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粱米,青石板

孟大慶大喜過望,這事兒旁的村民還真不好插手,畢竟是胡家的家務事。可知青就不一樣了,她們不是村裏人,不怕被說閑話,又一腔青春熱血,都是熱乎腸子,願意幫助人。

“胡嫂子,既然這樣,你跟大侄女就先去知青宿舍将就一下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楊玉喬心裏本來也拿不定主意,覺得孟大慶說的也有道理,便點了點頭,和女兒一起跟着田曉萍前往知青點。

田曉萍幾人本來是下山割豬草的,正巧聽說胡嬌嬌家吵架了,就過來看看。沒想到鬧得還挺兇。

“我說嬌嬌,你這是說氣話呢,還是真打算從你家裏搬出去?”田曉萍邊走邊說道。

胡嬌嬌咬咬牙,“真搬走。我不怕人說閑話,可我怕人亂說我媽的閑話,就算這個人是我奶奶也不行;我也不怕吃苦,這年月,只要靠雙手,還能餓死不成?”

田曉萍聽她語氣斬釘截鐵,多少感到有些意外。雖然這幾日對胡嬌嬌改觀了不少,可畢竟在她眼裏就是個沒見識、沒多少文化,空有一張臉的鄉下姑娘。今天聽了這番話,不由又對胡嬌嬌增加了不少印象分。

“小蘭、秀秀,你們今晚跟我擠擠吧,騰張床鋪出來,胡嬌嬌跟她媽媽今晚得在咱們這兒過一宿。”一進知青點,田曉萍就麻利地安排起來。

這一消息無疑像扔了個炸|彈,驚得一衆知青愣了好一會兒又議論紛紛起來。男知青自然是歡喜得不行,另一邊女知青出于平時對胡嬌嬌的印象,有的不情不願,有的帶着幾分好奇。

反應最尖銳的莫過于正在洗頭的羅敏君,幾乎是頂着一頭皂角沫子、濕噠噠地就過來了。“我們這兒本來就夠擠的了,幹嘛還要再塞兩個人過來?而且這又不是其他地方,這是我們知青的宿舍。”

田曉萍對羅敏君成天活兒不多幹、頤指氣使的架勢早就不滿了,也不客氣指出來道:“每次提到胡嬌嬌,你就一身刺。下午在城裏你也攔着不讓她們搭拖拉機,我尋思胡嬌嬌也沒多吃你家大米啊!還是你就是純粹嫉妒人家長得比你好?”

“她長得比我好?哼,鄉下人!”羅敏君又氣又惱,狠狠剜了胡嬌嬌一眼。可惜在知青裏,她就跟胡嬌嬌在任家莊一樣不讨喜,這副尖酸的樣子落在其他人眼裏就更不舒服了。

“又不長住,就是住一晚上。平時號召大家樂于助人、團結一致,鄉親們待我們親切;她們有困難了,我們就不支援?你平時學的都忘哪兒去了?”另一個女知青也不以為然,對羅敏君說道。

羅敏君見自己不占什麽便宜,便氣咻咻地跑走了。

她一走,那幫子男知青就圍了過來,紛紛噓寒問暖。

“嬌嬌,你怎麽到我們這兒來了?”

“小田說你不長住就住一宿是什麽意思?你是不回家了嗎?往後要去哪兒?不會不在銅錢鄉了吧?”

一時間把個胡嬌嬌弄得挺尴尬,生怕楊玉喬又擔心她是不是平時“招搖”了,不然男知青怎麽都跟她套近乎?

于是趕緊拉着楊玉喬,緊緊跟在了田曉萍身後,往女知青宿舍走去。

陶敬軍正在刷鞋子,窗戶裏頭的人在一盞不亮的小煤油燈下聚精會神看書,“外面怎麽了?鬧哄哄的。”

陶敬軍邊刷鞋子,邊依靠在窗戶邊,沖裏頭的白明時笑道:“除了胡嬌嬌,還能有誰會讓趙子林這幫子弟大晚上的興奮?”

“胡嬌嬌?”白明時聽到名字眉頭蹙了蹙,“她來幹什麽?”

“你不是不好管閑事麽?她來跟你有什麽關系?”陶敬軍知道白明時平日裏目下無塵的樣子,故意逗他道。

白明時擡了擡眼,“她還欠我一罐辣椒醬,既然你不關心,那就歸我一人吃了。”

“有關系,有關系,我最關心了。”陶敬軍頓時矮了三分,沖白明時點頭哈腰的樣子,活像漢奸見了太君。“那個……好像是跟家裏吵架了,跟她媽媽一起搬了出來。不知道是分家了,還是被趕出去了。”

白明時寫字的手猛地一頓,久遠的記憶湧上腦海:冬夜的寒風裏,被房東趕出去的白薇牽着他的手,走向火車站。北方的風真冷,白薇把自己唯一的一條羊毛圍巾裹在了他脖子裏。那條圍巾是那個人送的,白薇戴了很多年。有時候他恨那個人,有時候又特別想念那個人。如果那個人在,他和白薇是不是就不用受別人的指點與冷眼?

