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依航捂著心窩子,垂著頭一動不動,面色被吓得煞白,涕淚交錯,暖爐滾到了屋內角落裏,也沒人敢去收拾。

等到大廳沒動靜了,他方膽怯地擡起頭,低聲道:“大哥……”

我怒喝道:“你還有臉叫我大哥?”

“大哥!大哥!”他連叫了兩聲,跪爬過來,衣服蹭得歪歪扭扭,“大哥,我錯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抽了,”說著又流下淚來,“大哥,你這次一定要救我啊……”

“救你?要我看砍了你的腿也好!省得你再往外跑!”

“大哥!求求你,我錯了我錯了……”

他在我腳邊不住磕頭,腦門都青了。我懶得看他,腦仁疼得要裂開,揮揮手道:“從今兒起你就住我家!你不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老子親自看著你!看你還跑!要不是看在祖宗的面上,我非親手把你腿打斷不可!”

“大哥……”

他還要說什麽,被我打斷,讓傭人把他帶上樓去不提。

我沈沈嘆氣,太太湊過來,輕輕揉著我眉間。她的身上有著女人特有的母性的氣息,像母親一樣,偎依在她懷裏嗅著女性的脂粉香,終於放松了些。

太太安慰道:“你也別氣了,想想怎麽解決才是正經。”

“嗯,”又忍不住罵道,“這王八犢子!”

太太像照顧繈褓中的老三依禮那樣拍了拍我的後背,沒有說話。

我又問:“他說,欠了多少來著?”

太太的手一頓,然後繼續從上到下順我的背,嘆息道:“三萬塊。”

“三萬……”

我現在一個月的薪金是三百元,相當於五百四十塊大洋。而三萬塊大洋這個數字的概念,意味著我要不吃不喝工作五年。但這顯然是天方夜譚,以我現在的家當,便是傾家蕩産也湊不齊。

太太道:“我們現在的存款……還債有些困難。”

我擺擺手,說道:“上樓再說。”

一擡頭看見依誠站在樓梯拐角處看著我們,見我們看他,說道:“爸、媽,小叔又來要錢了是嗎?”

“別胡說!”我呵斥道,“你怎麽一個人在這?你妹妹呢?”

他一撇嘴:“我教她習字,她說累了,我就把她哄睡了。”

“今天的功課做了沒有?”

“做好了。”

“做好了就回去溫習今天講的書,溫習好了就再預習明天的課程!杵在這幹啥!”

依誠委委屈屈的回了房間,走前沖客房探了探頭。

回了卧房,我和太太立在房裏,彼此相對著默默無語。

半晌,太太開口道:“要麽……我去劃拉劃拉我那些首飾什麽的,有些還能值點兒錢。”

“不用。不能動你的東西。”

“我知道你心氣兒高,要強,可這……總不是回事兒啊。還有我的嫁妝,也能湊出個千兒八百的……”

“更不能動你的嫁妝,”我說道,“這事兒和你無關,我不能拖累你。”

太太突然急了,紅了眼圈:“什麽叫和我無關?我嫁與你,便是老依家的人,你這麽說……你這麽說不是拿我當外人了麽?這是在拿刀子捅我的心哪!”

我捏捏鼻梁,沈聲嘆氣。

我雖然不愛她,拿她當不成愛人,但是不讨厭她。這麽多年了,我都是拿她當親人的。她就像我的姐姐,甚至是我的母親……她已經是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了。

擡手擦去她的眼淚,頓了頓,說道:“我自有辦法的。”

她頭一扭,自個兒掏出手絹擦去了淚珠,轉回頭來勉強笑道:“無妨。你還沒吃晚飯,我去給你端來,便在這房裏用了吧。”

“不吃。氣都氣飽了!”

“總要吃些的。”她說著往外走,“你吃不下廚子的飯,那我去親自熬一碗苞米糊糊,再來幾碟腌鹹菜,可好?”

我沒再拒絕,只是問:“依航吃了沒有?”

“沒有,”她說,“我也給他做一碗。”

“嗯,”我點點頭,“再讓人給他送件衣服換上。”

太太抿嘴樂了:“就你心軟。”

我哼了一聲,沒有反駁,又道:“明兒讓裁縫再給他做幾件衣裳,看他穿的沒個好樣!瞅著心煩。”

“我記得了,正好這天氣也漸漸涼了,咱家都要添件冬衣了。”

我又忍不住嘆了氣。一大家子人,又是一大筆開銷。

第二日,我先是遣人去依航家給他太太送信,依航是去年才結的婚,對象是一個小商鋪家的女兒,雖說家世單薄,比不上我家顯赫,但一想到如今的世道,還有依航的不成器,這婚事也勉強算得上門當戶對,於是,對方來提親時,我便沒有反對。

可依航對這個媳婦不甚滿意,當初還跟我大鬧了一場。彼時日本有意與我家聯姻,适婚的只依航一個,被我推掉了,他卻不知天高地厚道:“娶了日本人,我就算半個日本人,我就不用連大米都吃不上了!”

滿洲國號稱人人平等,實則不然,像我們滿人、漢人,總的來說就是中國人,是不能吃大米的,被發現了,就是經濟犯。

我被氣的操起雞毛撣子狠狠打了他一頓,把他鎖在家裏,找人看著,硬逼著成了婚。

這件事也成了我們間的一個疙瘩。

他總像個孩子,凡事可著自己的喜好亂來,見天兒的好吃懶做,嫖賭大煙,狐朋狗友,我不讓他幹的他全都跟我反著來!何曾明白我的苦心。日本的婚事是那麽好結的嗎?我們始終是中國人!更何況……

去年年末,他有了頭生兒子,想來如今也快一歲了。我本指望他成了家,立了業,就能穩穩當當過日子,誰成想,變本加厲,如今又欠了大筆債款,他虱子多了不癢,到頭來不還是我的事?我口上罵的厲害,但總不能真的眼睜睜瞧著自個兒親弟弟被人打斷腿。

嘆口氣,額角連連抽痛,今兒是堵不著那個神秘莫測的文書了,解決依航的事兒最要緊。

早上先到署裏告了假,出門搭黃包車到了四平街,為了圖個順當吉利,多賞了車夫一塊大洋,瞅他樂的見牙不見眼,心氣也順了些。

大名鼎鼎的鄒老板自然不用親自巡視小盜兒市場,這個點兒必然在四平街唯一的中國人開的店──大名鼎鼎的順吉絲房。我沒有提前遞上名帖,只盼能順利見到他才好。

我家裁衣的布料皆出自於此,但都是下人過來統一采買,我還真沒露過面,不過店員眼睛尖,看我的衣服就知道是他們這兒的布,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人過來,滿臉堆笑,對我道:“這位先生可有什麽吩咐?”

今日時候尚早,來來回回也沒幾個人,大多是攜伴的婦女過來挑料子、選花色,我一個大男人站在其中著實有些異樣,當下便對那店員道:“有勞,我找鄒老板。”

說著遞上了名帖。

他雙手接過,看了一眼,立刻神情肅穆,對我作個揖,恭敬道:“原來是依署長,老板等您很久了。”

我揚起下巴,“哦──”了一聲,尾音拖得老長。

看來這個鄒老板,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下 四平街原來有個叫吉順絲房的 老板林芸生 但由於本文需要 實在起不出名字 便借來一用 沒有半分不敬之意 望請諒解

那啥 再次重申 此文純屬虛構 僅供YY 不要較真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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