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當真心跳漏了一拍,而後鎮定下來打量金凡濤。這身高體型,倒是跟那天的人差的不遠。
這時候門口走來一個年輕的護士,給金凡濤遞了些東西,見到彭海,還打了個招呼,“哎,這不是彭警官麽,怎麽又有案子啦?”
這護士在公車打架那天剛好當值,還給葉清瑤清理過傷口,自然也是件過彭海的。
忽然“哐當”一聲,金凡濤的不鏽鋼杯掉在了地上。
金凡濤怔了怔,彎腰撿杯子,頗為尴尬。
“沒事吧金醫生?”護士道:“我去拿拖把過來。”
彭海到此為止還算滿意,笑道:“那我們先走了金醫生。”完了還特地多說一句:“回頭見。”
葉清瑤覺得這句“回頭見”簡直太騷了,那醫生臉都吓白了。
坐上警車後,葉清瑤問:“不會那麽巧吧?難道那天的人是金醫生?”
彭海揚了揚嘴角,一個拐彎将車拐出醫院停車場,外頭的大雨又落在了車玻璃上。
“明天查一下就能知道,如果是他,他自然無處可逃。”
找不到人那是沒辦法,一旦鎖定目标,必然是老底都能給他搜出來的。
晚上睡覺前丁雪給葉清瑤打了個電話,詢問了一下傷口的情況,又意興闌珊聊了幾句,就挂了。
不只是丁雪覺得兩人之間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葉清瑤也感覺到了。其實葉清瑤并不責怪她當日沒來赴約,也并未把自己受傷的事情遷怒到丁雪身上去,但她依然感覺到好像有些東西跟原來不一樣了。
倒是彭青山主動給她打了電話,對彭青山,葉清瑤的感覺也不一樣了。在遇襲之前,她是各種不想分手,但在鬼門關晃了一圈之後,就忽然沒心思再去埋怨了。而這麽一來,便覺得自己對彭青山的感情也不過如此,倒是覺得以前的自己挺可笑。
想想初中的時候老師們說的話也挺對的:年少的戀愛,有時候并非是愛那個人,而是愛着戀愛的感覺。初戀很多時候懷念的也不是那個人,而是自己那段青澀的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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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一個在事業編制內的醫生檔案是很好查的,從他的辦公室的杯子、文件上提取指紋、吐沫,從白大褂上提取毛發,皮屑也都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調查結果卻出乎大家的意料。
任莎将資料人手一份發給與會的小組成員,道:“金凡濤,男,四十一歲,他妻子原是江南市交通局的公務員,因受賄罪背叛有期徒刑,并在獄中自盡。現在他帶着兒子單獨生活。金家父母都是國企退休職工,家庭情況比較簡單。”
任莎說完,将資料翻到第二頁,擡頭看了眼衆人,說:“金凡濤手上的傷确實是被狗咬的,醫院也有他打狂犬疫苗的記錄。他的DNA跟攻擊葉清瑤的人并不一致,也就是說排除了他是兇犯的可能。然而有趣的是,把他的指紋在指紋庫裏進行了排查,牽連出了另一個案子。”
任莎停頓了一下,翻到第三頁。
“許志強,原江南市交通局副局長,五年前死于一場交通意外,但是對許志強進行了屍檢,發現有毒品殘留。經許志強父親的強烈要求,當時警方也在許志強家中及車上進行過取證。盡管如此,最後該案件依然以意外事故做了處理。而這次對比指紋庫,卻發現金凡濤的指紋在許志強的皮包上出現過。那麽許志強是誰呢?金凡濤已故亡妻的上司。我已經調取了當時金的妻子陶蘭案件的資料。”
任莎繼續往下翻,“陶蘭是因受賄罪被判入獄四年,而陶蘭一直不肯認罪,金凡濤的筆錄中有一段,卻說是許志強陷害了陶蘭。陶蘭在獄中也一直在伸冤,後來似乎無路可走,選擇了自盡。一年後許志強出了車禍,或許是得罪的人太多,并沒有聯想其陶蘭的案件,也就沒有跟金凡濤聯系上。但現在回頭看,他作為一名外科醫生,無論注射器還是違禁藥物都比常人要容易弄到手。”
彭海皺了下眉,有點失望。身為人民警察他不能說他不在意金凡濤是不是許志強案的兇手,但顯然他最想抓住的還是葉清瑤那個案子的兇犯。
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彭美琪絕不能死得那麽不明不白!
