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與君長訣

第二日,沈珍珠又如之前那般萎靡不振了,趙姜只得留下來照顧她。

過了一會兒,二人見本該在一進中辦公的沈春生此時卻面有愁色的回來了,趙姜便問他怎麽這麽快就處理完公務了,沈春生并不回答,卻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沈珍珠。

沈珍珠苦笑一下,問道:“是否是太子大婚當前,朝廷已提前命百官休假了?”

趙姜心道:“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沈珍珠卻握住趙姜雙手說道:“無妨,這一日遲早是要來的,我不渡過這一關便無法重生,從被趕出宮那一日起我便對今日的處境心知肚明,如今,是再也做不成夢了,那便就此醒來吧。”

“既然如此,正好衙署今日舉辦賽馬會,珠兒便随我們一道去校場吧?為兄教你騎馬!”

“好,今日便縱情馳騁,快意一番,此後,此後便忘卻前塵!”

“可我來時并未為我二人準備騎馬裝,若是現在去做,恐怕也來不及,這可如何是好?”

三人正犯難,卻聽見門外有人高聲說道:“有我娘在你們還怕沒衣裳穿?快快給本少爺開門,這便帶你們去我娘那裏找衣服。”

“你個臭小子,我好歹是未出閣的女子,我的房間你如何能進來?你且在外面候着,等我出去。”

“哎呀,你這個病西施不僅身體不好,心也不好,外面這麽冷,你在裏頭炭火烤着,叫我在外面吹西北風?”

薛領一番話逗得屋內三人都笑出聲來,沈珍珠只得披上羔裘開門出去,一出去便被薛領拖着邊走邊說話,這少年昨日頭一次随他父親在校場上待了大半日,正有數不完的經歷要告訴沈珍珠。

一行人到了沁芳院中時薛領還在喋喋不休,沁芳便将他轟了出去,然後和幾個巧手婢女們找出兩件騎裝來給趙沈二人修改,一刻鐘之後,衙署內衆人便都換上了騎裝,男子騎馬,女子坐車,浩浩蕩蕩地往校場去。

一到校場薛領便纏着宋頓去練武了,薛符則去點将臺上為賽馬會致辭,衙署內的官員們也拉着沈春生走了,沁芳邀趙姜和沈珍珠也去選賽馬,沈珍珠想看薛符致辭表演,二人于是将她留在觀賞臺上的帳篷中,自去選賽馬去了。

點将臺上的攘狄将軍與那日二人獨處時不善言辭的薛符截然不同,致辭時他的聲音洪亮,語氣慷慨激昂,所用措辭精湛大氣,其健壯的身形又威風凜凜,什麽是護國将軍,什麽是兵馬統帥,什麽是稀世名将,沈珍珠這算是見識到了,同時,她也知道了為何大靖朝會有那句俗語:男兒不當兵,當兵入薛營。這樣的将領,哪個有志男兒不願跟随呢?他接下來的賽馬表演也令沈珍珠倍感不虛此行。

薛符一跨上戰馬便如魚得水,或縱馬疾馳,或臨危駐馬,或持槍猛刺,或縱橫突圍,頭頂的紅纓随風而動,身上的铠甲耀眼奪目,面容堅毅,神情決然,這不是一個天生的将領是什麽?北疆有此人守衛難怪幹辎國如今兵強馬壯也只敢滋擾,但卻并不敢大肆開戰。

“若我身為男兒,必要随他出征,保家衛國!”沈珍珠在心裏想。

等薛符表演完之後沈珍珠便從觀賞臺上下來,去馬廄中尋趙姜與沁芳,她繞着馬廄走了一圈卻并未見二人身影,只好自己先選一匹馬,然後再去校場上找她們。她看來看去相中了一匹毛色鮮亮身姿健美的棗紅馬,她正要牽它出來,手中的缰繩卻被人搶了去,沈珍珠忙回頭看向來人,卻只見到陽光下那人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陰涼。

“這匹馬不适合你,你騎這匹吧。”薛符說完便将附近的另一匹馬牽了出來,示意沈珍珠跟他走。

她只好小心地跟在他後面,心中疑惑連連,他剛才不是還在點将臺上麽?怎麽這麽快就到馬廄了?難道是特意來找我的麽?該不會是為了拒婚之事生氣了吧?沈珍珠只顧出神,卻沒注意看路,一下子便撞到了前面停下腳步的薛符身上,薛符趕緊扶住了她,說道:“姑娘小心看路,前面便是校場的臺階了。”

他有力的大手捏得她胳膊有些疼,他将她微小的表情盡看在眼中,忙放開她,又道歉道:“薛符粗鄙,弄疼姑娘了,抱歉!”

“将軍不必道歉,是奴家沒注意看路,望将軍勿要見怪。”

“既如此,那便請姑娘賞臉,容薛符傳授你騎術,如何?”

