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也跟著應和地笑兩聲,看羅大公子毫不避諱地捏起一塊茶點放進嘴裏,咬下去,一身的沫子,偏他也不在意,随手撣了撣,揚聲叫道:“茶呢?!泡個茶這麽費勁!讓貴客久等!”說著對我道’,“署長,我們小門小戶,下人都不是很懂規矩,望您海涵。”
他們小門小戶,那奉天城就沒大門大戶了。
牙根兒直泛酸,陪笑道:“羅公子莫要笑話依舸了,羅家在奉天城舉足輕重,您這麽說,不是寒顫依舸麽?”
“話不能這麽說,”他一揮手,直接截住下人要放在茶幾上的茶,拿著茶蓋撇茶沫子,垂目道,“依署長多威風啊,上次眼皮子都不眨,就把那麽大的店給砸了,砸得那叫一個幹淨利索!啥都沒剩下,現在想起來,琦兆還心有餘悸,晚上做噩夢呢。”
我臉綠了,被他擠兌的,那次我也損失慘重,賠店家錢賠的,都要去當鋪當褲子了,現下卻只能挑著不疼不癢的話來說:“原來羅公子還記挂著上次的事,那是舍弟不懂事,依舸也是愛之深,責之切,若有得罪羅公子的地方,也還請您海涵則個呀!”
話是不疼不癢,但撓到了羅琦兆的心窩子裏,他哼也不哼,只是說道:“依署長向來瞧不上我們這幫沒正經差事的,怎的今天肯屈尊降貴,光臨寒舍?”
老子憋一肚子火,硬著頭皮道:“您這話說的,羅家在商界所向披靡,羅公子更是為人稱道的商業奇才,怎的是沒正經差事?真要說沒正經事的,還是咱家那個不省心的。”
他挑起眉毛,沒再說話。
我接著道:“不過今兒特地來拜訪您,卻是依舸有事相詢。”
羅琦兆從鼻孔裏哼出聲,意道“果然如此”。
“不知孟菊生孟老板──”才說到這,就看他兩道眉毛豎起來了,但話已至此,只有說下去,“不知孟老板究竟緣何進了監獄?”
羅琦兆倚在沙發背上,不緊不慢地咀嚼著點心,嘴角、衣服上都是點心沫,細嚼慢咽,待食物滑下喉管,慢條斯理道:“依署長,這警署是您的地界兒,您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
戲開始上路,我說著提前打好的草稿,回道:“正是這些日子抽查,發現孟老板無甚罪過,何況他還是日本人要捧的。但涉及到了羅公子您的面子,我自然要來詢問一番。”
他出乎意料的喜怒形於色:“問我?你都把日本人搬出來了,我還能說啥?”
“如此,便叨擾了。”
目的達到,老子一刻也不想呆下去,正準備起身告辭,卻聽到樓梯傳來腳步聲,擡眼看去,羅老爺子和一位日本軍官相攜下樓,看面色,相談甚歡。
羅老爺子名為羅曙華,生意做得大,北至哈爾濱,南至香港,再加上海外,可謂把中藥材賣到了世界各地,尤其是一些東北特産,人參、鹿茸之類的。所謂醫者心善,羅老爺子理所應當的備受贊譽。
官商不分家,要說在奉天,羅老爺子又是有名的商賈,接觸個把的日本高官本屬正常,但問題是,他現在身邊站著的這個日本人我認識,他可是跟羅老爺子的生意毫無關聯,這日本人是軍隊的,又不是商業部的,這倆人怎麽湊到了一塊?
眼角瞟到羅琦兆站了起來,整理好衣領、袖口,先是對那日本軍官微微欠身,又對羅曙華道:“父親,這麽快便談妥了?橫溝先生可要留下與我們共進晚餐?哈哈,這可是羅家的榮幸!”
橫溝中文甚是流利,回道:“羅公子盛情,我自然是要應下的,”說完面向我,好像很詫異,“依署長?”
我一磕後腳跟,敬個軍禮:“少佐!”
“哈哈,好久不見了,依署長,近來可好?”
