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沉浸于此,卻是大大的不好。”

它這話說得沒錯,我抽泣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這話裏還有話,問:“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對當年的事情,其實只看到了一個局部?”

“啊?”火焰愣了愣,道,“扼,其實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情況……”

“所以我也錯過了很多,是不是?”我急問。

“……”火焰沉默了。

我想了想,說:“燈神,我的第二個願望,是請你帶我去看看,我曾經錯過的那些事。”

“那些事,是指哪些事?”火焰問。

我認真地說:“跟陸兆惜有關的事。”

火焰頓了頓,說:“姑娘,不要太執着于已經逝去的事了,人應該向前看。”

我笑着笑着眼淚又掉下來,說:“我沒有很多錢,可是我不缺錢;我不是特別漂亮,可是已經夠用了。燈神,你覺得對于一個人來說,什麽更加重要?”

“……我不是人類,我不知道。”火焰說。

“本心啊。”我笑了,“美貌也好,金錢也罷,那些都是物質的東西。不是說我有多清高沒有物質的欲望,而是一個人的根本,是自己的心。”

“可是人已經不在了,不是應該放手麽?”火焰又說。

“可是,我還活着啊。”我搖頭,“如果我到最後還是什麽都不知道,或許我能懵懂這一生,可是我已經知道了啊,我怎麽能當成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這樣對他公平麽?”

火焰嘆氣說:“世上沒那麽多公平。”

我說:“我管不了所有人,可是該給他的,我想給他。他如果曾經對我付出過,我應該知道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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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沉默了一陣子,最後道:“好吧。”

有很多時候,看不到摸不到的我們就以為是不存在的,不真實的,沒有價值的,而看得見的,物質的,仿佛才是人們所追求的東西。我不标榜自己有多崇高,只是從小我爺爺就跟我說,人活一輩子,最重要的是每天能夠安心地睡覺,內心的安寧是再多富貴也換不來的。

我很難說自己對陸兆惜到底抱着怎樣的感情,這種情緒不過才起了個頭,甚至還沒發芽,就被扼殺了。可如果當年我确實是這樣錯過了陸兆惜,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錯過了多少。

火焰說完話後,嘆了口氣,随後我覺得眼前一陣氤氲,額頭脹痛起來,像有什麽東西從中膨脹起來,像要爆炸!接着經過一個破殼而出的臨界點,我只覺得自己忽然變得很輕很輕,仿佛沒有重量,像一陣煙飄了起來。

我驚訝地四下張望,忽然聽見耳邊傳來火焰的聲音,說:“你現在是靈魂出竅的狀态,我帶你去看看過去的一些事,不過你只能看着,什麽也改變不了。”

我吸了口氣,說:“好。”

眼前的煙霧變化起來,天空很藍很藍,夏日灼熱的陽光照在地面上,放眼望去空氣都有些搖晃。這個場景很熟,是軍訓。

軍訓的最後一天,我們打過真槍,當然是比較老式的□□。教官先用半天時間給大家講射擊要點,然後每人五顆子彈,打靶子。

接着我看到了端着槍的我自己,如果我沒記錯,我是打了五十環,滿環。我們專業的女生裏面,我是唯一一個滿環的,為此我還得瑟了一陣子。

可是當時我沒有看見,我打槍的時候,就有人在關注我了,這會兒這種角度才看見,陸兆惜正站在不遠處望着我,在我打完的時候,他的嘴角竟然揚起了微笑。

他這算是……欣賞我?

接着場景切換了好幾次,有上課的時候他趴在桌子上對着我座位的方向扔紙飛機的,還有在食堂買飯的時候,他站在我後面排隊,看着我打的菜,大約覺得很可口,于是也點了一模一樣的飯菜……

當然這些不說明什麽,陸兆惜從來就不是那種風花雪月的人。

大一下學期,陸兆惜進入了學校攝影協會。

都說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陸兆惜端着相機拍片的時候,很帥很帥。

可是曾經我都沒有太關注過他,所以也不知道,在我進入攝影協會之前,我被陸兆惜拍過很多照。

用上帝視角重新看到當年的校園,當年的自己,當年的陸兆惜,我其實心裏很酸澀,只好在這會兒的我只是靈魂狀态,沒有眼淚可以流出來。

這些照片我從來沒有見過,我也從來不知道自己從旁人的角度看起來,是另一種模樣。

大部分的照片都是在教室裏、食堂裏、校園裏拍的,他端個有兩百米變焦的鏡頭,偷拍倒也真是夠了。然後我還看見,他在攝影協會的暗室裏,把照片印出來,以很藝術的眼光側首打量,然後傻笑。

