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頭一回進城
胡嬌嬌去了老劉家裏,将手上的傷口消毒又包紮了起來。
老劉啧啧道:“也是邪了,你這丫頭怎麽一受點小傷,就能碰上白明時救治呢?”
胡嬌嬌撇撇嘴,“明明是我一碰上他就會受傷,不是頭破就是血流的,準是八字不合,相沖!”
老劉憨憨笑笑,“大閨女,現在咱這新社會可不興說這封建迷信的。”老劉眼尖,一眼看見胡嬌嬌放在門口的魚簍,眼睛頓時放光,“這麽多黃鳝?”
胡嬌嬌忙護住魚簍,連忙朝老劉笑笑,“這是我拿回去給我媽補身子的。謝謝你啊,劉醫生。”說着忙不疊拎上魚簍走了。
回到家,已經過了晚飯點。楊玉喬在床上歇着眼睛,不方便出去找她,其他人就更不管了,連個殘湯剩飯都沒給她留。鍋都刷幹淨了。
這樣正好,胡嬌嬌幹脆自己起了爐竈,開始動手炖蓮藕黃鳝湯。
鮮嫩的蓮藕配上黃鳝,簡直是鮮美中的鮮美,湯熬得濃濃白白的,飄着幾根蔥段和黃黃的姜片。
胡嬌嬌親手将湯碗端到了楊玉喬跟前,湯味濃郁、黃鳝肉炖得酥爛、蓮藕清甜,幾口吃下去,楊玉喬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女兒做的。
“嬌嬌,你什麽時候學的做飯?”
胡嬌嬌笑眯眯道:“不是跟你你說了嘛!我爸會做,我是他女兒,這是遺傳。”
在楊玉喬看來,會做飯跟她會做手工刺繡一樣,都是一門手藝,将來也能有一技傍身,不至于餓死。所以頗感欣慰。當看到胡嬌嬌手指上纏繞着的紗布時,楊玉喬頓時心疼起來,她想起黃鳝是會咬人的,女兒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不知是怎樣在泥塘裏走來走去,想想就又要滾下淚來。
忙被胡嬌嬌攔住了,“媽,黃鳝是知青們看我不會捉,好心送我的;手指是不小心被樹枝劃破的。已經找劉醫生包紮過了,不礙事的。”
楊玉喬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媽,我再給你盛一碗。”胡嬌嬌見楊玉喬喝得很歡喜,便起身去了廚房。
“媽!奶奶!抓小偷抓小偷!”
胡嬌嬌被這脆生生的聲音吓了一跳,差點撒了湯,以為家裏進賊了。堂弟胡天寶站在小廚房門口,氣勢洶洶地指着她,那樣子跟他母親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大晚上的瞎咧咧什麽?”于彩霞聞聲,只當兒子又是在瞎胡鬧,也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挨了于彩霞的訓斥,胡天寶不大高興,更加起勁地嚷嚷道:“是大姐!大姐拿我們的東西,偷偷煮好吃的!不信你看!”
胡嬌嬌不客氣地訓斥胡天寶道:“小孩子亂說話會爛嘴角、壞牙的,誰拿你家的東西?我煮的是我自己抓的黃鳝。”
于彩霞過來一看,胡嬌嬌還真站在廚房裏,旁若無人地從她身邊經過,手裏端着一個湯碗,那濃郁的香味飄了出來,分明是葷湯!怪不得剛剛在屋裏,他爸就說誰家煮魚湯還是肉湯的這麽香,還以為是鄰居家的,原來是這個死丫頭!
“你給我站住了!誰讓你煮東西的?”
胡嬌嬌轉過身來,像看傻子一樣看着于彩霞,“二嬸怎麽了?這鍋是我們胡家的,難不成是你一個人專用的?”