沈珍珠聽見這話求之不得,原來他是為了教她騎術才來找她的?她剛才正對他的騎術豔羨不已,能向天下第一武将學騎術,她怎會拒絕?她随即便滿臉欣喜一口答應了。

薛符見她欣然應允,心中也是歡喜非常。

他将馬牽到一塊上馬石邊上,示意沈珍珠從上馬石上踩上去,沈珍珠身量矮小,并不能一下上去,薛符便略微托起她雙臂,助她騎了上去。身下的馬感受到有人騎了上去便開始小步踱來踱去,沈珍珠有些心慌。突然,有人從背後牽住了缰繩,那馬便立刻安穩下來,原來,竟是薛符也騎了上來,沈珍珠并不習慣與周思齊之外的男子親近,一時有些扭捏。

薛符卻在她耳邊說道:“擡起頭,看着前方,手握住缰繩。”沈珍珠不敢走神,便依着他的囑咐照做不誤。

薛符突然叫了一聲“駕!”那馬便使勁往前沖了出去。沈珍珠起初很有些害怕,只敢縮在薛符懷中,過了一會兒漸漸能體會到馳騁的樂趣了,便放開膽子坐穩了,學着薛符的樣子開始操縱缰繩,薛符便将馭馬之術一一耐心教予她,有他的手把手指點,她不消半日便能騎着馬在校場上繞行,雖還不能疾馳,但已然能坐穩了,神情也自如多了,薛符見此,便下馬讓她獨自騎行,他則在附近緊緊跟随。

這時,沈珍珠看見趙姜與沈春生正在附近,便騎着馬向他二人走去,誰知,那馬一見沈春生的馬就疾馳起來,沈珍珠坐不住,眼看就要掉下來,薛符一個箭步沖過來将她穩穩抱在了懷中。

沈趙二人笑而不語,沈珍珠則一邊向薛符道謝,一邊退到了沈春生身後,沈春生卻不願放過她,調笑道:“英雄救美從前只耳聞,今日是頭一次眼見。”

趙姜也接口道:“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也不一定能過英雄關,是吧,生哥?”

“一般的英雄我是不知道,但若是攘狄将軍這樣的英雄,想必是沒有美人能錯過的。”

“你們!”沈珍珠再也受不了這二人一唱一和的打趣,便轉身離去,薛符趕緊跟了上去。

沈珍珠走出一會兒後才轉身看那二人,卻并未見到那二人,反而是薛符跟在她身後,她忙驚訝地問道:“将軍?”

“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珍珠知道他要說什麽,但預感到會與拒婚之事有關,便趕緊推脫道:“将軍,奴家今日有些疲累了,這便準備回去了,不勞将軍作陪了。今日之事,多謝将軍教授騎術,又救我于馬上,可我并無意于婚姻之事,還請将軍見諒。”

“薛符對姑娘一見鐘情,若不能向姑娘标明心跡,無法死心。請姑娘賞光借一步說話。”

沈珍珠看向他堅定的神情,知道今日是躲不過了,便終于還是同意了。

二人走到薛符的駐軍帳篷中坐下,薛符吩咐裏面的侍從去準備茶水,然後開口說道:“薛符出身行伍,言語行為粗魯直接,不如沈參将學識淵博,談吐文雅,只有一顆赤誠之心,唯見到姑娘之後才知此心為何跳動。我知姑娘并不鐘情于我,薛符想知道原因為何。”

沈珍珠沒想到薛符這麽直接,斟酌再三之後答道:“我已心有所屬,雖然那人并不能與我共結連理,我卻無法移情他人。”

薛符愕然,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原因,思忖片刻之後說道:“薛符雖不能如願與姑娘共結連理,但亦無法移情他人,只要姑娘一日不嫁,薛符願常伴姑娘左右,至死不渝!”

沈珍珠難以置信地看着薛符,這個當今最偉大的英雄竟對普普通通的自己情深至此!她看着他那與周思齊截然不同的面容,不禁潸然淚下,泣不成聲。那面容清俊的男子,是否也曾對自己有此深情?可如今他已将自己忘了個幹淨,此刻怕是已在預備與別人雙雙對紅燭。幾個月前,她被那座威嚴的宮殿所抛棄,可那抛棄她的又豈止是那高坐後位之人?難道那與她曾耳鬓厮磨之人便沒有抛棄她麽?他即将成為別人的夫君,她卻仍在為他傷心,她不禁覺得自己以往所有種種付出便如同一個笑話。

薛符見她又哭又笑,也顧不上唐突不唐突便上前緊緊抱住了她。她将臉埋入他懷中,終于放聲大哭道:“周思齊,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薛符大驚,她鐘情之人竟是當朝太子?而明日便是他大婚之日了!薛符看着懷中人不斷抖動的雙肩,不禁更加用力的抱住了她,她是那麽瘦小,仿佛他再使出一分力她便會碎在他懷中,他忍不住将臉頰貼在她頭頂,那發絲之下的皮膚竟也是冰涼透心的,他努力想溫暖那懷中之人,那塊冰疙瘩卻将他的心也咯得冰涼。

正在這時,營帳外的侍從通報道:“将軍,茶水已備好,是否要拿進去?”

“不必了,去取酒和溫酒器來!”

侍從便匆匆去換了酒和溫酒器來,進到帳中時正見二人緊緊相擁,那侍從便慌忙放下酒器趕緊出去了。

薛符将懷中之人扶起來,小心替她擦拭臉上的淚痕,卻未曾想到他手上常年持槍勒馬磨出的老繭蹭得她臉上生疼。薛符趕緊将手移開,卻被沈珍珠握住了。

“無妨,今日,不醉不歸,明日,我願試着接受将軍的情意。”

薛符大喜過望,再次将她緊緊抱在懷中,這個從來堅強無畏的男人竟然也忍不住激動地掉下淚來,為免被沈珍珠發現,他偷偷在她的衣服上擦去了,所以,當沈珍珠再次擡起頭時,便見到的是薛符臉上燦爛的笑容與眼中耀眼的光輝。

她微微一笑,給他和自己各倒了滿滿一杯,然後向他舉起酒杯,說道:“為了明日!”

薛符粲然一笑,也說道:“為了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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