這些我曾經都不知道。

而後,場景換到了男生宿舍。

陸兆惜和溫辰不是一個宿舍的,但就在隔壁。溫辰跑陸兆惜的宿舍裏找同學拿手機充電器,那同學是個游戲迷,忙着玩游戲便讓他自己拿。當時充電器就插在陸兆惜的桌子的接線板上,溫辰拔充電器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架子上的書,書掉到桌上,露出了裏面的一打照片。

其中有兩張,是我。

那些照片都是我們班參加排球比賽時拍的照片,我的特寫照只是一打照片裏的其中兩張,卻也是唯一有特寫的參賽運動員。

說真的照片拍的很美,我都不知道自己會有那樣的眼神,專注而認真。雖然我知道那滿頭的汗水味道不好聞,但是在陽光下看起來,很剔透。

溫辰盯着看了好久,然後重新放回去。

從那天之後,溫辰上課時就刻意坐到我邊上來了,聊着聊着,我們也就在一起了。

之前就說過,我和溫辰在一起的過程很平淡,上課,吃飯,後面的一切就順其自然了。可這會兒我才知道,原來故事的起點并非我所知道的那樣。

我跟溫辰在一起之後,陸兆惜依然如舊,沉迷于攝影,也專注于自己的事。他只是還會在特定的時候拍我,而溫辰,似乎知道這些事。

而後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跟溫辰鬧分手,然後進入了攝影協會,開始正式跟陸兆惜有了接觸。

我能說陸兆惜是個悶騷的人麽?偷拍了我那麽多年,竟然能裝得完全跟我不熟的樣子,還帶我去他奶奶家吃飯……只是可惜,我跟着陸兆惜學攝影的日子太短太短了,短到根本來不及讓我們有什麽發展。

很快就到了期末,而他也要離開。

那天晚上跟他碰到,他喝醉了,他說跟朋友一起吃飯喝的酒,其實是騙我的。

我看到,喝酒的是他一個人,他跟家裏抗争了一番後,自己跑回學校喝了酒。

我從來不覺得陸兆惜是個會喝酒的人,他沉默,理智,淡定,仿佛什麽也進不了他的心裏。哪怕他偷拍了我那麽久,也從來沒有想對我表白什麽不是嗎?

或許,他是太慢熱了,并沒有對我産生特別強烈的感覺。

可是那天晚上,他吻我了。

他還說,他舍不得走。

我不是個會多想的人,我不認為他的舍不得會是舍不得我。

可是他送了我一束花,還有一封淡紫色的信。

這成了他對我最後的語言,而我正因為那束花,錯過了。

如果這是命運,我只想暴句粗口:x你妹!

[柒]

如果只是錯過,那是命運的問題,可是我和陸兆惜的錯過,并沒有那麽單純。

在切換的場景中,我看到溫辰把我送去醫院後,回過我的宿舍,看了那封信,然後拿走了那束花。

等他再回到醫院的時候,他用我的手機給陸兆惜發了個短信。沒過多久,陸兆惜打電話過來,他還接了,說:“我女朋友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再後來,溫辰把我的手機關機,并且拿走了。而我根本不知道,只以為在醫院裏被我自己弄丢了。

我一直到身體好起來,并過了好多天,才去重新買了手機,補了卡,而那時候,陸兆惜已經上了飛往紐約的飛機了。

在走前幾天內,陸兆惜其實還給我打過電話,但一直沒打通。我不知道他是以何種心情離開的,想必很失望,但應該不會有我現在這樣的心疼。

想起溫辰說的那句:“其實我不如他”,我就覺得自己仿佛呼吸都很困難。

命運就是這般,溫辰想要我的時候,想盡辦法把我留在身邊,而有了更好的目标的時候,抛開就走。

頭很疼很疼,疼得快炸開。我睜開迷蒙的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煤油燈的火焰燃燒着,不明不暗。

