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京城向來有東富西貴的說法,皇宮在正中,城東住的是富人,城西住的是貴族,城北大多是百姓居所,而城南一片比較混亂,酒肆牌坊林立,還少不了青樓一條街。

這條青樓街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三月街。

可是取自煙花三月下揚州麽?

馬車從三月街邊上一條沿河的小弄堂裏拐過去,七轉八繞之後,在一家勾欄院的後門停了下來。

秦朝雨取出面巾遮住臉後,方下了車。

勾欄院後門小厮接過秦十七手中的一塊玉牌,看了一眼後,恭恭敬敬地還到秦十七手中,對秦朝雨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

秦朝雨跟着小厮,走進了後方偏苑。

這會兒天剛黑下來,前苑已經很熱鬧了,秦朝雨穿過第一個月牙門,還能聽見那邊歌舞升平的聲音。

後苑布置得十分雅致,若不說這是三月街,許還有人會以為是哪個大學士家的院子。入眼是一片含苞待放的梅花樹,走過一組精致的假山石堆,後面竟還有一個小瀑布,流水潺潺,流入苑中的小池塘。瀑布邊有個亭子,周圍種了好些花木,想來春夏時節是個歇息的好地方,只是這會兒冬天,擱置不用罷了。

亭子後方是個兩層小樓,雖不大但木雕精美華麗,饒是冬天,門窗都關着,紗幔也未取下。

第 16 章

小厮走到小樓門口,輕輕了兩聲磕門。開門的是一個十來歲的丫頭,濃眉大眼的,見到小厮後面跟着的秦朝雨,一下子笑了開來,甜甜地叫了一聲:“秦姐姐。”

秦朝雨一進門,就覺得暖意撲面而來。那個人不管到哪裏,永遠都把享受放在第一位。

秦朝雨把披風解下,小丫頭馬上機靈地接過,說:“公子在樓上,等候姐姐多時了。”

通往二樓的樓梯上鋪着綿軟的羊毛厚毯,秦朝雨深知那人的習性,脫了腳上的鞋子才走上去。毯子又厚又軟,走在上面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二樓上去,越過屏風,對着的是一個花廳,廳內布置延續着主人的一貫風格,華麗奢靡到令人發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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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側面有一大面窗戶,窗下置一張大大的軟榻,這會兒一身緋衣的公子虞白正斜躺在軟塌上,懶洋洋的喂着一頭蹲在窗臺上的獵鷹。

花廳裏雖然放了足夠多的暖爐,但是因為窗戶開着,所以走近那張塌子,迎面撲來的冷風凍得人精神都抖擻了。

虞白躺在那榻上,也不轉身,只道:“你可真沉得住氣,這會兒才來找我。”

秦朝雨一點不客氣地在他旁邊坐下,端起他放在茶幾上的杯子,先聞了聞,然後喝下,“好茶!這可是那兩株千年母樹大紅袍上的茶葉子?”

虞白眉毛抽了抽,龇牙說:“這是我的杯子!”

“噢。”秦朝雨恍然大悟狀,笑得一臉天真無邪,“沒事沒事,我不介意。”秦朝雨把杯子放下,給自己又倒滿了,再放鼻子下聞聞,一臉滿足地喝下。

見她這般糟蹋自己的東西,虞白的眉毛又跳了跳。

這時候獵鷹吃完了肉,虞白手一揮,它便愉快地長嘯了一聲,張開翅膀飛了出去,帶起邊上的紗幔飛揚起來,倒是比他勾欄院的頭牌出場還要多幾分飄逸。嗯,就是有點冷。

秦朝雨捧着茶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說:“這院子鬧中取靜,小而精致,倒是個不錯的地兒。不過師兄涉獵可真廣,怎麽都有興趣做勾欄院老板了?”

虞白任她諷刺,只道:“不是你要我給你調查幾個人麽!”