彭海走了會兒神,無意間掃了眼放在桌邊的手機。因為開會時手機調成了靜音,這會兒才發現有未接來電,一看是彭青山,連打了三個,還發了個微信留言:【哥你在哪裏?!葉清瑤失蹤了!】
這天本是周五,學校是該正常上課的,但是葉清瑤卻約了丁雪在校外見一面,葉清瑤說:“丁雪你出來吧,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約你了。”
丁雪本不想去,但葉清瑤又說:“彭青山跟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覺得你欠我一個解釋。”
丁雪覺得自己并不欠葉清瑤什麽解釋,但她亦不願意背負背叛朋友罪名,哪怕兩人的友誼已經出現了巨大的裂縫。丁雪覺得就算是決裂,也應該是幹幹淨淨明明白白的。
于是優等生丁雪平生第一次翹課,去了兩人相約的咖啡廳。
丁雪見到葉清瑤的第一眼,就覺得她不同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剪短了頭發的緣故,明豔中更多了一份英姿和靈動。只是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就讓人挪不開眼,說是天生尤物也不為過,哪怕胳膊上纏了一圈紗布。
兩人面對面坐下,原本一向主動開口說話的葉清瑤這回很沉默,倒是丁雪嘆了口氣,問:“手傷好點了嗎?”
葉清瑤搖搖頭,“不好,疼。”
丁雪欲言又止,最後語速很慢地說:“清瑤,我沒有跟彭青山在一起,我也不會跟他在一起……”
葉清瑤打斷她,“你不是初中的時候就喜歡他了麽?”
丁雪一愣。她初中的時候,在三個人關系還只是尋常同學的時候,她就暗戀着彭青山。對她來說那段感情隐秘而珍貴,從來都埋在心裏不曾示人,卻不想葉清瑤早就看出來了。
丁雪忽然覺得有些難堪,但又立刻釋然了。誰沒有青春年少的悸動呢?但也不過如此而已。
丁雪笑道;“那會兒懂什麽喜歡。其實現在又有什麽資格說喜不喜歡呢?自己的事情都還處理不好,哪有能力來處理兩個人的事?所以清瑤,我是想告訴你,我對青山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只是一個關系挺好的朋友,僅此而已。”
葉清瑤也笑:“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覺得自己很難堪而已。若只是如此,我也并不在意,可是丁雪,現在我們之間的問題并不只是彭青山吧,你或許也覺得跟我的交往并不能給你帶來好處吧?或者,我妨礙你學習了吧?”
丁雪沒說話,違心地否認并不能解決問題,她想了想,誠懇地說:“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當兩人的追求方向漸行漸遠,交往自然也會逐漸減少。這并不是說感情不好了,只是大家都忙于自己的事情,互相的交往沒有那麽密切了。對我來說,你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是現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專注。”
葉清瑤久久沒有說話,手指摸着咖啡杯的手柄,說:“我理解。”而後擡頭,燦爛一笑,“那就這樣吧,有事聯系,沒事各忙各的。”
這個結局有點殘酷,但卻現實。初中是義務教育大家都混在一起,高中卻是分水嶺,而進入大學這種層級劃分更加明顯。社會本質就是如此吧,每個人都處于不同的圈子中,每個圈子的游戲規則都不同,就好像重點高中和普通高中學生之間的目标差距一樣。
葉清瑤先走了,丁雪還坐在咖啡店裏發了一會兒呆才準備離去。跟她的告別,就仿佛是跟過去的一段自己告了別。期末考試要來了,高三也要來了。
丁雪站起來,忽然看見對面的椅子上放着一串鑰匙。她拿起鑰匙追出門去,哪裏還能看到葉清瑤的影子?她打了好幾個電話,沒人接。
丁雪無奈,只能拿着她的鑰匙回了學校。在學校食堂吃過午飯,丁雪又打電話給葉清瑤,這次卻是直接關機了。
想起葉清瑤手上的繃帶,丁雪當時就有不大妙的感覺。她直接去隔壁班找到了彭青山,問他是否知道葉清瑤同學的電話,有沒有辦法聯系到她。兩人想來各種辦法,只知道葉清瑤并沒有回學校,沒有回家,也沒有回頭去咖啡店找鑰匙。這并不符合常理,所以彭青山直接電話給了彭海。
警方動作迅速,很快調取了咖啡店附近的錄像。咖啡店就在商場的底樓,葉清瑤從咖啡店走出來後就進了商場,她在底樓一家精品店逛了會兒,就向樓梯口走去。商場的洗手間也設在那裏,另外還有一個員工通道和直通電梯,但那裏并無監控,她進去了便再也沒見她出來。
要從那裏排查進出的人很困難,員工通道可以直通外面,上下電梯也可通停車場。這個時間有些幼兒園已經放假了,帶孩子來吹冷氣的人也不少。罪犯很有計劃也很狡猾。
而葉清瑤的手機也已經關機,無法進行信號追蹤。
彭海冷冷地看了丁雪一眼,問:“這個時間應該在上課,為什麽你們要約去咖啡廳?”
