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中秋節上午,我早早就等在了奉天火車站出站口,劉國卿和我一起等。我跟他講我小妹回來了,行李多,一個人拿不動,缺苦力,你過來客串下小力巴。
他笑得特別無奈,不過還是同意了。我發現他跟我在一起就會笑得很無奈。
奉天站今天人少了些,拉黃包車的也少了,倒顯得拉馬車的車夫多了起來,想來都是急着回家過節。我們等了一個多小時的功夫,走了好幾個了。而在站臺的這些人,多是獨在異鄉為異客,逢佳節,定是倍思親。
說到異客,又瞅了劉國卿一眼。他肯定也想家,但是他從來沒講過。我家情況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我卻連他有幾個兄弟幾個姐妹兒都不知道。雖說他沒義務跟我講個門兒清,但心裏還是會有些不是滋味兒,就好像完全暴露在陽光下的刺蝟,身上幾根刺兒都讓人看得十分清楚了,那人卻始終站在陰影裏,死活不出來。這樣的話,不論關系到了何種程度,心裏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舒服的。
但話說回來,也不怪人家。人家又沒讓你亮你有幾根刺兒。要怪還是得怪自個兒。
天氣很冷,即使還沒有下雪,但看這架勢,也快了。今天太太硬是要我套上了棉馬甲,一出來就不得不敬佩太太的明智。後到了劉國卿家門口等他,看他還是薄薄的幾層布料,被老子當場轟回去加了件棉大衣。就是這,現在還凍得直跳腳,尤其是耳朵,凍得最狠,我看不到自己的,不過劉國卿的耳朵已經紅了。
但是對小妹的想念足可以抵擋過冰凍三尺。
劉國卿見我翹首以盼的興奮樣,遞過來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根,吸了一口,問道:“多久沒見着了?瞅把你樂的。”
“能不樂麽?”我把煙握在手裏,沒抽,随手別在了耳朵上,抄起袖口,跺跺腳,妄圖把寒氣驅走,“整整五年了,走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現在變大姑娘了。”說着又開始絮絮叨叨,“小妹從小就粘我,比依航──就是我小弟,省老了心了。她這回回來也有二十一歲了,得想着張羅婚事了……”
劉國卿直樂:“你這是當哥的還是當爸的?瞅你一天操心操的,啥都管。”
我“啧”了一聲:“爹娘沒得早,那時候小妹還不記事,大姐又是剛嫁人,不能總回娘家。我是又當爹又當媽,可算把倆小崽子拉扯大了。要說是哥,還不如說是爸。”
想到那時候,可真多虧了柳叔,要沒他的幫襯,還真沒把握不出纰漏。
劉國卿笑笑,輕輕吸了吸鼻子,鼻尖都紅了,一看就是凍着了,流了些鼻涕,于是從兜兒裏掏出手絹遞過去:“新的,給你了。”
他有些尴尬,不過沒有回絕,紅著臉接過,按了按鼻子下方,沒有擤。
我別過眼,不得不承認,劉國卿真的挺好看的,擦鼻涕這樣的舉動都能讓他做得很優雅,又不乏老爺們兒樣。
又等了能有十來分锺,又一批乘客出來了,接親友的人們蜂擁向前,有些人高舉着牌子,上面寫着或中文或外文的标識。
劉國卿正要往前面擠,被我拉了回來,反而走出人群,尋了個寬敞地兒等着。
見他不解,我笑着跟他解釋:“我妹妹從來都是最後一個出來,不急。”
果不其然,人群漸漸散去,出站口出來一位穿著寶藍色洋裝配白色絲襪,帶着蕾絲寬沿洋帽的年輕小姐,頭發燙了卷,窩在腦後,烏木似的,襯得膚若凝脂,嘴唇塗得紅豔豔的,手上還帶着白色棉手套,小指上帶著一顆碩大的粉紅鑽,手裏提着個旅行箱子,看上去箱子不沉,提得輕輕松松的。
劉國卿和我對視一眼。我也有些意外,從前我妹妹都是穿着旗袍加小褂,在海外待了五年,習慣全變了。
不過我妹妹還是太漂亮了。就亮相這麽會兒功夫,來往的好幾個男人管不住自己眼睛,一個勁兒往她身上瞟。
老子不樂意了,這他媽是我妹妹,是随便誰都能盯着看的麽!