聽了這話,秦朝雨難得地給了二師兄一個笑容,然後從他手裏接了錦囊。

“有要殺的人也可以找我。”虞白揮了揮手:“明碼标價,童臾無欺。”

秦朝雨笑的嫣然:“何必髒了師兄的手,讓他們自相殘殺豈不更好。”

虞白一笑:“好孩子,我喜歡聽你這麽說。”

秦朝雨被他叫的一哆嗦,幹笑道:“多謝師兄,我先告退。”說着,拔腳便走。只是人未到門前,只見紅光一閃,虞白已經來到眼前,托起她的下巴笑道:“如此良宵,美人兒也走的太早了些。”

他長長的睫毛幾乎碰到她的眼睛,二人呼吸可聞,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蠱惑着她。

秦朝雨後退了一步,他卻趁機欺上前來,将她壓在牆角,他比她高出許多,鳳目低垂間,唇角抿出一個滿意的弧度,緩緩低下頭來。

“師兄要的那本手劄我已經找過了。”秦朝雨情急之下忙道:“只是來京裏帶的行李太多,一時記不起放在哪個箱子裏。”

虞白眯了眼睛看着她,秦朝雨舔了舔嘴唇幹笑道:“您且放我回去好好找找。”

虞白也不急,只是摸着她的下巴笑的甜膩:“好說好說,只是多日不見小師妹,甚是想念,不如我們徹夜把酒言歡如何?”

除非得了失心瘋才會願意和他喝酒,秦朝雨笑着掰開他的手指:“承蒙師兄想念,只是今天實在有急事,下次再飲罷。”說着手上動了幾分功夫便要推開他,可用了用力,卻紋絲不動。

秦朝雨知道自己的功夫比他有如天上地下,于是笑道:“不如這樣,師兄想知道那手劄裏說的什麽,朝雨現在說給你聽可好?”

聽了這話虞白倒是勾了勾嘴角,秦朝雨見狀才道:“進京的路上我翻看了幾眼,手劄上多是師父多年前記錄的日常鎖事,有時記有時未記,只是二十一年前的一個冬天,師父在一個叫馬山鎮的客棧裏投宿時遇到過一對母子,因天氣寒冷,加之病重,母親很快便死去,那男嬰便由客棧老板收養,師父曾給他取名‘長生’,并送念珠一串。”

“後來呢?”虞白問。

“後來就沒有了。”秦朝雨笑道:“到京城的路上馬車颠得人頭疼,這手劄無趣的很,就将它收起來了。”

虞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何桓雖貴為大理寺卿,我虞白若想要去他家中找一本書,有如探囊取物。”

“師兄自然武功高強。”秦朝雨嘆息道:“只是您為何忍了大半年未對我動武?難道真的是顧忌師父臨行前的囑托?”

虞白的嘴角抽了抽,放開手向後退了一步:“雖然師父出門前囑咐我不許傷你,但他老人家畢竟人在千裏之外,只怕是鞭長莫急。”

“自然是鞭長莫急。”秦朝雨笑看他:“那您又為何不動手逼我交出手劄?”

虞白冷哼:“你以為我不敢?”

秦朝雨挑眉不語。

驀的一陣微風掃過,虞白與秦朝雨一攻一守已退了十幾步有餘,二人站在燈下,不由相視一笑,只是笑容還未收回,只見緋影一閃,秦朝雨想要逃開卻已不能,就在這時,只見一道白影閃過,轉眼間虞白已放開秦朝雨,燈光下,白光過處,紅光交錯,只聽“叮”的一聲,兩條影子分開,虞白冷哼一聲道:“秦十七,又壞我好事。”

秦十七一身白衣站在燈下,手上的劍已歸鞘,只道:“公子承讓。”

虞白見此情形倒笑了:“沒想到京城聞名的芷煙姑娘也留不住你。”

秦十七淡淡道:“如花如眷,不過浮雲。”轉而向秦朝雨道:“天色不早,該回去了。”

出了三月街,秦朝雨才在馬上問道:“你剛才真的見過芷煙?”

秦十七看她一眼:“她已不是多年前的尚書千金。”

“你怎曉得她以前是什麽模樣?”秦朝雨有些不悅。

秦十七卻目光微黯:“再顯赫的身世,一入凡世便皆為塵土,又何必再提。”

秦朝雨聽了這話,再想起二人身世,便也默默無言。

二人回到何府,秦朝雨随便梳洗了,又給夫人請了安,便匆忙回到房裏打開虞白送給她的錦囊,一個繡着如意的荷包,另有三五頁紙。只是秦朝雨看過之後卻面色大變,以至于如意進來回了好幾句話她都未曾聽見。

“小姐,小姐……”如意推她道。

秦朝雨怔了怔,這才收了錦囊道:“什麽事?”

如意嘆了口氣道:“您又發呆了,剛剛夫人派人來說,瑾瑜公子辦差回京了,這會兒正在上房請安,問您要不要去見見?”

