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桃花澗,白鷺鸶
山間的風輕柔地吹拂在胡嬌嬌的臉上,減輕了一些身上泥漿的不适感。兩邊的草叢不時飛過幾只菜粉蝶,泥水浸透了白明時的背,他沒有做聲,只默默地背着她。胡嬌嬌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說出來的話。
“我……我跟你說笑呢,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我。”胡嬌嬌咬了咬唇。
身前的白明時卻悠悠地開了口,道:“你沒聽過一句古話叫做‘好奇害死貓’嗎?沒聽過的話,那有沒有聽過一個成語叫‘殺人滅口’呢?”
剛剛還倍感輕柔的山風,此時此刻吹在後脊梁上,胡嬌嬌只覺得遍體發涼。“明……明時哥,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給我老實一點。”
聽着白明時冷冰冰的聲音,胡嬌嬌立馬噤聲不敢說話了,連動都不敢動。又往下走了一陣,白明時忽然停住了腳步,将胡嬌嬌從背上放下來。
想起剛剛白明時對自己說的話,胡嬌嬌心中登時警鈴大作,該不會這時候就要殺人滅口了吧?一邊想着,胡嬌嬌一邊往後挪。可本來跌進泥坑身上衣服就都黏糊在一起,又磨破了腳底,這下更是吓得腿發軟。胡嬌嬌快哭了,她也不想的,就這麽無意中發現了他腿不瘸的秘密。
“明時哥,不,白大哥,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見!我家裏還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母親呢……”這荒山野林的,真是殺人抛屍的好地方!他是準備掐死還是把她扔山底下?早知道剛剛還不如在泥塘裏不起來呢。
聽着胡嬌嬌嘤嘤的哭訴,白明時頓覺好笑,看來自己剛剛的确是把這個小東西給吓到了。
“起來吧,我沒心思殺你。逗你玩兒呢。”
見對方沒動靜,白明時更想笑了,“你這用胳膊捂着頭,有什麽用?掩耳盜鈴?還是學鴕鳥把腦袋埋在地裏,你看不見這樣敵人就進攻不了你了?”
緩了一口氣,胡嬌嬌才試探着從胳膊縫裏,把眼睛露出來,警惕地打量着白明時。看到的是一張狡黠笑着的臉,胡嬌嬌氣咻咻地放下手臂,“我才不是鴕鳥!你這樣欺騙女孩子,不厚道。”
白明時卻蹲下身子,饒有興致地盯着胡嬌嬌,“你知道了我裝瘸的事,我也有疑問要問你。你一個山村姑娘,讀書也不多的,你怎麽知道鴕鳥是什麽?”
“我……”胡嬌嬌的眼珠轉轉,“我媽告訴我的。我媽媽是從南方的城市跟着我爸一起來的銅錢鄉。”
“那中午那外婆紅燒肉,正宗的上海口味做法,也是你母親教你的?”
對方目光灼灼,雖然沒有進一步咄咄逼人的舉動,也足以讓胡嬌嬌陷入牆角境地了。末了,她開口道:“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秘密。你裝瘸,一定有你的苦衷或心思,我不會問你緣由,更不會去跟別人說;我也有不想讓旁人知道的事,相信你也能替我保守秘密對嗎?”
白明時沉默了幾秒,若有所思,然後鄭重地應了一聲“嗯”。
聽他應了,胡嬌嬌總算松了一口氣。
白明時站起來,也不在胡嬌嬌面前掩飾了,往前走了幾步,指了指清澈的山澗。“附近沒人,你去将身上的泥水沖沖幹淨吧,太陽大足夠熱,曬一會兒,再等快到山下,也差不多幹了。你腳底的傷,一直沾着泥不趕緊處理的話,夏天容易感染,流膿就不好了。”
胡嬌嬌這才發現白明時背着自己來的地方是桃花澗,潺潺山泉汩汩流過,很多村裏的婦女都在山腳下用這山上面流淌下來的泉水浣洗衣物。
原來他一直都沒有什麽壞心思,背着她走了這麽大老遠,是想找這處山泉讓她沖洗一下。剛剛自己還将他想成了大惡人,想到這裏,胡嬌嬌微微臉紅起來。
白明時卻似乎會錯意了,他見胡嬌嬌臉紅,以為她是害羞。也是,自己一個男青年,跟人家非親非故的,怎麽好意思?
