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道阻且長
回院後,沈珍珠正在房裏烤火看書,沈春生與趙姜推門進來叫她去吃飯,她便同二人一道出門。
這時,卻來了一個婢女說道:“将軍與姨娘設宴答謝姑娘,請沈參将與夫人也一同去。”
二人疑惑地看向沈珍珠,她只好将個中緣由告訴了兄嫂,趙姜笑道:“世人只道我是女諸葛,卻不知咱們家還有個女觸龍呢。”
“蘭卿莫要笑話我了,此不過小伎倆,不得大用的。”
“非也,珠兒為大靖未雨綢缪,預備了一個未來的大将軍,這還不是大用麽?”
“生哥莫要笑話我了,我們還是快快去赴宴吧。”
二人便一邊打趣沈珍珠,一邊跟随那婢女往薛符院中去。
一進院中,薛符、沁芳和薛領早已候着了,三人忙向薛符行禮,薛符一邊招呼三人不必拘禮,一邊在上座落座。
衆人就着熱酒菜邊吃邊聊,不亦樂乎。薛符、沈春生與趙姜三人談起公務來興致勃勃,沈珍珠則聽着沁芳和薛領講着各種漠城趣事,笑得花枝亂顫。
宴畢,薛符親自送三人回去,走着走着,沈春生與趙姜就悄悄走遠了,沈珍珠心中不禁有些忐忑,為免尴尬,就看着滿園梅樹吟了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薛符則立即答道:“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這下沈珍珠臉上更燒得厲害了,原本只是想緩解二人無話可說的尴尬境地而吟了一句詩,但未曾想這詩句的後兩句卻頗有些輕佻自誇的嫌疑,這一問一答倒像是她在刻意誘惑他了。她便趕緊轉移話題道:“兄嫂已走遠了,我們也快些跟上吧?”
薛符同她對詩,本想和她單獨相處一會兒的,但見她并無此意,只得應道:“嗯。”雖然在他心裏恨不得走得再慢些,或者讓時間幹脆便定格在此時,他想與她在這梅與月的氣氛中待得盡可能久一些。而她卻恨不得立刻便飛回房中,将房門緊緊關上,好讓自己的羞怯表情不被他看見。
二人走到客院時,沈春生與趙姜已經不見了人影,薛符便将沈珍珠送到她門口。他不願離開,知道此時一開口便只有告別,可他委實不舍離開,即便如此,在他心中縱然有千般情愫、萬般傾心,他也萬萬不敢貿然唐突了她,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而她正等着他告別,卻一直未聽見他說話,便只好擡頭看向他,誰知,這一擡頭便看見了他熱烈的目光,那目光如火焰一般瞬時便将她的臉染得通紅,她趕緊将頭低下。
薛符懊惱不已,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卻只是輕輕地說了句:“薛符無禮,唐突了姑娘,抱歉!”說完他便轉身走了。
沈珍珠不禁愕然,這個統領千軍萬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竟然對自己說抱歉?她有些摸不着頭腦,便索性洗漱就寝去了。
回到內院的薛符卻是愁眉不展,他正要準備就寝,就聽見婢女通傳沁芳過來了。只見沁芳提着一個食盒進來,笑吟吟地看着他,然後在桌子上打開,一陣撲鼻的清香便在薛符房中彌散開來。
“梅花糕?你今日做的?”
“這可不是我做的呢,是沈姑娘做的,我做的已送去沈參将院中了。”
薛符聽見這話立即便走到桌前将那食盒捧起,只見食盒中确有一共十二枚梅花糕,較往日沁芳所做的确實要小巧些,雖然形狀還不太一致,但每一枚上面卻放了兩片花瓣,顯得清新可愛。薛符迫不及待想嘗一口,卻還是放下了,只抱着食盒看了又看,又長嘆一口氣。
沁芳忙問道:“怎麽了?若是将軍喜歡,我改日再叫她一同來做便是了。”
“不必了,她雖然做了梅花糕,卻并不是為了我。我若想與此女喜結連理,恐怕并不合她的心意。”
“将軍何出此言呢?”
“今日謝宴上你也看到了,她只與你和領兒談笑風生,卻自始至終并未多看我一眼。晚上我送她回去,二人也并無話可說。也許,我對她來說終究是太老了些,況且,已有侍妾與孩子,她應是看不上的。邊地苦寒,沈參将過幾年便能回京升遷,而我,恐怕此生都要死守漠城的,她身子不好,還是回京生活的好。”
沁芳聽見這話心中不禁驚訝不已,她跟随薛符二十多年,這個出身顯赫的當世英雄在她和大靖朝很多人的心中就如同神祇一般尊貴,想不到他遇見沈珍珠之後竟然會自卑到說出這些話! 沁芳心中微酸,但看見他頹喪的模樣,心痛便蓋過了嫉妒,只得安慰道:“将軍切莫氣餒。我日間與她閑聊,她言語間對将軍是頗為崇敬,贊嘆有加的,怎麽可能會看不上将軍?只是我們薛氏這樣顯貴的門戶卻不是一般人敢高攀的,她雖才貌出衆,但父母早逝,兄長雖是丞相高婿,但畢竟只官居五品參将,将軍願明媒正娶她,她卻不一定敢往這方面想,也許,她覺得将軍只是想收她做妾侍,所以不大願意?”
