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連夜雨,刮痧板

“媽!醒醒!快醒醒!”胡嬌嬌使勁晃了晃楊玉喬。之前楊玉喬一直有神經衰弱, 睡覺睡不沉的。前兩天她特地跟劉一舟學了藥方,給楊玉喬配了點安神助眠的湯藥。那麽大的雷聲、雨聲, 以及剛剛屋後傳來的可怕坍塌聲, 楊玉喬通通沒聽到, 只本能性地在睡夢中蹙了蹙眉。

“嬌嬌!你在屋裏嗎?”門外傳來白明時的呼喊聲。

“明時哥, 我在!”胡嬌嬌急得聲音有些嘶啞, 趕忙慌裏慌張地下了床。書裏說了有哪些人有壞心眼, 可從來沒說過會有自然災害啊!

“嘶!”鞋已經不知飄到什麽地方去了, 地上漫着水, 架子上的藥材也被沖散, 四下裏飄着。腳底被紮到了, 胡嬌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胡嬌嬌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場景, 心裏不由害怕起來。可門外白明時的聲音, 讓她心裏有了冷靜下來的底氣。

“嬌嬌啊,怎麽都是水?”楊玉喬醒來,見到眼前的情形驚慌失措起來。

胡嬌嬌将枕頭底下裝着票和錢的鐵皮糖罐子塞到楊玉喬手裏,自己則将那本菜譜緊緊揣在懷中。連滾帶爬忍着腳底的痛, 去開了門栓。

白明時站在雨地裏, 帆布的雨衣形同虛設,整個人都淋透了。他一下抓住胡嬌嬌的手,把身上的帆布一把扯下,蓋到胡嬌嬌的身上,把她往外拉。胡嬌嬌這才發現,短短幾個小時, 屋外也成了一片汪洋。

“往高處走,快跑!”

不止是她們三個,知青點的知青也全都傾巢而出。雷電劈到了知青點後面的一棵百年古木,燃着火的古木的砸倒了半邊知青宿舍的屋頂,又逐漸被大雨澆滅。半坍塌的宿舍和被大雨沖刷稀松的土坡已經朝東邊傾斜,東邊的小坡底下就是胡嬌嬌的房子。

一場大雨,給任家莊帶來了無妄之災。

初秋正是開始收獲的季節,很多曬在外面的谷子、玉米之類糧食都遭了泡;有的有經驗的村民估摸着天氣不好,早早将糧食收回家的,地勢窪又逢上屋頂漏雨的,也好不到哪裏去。

從小屋裏逃出來的胡嬌嬌住進了劉一舟家。

那天大雨傾盆,知青宿舍那塊又被樹砸塌了半邊屋頂,孟大慶便和任永厚商量着,在宿舍沒修繕之前,讓知青都暫時分散到村裏各個人家去擠一擠。劉一舟家人少房子大,也住進了兩女一男。所以沒了住處的胡嬌嬌母女,倒也不用避諱着了。

淋了大雨,又加上之前的勞累,胡嬌嬌當天就病倒了。發着燒,身體滾燙,眼皮像灌了鉛似的怎麽睜也睜不開。只聽到耳邊好像有來來回回的腳步聲,還有熟悉又不知道是誰的輕聲呼喚。

楊玉喬急得直抹淚,“怎麽喝了藥還是燒不退呀?這都兩天了,再燒下去,會不會出什麽事?”