丁雪臉色也不好看,早上翹課,下午又繼續翹課,萬一葉清瑤真出了點什麽事情,她這輩子也難安。早知如此,出來見她幹什麽?!
彭海卻不放過她,強壓着憤怒道:“最近幾天放學的時間段警方都會去保護葉清瑤,上課期間如果在學校是沒什麽危險的。請問,你為什麽會這個時間跟她在咖啡廳見面?!”
丁雪閉了下眼睛,又睜開,回瞪彭海道:“是她打電話要跟我談,你可以查她手機的通話記錄!”
彭海問:“談什麽?”
丁雪冷冷地回道:“談彭青山。”
坐在邊上看資料的彭青山詫異地擡起頭,但立即了然,有點尴尬。
彭海皺眉,瞅了眼彭青山,“談他幹什麽?”
任莎在旁邊挑眉,忽然想起葉清瑤說彭海“萬年單身漢”。直男癌晚期患者約莫就是如此。
丁雪看了彭青山一眼,“這問題也得回答?”
彭青山臉微微有點紅。
彭海瞪他一眼,“你臉紅什麽?!”
丁雪也說:“是啊,你臉紅什麽。”
彭青山:“……”
彭海又瞪丁雪,“別打岔,你還沒說完呢!”他只覺得這年頭的孩子怎麽那麽難搞。
丁雪翻了個白眼,“清瑤是彭青山的前女友,彭青山跟清瑤分手後就來跟我告白了,你說清瑤來跟我談什麽?”
這回輪到彭海無語了,自己這個做哥的還單着,臭小子才高中生就一個接一個沒完了?!
彭海一巴掌打在彭青山後腦勺,以表示自己這會兒的情緒。
第 14 章
這注定是漫長的一天。一直到天快要黑下去了,彭海才對彭青山揮揮手道:“你倆呆在這裏也沒用,你送丁雪先回去吧。”
這時候,任莎手裏抱着材料從隔壁辦公室匆匆跑過來說:“金凡濤不承認自己殺了許志強,但是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他說殺死湯佳和的人就是許志強!”因為太激動了,他都沒先看一下這間辦公室裏有沒有外人,說完才發現還有兩高中生在此。
任莎将手裏的材料放桌上,丁雪卻瞥見了最上面這封資料上的照片,眉頭一跳。
“這是誰?”丁雪不由問。
任莎見她申請有異,說:“她叫湯佳和,五年前謀殺案的受害者。哦對了,還跟你是一個高中的,你認識?”
丁雪遲疑了一下,說:“不認識。”見任莎還盯着她,便又多解釋了一句,“就是看着有些眼熟。”
彭海在邊上聽了也沒在意,只是問任莎,“去做DNA對比了嗎?”
任莎道:“已經去了,很快就會出結果了。”
彭青山跟任莎打了個招呼,就和丁雪一起出了警察局。
丁雪長嘆了一口氣,疲憊地揉着眼角說:“我自己打車回去,你也趕緊回家吧。”
彭青山自然不肯,直接拉過她的手道:“一起打車,先送你回去。你沒看新聞裏有女孩子一個人打車然後遇害了嗎?”
丁雪翻了個白眼,“新聞裏還有人走在路上被空調外機砸死了呢。”
彭青山頭也不回拉着她往前走,“反正我要送你回家。”
彭青山走在前面,丁雪走在後面,她瞧着自己的手被握在他寬大的手掌裏,不禁想說一句:真是好會撩妹!