“我……去那邊坐着,給你望風。鐮刀給你,我要是過來對你有什麽壞心思,你就用這把鐮刀砍我。”
胡嬌嬌噗嗤一聲笑了。
這下紅了臉的反而是白明時,他羞惱道:“你笑什麽?”
胡嬌嬌蹲坐在地上,屈着膝蓋,仰面望着白明時,一雙清亮亮的眸子人畜無害,“你真要對我不利,給我,我也打不過你。這鐮刀你拿着吧,萬一真有別的壞人,給你比給我管用多了。”
白明時一怔,似乎沒想到胡嬌嬌對自己這般信任。在這個年月,有太多的不信任和猜忌、陷害與冤枉。學生跟老師,子女跟父母,夫妻之間互相舉|報,在城裏,他見到了太多這些場面,以至于讓他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身邊人。來到這個山村插隊,本來是不用來的。外公德高望重,想動用學生的關系留他在城裏,怕他吃不了這個苦。
可自己卻執意要來。遠離了外面那些紛争,銅錢鄉這些村民的淳樸,譬如劉一舟,讓他感受到了一丁點的美好。但淳樸的村民同時也是愚昧無知的。比如眼前這個姑娘,只不過因為樣貌出衆,卻總是白白蒙受一些無根的流言蜚語。
但她卻不卑不亢,并不畏懼那些流言似的,仿佛一朵山野間恣意生長的小野花,沖破泥土岩石,任性野蠻向上。
眼面前是泥水也遮不住的明豔容顏,這朵山野花,散發着含苞待放的芳香氣息。剛剛背着她一路,離得太近,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她的心跳聲。白明時個性清冷,不喜歡接近人,但也不是聖人。這還是自己長這麽大,第一次接觸除了白薇以外的其他女性。還是一個小小的,嬌滴滴的小人兒。
他感覺到自己體內有一股原始的力量在積蓄,随時等待噴薄而出。這點讓他感覺既驚訝又抗拒。
白明時生生深吸了一口氣,背對着胡嬌嬌,做了一個動作。三下兩下脫掉了上身的襯衫,丢到她的面前,道:“洗完你的衣服,先穿我的。我去那邊了,有事叫我。”
胡嬌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白明時大步流星、逃跑似的走了。好像她是什麽洪水猛獸似的。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一個年輕男性的上半身,目光追随着對方完美的人魚線良久,才滿臉通紅地收了回來。沒想到這人平時看起來風一吹就倒似的又瘦又高,竟然有這樣一副好身材。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哎!”胡嬌嬌看到白明時待着的地方,有心想叫他一聲,讓他別在風口待着,尤其還沒穿上面的衣服。就算天熱,也容易着涼的。白明時卻對此充耳不聞,反而仰面躺在了大青石上。
胡嬌嬌忍俊不禁,開始用清泉水清洗自己。褲子是沒法洗了,只得清洗了一下褲腿,然後再卷起來。好在天氣足夠熱,這樣的日頭當真曬一陣子就幹差不多了。她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确認沒人後,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将上衣解開,迅速地用涼水潑了潑,又将髒了的衣服在水裏浸透,使勁擰走泥水。
日光照在少女美麗的胴體上,散發着青春瑩潤的光澤。原主真是生了一副天生的好容顏。胡嬌嬌由衷贊嘆着,長得美這是好事,不應該成為一種累贅。現在這個特殊時期,人們很難容忍這種恣意生長的、突出的美;等到再過一兩年,百花齊放的時代到來,這張臉反而會給人生增添很多分。
洗幹淨了身上的泥巴,胡嬌嬌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舒爽。她先穿上了白明時的襯衫,将自己的衣服放在向陽的大石塊上攤開,向前淌了幾步,朝白明時揮揮手,喊道:“明時哥!”