原來是何瑾瑜回來了。

秦朝雨對如意道:“回夫人說我今天身子不舒服已經睡下了,下回再見何公子罷。”

如意聽了倒有些納悶:“小姐去見見也是無妨,聽說這位公子極斯文客氣,與那些纨绔子弟大大不同。”

秦朝雨卻只道:“罷了,以後自然有得見。”說着,便是再不言語。

如意見小姐不說話,便不敢再問,自去回了,只是回來時又道:“我聽來的丫頭說,今兒不知為什麽,林大人府上送了請柬來,說是老夫人過壽辰,要請何家夫人小姐們并公子們都去吃酒席。”

“哪個林家?”

“說是什麽哪個參議,聽夫人說他們家公子雖然做官沒多久,卻是六王爺身邊的人,六王爺又是皇後娘娘所出,所以這林公子在京城十分了得。”

秦朝雨聽了,不由冷笑:“他自然是十分了得。”

如意不知原尾,只道:“原本看夫人的意思好像和林家交往也不多,因為咱們府上向來和七王爺走的近,和六王爺身邊的人不搭邊,只是那林大人突然送來了帖子,不去倒是不好,而且那邊的林夫人說了,聽說您也住在這邊,要請您一起去呢。”

聽了這話,秦朝雨突然想起在那日在墓地前見過林天佑的情形,心裏不由一動,難道他認出了自己不成?接着又一想,倒不大可能,先不說自己那是穿的是男裝,僅是這六年間她的相貌也不是變化了一點半點。

可是這夜過了三更,秦朝雨還是睡不着,披衣起來點了燈翻了翻書,卻又看不下去,來來回回折騰了一晚,便受了點風寒。不出門還好,一出門吹了冷風,便噴嚏打個不住。喝粥吃藥,鬧了好幾天才慢慢見好,正在這時,卻接到了消息:趙奉己出洞了。

自打秦朝雨從師兄處知道了趙奉己的底細,便暗中派人留意他的行蹤,這日終于來了消息,趙奉己約了幾個異域口音的人在萬香樓見面。

萬香樓是京城最有名的賭場兼歡場,進出的人魚龍混雜,好多外地商賈都會慕名而來。萬香樓占地很大,光賭場就分好幾個樓,除了玩篩子押大小、滾珠子、幾種牌類等常見的賭法,還有許多在別處聽都沒聽說過的新鮮玩法,所以進京的富賈豪紳就算平日裏不嗜賭的,也會來此處玩兩把,回去也好說是來過京城萬香樓的。

萬香樓的天字號樓只有一層,算做門面樓,又大又寬敞,金燦燦的裝飾,兼具了豪華和俗氣,就差沒讓人亮瞎了眼。後面的地字號、乾字號、坤字號樓,都是兩層樓的小樓,設置為雅間,用來招呼權貴。除了房間布置上更精致外,雅間裏當然還會有漂亮姑娘陪賭。萬香樓的姑娘比起一般青樓姑娘,還要更标致些,因為但反涉賭,錢都是大把大把的丢出去的,也總是有贏的局,如此,打賞之類的自不在話下。

秦朝雨一早就在萬香樓大廳裏轉悠了,為了不引人注目,就湊到押大小的桌前,時不時押一把。其實也不會引人注目,因為大廳裏人頭攢動,她一個小公子哥的裝扮,既不特別貴氣,也不怎麽寒酸,除了長得還算俊俏外,也沒什麽值得多看兩眼的。

今兒個秦朝雨手氣不錯,随便押,押大開大,押小開小。不多時,就賺了好幾十兩銀子了。因為她壓的金額都小,即便一直在贏,依然沒什麽人注意到她。秦朝雨掂了掂手裏的籌碼條,用眼角餘光左右瞟着,不知何時秦十七回到了身側,在她耳邊低聲說:“他們到了。”

果然是沒有走正門麽。

秦朝雨跟着秦十七佯裝看人賭,這桌瞧瞧,那桌轉轉,慢慢向後方挪過去,而後在一個拐彎角隐進了夜色裏,快速向後方掠去。

兩人以黑布蒙了面,穿過萬香樓的中間花園,秦十七放倒了一個提刀護衛,才從後方繞到乾字號樓左側的一個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裏。賭場自然是有護衛的,但這邊樓下還有那麽多人巡邏,倒是有點過于森嚴的感覺了。