她用另一只手拍拍彭青山的手背,“放開。”
彭青山用力握住,“不放。”
“你先放開,我有件很嚴肅的事情要問你。”丁雪試圖掰開他的手指。
“什麽事?”兩人走到馬路邊,彭青山站定了回頭問,手自然是不能放的。
“你放開手我再說。”丁雪擰眉。
“那就別說了。”彭青山很自得。
“……”丁雪無奈,說道,“是關于那個湯佳和的。”
彭青山這才松手,“湯佳和怎麽了?”
丁雪猶豫了一下,說:“我們班的班主任陶老師,她的辦公桌上,放着一張她和她女兒的照片,我曾經就聽說陶老師的女兒幾年前去世了,今天見了那湯佳和的檔案才知道……陶老師的女兒就是湯佳和。”
彭青山睜大了眼睛。
丁雪猶豫了一下,又說:“我下午聽彭警官說案情的事情,說到那個兇手的手受傷了,陶老師最近幾天似乎手都不靈活,那麽熱的天氣一直穿着長袖襯衫。”
彭青山眼睛又睜大了幾分。
丁雪最後再說:“嗯……還有就是,今天下午我跟你從學校出來的時候,是想給陶老師打個電話請假的,她并沒接我電話,我就發了個微信。可是……她到現在都沒回。一般陶老師回話都很快的。”
彭青山再次握住丁雪的手,說:“走!回警局!”
“可是……”丁雪被彭青山拉着往回走,“我只是覺得很巧合,并不是懷疑陶老師……”
彭青山嚴肅道:“別憑主觀去判斷一個人,清瑤現在還生死不明!”
兩人走回警局,彭海去審問金凡濤了,辦公室助理也認識他們,便讓他們等一會兒。
金凡濤被喊來問話,不慌不忙,極其冷靜。
“彭警官,事情過了這麽久了,你現在問我為什麽我的指紋會在許志強的包上,我還真是不知道。關于他的死我只想說他罪有應得,要不是我還有個兒子,恐怕在我太太去世的時候我就會親手殺了他。”
彭海問:“你跟他之間有什麽過節?”
彭海搖頭,“不是過節,是仇恨。我很久以前就跟警察說過,我太太是被冤枉的,許志強看上了我太太但我太太不從,他便一直懷恨在心。那個行賄之人本來就證據确鑿,卻把受賄人說成了是我太太,我太太汽車後備箱裏的金條也根本就是許志強放進去的!可是誰相信?你們一個都不信。”彭海自嘲地笑道,“可你看蒼天能放過誰?我還覺得他死太早了呢,都染上毒瘾了,應該讓他活久一點,再痛苦一點才對。”
“你說湯佳和的案子是他做的?你怎麽知道?”彭海問。
金凡濤沉默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說:“他死後我才聽聞這件事的。是不是真的你們去查查看便知道。至于我怎麽知道的……我猜的行不行?”
“你知不知道湯佳和之後死了多少人?!”彭海雙手拍桌子怒道:“就今天上午,還有個女生失蹤了!就是那個你幫她處理過傷口的女生!你分明知道線索但是不說,你這是在間接殺人!”
金凡濤皺了下眉,冷笑,“警察先生,你可別随便給我扣帽子!我是醫生如何不知道人命可貴!可我太太死在監獄的時候,誰又關心過她?我是醫生我只會治病救人,失蹤綁架之類的事情,不是你們警察該處理的嗎?還是說,原本你們警察就是冤假錯案最得手?你別瞪着我,我都還沒說你們官官相護,故意幫姓許的來弄死我太太!”
彭海雙手握拳重重地捶了下桌子,發出一聲巨響。
這時候任莎敲了敲門,走進來在彭海耳邊說了幾句話,彭海這才瞪了金凡濤一眼走出去。
丁雪将剛才跟彭青山說的再給彭海說了一遍。
任莎搶先說:“你們班主任姓陶,叫陶什麽?”
