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前途未蔔
周思齊回宮後發現若夢與周嬷嬷均不在宮中,正要去尋人,便聽見張嬷嬷傳他去宣德宮。他衣服鞋子也顧不上換便趕去了宣德宮,可皇後并不在正殿中,張嬷嬷示意他去寝殿。
他進寝殿之後發現皇後正看着牆上的一幅畫像,他定睛一看,那正是若夢根據他的描述所畫的先皇後——周思齊之母李舒月!周思齊怒道:“兒臣好歹是當朝太子,母後去兒臣宮中随意取走兒臣的東西,已不需要通報兒臣了麽?!”
“皇兒還記得自己是當朝太子啊?”
周思齊也不行禮,徑自走過去将牆上之畫取了下來,卻被皇後一把抓住了,那畫像在二人的争奪之下頓時裂作了兩半。周思齊又驚又怒,叫道:“母後!”
“皇兒!逝者已矣,難道你希望另外兩個人也因你而死麽?”
“你把若夢和周嬷嬷怎麽了?”
“你便是這樣跟你的母後說話的麽?我雖并不是你生母,可我養育你這十幾年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我李氏一門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母後,她們在哪裏?您告訴我。”
“你看看你現在這幅樣子,同姐姐那副軟弱無能的樣子有什麽區別?當年就是因為她的軟弱無能才會不僅害了自己,更害了我們李氏,母後不能讓你成為第二個她。那賤婢已被本宮送出宮了,那刁奴也不辭而別了。”
“那她現在何處?”
“她可真是好本事,不僅把你迷得言聽計從的,就連薛策與陳狀元也為了救她不惜導演出一副千裏認親的好戲碼,如此大費周章,鬧得人盡皆知,無非就是為了告訴本宮:此後再無若夢,世間只餘沈珍珠。他們既如此費心,那本宮也便做個順水人情,不至于為了區區一個賤婢同時與武烈公和趙丞相交惡。”
“謝母後告知,恕兒臣有事告退。”
“慢着!你若想她死,你便出宮去尋她,劉氏死士們可都盯着她在,若你不信,大可試試看如果再加上李氏親兵,僅憑薛氏暗中護衛能不能保得住她?她會不會即刻便橫死家中?”
“你!”
“皇兒,母後所做的一切不求你即刻便能明白,但你以後但凡冷靜下來細想一二,便不會體會不到母後的苦心!”
“母後意欲何為?”
“應天受命,複興李氏,翦除劉氏。”
周思齊苦笑一聲,答道:“只要母後能答應我保住她的性命。”
“若要母後保住她的性命,除了這三條,你還要答應母後不得再與她有任何瓜葛,否則,不要怪母後心狠。”
“呵呵,母後的要求兒臣還能說不麽?以後,母後便只是兒臣的母後。若無事,兒臣告退了。”
“皇兒……”皇後還欲解釋,周思齊卻早已拂袖而去。
周思齊一回到東宮便傳召薛策,侍從卻告知他薛策已于多日前離京公幹,尚未回京。他讓侍從退下,環顧這偌大的宮殿,然後突然向書房走去,果然,書房裏屬于若夢的東西全都被“清理”了,只餘牆上那支紫竹簫,因她太過珍惜所以從未被吹奏過,故而阖宮之人皆以為那是周思齊之物,又因上刻有“正一自寧”四字,也許便正是這四個字讓它得以從工于權謀同時一心向道的皇後手下幸存。周思齊将它從牆上取下,握在手中,忽而又将它挂了上去,苦笑道:“若要你幸存,便不能表露對你的喜愛,是麽?”
他又去到周嬷嬷的房間,裏面亦是空空如也,仿佛那個圓胖的總是自來熟的熱情婦人就不曾存在過。
他回到寝殿,裏面的侍女戰戰兢兢地等候着他的命令,他便吩咐道:“去取幾壇酒來,然後,你便歇息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侍女取來酒之後正要退出去,卻見皇帝進來了,她正要行禮,皇帝擺了擺手,讓她直接出去了。
“太子要飲酒,怎不叫為父作陪?”
周思齊坐在寝殿的臺階上,擡起頭看着這個自己最熟悉又最陌生的男人。
皇帝見周思齊并不答話,自顧自走到他身邊,拿起一壇酒坐下,打開後正要喝上一口,周思齊卻攔住了他:“父皇……”
皇帝移開他的手,微微笑了笑,拿起酒壇飲了一口,然後說道:“好酒!酒是好東西啊,你母親去世之後我也很喜歡這東西。”他說完之後看了看周思齊,周思齊卻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皇帝接着說道:“很可惜,父皇飲再多的酒也無濟于事,你母親再也回不來了。而你,和她還是有希望的。”
周思齊聽見這話才轉過頭來看向皇帝,皇帝苦笑一下,拿起酒壇在他的酒壇上碰了碰,又飲一口之後說道:“你和薛策圖謀的事情,不是一直在做麽?那就繼續做下去!朕當年無能,保不住你母親,可你還年輕,誰說你們沒有可能呢?等三姓歸心之時,誰說你那心上人做不得你的皇後呢?”
