
身後有些稀疏的腳步聲傳來,透過聽筒,易啓鳴也聽見了腳步聲。他略有所思地朝易晚栀笑了笑,大約也想到了是誰。
江致把易晚栀的東西拎了過來,遞到她的懷裏,說:“晚栀,給易叔的東西別忘了。”
“嗯。”易晚栀坐在座位上,抱着那袋東西,昂起了頭,朝江致笑了笑。
江致很有禮貌地,對着玻璃窗裏的易啓鳴點了點頭。脊背微微彎下,是在對長輩致意。之後,他很知禮地走到一旁的長廊上,不再打擾他們父女二人的對話。
易啓鳴意味深長地問她,連眉角都微微上揚着:“晚栀,我看阿致這孩子挺好的。每年你來探監,他總是陪着你。要是爸爸我,早就被感動了。你怎麽就這麽鐵了心呢?”
“爸,有些事你不懂的。”易晚栀故意岔開這個話題。
“我有什麽不懂的,阿致這孩子是真好,對你的心意我也看得出來。爸爸也算是從小看着他們哥倆長大的,脾氣性格我也有個底。”末了,易啓鳴還不忘再誇獎江致一次:“阿致這個孩子是真的好,對你也是無話可說的。”
“爸,你別亂想了,我跟他真沒什麽。”易晚栀皺着眉頭說。
聽筒那邊,傳來易啓鳴的一聲長嘆:“晚栀,你該不會還是喜歡江家的老二吧。”易啓鳴是了解女兒的,很早之前,易晚栀也曾偷偷告訴過他,她喜歡的是江崇。
易晚栀沒有回答,像是默認了。
易啓鳴繼續說:“阿崇也不是不好,那孩子太過強勢,心思也比別人重些。跟他在一起,比不得跟阿致在一起輕松。爸爸現在只想着,能有個人好好照顧你後半生,其他也沒什麽好想的了。”
易晚栀對着他弩了弩嘴:“爸,胡說什麽呢。等你出來,我是得靠你照顧的。所以,你可不準老,可不準生病。”
“好好好。”易啓鳴被她弄得沒有辦法,只能這樣回答。過了一會,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一臉認真地對易晚栀說:“對了晚栀,有空的時候,幫我去胥城的老家裏看看。我記得你媽在那裏種了一棵月季,那東西雖然生命力頑強,但這麽多年,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你媽生前的時候,就喜歡弄那些東西,這幾天我老是做夢夢見她。你正好有空的話,幫我回去看看……”
“嗯,好。”
易晚栀又跟易啓鳴說了好一會,直到獄警通知時間到了的時候,易晚栀才依依不舍地跟他揮手告別。
易啓鳴回身的時候,一直咳個不停,一只手捂住嘴巴,像是吃力極了。易晚栀還想吩咐他別忘了喝咳嗽藥水,他已經随着獄警的腳步,一同走進了黑暗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