丁雪道:“陶梅。”
任莎回頭和彭海對視了一眼,金凡濤的太太,叫陶蘭。
彭海說:“把你們老師電話給我,任莎你去讓技術部的人做追蹤信號。但願手機還沒關機。”
這個時候是争分奪秒的,時間越久,葉清瑤被害的概率就越高。
很快信號點被找到,在郊區的一個廢舊廠房裏。
林長銳聽說此事,趕回來親自指揮部署行動,這可以說着是有史以來得到的少女謀殺案最清晰的線索,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犯人跑掉了,同時也要争分奪秒救人。
彭海本來讓彭青山和丁雪先回去,但丁雪執意留在警局等消息。她真的很難相信自己的老師會是殺人犯。
“為什麽呢?”丁雪不明白,那麽一個優秀教師,對學生那麽好的教師,為什麽會去殺人?
彭青山叫了外賣,又額外點了兩杯咖啡,遞給丁雪說:“先吃點東西吧,你餓着也解決不了問題。”
丁雪卻怎麽也想不明白,“如果陶老師真是兇手,為什麽會把目标定在清瑤身上?清瑤應該根本不認識陶老師。”
彭青山自然也不明白,他嘆了口氣,望着起風的夜空,說:“但願還來得及救清瑤。”
起風了,風很大,整扇窗戶都仿佛随時會被吹掉下來。窗戶間的縫隙如果不夠緊密,還會發出鬼嘯般的聲音。
丁雪抱了抱胳膊,就覺得有點冷。
彭青山很有眼色,去彭海桌上把他挂在椅背上的襯衣拿過來抖了抖給丁雪披在肩上, “衣服不大幹淨,你忍一忍。”
被他這一打岔,丁雪思緒拉了回來,忍不住調侃了一句:“被你哥聽見又該後腦勺打一巴掌上來了。”拿了人家的衣服還嫌人家不幹淨。
期間丁雪的母親打電話來催了一次,丁雪則堅持一定要等個消息。半小時後,丁雪的父母一起過來陪她等着了。
丁雪父母也認識葉清瑤和彭青山,倒也沒說什麽。知道疑犯可能是陶老師後,兩人十分一致地不相信,陶老師這樣的人,怎麽可能?!
捌
結局往往不盡如人意。
淩晨一點的時候,彭青山收到了彭海的消息,說嫌煩轉到了,葉清瑤救回來了。又隔半小時,幾十輛警車陸續開會局裏,其中一輛車門打開,丁雪見到了披着男士襯衫,光着兩條大長腿,腳上還沒穿鞋子的葉清瑤。
丁雪連忙迎上去,而葉清瑤一見丁雪,立即抱着她大哭了起來,身體的顫抖昭示着她招收過的恐懼。
“好了好了,沒事了,安全了。”丁雪輕輕拍着她的背做安撫。
葉清瑤哭了好一會兒才算止住,彭青山給她遞了杯溫水,一杯下肚她才勉強鎮定下來。
“這麽晚了,要不要跟我們回去吧?”丁雪母親說。他們也知道葉清瑤父母常年出差,她跟奶奶一起住,這會兒回去又要吵到老人家了,而且恐怕葉清瑤也沒有安全感。
丁雪忙道:“是啊,太晚了,去我家吧。”
葉清瑤點點頭。
回去以後丁雪并沒有問葉清瑤事情到底怎麽回事,這種時候再回憶一遍對她來說也會十分痛苦。丁雪的母親拿了助眠的藥給葉清瑤服下後,葉清瑤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十一點才醒過來。而丁雪早就在彭青山口中聽說了事情的原委。
被警察抓走的那人,确實就是陶梅。她對自己的罪行也供認不諱。
陶梅的女兒湯佳和原本就是學校的優等生,但和一個初中同學關系特別好,帶着她去外面玩認識了社會上的人,結果那些吸了毒的畜生就那樣弄死了一個花樣少女。當陶梅得知湯佳和竟然認識許志強後,驚恐地察覺兇手竟然跟逼死自己妹妹陶蘭的人是同一個!當年她為了幫陶蘭伸冤,來回奔波,對許志強這個人簡直是戳了心的熟悉。然而,陶梅已經無法相信公權力的保護了,在丈夫的身體每況愈下,最後抱病離去後,陶梅只想用自己的雙手去匡扶正義。
所以陶梅第一個殺的人,其實是許志強。可湯佳和并不是因為許志強一個人而死,她體內的精子分別屬于三個人!陶梅甚至都不知道,許志強是不是作案的人之一,她只知道許志強該死!