秦十七向上指了指。秦朝雨會意,跟着他輕松一躍,攀上二樓一間沒亮燈的房間窗戶。

這是一間小包間,雖小,但賭桌、軟榻、放吃食的茶幾一樣都不少。秦十七走到軟榻上,指了指軟榻靠着的牆壁,取出一個圓柱形的聽筒遞給秦朝雨,低聲說:“裏面四個人,其中一個是趙奉己,另有兩個是外來口音。”說到這裏秦十七頓了頓,“我聽着像是月氏國的人。”

秦朝雨愣了愣,不由望了一眼秦十七,他那雙本來就帶着點綠色的眸子,這會兒映着外頭透進來的燈光,倒有些像貓兒似的,在黑暗中閃了閃,卻避開了她的目光。

四年前,當她從人販子手裏用十七兩銀子将他買回來時,便知他有不可告人的身世,再後來,她得知了他怎樣由皇室貴胄淪為階下囚後,更是不曾在他面前提起月氏國的任何事,現在月氏國的當權者已換了幾回,十七的仇人也早已作古,卻想不到今日會在這裏遇到他的族人。

秦朝雨把筒的一面貼着牆壁,另一面貼着自己的耳朵。因為賭場本來就不是給人睡覺休息用的,這裏的隔音不算太好,放了聽筒上去,倒是能聽得很清楚了。

“……所以,吃完這藥,只要半個時辰內再吃羊肉,便沒事?”一人問道。

“是,這就是張大人上回說要的那個。這藥無色無味,入口與水無異,但必須放在酒裏才能發揮藥效。發作時間長達半個時辰,即便有嘗食太監吃了也不會有反應。”月氏國口音人道,“只要嘗食太監在半個時辰內吃過羊肉,便也沒事。”

另一人月氏國人笑了,說:“所以這毒藥才被叫做酒肉毒。”

有人跟着笑了起來,“寺普大人辛苦了,待張大人把這藥拿去給那位大人,那位大人必有重賞。若真能事成,嘿嘿……”

秦朝雨跟秦十七對望了一眼,這聲“嘿嘿”裏面的內容可就多了。

那位大人是誰?為什麽還牽扯到嘗食太監?他們要下毒的難道是皇家的人?真是狗膽包天!

就在這時候,樓下傳來騷動聲。賭場裏有騷動也算司空見慣,兩人也未在意,卻不想房門忽然被推開,有人提着燈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幾個人。

秦朝雨跟那提燈之人打了照面,都愣了一下,下一刻她就被秦十七帶着飛身跳下窗戶,還聽見身後那提燈之人用尖銳的聲音叫道:“是什麽人?!竟然擅闖乾字樓!”而後又對旁人道,“都是飯桶!站着幹嘛,快去追!”

秦朝雨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剛才呆着的那個房間一下子影影倬倬圍了好多人,而隔壁趙奉己的那個房間的窗戶也被推開了,有幾人站在窗口,正向這邊望過來。

容不得秦朝雨細看,在提燈人一吼之後,本在院裏巡邏的護衛都圍了上來,還有許多從各個樓裏沖出來,很訓練有素的樣子。

秦十七出手,欲打開一條出路。

按秦十七的武功,在這些看家護衛中要殺條路出來逃走是非常方便的事,甚至都不需要拔劍。但是眼下的情況卻不盡然,這些護衛中,藏着高手!

秦十七帶着秦朝雨邊戰邊跑,好在還不至于被他們傷到。兩人□□出了萬香樓,那些人還緊追不舍。雖然不至于被傷到,但要甩開他們,想來還得費一番周折。

而聽腳步聲,似乎有更多的人圍了過來。

眼看情況不大好,秦十七帶她拐過一棵大樹道:“人太多了,我去引開他們,你自己小心。”

秦朝雨點頭,待秦十七向前去之後,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她的功夫比不得秦十七,好在輕功學得還不錯,逃跑起來速度也算快。

然而逃的人快,追的人更快。只聽身後有幾道風聲,她閃身躲過一二,卻被第三個飛來的暗器劃中了腰間。

秦朝雨暗中叫苦,顧不得疼,飛身躍上屋頂,轉眼又來到另一條街。

秦朝雨雖然武功平常,但輕功甚好,雖然受了點輕傷,可就算是守衛皇宮的一般侍衛,也不見得能追得上,賭場打手早就被甩在身後了,大部隊都跟着秦十七去了,跟在她身後的追兵,也不過就兩三人了。但是跑了幾條街還沒把人甩開,心裏難免也有點急了。

這附近她不熟,況且已是晚上,秦十七還不在身邊,若是不小心跑進了死胡同,不就等着被抓了麽?