“父皇……”
皇帝在周思齊手上拍了拍,繼續說道:“這樣吧,等你那想做之事做成了,你來找父皇拿薛崇的兵符,只要你能拿下劉氏,那薛氏也是你的,為父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您都知道?”
“為父怎能不知?呵呵,自你母親去世之後,你的仇恨都要從眼睛裏溢出來了,有些事情,父皇做不得,你卻能做,也敢做,為父自愧不如。父皇不僅知道你與薛策圖謀之事,還知道你那心上人的下落。不然,你以為僅憑周嬷嬷一個小小尚食便能在宮中帶走一個人而不被人察覺?況且,若無朕的授意,她們出宮後,武烈公薛崇那麽愛惜聲名之人會允許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在薛府逗留至第二日?”
“那父皇,您為何不出手幫我留住她?”
“為父說了,有些事情,你能做得,為父卻做不得,你明白麽?”
周思齊目光暗了暗,繼續問道:“那您對母後?”
“皇後與劉貴妃,她二人一個為的是李氏,一個為的是劉氏,她二人又有什麽區別呢?皇後也不過是上位了的劉貴妃而已。”
“那我母親呢?”
“你母親……她是朕這輩子唯一心愛之人,亦是朕此生最大的遺憾,朕只恨自己太過軟弱,只恨自己太過無能!你母親去世後朕甚至起過輕生的念頭,可每每念及她的不幸而亡,又看見年幼失恃的你,朕就沒有臉面下去見她,只能茍延殘喘地活着,目的就是為了不讓那些人的陰謀得逞,只要朕在位一天,那些人就甭想如願!”
周思齊嘆了一口氣,說道:“那您這麽多年?”
“不過是在她二人中間制衡罷了。等你能獨當一面了,不再需要父皇這個保護傘了,朕便去陪伴你母親吧。這麽多年,你和她都在怪朕吧?”
周思齊移開了目光,随即看着這空蕩蕩的屋子,悲傷漫上心頭。
“來,你我父子今日便一醉方休,明日之後,朕還是妻妾成群的皇帝,而你,要做個勵精圖治的太子,如何?”
周思齊點點頭,又頹然地搖搖頭。
皇帝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說道:“你若就此消沉,那便是在走朕的老路!你那心上人的性命與你二人的幸福皆系于你一身,她為了你經受過什麽你知道麽?你若當真要辜負她,那朕這便傳令薛崇,讓他不必再暗中保護沈氏了!”
“不!父皇,兒臣這便送您回去歇息,禦書房那些未批閱完的奏折便由兒臣來代勞吧。”
皇帝看着眼前将淚水生生逼了回去的周思齊,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父子倆互相攙扶着站起來,慢慢往禦書房走去。
第二日,吏部上書上奏,言攘狄将軍薛符麾下軍師參将中箭瀕危,漠城軍機要務不得耽誤,特奏請朝廷速速派遣合适的官員前去接任。此話一出滿朝嘩然,漠城遙遠荒涼,邊疆戰事又多,尤其近年來幹辎國與大靖朝摩擦不斷,将士死傷是常有的事,若不是早前獻美求和,此時恐怕大戰早已爆發。在京官員多是文官,此前殿前議事便大多一力主和,如今又是要遠赴邊境戰場,自然無人願離京赴任。而京中少有的武将又多有要職在身,其餘人雖有志報國,可又不堪此大任。至于京都之外的武将,一時半會恐怕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能夠盡快調任。
皇帝與周思齊看着滿朝文武卻無人可用,不禁感慨将到用時方恨少,當即命兵部重開武舉,不拘一格納人才。
這時,突然有人舉薦道:“武将雖沒有合适的人選,可文臣中倒也并非全是微臣這樣的老朽,我看狀元郎沈春生便有蕭何之才,軍師參将定計即可,又不需上陣殺敵?何況沈大人與沈夫人曾游歷四方,想來體格是不會在戰場上拖後腿的,臣認為此人堪任。”
沈春生看看那人,果然是李氏朋黨,又看了看上座滿懷期待的皇帝,笑了笑說道:“臣不敢自诩有蕭何之才,既然文臣皆老朽無用,那臣便去做武将吧。”
沈春生這話一出,朝堂上頓時炸開了鍋,就連趙述也憤然甩過頭不屑看他。
“愛卿果真願遠戍邊疆?”皇帝問道。
沈春生環顧大殿,劉氏與李氏朋黨皆笑而不語作壁上觀,而正直之士們則面露憂色,以拳擊掌,憤恨私語。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臣雖不才,但亦不懼生死,請陛下容臣一試吧。”
皇帝看看周思齊,他似乎有些猶疑不決,過了一會兒他終于擡起了頭,沖皇帝點了點頭。皇帝于是當即着內侍下令,擢升沈春生為軍事參将,明日便啓程赴任。
下朝後沈春生本欲向趙述道歉,後者卻無視其多次招呼,徑自和一衆文官揚長而去。沈春生仰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又看了看手中朱批尚未完全幹透的委任狀,大步向宮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