劉一舟嘆了口氣,卻也沒法,只得安慰她道:“楊大妹子,我這兒不少草藥都被泡了,能用的藥也都用上了,前天剛下過大雨,村口通往縣城的路被山上落下的泥石給堵了。大慶他們正在帶人挖。說是再挖一天就差不多了。等路一通,我就找板車拉嬌嬌去縣裏醫院。”

“一天?那得多久?”楊玉喬失聲掩面痛哭,“當年守義就是這麽被耽誤的。”胡守義如果能早一點被送到醫院,興許還能活下來。

“媽……快跑……”胡嬌嬌呓語了幾句,眼睛卻還是緊閉着。

楊玉喬忙到胡嬌嬌旁邊,俯下身溫柔地應道:“嬌嬌不怕,媽在這兒呢。”

“明時哥……”胡嬌嬌緊閉的眼皮動了動。

旁邊還有田曉萍和另外一個女知青,楊玉喬的臉上有點尴尬和不安,劉一舟忙道:“楊大妹子,這嬌嬌的确是燒得厲害,要不……我去跟大隊長他們求求情、讓小白來給她瞧瞧?”

田曉萍連連點頭,“劉大伯,我也跟你去!眼下又去不了縣裏醫院,嬌嬌這個得打點滴,再不退燒引起肺炎就更嚴重了。咱們一起去跟村長說說,村長不會眼睜睜看着村裏人生病沒人治的。”

劉一舟聽罷,當即就帶着田曉萍三人一起去大隊找任永厚和孟大慶了。

來到大隊,田曉萍和郭秀秀焦急地站在外頭等候着,劉一舟在屋裏和大隊的人說叨。

郭秀秀怯生生地望了一圈,小聲問田曉萍,“曉萍姐,你說隊裏會怎麽處理白明時?”

田曉萍也沉默了,頓了一會兒才道:“我也不知道,但裝瘸逃避勞動這個事,的确性質很嚴重,趙子林他們平時就跟他處不好,這下逮着機會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連田曉萍都這樣說了,郭秀秀也難過又同情地朝大隊辦公室的方向瞅了一眼。

屋裏傳來劉一舟拍桌子大嗓門的聲音,“理解個屁!娃麽還年輕,又是城裏來的,受不了下鄉的苦想點法子偷個懶,又不是害人那種十惡不赦的事。你就算逮個罪犯,也得給人個将功補過的機會吧?現在我不跟你聊白明時的,我說的胡嬌嬌的!是不是眼睜睜看着人家小姑娘喪命吧?孟大慶你對不對得起她死去的爹?”

這句話還是将了孟大慶一軍。孟大慶一被人提到這件事,良心上就過意不去起來。只得硬着頭皮問任永厚道:“人命關天,要不就讓白明時去給胡嬌嬌看個病,然後再帶回來處理?反正都在村子裏,他也逃不了。”

任永厚想了想上回胡嬌嬌送給他的那倆沉甸甸的何首烏,終于應承了下來。

劉一舟扭動着胖胖的身子,飛快地跟着孟大慶去了小黑屋。所謂小黑屋,其實也不過是大隊平房中的一小間,平時專門用來給村裏年輕人學習思想的,裏面很簡陋,有一塊小黑板,還有幾張桌子、凳子和幾本書。

門打開的時候,白明時正枕着手臂躺在桌子上,仰望着房頂。

孟大慶氣得直跺腳,對劉一舟道:“你看看這個後生!哪裏有半點要反省悔改的樣子?腳都要翹到天上去了,我呀要不是看你老劉的面子上,才不會現在允許他跟你出去。”說着又對白明時訓斥道:“下來!那桌子不是你睡覺的地方!”

白明時慢悠悠地從桌子上起身,面無表情地對着來的兩個人,似乎對劉一舟的到來并不感到意外。自從他下鄉插隊來到銅錢鄉後,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就是劉一舟了。還有那個小丫頭,她算嗎?在她心裏,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他當朋友。

劉一舟恨鐵不成鋼,走過去狠狠數落白明時,“你呀你,叫我說什麽好?”

“不知道說什麽就別說了,我就是爛泥扶不上牆,你們眼裏的壞分子。”

孟大慶站在門口,很是贊同地點點頭,“你看他自己都承認了,怎麽能幹裝瘸這種事呢?虧得我們以前都還同情他,真是騙取同志們的信任!”