“值嗎?”它問。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算是在笑。

“我能見他一面嗎?”我問。

“這是你的第三個願望嗎?”火焰無奈道。

“是啊。”我說。

它沉默了一會兒,說:“對不起,我做不到。”

人世間最遠的距離,莫過于陰陽兩隔。

那天晚上我做了很多夢,夢到大學時期的許多事,夢到溫辰無害的笑容,還夢到有人追殺我,可就是沒有夢見陸兆惜。

年輕的時候,我們都覺得感情是那麽重要的東西,純粹而美好。随着年歲上去,曾經美好的東西反而被時光覆上了厚厚的一層灰,擦也擦不幹淨。

這些年來我相過很多親,那一張張的臉上都戴上了面具,連我自己也不例外。親戚總是說:小慧啊,你不要那麽高的要求,世上怎麽可能會有完美的情人呢?可其實我要的并不是一個完美的男人,只是一顆真誠的心。瓢姐說我是在溫辰那裏受傷太重,還安慰我說,人都是越成熟越現實的,真情這東西,得回幼兒園去找。

我說,找不到男人又何妨?我一個人也挺好。

火焰問我:陸兆惜是你的愛人嗎?

我說不是。

它說,既然不是,你為何如此傷心?

這問題,我一下沒回答上來。

我心疼的那個陸兆惜,我為之哭泣的那一段感情,只是我經歷的最美好的一個開始,我或許是遺憾這個美好的開始并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罷了。

我起床洗了個澡,把自己弄得精神一些後,出門吃飯。

日子總是要過下去,哪怕我再惦念。

中午我在樓下吃了個牛肉面,又接到了溫辰的電話。

他極其溫柔地說:“小慧,我看你昨天走的時候有些累的樣子,不敢多打擾,現在好些了麽?”

“嗯,我很好,我在吃飯。”我說。

溫辰也不介意我冷淡的口氣,依然溫和地說:“我下午想過來找你可以嗎?我想去找找以前吃過的那些小吃,在國外都不吃到,想的很。”

我本想拒絕,但是轉念一想,便說:“好。”

他似乎有些驚喜,大約以為我會拒絕,馬上說:“我現在就過來接你!”

現在的溫辰,腦門上可以貼上個“成功人士”幾個字,如果把他放到相親市場上,估計前來應征的姑娘排隊能排上好幾個街口。

他開着五六十萬的車,穿着國外名牌的衣服,有一張好看的皮相,還有一個讓人羨慕的工作。這樣的男人很讨姑娘喜歡,但我越看越覺得可怕。

“眼睛怎麽那麽腫?沒睡好?”溫辰笑着幫我拉開車門,待我坐進去,又幫我關上車門。舉止很紳士,比起當年更甚。

我不知道這些年他經歷了什麽,是否有過女朋友,總之跟他分開以後,我們也沒有再聯系過。

“嗯,昨天晚上房裏有蚊子,鬧了一晚上。”我說。

他望着我笑,啓動了汽車,似乎心情很好。

噢噢噢,該不是他以為我是因為他睡不着了?

溫辰的自我感覺倒是一向都很好。

“其實我今天就是想當面問你,那次在醫院我的手機是不是你拿的。”我扭頭看他。

他一愣,雖然眼睛看着前方路面,但明顯走了下神。而後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你說哪次啊?”

看他這樣的反應,很多事情不言而喻了。

我說:“溫辰,你有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孩:喜歡一個玩具,非要從別的小朋友手裏搶過來,搶過來以後呢,自己又不珍惜,随地亂扔,甚至丢了不要。”

我很克制地說這些話,沒讓眼淚掉下來,但是已經哽咽。

溫辰捏着方向盤的手有些緊,指骨都泛了白。

他苦笑道:“果然你還是記恨着我。”

我也笑:“非要說記恨的話,我恨的也不是那後半句,我說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他沉默了一下,說:“你恨我不給你和陸兆惜機會?”

我笑得有些顫抖:“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一點也沒錯啊?”