白明時聽到胡嬌嬌喚自己,起身回過頭看去。金色日光照耀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笑靥如花般爛漫,此時她的身上穿着自己那件襯衫。因為個子沒有自己高,人又瘦,顯得那件襯衫格外寬大,空空蕩蕩地挂在身上,耷拉到大腿;而卷起的褲腿露出了光潔修長的長腿,因為襯衫過長,乍一看不仔細還以為……
這樣奇怪的穿法,竟然有種格外的好看,像一只停留在山林水田間的長腿白鷺。此時此刻,白明時覺得自己特別需要用婆婆丁煎個水喝。
胡嬌嬌見白明時無動于衷,以為他沒聽清,再次喊道:“明時哥!”又往前走了幾步。
白明時卻猛地站起身,朝她快步走來,冷着臉,對她訓斥道:“誰讓你把褲腿卷起來的?”
胡嬌嬌一愣,沒想到他會語氣這麽兇,眼巴巴地望着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白明時,結結巴巴道:“不好脫下來洗,濕了粘在腿上怪難受的。所以我就卷……”
“放下去!你不知道這樣被山風吹着,膝蓋關節以後會疼嗎?女孩子要保護好自己的腿和腳,不能受涼,否則以後會落下很多病根。”
胡嬌嬌還從來沒見過白明時這麽兇過,以往頂多也就是冷冷清清、平靜如水着。心裏不由埋怨道:幹嘛這麽兇嘛!心裏這麽想,手上卻趕忙去放下自己的褲腿。
見她咬着牙,艱難地放着褲腿,那褲腿濕噠噠的,的确不好放。白明時深吸了一口氣,緩和了口氣說道:“算了,濕的衣服粘在腿上本身也會造成寒涼入侵。你卷起來些吧,不要卷得太高,放到膝蓋就行了。”
“哦。”胡嬌嬌乖乖地聽着“白大夫”的話,心道:在鄉野本來醫療條件就不好,萬一真落下病根,可就遭罪了。還是多聽聽“老中醫”的吧!
“腳。”
“嗯?”胡嬌嬌正在整理不小心弄濕了的發梢,聽到白明時冷不丁地說出一個字,一時沒反應過來。
白明時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說腳底的傷,坐下給我看看。”
胡嬌嬌小心翼翼地彎起腿,伸出了那只受傷的腳。剛剛沒仔細看,現在看到了,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泥水被沖走了,涼水浸透傷口殺得火辣辣地疼,胡嬌嬌忍不住哼唧了兩聲。
白明時擡眼瞟了她一下,“現在才知道疼?你這反射弧也太長了。”
“剛剛又怕又驚,又渾身都是泥巴的,都難受,哪裏分得清是腳還是其他地方嘛!”胡嬌嬌撇了撇嘴,替自己辯駁道。
“反射弧你也聽懂?”
胡嬌嬌心一驚,真是沒想到這個家夥時時刻刻都在套着她的話。他太聰明了,這樣的人誰以後要是嫁給他,豈不是等于兔子跟了老虎?
正想着怎麽回答他,不過令胡嬌嬌稍稍松口氣的是,白明時并沒有接着刨根問底地問,反而若無其事地繼續看着她的傷勢,從兜裏掏出了那方手絹,小心翼翼地替她包紮上了。“先回去再說吧。”
又是這方手絹。胡嬌嬌揉了揉腳底,小心試探着問他道:“這手絹像女孩子用的,是你的嗎?”
一只大手忽然從上向下摁住了她的頭,居高臨下地問道:“你是在懷疑我是個女的?”
“不不不,沒有絲毫懷疑!”胡嬌嬌連連擺手,谄媚笑着。想起書裏最後白明時的身份和結局,胡嬌嬌心下叫苦不疊,怎麽就招惹到這個大佬了。
那大手卻頓了頓,像摸一個小動物似的在她的頭頂上揉了兩下,食指一戳她的腦門,“就你這呆呆笨笨的,還想套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