秦朝雨拐過一個彎,眼見着右手邊停了一輛馬車,她不及細想,便飛身鑽了進去。

幸好幸好,馬車裏沒人。

第 17 章

秦朝雨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從馬車邊略過,心裏微微松了口氣,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這馬車。就從車廂的布置來看,是要比一般官宦人家的高出一個等級,就是何府何大人的車,也不如這個來得大。

因是冬季,車內鋪着厚厚的羊毛毯子,中間有個小方幾,上頭置一個七子玲珑果盤,一盞茶,還有兩塊栗子糕。下頭則是一個銅質暖爐。

秦朝雨看着那栗子糕,頓時餓了,取了一塊吃起來。還說完事了要去吃羊肉呢,待會見着秦十七,肯定得去吃一頓,補一補元氣,去一去晦氣。

說到晦氣,今兒個還真是晦氣,冒了這般風險,收獲卻不大,沒聽着幾句話就被人發現了。不過仔細琢磨方才聽見的那幾句話,倒是讓人覺得有點頭皮發麻。雖知趙奉己這人是個無惡不作的小人,但沒想到還能扯上皇族!而且趙奉己背後是張繼,張繼又是張氏之兄,林天佑之舅……這裏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殿下。”一個聲音打斷了秦朝雨的思緒。

秦朝雨心裏一驚,聽見了馬車外的動靜,一把匕首悄無聲息地滑進了掌中。

車簾被拉開,露出了外頭微弱的燈光,而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俯身進來。當然,他身子還沒完全進來,就瞧見了閃着寒芒的匕首尖正對着自己的喉嚨。

“進來,不許出聲。”秦朝雨壓低了聲音說道。

由于天黑車內暗,這馬車車架又高,外頭的仆役自然是看不見裏面的。

那男子很配合,乖乖爬進來,然後不慌不忙坐下。

秦朝雨繼續拿匕首對着他,壓低聲音道:“走。”

那男子揚聲對外頭說:“走吧。”

“是。”外頭仆役回道。

馬車慢慢跑了起來,秦朝雨挑起車簾子看了外頭一眼,不知何時,竟飄起了雪。

男子微微嘆氣:“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冬天又要來了。”

秦朝雨聽到仆人叫他殿下,便知這人身份不俗,可此時作為人質,他被人用匕首指着心窩子還有心思感嘆季節,看來真有些來頭。借着外頭照進來的光,能看出此人年紀不大,發髻整整齊齊地束起,只戴了個式樣簡潔的白玉冠,寶石藍的披風尚來不及解下,露出裏面月牙白的暗紋錦緞外袍,質地瞧着很好,但絕對談不上奢華。年紀雖沒比□□多少,五官也不如二師兄那般精致,卻另有一番俊逸,更顯得神采斐然。

他目光直視秦朝雨,不但沒有一點驚慌,還饒有興致地同樣打量着她。

秦朝雨想了想,幹脆放下匕首。

男子很意外。

秦朝雨慢悠悠地将匕首收起來道:“你絲毫沒有驚慌的樣子,想來心裏也不怕。既然你不怕我手裏的匕首,也沒叫人,想必我收了匕首你更不會。”

她自小在京城長大,自然知道這藏龍卧虎之地高手雲集,做事做人都低調一點總是沒錯的。

男子挑眉,笑道:“那麽,姑娘并不是要綁架在下?”

秦朝雨雖然穿着男裝,帶着面紗,但聲音騙不了人,一出口就是個年輕姑娘。

“嗯,有壞人追我,讓我躲一下,待會就走。”秦朝雨道。

男子笑而不答,只是若有深意地看着她。

秦朝雨這才想起來,自己一姑娘,深更半夜帶着面紗跑到人車裏來還用匕首相威脅,怎麽想着都是自己幹了壞事被發現了,卻說被壞人追……不由有點窘迫。

“呃,其實,我是有苦衷的。”秦朝雨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誠懇一些,可憐一些。

“什麽苦衷?”男子問。

“……”秦朝雨沉默了一下。編故事哪那麽快啊!撒謊不打草稿很容易被拆穿的好不好……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出現了一陣騷動。

秦朝雨臉色一變,不由簾子拉開一條縫,向外面看去。

原來是一群官兵封住了前面的路,正在一個一個盤查過路的人和車輛。

怎麽辦?這條路上人車并不多,眼看着馬車都跑到跟前了,這會兒自己逃下車豈不是告訴別人趕快來抓嗎?