溫辰看着前方的馬路,說:“小慧,你可以說我自私,但我喜歡你是真的。如果重新來過,我還是會這樣做。”

我搖頭,笑道:“溫辰,你喜歡的只是你自己。”

因為我的這句話,溫辰把油門猛地踩下去,車子開上了高架,我因為他的急轉不由握緊了把手。

他沒說話,我也沒有,天上下起了雨,一滴一滴打在車前玻璃上,模糊了前路。

終于,溫辰說:“他已經死了。”

“我們也會死的,最後,誰都會死的。”我笑。

“所以,你喜歡他嗎?”

我搖頭,“那個時候,我喜歡的人是你。”

他似乎有些動容,很艱難地咽了下口水。

“可是現在,我很後悔。”我又說。

溫辰側過臉,看向窗外,不知是否為躲開我的目光。

雨下得越來越大,一幅夏日暴雨傾盆的模樣。

我笑着說:“而你,溫辰,你從來不會後悔,對嗎?”

說完這句話後,我便聽見了刺耳的剎車聲,斜前方一輛大卡車沖破隔離帶沖了過來,我還未來得及做何反應,只聽見一個車輛撞擊的聲音,而後安全氣囊彈了出來,一陣天旋地轉。

……

第 6 章

我的意識仿佛渙散了很久,這種感覺跟火焰帶着我靈魂出竅差不了多少。不一樣的是我能細微能感覺到一些東西,比如風聲,水聲,還有人竊竊私語的聲音。

我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正躺在一條氤氲着霧氣的湖邊,身下是蔥蔥郁郁的草,再過去是花,我從來沒見過的花。

看到花,我有些發憷。

這是哪裏?

我想到了那起車禍,再低頭看自己,手腳完好,也不覺得哪裏疼,難道是已經死了?

那麽這裏是黃泉道?

我擡頭,霧氣太大,我看不見天空。

我站起來,發現不遠處有條石子路,偶爾有一些人影晃過,離得太遠看不真切。于是我試探着向路邊走去。

我看到一個老妪從遠處走來,走近了,方才發現她面無血色,了無生機,不過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看來這裏真是黃泉道了。

“婆婆。”我試着叫她。

在這個空間裏,連聲音都有些細微的回響。

“嗯?”她竟然聽見了,回頭看着我。

“啊……你這是要去哪裏?”我問。

婆婆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我,說:“這死人,還能去哪裏?”

“死人?”雖然猜到了,但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急問,“那麽這裏是?”

婆婆有些了然,說:“你是出了意外過來的吧?這是通往黃泉的路。”婆婆說完後,見我還在發呆,有些同情地看着我說,“像老婆子我這樣壽終正寝的人,都是按照時辰有人來接的,但像你們啊……唉,你也知道現在人口多,鬼差忙不過來,意外死亡的人呢,很多都沒人迎接,不知路在哪裏,就容易迷失方向,還會變成孤魂野鬼哦,真真可憐。”

“啊……”我還是有點迷茫,我就這樣死了?

老婆婆見我這幅樣子,說:“算了,你就跟我走吧,我帶你去輪回的路。”

“人也有輪回嗎?”我邊跟着老婆婆向前走,邊問,“不是說黃泉會有判官,根據人生前的舉動來決定這人是否可以投胎?”

“是有,但是還沒到哪!我們這裏只是通往黃泉的路,還未邁進大門。”婆婆說,“找不到大門的鬼最可憐啊!”

我忽然想到溫辰,我與他一共發生車禍,難道我死了他沒死?

我不禁問:“那婆婆啊,同時死的人,是不是在這道上也會碰到?”

婆婆說:“這裏呢有很多扇門,只要沒有走錯門,靈魂都會在這個空間裏。”

我打了個激靈,忽然想起,陸兆惜也是意外身亡!這麽說也就不排除他也會逗留在這裏的可能性了!

“婆婆,那死了的靈魂可以逗留在這裏多久?”我趕緊問。

“這就不好說了,短的幾天,長的幾年都有可能。”

“謝謝婆婆!我現在要去找個朋友,我就不跟您一起走了。”

陸兆惜是個不怎麽會跟人勾搭的人,指不定現在還逗留在這裏!