“我是說你碗裏的東西!”于彩霞叉着腰,質問道。
胡嬌嬌莞爾一笑,“這湯啊,喏,是我拿黃鳝和蓮藕煮的,黃鳝是我跟知青隊的人從泥塘裏捉的,蓮藕是荷塘裏拔的,不信你去知青隊問田知青她們去。”
“知青?”于彩霞輕蔑地冷笑,“人家能願意跟你搭話?全村上下誰不知道你胡嬌嬌……”
“誰不知道我胡嬌嬌人美心善一枝花,勤勞聰慧能當持家,田知青她們今天還誇我呢,說我煮的菜好吃。”
“你煮菜?你還會煮菜?”于彩霞一臉不可置信,別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胡嬌嬌嗎?平時又懶又饞,連個家務事都做不得,還煮菜?可朝那湯碗裏望望,又的确香氣撲鼻,做得像模像樣。
“媽,我也要吃!”胡天寶鬧着。
于彩霞哄道:“乖,小孩子不能吃鳝魚,會流鼻血的。”目光中邊透露出精光,鼻子裏哼哼,“就算是你做的,你怎麽可以一個人吃獨食?有了好吃的,要先想着長輩,你這碗端走,剩下的給你奶奶和你叔叔了。”
“憑什……”胡嬌嬌氣急敗壞,還沒來得及争辯,就被屋裏楊玉喬的輕喚聲給阻止了。胡嬌嬌氣鼓鼓地端着湯碗進了屋,楊玉喬起身,“算啦,我都聽見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二嬸,她就是喜歡争,也喜歡占便宜,哪怕是一碗湯。這麽多也夠了,媽今天喝了嬌嬌親手做的湯,非常高興,嬌嬌你終于長大了。”
胡嬌嬌有些心酸,也更下定了某個決心。
“媽,明天我帶你去縣城吧。”
楊玉喬吓了一大跳,“去縣城?去哪裏作甚?媽不是說了,休息休息就好了,哪裏就那麽嬌弱要去縣城的大醫院!”
胡嬌嬌朝那些鞋墊、手絹努努嘴,“你不是不信我跟你說的話麽?我帶你去縣城,找個懂的人問問價。”
第二天一早,胡嬌嬌便攙着楊玉喬出門了。可巧有個村民要趕驢車去縣裏走親戚辦點事,胡嬌嬌給了那老鄉五分錢,老鄉便同意捎上她們一程。
銅錢鄉離仙鶴鎮不遠,仙鶴鎮就是縣城最大的鎮,也是縣政|府所在地。在小山村裏待久了,看見縣城裏這麽多的人,胡嬌嬌差點激動得熱淚盈眶。當真成了鄉巴佬進城了,對什麽都充滿了好奇。老鄉将她們送到後,便互相道別走了。
楊玉喬雖說是從南方城市來的,可已經很多年沒有進城上街了,乍一見到這麽多的人,還真有點害怕,竟是牢牢抓着女兒的手。
胡嬌嬌知道她們母女長相上容易被一些不懷好意的人沾上,于是出村前便各戴了一頂破草帽,十足的鄉下村姑樣,走在人群中壓根讓人注意不到。
“嬌嬌,我們去哪兒啊?這些東西又不能賣。”楊玉喬十分擔心道。
“媽,您別夾着個包裹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抱着什麽值錢的東西呢,回頭再來搶。您就大模大樣點,就當揣了幾件舊衣服。”
楊玉喬一聽,立馬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胡嬌嬌哭笑不得。
這是76年,年底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東西是不能賣的,只能換,等再過兩年就可以了。
楊玉喬指了指丁字路口的一家供銷社,“我們要去這裏嗎?”
胡嬌嬌搖搖頭,“進去得被人轟出來,那是只能憑票換的,誰會拿票換我們的這個?”她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去哪裏。于是便拉了個路上看起來挺和善的人打聽,“師傅,請問縣民俗文化館怎麽走?”
楊玉喬不明就裏,“不是說問問誰能換下我這些東西麽?去什麽文化館呀?”
“您就跟我走吧!”胡嬌嬌拉着母親,一路往文化館走去。
胡嬌嬌記得原書裏提起過,銅錢鄉的這幫知青因為将鄉裏一些傳統手工藝品,拿到民俗文化館,又被報到了更上一層,當地獨特的一種傳統文化手工藝品得到了極大的贊賞,後來八十年代後,銅錢鄉靠當地的民俗制品,不少人走出了山村,幾個聰明大膽的青年人還借此走上了發家致富的道路。
是什麽東西,她忘了,但“民俗文化館”這個地方她是記得的。
走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總算來到了目的地。彼時還是很簡陋的一處兩層小樓,大門口挂個牌子。
楊玉喬看到這樣的單位,心裏發虛腿也發虛,“嬌嬌,這不是我們該來的地兒,咱走吧!”