劉一舟眼一瞪,“你的事回頭再說,小胡她生病了,高燒不退,村口路被堵了,出不了村,你看你有沒有什麽法……”

沒等劉一舟說完,白明時便一咕嚕從桌子上翻下來,“快帶我去!”

劉一舟一愣,也趕忙跟上,望着白明時跑得飛快的腿腳,氣得孟大慶捶胸頓足,“真是全村的咋就叫這麽個壞精騙得團團轉?就沒見過跑得這麽快的瘸子!叫他起來不起來,一聽到大姑娘的名字就來勁!我非跟組織上彙報不可!”

白明時跑在前頭,田曉萍和郭秀秀在後面追,劉一舟一個胖子趕得氣喘籲籲,“你們慢點!”可白明時哪裏聽得進去他的喊聲。劉一舟卻在心裏嘆息:本來知道這事的人還不多,這下從村裏跑過,全村都得知道了,還洗脫得了麽?

“在……安排住在劉一舟家了。”追上了白明時的田曉萍差點氣喘不上來。

白明時二話不說就跑進了院子。

屋裏楊玉喬正在照顧胡嬌嬌,兩只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一看就哭過又熬夜了。看到白明時,楊玉喬像是看到了救星,也顧不得平時那些顧忌了,忙站起來對他道:“嬌嬌自從那天淋過雨,就一直發燒,說着胡話,你快給看看。”

白明時坐過去,輕輕在胡嬌嬌耳邊呼喚道:“嬌嬌。”

那張瑩潤雪白的小臉,燒得通紅,頭發上也都是汗,白明時莫名心一揪,像被一只手狠狠拽了一下似的疼起來。

“我是明時哥。”

“明時……哥。”胡嬌嬌氣若游絲地冒出一句呓語。

田曉萍和郭秀秀站在門口,心裏說不出的滋味。白明時平日裏清高自傲,跟誰都說不上兩句話,眼前這個溫柔說話的青年,她們是頭一回見。

這時劉一舟終于滿頭大汗趕了過來,“我說……哎呦跑死我了,退燒的西藥給她吃了兩片後就沒有了,中藥全被水泡了。只能給她喝點姜湯,剛吃西藥那會兒燒退了點昨天後半夜又燒起來了。要買西藥,只能等村口路通了。張山根他們說今天晚上能挖完。”

“挖完人也完了,來不及。”白明時從床邊站起,沒顧上楊玉喬的急切和劉一舟的驚愕,直接對田曉萍和郭秀秀道:“你們先出去吧,我給人看病不喜歡別人看着。”

田曉萍和郭秀秀面面相觑,雖然這話聽着不中聽,她們也是來幫忙的,可白明時就是這麽個人,便也什麽都沒說出去了。

“劉一舟,你的刮痧板還在麽?”

劉一舟忙不疊點頭,“有的有的!我給你拿!”

接着,白明時深吸了一口氣,對楊玉喬道:“楊姨,請相信我接下來不論做什麽,都是為了治好嬌嬌,沒有私心。”

“哦。”楊玉喬疑惑中帶着糊塗地點了點頭。

待劉一舟拿來了刮痧板,白明時走過去,輕輕将胡嬌嬌翻了個身,被朝上趴着,就要去将她的上衣向上掀起。楊玉喬急了,忙警惕地伸手攔住,“哎!你這是幹什麽?”

劉一舟一把拉住楊玉喬,鄭重其事地對她道:“大夫救人時眼裏只有病人,沒有男女之分。城裏大醫院婦産科的很多優秀大夫都是男的呢!我們走吧,別耽誤人孩子治療。”

楊玉喬此時心亂如麻,一時不知該如何做。

白明時道:“劉一舟你出去吧,楊姨可以留在這兒,但在我刮痧的過程中不要幹涉打擾我。”

劉一舟忙指指他道:“對對對,他們白家的推拿和刮痧都是一絕,楊大妹子你就信他吧!他要是敢有壞心,我第一個把他頭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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