然而殺了許志強并不能化解她內心的戾氣。每當下班回家看見空蕩蕩的家,一切仿佛都跟他們還在的時候一樣,卻再無聲響,她活得就像只孤魂野鬼。
再後來陶梅過了一段平靜的生活,直到她發現自己班上的優等生交了校外的朋友而成績一落千丈後,內心的惡魔又逃竄出來,她無法忍受這樣的外校生,自己不求上進,還要帶着別人跌入地獄!
再後來,她發現班上的女生在跟外校生談戀愛,談戀愛也就算了,她卻偶爾看見兩人吵架,那個男生還打了她班上的女同學。
殺第一個人時陶梅尚且沒有心理壓力,到了後來,要的不過是詳細的計劃,機會的等待,和完事後的消滅罪證。
反正警察局那群昏庸之人,永遠找不到真兇。
當時彭海聽完她的敘述,沉默了許久,他甚至無法像對着金凡濤那樣憤怒。從受害人變成加害人的案子不少,可憐又可悲。
在陶梅來看,她的行為不是在加害,而是在保護。她不能保護女兒,至少要去保護自己學生,以免再次發生那樣的悲劇。
然而死去的受害者又有什麽罪過?憑什麽要用她們年輕的生命來買單?!
彭海面對陶梅,已然沒有了争辯的情緒,她亦不會忏悔。反正等着她的,必然是死刑。
陶梅作為九中優秀教師,這個案件的社會影響力太惡劣,所以法院也并未公開審理,對外只說犯人落網,歌頌一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便罷了。
最高人民法院死刑複核批複下來的時候,已經入冬,丁雪去監獄探望了陶梅最後一眼。
坐在玻璃牆後面的陶梅消瘦了很多,但頭發依然梳得整整齊齊,眉目間是一如既往的溫潤和堅定,若不是身上穿着囚服,她就好像依然是站在講臺上的那個高級教師。
她對丁雪說:“好好學習,好好考試,你是個很聰明,有天賦的孩子,一定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學,未來前程似錦。”
丁雪只覺得喉頭生疼,強忍着才沒哭出來。
陶梅看着正前方,但又似乎看着很遠很遠地地方,她輕柔地說:“人這一生并不需要太多的朋友,就是要交朋友,也要交正能量的朋友。年輕人往往不懂得如何拒絕別人表面上的善意和友好,所以走了很多彎路,甚至丢了性命。如果我的佳和還在,現在大學都快畢業了吧……”
丁雪雙手捂着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陶梅的視線輕輕地落在丁雪的臉上,嘆了口氣,“不要為老師難過,應該高興才是,老師馬上要去和家人團聚了,而且,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任何牽挂和遺憾了。”
“陶老師!”丁雪哭的不能自已。
陶老師伸出手來,貼在玻璃上,仿佛正撫在她的頭發上,“丁雪,你一定要好好的。”
如果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承受思念的痛苦,那麽死亡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丁雪一直到走出大門,才敢放聲哭出來,她靠着牆蹲了下來。
“人生本來就很短,一路上都是在跟不同的人進行告別。”彭青山也靠着牆,看着因為冷空氣的到來而分外清爽的藍天,說,“誰死了不是三尺黃土呢,不過是早些晚些罷了,也沒有什麽好傷心的。”
丁雪長舒了口氣控制住情緒,哽咽着說:“她要傷害清瑤我卻還為她哭,你會不會覺得我不應該?”
彭青山搖頭,“這正如很多父母給的愛并不是孩子所要的一樣。陶老師愛你的方式,并不是你想要的罷了。對陶老師來說,她是在執行着她的正義,這是她的價值判斷。這本身跟你并沒有特別大的關系。”
丁雪抽泣着,由衷地說了句:“謝謝你。”
彭青山将自己的圍巾裹在她的脖子裏,站直了說:“走吧。”
“嗯。”丁雪回頭看了一眼那堵高牆,跟在彭青山的身後走了。
角落裏的人吸了口煙,用手指彈了下煙灰,看着丁雪和彭青山的背影漸行漸遠,又回頭看了眼高牆,扯了扯嘴角說:“姐,謝了。”
心裏種下了絕望的人,總會貪婪地回憶昔日的美好,求而不得,逼成瘋魔。徐志強确實是她殺的,但後面那些人又與她何幹?心裏住着魔鬼的人分明是他,只是她勸不動,便用頂罪的方式來阻止他,也結束這一切。
那年輕人說的對,人生本是一場告別,從出生開始就不斷認識新的人,再不斷被告別,直到有一天,輪到自己跟別人告別。
手機在口袋裏發出震動,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邊眼鏡,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出現一個年輕的聲音,語氣十分不滿,“老爸,你說了今天放學就來接我的,現在已經放學了,你什麽時候來接我?”