“媽,來都來了,怕什麽?”說着便拉着楊玉喬往大門口走。
果然剛進大門,就被傳達室看門人給叫住了,“哎哎,哪兒來的什麽人啊?你找誰?”
“師傅,我找館長。”
“你找館長有事嗎?”看門人打量着母女二人的打扮,眼神中流露出鄙夷,語氣也不善。
“我是他鄉下親戚,來送東西給他。麻煩您帶我們去一下。”
看門的将信将疑,這時候,胡嬌嬌摘下了草帽,露出了潔白無瑕的一張俏臉,看門人吃了一驚,剛剛還像個村姑,這會兒看倒像城裏哪個幹部家的孩子。現在知識分子都下鄉,別真是哪兒插隊的知青吧?
想到這裏,看門人也吃不準了,語氣不由好了很多,“跟我來吧。”
“謝謝您。”
在看門人的帶領下,胡嬌嬌和楊玉喬進了小樓,到了一間辦公室門口。
“楊館長,有人找,說是您親戚。”
屋裏一個戴着很厚眼鏡的中年男人正在看一本厚厚的書,聽到聲音茫然地擡起頭來,看着胡嬌嬌。“誰呀?”
“楊伯伯。”胡嬌嬌忙沖他鞠了一躬。
看門人聽到胡嬌嬌喊得這麽親近,便也不多聽了,以為真是親戚,便自覺地離開了辦公室。
楊館長犀利的目光透過鏡片,大概猜出了什麽,“小姑娘,我并不認得你,你為什麽要說是我的親戚?”
胡嬌嬌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從包袱裏掏出了楊玉喬所做的一些東西,“您先看看我帶來的東西可以嗎?”
楊館長警惕又琢磨地打量了一下兩母女,“小姑娘,是誰告訴你讓你到我這裏來的?”
“是我自己要來的。我那天幹活偷聽我們村插隊知青在聊天,她們誇一位大娘做的鞋子好,精致又好看,叫啥子……藝術品。說是放到她們省城文化館、博物館什麽的,可以供人參觀的。我就想着、就想着……”胡嬌嬌把心一橫,誠懇地對楊館長道:“我爹沒了,這是我媽,她身體不好,每天熬夜做活兒養活我們娘兒倆,把眼睛也給熬壞了。我想帶我媽來縣城的公家醫院看看病……”
盡管胡嬌嬌說的很委婉,但楊館長已經大概聽明白了。看着白淨天真的小臉,也挺可憐的,畢竟也是一片孝心,于是便終于答應看看胡嬌嬌帶來的東西。
胡嬌嬌忙從包袱裏一樣樣拿出來,放到楊館長的工作臺上,當鞋墊、鞋面、小孩肚兜一樣樣擺上來時,楊館長發出了驚嘆聲,“這……這都是你們做的?”
胡嬌嬌知道有希望了,忙不疊地點頭,“我哪有那個巧手?都是我媽做的。媽,你過來!”胡嬌嬌招呼楊玉喬走近些,楊玉喬卻始終有些羞怯,站在門口不肯走近。
姓楊的館長仔細研究上了,“嗯,是好手藝,繡的也是當地有特色的的花紋。可……”他推了推眼鏡是,說話頓了頓。
胡嬌嬌急了,“可是什麽?”
楊館長笑道:“小姑娘你別急啊,這手藝是沒的說,做工不但精致,而且充滿意趣。只不過我好奇,這繡法好像跟這邊當地老人們繡東西的手法不大一樣,有點蘇繡的特點。”
楊玉喬不好意思地破天荒開了口,“我……我老家蘇州的,從小做針線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您要是想看當地的,我可以學。”
“你是巧兒?”楊館長驚訝地盯着摘下了草帽的楊玉喬。
聽到這個名字,楊玉喬愣了愣,已經十幾年沒有人叫過她這個名字了。
“楊安叔家玉巧兒?”
楊玉喬怔怔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