一個少女的笑臉突然浮現在記憶裏,手指在流血,卻還要堅持捉黃鳝,說要給母親煲湯喝;坐個平板車,也要把最好的位置留給媽媽。

明明自己也是個沒爸的小姑娘,卻堅強、樂呵地讓人生出幾分心疼來。

“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白明時搖了搖頭,繼續低頭看書。

這一晚,胡嬌嬌睡得格外香甜。盡管和知青們挨在一起,睡在大通鋪,有蚊子不時飛進來,耳邊又是蛙鳴一片。但終于不是睡在那個“家”裏了。沒有親情,只有算計的瓦房,那不叫家,只是間屋子。胡嬌嬌在睡夢中掰着手指算着,全國可以發展經濟、生産的好日子,還有幾個月就要到來了。

為了表達對田曉萍她們收留她一晚上的感謝,胡嬌嬌主動請纓,今早起來給大家做一頓早飯。自從上次吃了她炒的黃鳝,知青們對她的手藝可歡迎了,自然是滿口答應。而且這些知青說到底還是沒吃慣苦,平時做飯就都是輪流去做,不然誰願意起早貪黑?

天剛蒙蒙亮,胡嬌嬌和田曉萍就起來了。今天按理說輪到羅敏君做飯,胡嬌嬌主動攬了她的活兒,羅敏君只輕哼了一聲,連句謝謝都沒有,就繼續睡覺去了。

田曉萍帶着胡嬌嬌到廚房裏,兩人把高粱米下鍋,熬了一大鍋粥。

胡嬌嬌往鍋裏放了切得細細的青菜碎,又打了兩個野鴨蛋,打散成蛋花。不一會兒,鍋裏就飯香四溢。

“嬌嬌,你這都是怎麽做的?怎麽光放青菜和鴨蛋,也能有一股子螃蟹味兒啊?”田曉萍忍不住嘗了一口,啧啧稱贊道。

胡嬌嬌笑笑:“這是野鴨蛋,野鴨子吃水草、水裏東西,當然下的蛋也鮮啊。我聽爸爸說,有道菜就叫賽蟹黃呢,其實就是炒野鴨蛋。”

知青幹的也是力氣活兒,一大早得吃好了。胡嬌嬌又涼拌了一盆蘿蔔纓子,辣辣清爽的口感,很是下飯。面裏摻和了蔥花,又沾了點油,炕出來的餅外脆裏軟,咬一口全是蔥香。

“嬌嬌,我真希望你以後都住在這裏。”做好飯,田曉萍拉着胡嬌嬌去洗漱。

院子當中有一口井,可以打水上來洗臉。胡嬌嬌對着水盆,拆散了蓬亂的辮子。一頭瀑布似的烏發散落下來,更襯得小臉白皙。

她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青石板上,正在清心寡欲打坐的清瘦少年,看到這一幕,靜下來的心神全擾亂了。

少女纖細的手腕子随着梳子一下一下地動着,淡粉碎花的衣衫貼合身材,勾勒出剛剛發育完好健康的身材。從他這個角度看去,還能看見随着呼吸起伏的某個地方。一首小詩不知怎麽的,就這麽鑽進了白明時腦子裏,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陶敬軍今天起得早,被尿憋醒了。剛出宿舍,就見白明時板着臉,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走來。他忙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待走近些,他确認,白明時的确是一瘸一拐,“健步如飛”地過來的。

可能瘸習慣了,跛着腳走路也快。

“怎麽了?這麽快就不打坐了?”

“嗯。”

“你去睡回籠覺?”

“去洗臉。”

陶敬軍一頭霧水,迷迷糊糊地朝院子走去。

忽然見院中兩個姑娘,正在打掃。胡嬌嬌拿着掃帚,迎面沖陶敬軍來了一個明媚的微笑,“陶知青,早!”

“早!”陶敬軍揉揉臉,心裏像喝了蜜般自言自語,“哎呦喂,這一大早的,讓我看見這麽明媚的笑臉,跟春天又來了似的。”

田曉萍故意打趣道:“我可從來沒聽你這麽誇過咱們,院子裏可有倆人啊!”

陶敬軍忙笑道:“都誇都誇,她是二三月,你是四五月;胡嬌嬌是玉蘭,你是槐花兒。”

“聽聽,還說不偏心!玉蘭多高雅聖潔,到我這兒就成槐花了!”

胡嬌嬌笑道:“槐花怎麽了?洋槐容易引蜜蜂做窩釀蜂蜜;槐花潔白清香還能入藥、做飯呢。不比玉蘭只能看不能吃的貢獻大?”

田曉萍聽了心裏喜滋滋的,“這話我愛聽,我就是願意做對社會貢獻大的人。”

“哎,剛剛那青石板上的人不是白知青嗎?他昨天晚上不會都在青石板上睡覺吧?”

陶敬軍啞然失笑,“那哪兒能!他呀,純屬抽風,說是什麽他老師說的,一天之中最好的時間在早晨,能吸取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所以不論寒來暑往的,他都起早,有時候就靜坐,閉着眼睛也不知道想啥。說是這樣之後,一天都神清氣爽的,對身體好。我信了他的鬼了,瞧他那病怏怏的樣子,好哪兒去了。”

胡嬌嬌撇撇嘴,“那可不一定。”白明時卸下趙子林胳膊時,那可是實打實的有力氣。“那剛剛為什麽一看見我們就走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問他是不是困了,他也一臉不高興,說是要去打冷水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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