剛邁開步子,她身邊又多出個洋人,穿著典型的三件套式西服,拎了兩個大箱子──比妹妹的箱子大多了。二人舉止親密,那洋人對妹妹說了些什麽,惹得妹妹捂著嘴嬌聲笑了起來。
劉國卿默默瞅我一眼,很自覺地跟在了後面。
走到他們面前,妹妹才看到我,叫了聲“哥”,撲上來在我臉上狠狠印了個口紅印。
老子徹底沒話說了。我發誓看到了劉國卿肩膀在抽動!
我看她穿得少,怕她凍着,便脫了外套給她披上。依諾先是不要,本以為妹妹長大了,懂事了,懂得心疼哥哥了,結果她說:“你這件外套和我的裙子不搭,不好看。”
老子臉一黑,半強迫地把外套給她披上:“凍病了你就開心了!喜歡什麽樣兒的告訴哥,回去哥就給你買,買不着咱就做!這時候計較什麽好看不好看?”
依諾這才沒推脫,把外套當成了披風戴,兩只袖子系在了前襟上,然後笑嘻嘻的向旁邊的洋人介紹了我,說完才挽住我手臂撒嬌:“哥,我想死你了,你就別板着臉嘛!小心我回去找嫂子告狀!”
“還知道想我,小白眼狼,”戳了下她光潔的額頭,“想我總也不回來?”
依諾一撅嘴:“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沒再糾結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轉頭看向那個站在一旁,一直看着妹妹微笑的洋人道:“這位是……?”
“您好,”那人會講些中文,不過發音不太标準,“我叫沃格特,艾倫·沃格特,Eino的未婚夫。”
話音未落,伸出手來。
老子嘴角一抽,沒理會這個什麽沃格特的示好,目光轉向依諾,她在信裏可沒告訴我她訂婚的事情。
小崽子長大了,一個個兒的,翅膀都硬了。
依諾在我陰鸷的目光下漸漸低下頭。
劉國卿見事态不好,他是很長袖善舞的,急忙伸出手去與那洋人握了手,一邊道:“你好,我叫劉國卿,是依舸──”五指合攏,手掌向我傾斜,“的朋友。”
放開手又對依諾笑道:“你好。”
依諾偷眼瞅了我一眼,抿抿嘴唇,手臂卻挽住了那個該死的──自稱是她未婚夫的──洋人。
她剛回來,應該高高興興的,不該給她臉色看,雖然老子很生氣。
轉身向車站外候着的汽車走去,劉國卿要幫着拎箱子,卻被拒絕了。
上車的時候劉國卿主動坐在了前排,我、依諾,還有那個誰,坐在了後排。
那個誰好像看出了老子很不樂意,用英文在一邊和小妹嘀嘀咕咕,以為老子聽不懂!
劉國卿不時回過頭來瞅瞅,生怕我要汽車夫停車,把那洋人扔大街上。
不過老子還不至于那麽小心眼兒,但心眼兒也不大,尤其是遇到拐跑了妹妹的人──還是個洋人!
于是,在那個鬼佬再一次說出“你哥哥好像很不高興,他會找我打架嗎?我不會打架,但是他一定打不過我,他真瘦弱,像一只生病的火雞”的時候,老子、終于、沒憋住──
“我要是一只生病的火雞,你就是一頭便秘的母牛!”
依諾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那洋人面色先是驚訝,然後變得很不好看,接下來又是質問妹妹為什麽不告訴他我能聽懂他說話。
依諾是老子從小捧在手心裏當眼珠子哄大的,他一外人有啥權利指責我妹妹!
我剛要開口,卻被劉國卿堵住,對依諾二人道:“馬上到家了。現在很冷,你們穿得太少了,一會兒進屋烤烤火。”
說完警告地看了我一眼,別有深意。
我閉上嘴,沉默地扭過頭去,看着窗外風景。
不是我守舊,不同意妹妹自由地交朋友。現在個性解放、自由戀愛這些個玩意兒鬧得滿哪都是,就連依寧也能說出個三四五六兒來。實在是因為東北有太多的中國人和白人生的混血,被其他中國或日本的小朋友欺負,叫他們雜種、黃毛鬼。且這些白人,大多只是在中國待上一兩年,回去照樣結婚生子。而被留下的一對兒對兒孤兒寡母,沒有收入來源,又受人歧視,生活得很不如意。
正是這種事見過太多,才不想小妹受委屈。
尤其是這個洋人看起來很不懂禮貌!說老子是生病的火雞?老子哪裏像火雞了?啊?!這頭該死的便秘老母牛!!
作者有話要說: 依童鞋,過度妹控這是病,得堅持吃藥...ORZ
力巴:壯丁、苦力~
求留言呀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