我知道,在這個空間裏找人,一如大海撈針,可是死都死了,我還怕什麽?

好在這個空間裏不會天黑,人跑來跑去也不會覺得累。

因為沒有白天黑夜,所以很難統計時間,我只是憑着自己的感覺,找了他大概有三天。這三天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就是沒有他。

後來我就放開了,幹脆走到哪裏喊到哪裏,反正嗓子也不會覺得疼。

這裏的風景其實很好,到處能見到四季的花,我也不用怕過敏。這裏有高山,有流水,還有草地,沙灘,要說真是個環境優美的地兒呢,跟生前想的那種陰森恐怖的地獄場景差太多了。

大約這麽找了有兩個禮拜,我也見過了各種風景,不禁苦笑,生前只知道忙碌,不知道游玩,死了倒是都彌補回來了。

“陸兆惜!”我站在山腰間,跟往常一樣大喊了一聲,當然沒能聽見山間嘹亮的回聲。這裏上下都是霧氣,自然與物質世界不同。

然而意外的是,我聽見了一個有些懶散的聲音,說:“誰在叫我?”

我心中一驚,趕緊回道:“是我是我,你在哪裏?!”

前路的霧氣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人比我記憶中的壯了些,似乎也高了些,濃密的頭發覆蓋了半個額頭,眼神還是那麽黑亮。

我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反應。

“馬小慧?”他有些不敢相信,走上前,自己打量我。

“嗯,是我。”我有點哽咽,但是哭不出來。我沒嘗試過以鬼魂的狀态哭泣,想來應該不行的。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擰着眉頭問。

“我來找你啊。”我說。

“什麽?!”他大驚後大駭。

我忽然想起來,他是誤會了,他還當我是自殺了來找他呢?

“不是不是,這個,說來有點話長……”我汗顏。

“嗯?”他又擰眉望着我,讓人感覺不大友善。

我嘆了口氣,要不是他一直這樣性子淡漠,我怎麽會跟他生生錯過。

“你去了紐約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了,現在大家都空了,不如聊聊?”我笑着說。

“哦。”他又恢複了看不出情緒的表情來。

我們在半山腰上找了個風景還算不錯的地方坐下,可以遠遠地看見對面斷崖上的瀑布。不過我知道,在這個世界裏,人是無法感知外界的,就算觸摸水,也感覺不到水的溫度,正如能看到花開,卻永遠聞不見花香。

“去了紐約的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我問。

他眯了眯眼,望着遠處說:“也就這樣吧,似乎跟國內也沒什麽不同。”

我看着他,輕聲問:“為什麽不聯系我?”

他愣了愣,回頭看我,沒有回答。

我說:“我最近才知道,你走之前,給我送過花。”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還是沒有說話。

“其實,我對花粉過敏。”我有些無奈地說,“那段時間考試大概太累了,我碰到花以後,反應有些嚴重,去醫院了。我根本就沒看到你給我的留言。”

陸兆惜挑了下眉。

我繼續說:“後來我的手機就丢了,你可能也收到過我發來的短信,但那不是我發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給我打過電話。”

陸兆惜是個聰明人,我這麽說,他立即就明白了,笑着問:“是溫辰?”

“嗯。”我點點頭,“這些事情我都是最近才知道的。在你死後。”

說到這個,他問:“那你怎麽也……”

我笑笑,沒回答,反問他:“你為什麽要逗留在這裏?”

他重新望向遠處,輕輕地說了三個字:“舍不得。”

去美國前,他也說過這三個字,現在,又是舍不得。

上次因為我他舍不得走,這次又舍不得什麽?

我試着問:“舍不得親人?舍不得人間的生活?”

陸兆惜笑,說:“舍不得一些美好的記憶。投胎了,就什麽也不記得了,就好像存在的這一世最後的一點東西也會被抹殺掉一樣。”

是啊,這麽說,我也舍不得。

“如果那天我看到你的留言……”我認真地望着他說,“陸兆惜,我會告訴你,不要去美國了,留下來。”

他的身體猛地僵了僵,扭頭看着我,許久。

我坦然地與他對望,給了他一個微笑。

“可惜,錯過了。”他無奈地搖頭笑道。

“嗯,我們在這裏,多留段時間吧。”我說。對這一世,我也有許多牽挂,有許多美好的記憶,在遺忘之前,我也想要更多的時間來追憶。

忽然,陸兆惜伸手擡起我的下巴,摸摸我的臉,一臉疑惑地說:“不對。”

“什麽不對?”我問。

他眉頭擰緊了,說:“小慧,你還沒死。”

這話可把我吓了一跳,沒死我怎麽能在這裏?!