不過,為什麽是官兵?抓她的分明應該是賭場的人啊!難道是趙奉己他們的人?畢竟林天佑官職不算低……眨眼的功夫,許許多多的問題出現在了秦朝雨的腦海中,一時半會還理不出思緒來。

只聽見官兵對前面幾輛馬車說:“有奸細混入城中,你們全部下車檢查!”

官兵态度很強硬,也很嚣張。那幾輛馬車中大約有官宦人家,便有家奴出來說,車上的是我們家老爺,在哪兒哪兒任職!

京城裏最多的就是官,随便一個就能砸死人。

誰想官兵一點不給面子,只道:“我們奉了六皇子的命,在此捉拿奸細,所有馬車一律要查!”

秦朝雨聽了心裏跳了一下,怎麽會是六皇子?!

會不會是湊巧,剛好有奸細混進城,而不是在找自己?

秦朝雨很快就否定了,她又想到趙奉己他們提起的太監嘗食。太監是只有宮裏才有的,要太監先嘗了再吃的,就是皇帝和他的老婆孩子。

果然,是跟皇家扯上關系了麽。

那麽就是趙奉己發現剛才隔壁有人偷聽,怕壞了他們的好事,便派人追殺了過來。

秦朝雨只覺得手心裏的汗都出來了。她看着一臉淡定的男子道:“不給公子添麻煩了,我這就走。”大不了午夜狂奔,這些人中不見得也有高手,能追上自己。

秦朝雨扭頭就要出馬車,誰知手腕一把被這男子抓住。

就聽見外頭趕車的仆役說:“大膽!沒看見七殿下在這裏嗎?!”

秦朝雨猛地回頭,眼裏滿是驚愕。眼前這人是皇帝的兒子?!她竟然亂闖進了七皇子的馬車裏?!

官兵顯然吓了一跳,口氣也不由軟下來,只道:“小人是奉六王子的命令行事,若被奸細跑了,小人……”

六皇子是皇後的嫡親兒後,雖然還未封太子,但皇後就這麽一個兒子,想來也換不了別人的,自是要比別的皇子尊貴些。

“你是想說我們殿下私藏奸細?!”仆役厲聲道。

車廂內七殿下對秦朝雨微微一笑,一手就拉下了她的面紗,還未等她出聲抗議,就把自己的寶藍色披風拉過遮到了她的身上,然後一把将她的頭發散亂了,攬在懷裏,出聲說:“外面在吵什麽?”

秦朝雨雙手抵住他的胸口,跟一個陌生男子那麽靠近,實在是讓她不習慣。

“殿下,是六皇子的人,說是追查奸細。”仆役恭敬地轉過來答道。

“奸細啊……”七殿下笑道:“拉開簾子讓他們看罷。”

簾子拉開,仆役擡頭看見裏面的場景,愣了愣,不過馬上回過神來,回頭橫眉冷對那群官兵。

外頭下了京城的第一場雪,正冷着,而馬車裏卻是一片春光旖旎。在外人看來,七殿下正摟着一個頭發散亂,臉色緋紅的美人,美人身上蓋着披風,卻不知那披風底下,是哪一番春色……

車外官兵們哪裏看細看,馬上下跪行禮,雖然六殿下的命令不敢違抗,可自己一個小官兵,得罪了七殿下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六殿下可不會為了自己這種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小人物出頭。

仆役放下簾子,罵了幾句,然後駕着馬車走了。

秦朝雨不知道自己該罵他呢還是謝他,分明是趁機吃人豆腐,卻又确實救了她。

好吧,他是皇子,打不得罵不得。

秦朝雨雙手抵着七殿下的胸膛,将他推開,道:“謝七殿下幫忙。”

“嗯,”七殿下摸摸下巴,說,“你打算用什麽謝呢?”