他又看了一眼那高牆,說:“爸爸現在就過來。”完了又補充了一句,“爸爸以後再也不會遲到了。以後,咱們兩個好好過。”
第 15 章
六月裏天光正好,天空湛藍,秦朝雨擡頭望天的當口,一群烏鴉從她頭頂飛過,“呱呱呱”叫得人心底瘆得慌。
“不怪別人都把你們當成倒黴的征兆,叫那麽難聽,誰喜歡啊?”秦朝雨拄了根棍子,從死人堆裏站起來。
一坨烏鴉便便“啪啦踏”落到了她的腦袋頂上。
秦朝雨忍着問候它們娘親的沖動,摘下了頭上的帽子。幸虧聽了秦十七的話,早上起來戴了個帽子,要不然這坨烏鴉屎掉頭發上,還不得被他鄙視死!
“能不這麽讨人厭麽?”秦朝雨對它們吼道。
烏鴉們又“呱呱”叫了幾聲,盤旋而下,在她不遠處落下,開始覓食。
天氣是越來越熱了,這片戰場過不了半日,就會散發出腐爛的氣味來,倒成就了烏鴉們的饕餮盛宴。
這是發生在西北邊關的一場小規模的戰役,大允國一支精銳騎兵小隊欲繞開敵軍駐地,快速突襲敵軍的後備糧草庫,不料中途遇到埋伏,在隊長宋承宇的指揮下,騎兵隊與敵人奮死拼殺,最後終是拼出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六月天,這個山頭的野花本是開得極好,但轉眼卻遍布了五百餘具屍體,空氣中盈滿了刺鼻的血腥味,一眼望去,滿地的刀槍在烈日下閃着冰冷的光,與此相伴的是無數的斷肢殘骸,狀如阿鼻地獄。
“在哪裏啊在哪裏……”秦朝雨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舉着棍子不停地翻看地上的屍體,似是在找着什麽。
終于,她翻開一具屍體,在底下露出了一片紅色的鬥篷。這具屍體的铠甲跟別的屍體有着明顯不同,頭盔已經歪到了一片,臉上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模糊成了一片,看不出相貌來。
秦朝雨伸手在他頸部探了探,松了口氣,雖然脈搏微弱,但好歹還有。
沒過多久,遠處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聽聲音這馬兒跑得很是悠閑。等聲音近了,方能看見來者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騎在一匹棕色的馬上,手裏還牽着另一匹馬兒的缰繩。
“十七,你怎麽才來。”秦朝雨這會兒終于把那人從屍堆裏拖了出來,汗都出了一身,不由埋怨道。
那個被喚作“十七”的少年沒有理會她的抱怨,卻也被這味道熏的忍不住皺了皺眉。
“你幫我看看他還有救沒。”秦朝雨指着屍體對少年說。
少年下了馬,走上前仔細檢查了一下這人,而後擦了擦手:“傷口雖多但沒傷及要害,只是流血過多而已。”
秦朝雨點頭,“那便救他。”
少年給那人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句:“他是誰?”
秦朝雨吹了聲口哨,停在戰場外吃早的一匹白馬便飛奔了過來。秦朝雨翻身上馬,擡頭望天,陽光太烈,她不禁眯了下眼睛,說:“步軍校宋承宇。雖然只是個五品,但他的爺爺是大允國護國大将軍宋峥嵘,奶奶是當今皇上的同胞姐姐。”
少年墨綠色的眸子閃了閃:“你在那邊的山頭上守了兩天,便是為了等着做他的救命恩人?”
秦朝雨嫣然一笑,“也不盡然,只是他現在還不能死。”
秦十七看着她:“你真要去京城?”
秦朝雨看了看遠方:“六年了,他們逍遙的時間也夠了。”
秦十七深綠的眼眸沉了沉,什麽也沒說,拎起那傷者飛身上馬。
秦朝雨從腰間取出竹笛道:“我且為這些将士吹一曲罷。”
悠揚的笛聲響起,回蕩在蒼茫的荒野間,仿佛是為死去的人們奏一曲蒼涼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