陸兆惜說:“你看我,是不是沒有一絲血色,沒有一點人氣?”

鬼魂都是這樣,臉色是蒼白的,因為我在這裏也見過好多鬼魂了,倒是習慣了,再加上那麽多年沒見過,再次見到陸兆惜,倒也好适應。

“你看看你自己的手心。”他說。他把我的手翻過來,掌心向上,“你看,你的和我的,有什麽不同?”

很快我看出問題來了,他的是絕對的蒼白,而我的手心,竟然是紅潤的,這種紅潤很明顯,也很突兀。

我驚訝地擡頭望着他,“我還活着?”

“嗯。”他認真點頭,“馬小慧,你必須馬上回去。”

“我……”我猶豫了。我是留戀人間的美好,但是本以為最後還能跟他相處一段時間,怎麽就要急着離開呢?

我們之間錯過了太多,有一個美好的開始,就不能給一個美好的進展嗎?我都不求結果了啊!

“如果不回去,你會真的回不去!”他十分嚴肅道。

我說:“我能跟你在一起多呆一會兒麽?”

他失笑,摸摸我的腦袋,說:“傻瓜。”

這樣的陸兆惜很溫柔,溫柔得我都有些不習慣。

這種難能可貴的美好讓我心裏隐隐作痛,總覺得只要我一猶豫,他就會從指縫中溜走。

人對于生,總有一種本能的渴望,我來到這裏以後,不是沒有想過還在世間的父母和親人。當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沒有選擇的時候,我很坦然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可是現在讓我自己選擇可以回去,或者在這裏陪着陸兆惜但再也回不去,我也會猶豫。

這個選擇,就像當年陸兆惜去紐約的時候,跟我說如果我讓他留下他就留下,也正如溫辰當年,選擇的是離開我去追求他的未來。

雖然生死的抉擇跟他們離開或者不離開的選擇不能相提并論,但是我畢竟猶豫了,這份猶豫讓我覺得自己其實也沒那麽純粹。

我搖頭,說:“不要,我不要走。”

陸兆惜摸摸我的頭,說:“小慧,這不是開玩笑的事,你的人生還沒有過完,你還會遇到更好的男人,會有自己的孩子,然後看着孩子長大,結婚生子。”

“我不要!”忽然我就哭出來,誰說鬼魂沒有眼淚的,要不我怎麽能淚流滿面?

“小慧,謝謝你。”陸兆惜笑了,那麽柔順,那麽溫暖,仿佛讓他蒼白的臉也有了一種別樣生機。

“我不要走……”我大哭着抓住他的衣襟。

我會哭,是因為我舍不得走,而我已經知道了自己一定會離開這裏。

可是我真的不想就這樣走了,我是多麽不容易才再次見到他啊!我們終于可以開始了,終于……

“你會好好的。”他雙手擡起我的臉,拭去我眼角的淚水,說,“來世我會等你,必不會再讓你錯過。”

“我不要……”我努力睜開眼睛,淚水依然模糊了他的臉,我努力地看,貪婪地想去多記住一些。

然後他低下頭,輕輕吻住了我。

這個吻跟記憶中的一樣,柔軟溫暖。

我閉上眼睛,只覺得全身酸軟,心裏仿佛長出了一根荊棘,瘋狂生長,死死纏繞。

我感覺自己有些呼吸不過來,眼前一片白色,很想吐,很暈。

嗯?為什麽我會知道他的唇溫暖?

鬼魂不是感覺不到溫度的嗎?

這麽想着,我睜開了眼睛。

[玖]

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陽光很刺眼,撒在雪白的牆上,讓我不禁又眯起了眼。

鬼魂的世界是充滿了霧氣,物質世界才有這樣的光明和透徹啊!人的本能追求着光,看到陽光,就想暢快地透了一口氣。

“小慧!小慧你醒了!”

