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之後近半個月,我都沒有和劉國卿單獨相處過。

這樣不好,很矯情,我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他沒得罪我,任何事都做得很周到。但我就是想不開,而且不明白為啥見他就鬧心,他的身影卻又每每出現在眼前,索命鬼似的,陰魂不散,搞得老子都想去廟裏拜拜,看看是不是纏上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我莫名奇妙的态度搞得他很憂郁。其實我比他更憂郁。

這種時候就躲書房裏,喝酒,放梵婀玲曲兒聽。小曲兒聽得滾瓜爛熟,但就是聽不夠,然而至少能排遣下我的憂郁。

月底,太太把洗過的劉國卿的衣服打了包裹,讓我順手還給他。

接過在手裏掂量半天,然後轉手交給了佟青竹,讓他自個兒跑一趟,給劉國卿送去。

佟青竹回來得有些晚,問他,他說:“劉先生吃壞了肚子,我去給他抓藥去了。”

太太在一旁照着書學着新的毛衣花樣,聞言擡起頭來──好像先瞥了我一眼──手上針線未停,說道:“喲,這可不好。跟他說請個下人,就是不聽,這下好了,生病難過的還不是自個兒?”

“行了,”聽着這話渾身不得勁兒,“你少說風涼話,都是近乎人,積點兒口德。”

“什麽叫風涼話?”太太聲音挑高了,“我這不是關心他嗎?要你說我!”

我心煩得很,懶得和她吵吵,上樓去書房待着。

太太也不知咋了,說話夾槍帶刺兒:“天天往書房一貓,也不知道在鼓搗啥?依寧上學的事兒你聯系了嗎?依誠成天往外跑,和一些個不三不四的厮混,你也不管管!從東陵回來就拉個臉,給誰臉色看呢?就知道喝酒聽曲兒!想聽曲兒?去找窯姐兒去呀!窩家裏裝慫!”

“瞎逼扯啥玩意兒!你他媽吃槍藥啦?”火氣直沖上腦門,本來心氣兒就不順,一點就着,“再他媽胡咧咧一句試試!”

“我還就說了!”毛衣針甩一邊,站起來手指一擡沖我喊,“你有個當爹的樣兒嗎?依誠野成啥樣了?你自己看看去!我一說你就護着,早晚廢物一個!你倒是悠閑了,甩個臉跟誰都欠你二五八萬似的!依舸我告你,少他媽跟我裝!要不是我阿瑪能跟日本人說上話,你以為能輪上你當署長?”

腦中好像有幾萬噸炸藥同時爆炸!擡手砰地把茶幾掀了!

房裏靜了一下,佟青竹立在我身旁,一副要哭不哭的慫樣兒。

樓上依航聽見動靜,披衣服出來,從樓上往下看:“咋了?大哥,有話好好說,嫂子也是關心你。”

太太眼眶一紅,帶上了哭腔兒,卻仍是不依不饒,指着自個兒腦門兒吼道:“砸呀!有本事你往這兒砸!砸死了才好,日子都別過了!”

依誠也悄聲出來了,扒在走廊拐角,只露出個腦袋,不敢吱聲。依寧跟在他後面,等哥哥停下,她從旁邊出來,懵懵懂懂的。

當着孩子的面,不想再和太太吵。而且男人,為難自個兒老婆逞威風,是我最厭惡的。

往日我都是順着她,但是今兒個老子心情不好。而且,是她先找的茬。

深吸口氣,冷靜下來,但說不出一句話。

我知道我最近怪,對家裏也不甚上心了,但我是真不得勁兒,心裏總有個東西在鬧騰,難受,自己一個人待着,安靜安靜,能舒服點兒。

可這話到了嘴邊兒,卻怎樣都無法成句。

我垂下頭,肩膀前窩,把臉埋在雙手手掌中,上下搓了搓,整個人都頹了,就像真慫了那樣。

依航道:“行了行了,依誠依寧,回去睡覺去。大哥,你跟嫂子好好唠唠,別動不動就耍你那爆脾氣,”說着咳嗽兩聲,“嫂子,你也別和我大哥一般見識,他啥樣你還不知道?”

從前不成器的弟弟在中秋夜瞬間長大了般,還當起了和事佬,心裏不可謂不複雜。

不過煙膏還一直在供着他,這是我最痛恨的,卻也是最無可奈何的。只有滿足了他,他才會像今日這般長大。

依航又說了幾句,然後把依誠依寧送回屋,自己也回了屋,進去之前還回頭看了我一眼。

太太徑自站在那兒掉眼淚兒,我細細瞅她半晌,卻無法張開雙臂擁她入懷。無論怎樣在心底說服自己,都沒有這樣的沖動,一點都沒有。

我往後小小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太太的眼眸黯淡下來,垂下眼,睫毛上的淚珠亮閃閃的,就像那天東陵的雪地,表面也是亮閃閃的,像灑了寶石粉。

有很多東西都是亮閃閃的,我卻只能想到那片白茫茫的雪地。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我的心病是什麽。就是雪地。還必須是東陵那塊兒的。

轉身出了門。後面佟青竹喊道:“老爺,外面冷!”

沒走幾步,他跑上來,拿着外衣往我身上披。他人小,還不到我胸口,蹦跶着給我套。

接過來穿上了,他又道:“老爺,這麽晚了,咱去哪兒啊?”一邊說一邊回頭,“太太還在屋裏站着呢,咱回去呗。”

“你回去吧,”我道,“不用跟着我。”

“那不行!您上次整宿沒回來,柳叔拿這事兒罵了我好幾天,我可不能再把您弄丢了。”

“叫你回去就回去,扯什麽哩哏兒棱?別逼我發火!”

“那也不行!”他犯倔,“您去哪兒我都得跟着,您就當我不存在就行。”

懶得和他掰扯,裹緊了大衣。

冬天夜裏的寒風像吃飽喝足的打手,吹一下,跟刀子割臉似的,生疼,比白天猛多了。我沒戴帽子,沒一會兒耳朵就木了,跟要凍掉了似的。

我想尋個溫暖的地方,可是不知道哪裏是溫暖的地方,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不過腳底下像牽了根線似的,仿佛自己就能找着目的地。

走了挺長時間,冷風嗆得後腦勺直疼,總算是到了目的地。

仰起頭,這個地方,裏面很溫暖。

但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佟青竹鼻頭凍得通紅,哆哆嗦嗦道:“老爺,咋不進去呢?外面太冷了。”

我瞅他一眼,他一縮脖子,不吭氣兒了。

擡了兩次手,均猶猶豫豫地,門鈴就在手指下方,觸感冰冷順滑,卻都沒按下去。

佟青竹滿懷希冀地盯着我的手指。

這一次,終于按響了門鈴。

作者有話要說: 扯哩哏兒棱: 瞎扯。說廢話。

這文慢熱,但也求留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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