我搪塞兩句,心中更是疑慮,又聽羅老爺子道:“喲!原來是署長光臨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輝啊!”
這時羅琦兆插嘴道:“依署長是來找我的,正約了過些日子一起去東陵踏青。”
我瞥他一眼。
“哈哈,好、好,年輕人,就應該多走動走動。”羅曙華一邊笑一邊還詢問似的征求橫溝的贊同,又說道,“不如依署長晚飯也在這用了吧,粗茶淡飯,別嫌棄就好。”
我急忙推辭道:“不了,羅老爺盛情,依舸愧不敢當。署裏還有事,今日不可久留了,改日我做東,羅老爺、羅公子定要給我面子啊。”
橫溝在我們交流時一言不發,不時摸摸腰間配槍,待我告辭時說道:“我們好久不見,依署長,聽說過兩日就有新的文書上任?到時又要忙碌起來,可要注意身體。”
我應了聲,羅琦兆親自送我出門,司機開了車門,他突然湊到我耳邊悄聲道:“這次賣你個人情,孟菊生我勢在必得。”
說完又恢複富家風流公子的模樣,笑眯眯地揮揮手,目送車子遠去。
我心道,老子管你要誰,我這是為了給弟弟還債!
等車子拐了彎,徹底消失在他眼中,我方松口氣,卻又提起心思。
橫溝少佐曾經在奉天軍隊呆過,直接管轄憲兵隊,後來調到了哈爾濱關東軍防疫給水部,便再沒見過。
關東軍防疫給水部,我曾經多方打探過這個部門,但封閉極嚴,官方說辭是,這是一個水淨化部隊,但據我所知,他們好像正在秘密研究有關細菌的武器。再具體些,便打探不到了。
眯起眼思量良久。羅家背地裏的買賣鮮為人知,但一定不是什麽能登上臺面的,如今又被我撞到他們與橫溝相熟,其中滋味,便耐人尋味了。
想了一路,腦袋發暈,回到家,太太正在客廳等我,旁邊候著佟青竹。桌子上還留著飯菜,見我回來,迎上來為我脫了大衣,笑道:“柳叔說你今兒個回來晚,便讓孩子們先吃了,給你留了飯,我去讓廚房熱一熱。”
把衣服交給佟青竹,他穿著依誠的舊衣服,由於身形比依誠單薄許多,衣服穿在身上直晃蕩。
我說道:“瞅你身上沒二兩肉,以後給你加餐,要不到了外頭,還以為我老依家苛責下人。”
佟青竹嘿嘿樂,摸摸後腦勺,道:“老爺心善,青竹明白。青竹一定長壯實些,以後保護老爺!”
這話被太太聽到了,扭頭笑道:“喲,才幾天呀,就滿口老爺老爺的,老爺要你保護?還是聽話些,多吃些飯是正經。等長壯實了,犯了錯就罰你去燒煤。”
佟青竹懂事,說話有分寸又招人疼,看太太已經不把他當外人的樣子,我心裏也開心。
又問了些他姐姐的情況,沒想到他姐姐竟懂些俄語,這幾日被依寧纏著繡花包,也順便教了她一些。
太太又道:“還有個事兒得讓你知曉,昨兒咱不是把錢送去了,又選了幾匹料子麽?”
“怎麽了?他不收?”
“收是收了,但又夾在料子裏送回來了。你說這鄒老板也有意思,難道是老主顧,有贈送不成?”
我也納悶。我和鄒老板不熟,他販賣鴉片的事兒為我所不齒,所以無甚交往,也就是這次接觸多了些。難道他是謝謝我放了孟菊生?但這事兒我們是有協議的,貨債兩清,誰也不欠誰。
難道說孟菊生值這麽大價錢?
我摸摸下巴,又想,難不成,鄒老板也和羅琦兆、和我一樣,是同道中人?
也就是這麽一想,念頭轉瞬即逝,心道等放了孟菊生,一定要再拜訪他一次。老子已經欠羅琦兆個人情了,早晚得還,可不能為了兩匹布,再欠鄒繩祖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