秦朝雨一愣,這人還真會打蛇随棍上啊。

她假裝沒聽見,扭頭看了眼簾子外,離那些封鎖官兵已經有些距離了,便對七殿下抱拳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秦朝雨說完話就來個潇灑轉身,沒想到這七殿下手比她還要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說:“青山綠水的事我們往後再談,今日的事還沒說完呢。”

秦朝雨心下嘆氣,果然也不是個好忽悠的主兒。

“在下元封。”七殿下說,“敢問姑娘姓名。”

秦朝雨心說,都知道你是七皇子了,還能不好打聽你的名字麽?倒是不能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呢。

秦朝雨微笑,“我叫如意。”

家中等小姐回家的如意不禁打了個寒顫,誰說下雪不冷化雪冷的?明明下雪也好冷啊……

“如意。”元封點點頭。

秦朝雨聽了卻嫣然一笑靠近他,溫溫存存地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溫香軟玉懷抱,暧昧叢生,看着她微笑的明亮眸子,他竟有些愣神,可就在這一瞬,她卻飛快抽出手來,一陣風似的跳出馬車。

簾子慢慢落下,帶進了外面的冷風和雪片,鼻尖仿佛還有她留下的香氣,淡淡的,清冽的,宛若梅花。

想不到竟然中了她的迷魂計,元封摸了摸自己還溫熱的臉龐,嘴角不禁揚起了一絲笑意。

有什麽東西滾到了腳下,撿起來看時,卻是一把短笛,青玉質地,比一般笛子小很多,上面系了個紅色的穗子,圓形的繩結上繡了個“晴”字。仔細把玩,卻濕了手指,借着雪光才發現,那玉笛上沾了一絲血跡。

元封不由皺了皺眉,原來她受了傷。

京城入冬的第一場大雪在夜間不期而至,白茫茫地掩蓋了一切痕跡,當秦朝雨回到何家時,天已過了四更,可是秦十七卻還沒有回來,她的心不由一沉。

直到天快亮時,秦十七才帶着一身風雪歸來,青色的鬥篷下,沾了血跡。

“受傷了?”秦朝雨跳起來伸手便要看。

“別人的血。”秦十七攔住她的手,一眼卻看到了她腰間的血跡,象牙色的外衫紅了巴掌大的一塊。

秦朝雨這才想起這是自己逃跑時被暗器所傷,再伸手一摸,随身帶着的玉笛也不見了,于是連連叫苦。

秦十七卻道:“掉在街上也無妨,別人撿到斷然想不到是林二小姐的,何況她已去世多年。”

秦朝雨無奈,只得安慰自己他說的有理,卻又想起那笛子是自己從小帶在身上的,難免會有人認得。只是現在再去找回來已是不可能,只求別被相識的人撿到。

秦十七幫她簡單包紮了傷口,天光已漸亮。秦朝雨問了十七昨晚的情形,他輕描淡寫地說了。

那些追兵果然來頭不小,先是賭場的人,後來又多了官兵,再後來竟是些江湖上的人,那暗器便是這些人所發,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居然調動了六王爺府的人全城搜查,看來這趙奉己的生意做的可不小。

“月氏國人口中的張大人你可認得?”秦十七道。

秦朝雨想了想:“林天佑有一個舅舅,叫張繼,趙奉己就是張繼的人,想來說的就是他。”說到這兒,她又頓了頓:“可是師兄給我的錦囊上寫了一件事。”說着找出來遞了過去。

秦十七打開錦囊看了幾眼,面色也是一變:“林天佑不是你弟弟?”

秦朝雨幽幽地道:“他并不是與我一起長大,是在我七八歲時才進的府,還有他的舅舅張繼。父親只對家人說因為他出生的時辰不好,找了高僧算過,要想住命七歲之前不得與父親同住,所以一生下來就抱出去養,長大後才進的府,取名‘天佑’也是這個原故。他小時候生的瘦弱,膽子也小,見府裏都是生人,便更不愛說話,父親見了便讓我陪着他讀書,他倒也聽話,只是不離我左右,雖比我小一歲,卻是元月生日,我們只差了三個月,說起來那時感情也算好,卻想不到他是張繼的兒子。”

舊年的往事提起來總讓人傷感,秦朝雨不是個愛回憶的人,可自從回到京城,回憶卻總是找上她。

秦十七見她難過,于是道:“也就是說張繼在暗中勾結月氏國奸細,收買毒藥。”

“大約是。”秦朝雨整理了下思緒:“記得表姨父在我出發前曾說過,朝中這幾年黨争開始顯露頭角,尤其是皇後所生的六皇子一派勢力日漸強大,竟是連太子的氣勢都壓了過去。父親在世時因厭惡皇後與六王行事咄咄逼人,與六王并無來往,但自從父親過世起,張繼等人便與六王爺手下走的很近,這幾年更是對六皇子惟命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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