“醫生,醫生!”

我聽見耳邊一陣叫喚,适應了好久,視覺和聽覺才恢複正常,看到床邊喜極而泣的太後。

“媽。”我叫了一聲,嗓子嘶啞得把我自己都吓一跳。

“可算醒了,老馬,老馬!”太後回頭喊我爹。

“小慧!”我爹從門口跑過來。

好久不見,老兩口都瘦了。

看到他們,我的眼淚也有點模糊。

我真的沒有資格抛下他們就這樣離開。

醫生護士跟着進來,給我做各種檢查,我意識還沒完全清醒,只覺得人來了一波走了一波,又來了一波。

然後瓢姐也來看我了,眼睛哭得像個桃子。

我恢複了一天,人才算差不多恢複過來,老爹說我已經昏迷了兩周了,難怪四肢無力,渾身難受。

後來我知道,我和溫辰出了車禍,溫辰比我受的傷要重許多,他被搶救回來已經醒了,倒是我反而一直昏迷着。

溫辰自己打着石膏,還來看過我。他走後,護士小姐十分羨慕地跟我說:你這個朋友真是喜歡你呢,而且車禍的時候副駕受傷比較輕說明了什麽,大家都是知道的。

我有些恍惚,這幾天每天晚上都會做夢,我有些分不清楚,見到陸兆惜是不是也是夢一場。

而這件事情我放在心裏,說也不能說,或者,說出去誰也不會相信。

一禮拜後我出院了,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燈神,然而讓我驚訝的是,我找不到那盞煤油燈了。

我問過我爹我媽有沒有在茶幾上看到過一盞煤油燈,他們說我撞傻了,這年頭哪來的煤油燈?

難道,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夢嗎?

我想起陸兆惜,心裏的荊棘還在瘋狂生長。

我想尋找一些能夠證明我經歷的這些事情真實發生過的證據,然而找不到。

從醫院出來後,我媽對溫辰報以十分熱情的對待,她并不知道當年我和溫辰的那些事。

溫辰長得好,有禮貌,工作好,還那麽熱情地追求我,讨好未來的丈母娘,這丈母娘能不喜歡麽?

太後警告我,如果這樣的男人我都不要,這輩子做尼姑去算了,她也不認我這個女兒了。

我不想告訴太後以前的事,只覺得心裏無比壓抑。

一個月後,我意外地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竟然是陸兆惜的母親打來的。她跟我約了個咖啡廳見面,我立刻就答應了。

跟上次看到她比起來,她似乎老了很多,喪子之痛讓一個母親一夜老去了。

但她依然穿得很得體,化了很淡的妝,只是擋不住眼角的滄桑和濃厚的悲傷。

她看到我以後,很客氣地說:“馬小姐,對不起打擾你了。”

我趕緊道:“沒有沒有,阿姨您太客氣了。”

她看着我,很小心地問:“我能否問個冒昧的問題?”

“阿姨您問。”我道。

她頓了頓,說:“馬小姐,你跟我兒子,交往過嗎?”

她這個問題讓我有些驚訝,我猶豫了一下,說:“阿姨,您怎麽忽然問這個?”

她低頭,從随身帶的大包裏,拿出了兩本相冊,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我只翻開一頁,就什麽都明白了。

這是大學時期,陸兆惜給我拍的照啊!他不但拍了,還選了一部分印出來,做成相冊!

我的眼睛又模糊了,這兩個月仿佛快把我一生的眼淚都流幹了。

陸兆惜母親說:“我是在整理我兒子的遺物的時候發現這些相冊的,後來在他的集體照裏找到了你,又拜托他一個關系很好的大學同學找到了你的電話。”

“阿姨……”我哽咽得話都說不出來。

她伸出手,覆在我的手上,讓我別哭。

這些照片是真的,那麽就是說,遇到燈神的事,并不是做夢!在鬼魂的世界裏看到陸兆惜,也不是做夢了?

“阿姨,這些照片,可以給我嗎?”我控制住自己,否則幾乎不能說出完整的話來。

“當然可以。”陸兆惜的母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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