“我若能得此女,必要奏明皇上明媒正娶的,絕不委屈她。”
沁芳看着他臉上堅定的神情,想了半晌,終于說道:“将軍既鐘情如此,那我明日便為将軍探一探她的心思。”
薛符聽見這話才一展愁眉,迫不及待地說道:“如此,那便有勞你了!”
沁芳看着他臉上的光芒,心中痛苦不已,卻還是強顏歡笑地說道:“無妨,奴家便不打擾将軍了。”
薛符點點頭。
她走到門邊時回頭看向他,他卻并未看她,仍舊抱着那食盒在燈下細看,沁芳便苦笑着離開了。
第二日,沁芳與宋頓置備了厚禮,沈春生與趙姜一回院二人便上門來。沈趙二人聯想到這幾日薛符的反應,又見二人領着一群奴仆又挑又擡的,心中頓時明了,便遣了一名婢女去請沈珍珠。
沈珍珠一進沈春生屋中,便見到了地上與桌子上擺的滿滿當當的用大紅綢緞蓋着的禮品,她頓時便想退出去,卻被沁芳拉住了。
“姑娘莫要誤會!我家将軍乃是要奏明皇上明媒正娶姑娘!”
沈珍珠驚愕不已,不知如何作答。
趙姜見此忙說道:“此事太過突然,且容我二人與她商量過後再向姨娘答話,如何?”
沁芳見沈珍珠面色有些不自然,便與宋頓知趣離去了。
見二人走遠,趙姜忙将門關上,拉着沈珍珠的手說道:“攘狄将軍乃是絕世的英雄人物,對妹妹也是一往情深,我二人雖是你兄嫂,此事卻全憑你自己做主。你意下如何?”
“我……我乃是貧賤之人,本就曾陷落風塵,又與他人有過私情,如何能嫁與人為妻?更何況是攘狄将軍那樣的英雄豪傑,我就更不能玷污他了。”
趙姜聽她這麽說,頓時心疼不已。“妹妹切莫這麽說,你兄妹二人雖出生普通人家,但不偷不搶家世清白,何來貧賤之說?至于你陷落風塵,那也是受人拐騙,且早早便被救了出來,因此陷落風塵一說也不成立。至于與人有私,只能說那皇家之人無福求娶妹妹,何況,此事乃是妹妹為了大義犧牲小情,不可以俗見論之。我若是男兒,也會為妹妹這般的女子傾倒。何況那攘狄将軍我看也不是心胸狹窄拘泥俗見之人。”
“蘭卿,能得知己如你,能得将軍如此賞識,我甚感欣慰。但我确非宜室宜家的女子,此事莫要再提了,我是萬萬不能答應的,還請兄嫂代為轉達我的謝絕。”
趙姜還要再勸,沈春生卻拉住了她,待沈珍珠去準備飯食之後小聲地對她說道:“珠兒對太子還未忘情,此事需從長計議。”
趙姜看着沈春生,二人皆是一聲長嘆。
晚上,沈珍珠依舊圍爐讀書,正讀到“別後不知君遠近。觸目凄涼多少悶。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她的淚水便決堤而出,滴滴落在書頁與炭火上。是夜,不知有多少人徹夜無眠,皆因一個情字呢?自那出宮之日起,至今已有近三個月,可這麽長的時間裏,他卻沒有只言片語傳來,好像他與她就不曾相識過一樣,他究竟遇到什麽事了?難道男子果真忘情如此之快?自己尚在肝腸寸斷之時,他即已盼着那新嫁娘了?往日,他便是有半日不見她,也要差人四處找尋的,如今,三月不見他竟也沒有差人來尋,她回想起他的面容和往日的話語,柔情蜜語和那人溫柔的懷抱仿佛還近在咫尺,可那人卻真如上了九重天一般從此遙不可及。
她随手拿起了梳妝臺上的鏡子,那鏡中之人是如此的憔悴和瘦弱,幾乎撐不起頭上的發髻,一雙大眼睛因為臉頰的瘦小而顯得楚楚可憐,又兼心緒頹廢,她整個人看着便似有久病纏身,難怪薛領要叫她“病西施”了,這樣的自己确實無甚美麗之處,難怪要遭他厭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