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節正好是甲乙兩班的課

符聲到武場時,武場上已經有了些學生。因着符聲身形瘦弱纖細,比多數學生矮小,她的出現并沒有吸引多少人的注意力,頂多有人覺得面孔陌生以為是隔壁班的多看兩眼。

“喂,那個誰,幫忙撿一下箭呗!”

“哎,還有我的還有我的!”

“幫我們撿箭就教你射箭技巧啊!”

幾個稀稀拉拉站在一起手拿弓|箭的學子嘻嘻哈哈地喊了聲在不遠處的場外熱身的包子臉少年。

“抱歉,快要上課了,我還要熱身。”知道若是不理會對方只會更過分,趙越栖停下抻臂的熱身動作,回頭禮貌拒絕。

“切,熱身有什麽用呢,哪有學箭術重要?對吧?”吳枚轉頭對着孫茍嘻嘻兩聲。

“來來來,讓我們趙小少爺走近些瞧好了!如此近距離學習箭術的機會可不多。”孫茍咧嘴惡意一笑,對旁邊的兩個狗腿子使使眼色。

兩狗腿秒懂,手腳迅速地走向趙越栖,左右夾着将人硬推搡到靶場邊,一個新手練弓很容易誤射的區域。

趙越栖雖然有些肉,但力氣比不上兩個高壯的少年,一時掙脫不開只能被按着站在靶場邊上。

見戲弄對象就位,孫茍和吳枚對視一眼,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大聲嚷了一句:“趙小少爺可要好好看啊,畢竟我們可是深受你兩位哥哥所托!”

接着,姿勢随意地拉弓,搭上箭,裝模作樣地瞄準靶子,手臂一抖,箭便朝着趙越栖斜飛而去。

“哎呦呦!沒抓穩箭,抱歉啦。”孫茍沒有誠意地道歉,重新拿出一支箭,轉頭叫上吳枚,意有所指道,“不如我倆一起,看誰射得又準又穩?”

“好啊!”

看到兩支箭明顯歪向靶場邊,趙越栖唇角緊抿,長睫掩映下的黑眸染上濃墨般的情緒,手掌攥起,綁着布條的手臂微微彎曲,餘光看了眼堵在身後的兩人,準備利用身後之人擋住來箭。

符聲來得晚,走近時正好看到孫茍和吳枚滿臉惡意地拉弓瞄準站在靶場邊的一個少年。

武場中的弓箭雖然都是鈍箭,但在像符聲等大力的人手中仍舊極具殺傷力,即便是一石弓,拉滿弓弦飛射而出依舊足以穿透皮肉。

“咻咻——”孫茍與吳枚兩人皆未留手,飛出的箭與孫茍軟趴趴的第一箭完全不同,迅速而有力,若是射在人身上,骨頭無傷皮肉也絕對會破。

被瞄準的少年扭身要躲,卻被身後的人攔住,一時間只來得及閃身。

“咻——”與此同時,從衆人身後傳來一道更為迅疾的破空之聲。

眼尖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從場外飛來兩支宛如重疊的箭,在空中分散,直直沖向孫茍二人的箭。

“刺啦——砰!”

從場外射來的箭準确地将孫茍二人的箭射中,清脆的穿透聲卻未讓兩箭斷裂,接着将兩箭釘在兩人腳尖前,再近一分就是腳趾。

“!”符聲的箭太快,看不知從何而來的箭直瞄他而來,孫茍驚出一身冷汗,半晌沒反應過來,不敢挪腳。

場中一時鴉雀無聲,衆人的目光皆落在孫茍二人腳尖處入土半截、仍在顫動的箭。

原本以為至少要挨一箭的趙越栖卻若有所感,朝着場外看去,一眼便看到熟悉的身影,黑眸剎時一亮,原本濃墨暗沉的色彩如遇水化去,只餘一片明澈透底的清亮。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w

☆、小烏龜7

“武場是教學訓練之地,武器是保家衛國之物,不想學習君子儒術,品行不端者,莫來污了書院神聖地。”

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人群自覺地讓開一條通道。

來人聲音并不洪亮,卻能清晰地傳入每個學子的耳中,那人明明是平和的語調,且面色寡淡并無怒相,卻讓每一個聽到聲音、看到此人的學子的心頭籠罩上一層無形的壓力。

“欺淩同窗,可是君子所為?”

圍觀者被突然嚴肅的氣氛懾住,皆安靜不敢吱聲,只看着符聲不緊不慢地走向孫茍二人。

在來人淡漠的眼神下,孫茍嘴唇微抖動,想要辯駁,卻發不了聲。明明是個不及他高的人,明明腳步輕緩,落地聲淺,心頭的壓力卻随着她的接近變得愈沉。

一時間,他不由對方才的行為大為懊悔,将胸中憋悶的火氣全扣在了背後的慫恿者“趙光”頭上,暗罵趙光狗東西,而将趙越栖忽略了個徹底。

“道歉,”觑了眼眸子亮亮正盯着她的趙越栖,符聲淡淡道,“課後領罰,若有不服可直言。”

“你算什麽東西?!敢讓我們孫少道歉!”沒有直面壓力的狗腿絲毫不曉得孫茍二人的心理活動,打量了眼瘦弱的符聲,不屑嗆聲道。

“閉嘴!”不知是不是被狗腿子氣到,聲音終于沖破嗓子眼發了出來,孫茍大聲吼了一句,制止狗腿繼續說話。

“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是你們新射藝老師,姓符,可以喊我符老師。”挪開落在孫茍身上的視線,符聲側首,掃了眼圍觀的學子,勾起一抹溫和的笑容。

瞥到符聲的笑容,孫茍身子莫名一抖,忙道:“學生并無不服,願意受罰。”

沒等符聲看向吳枚,吳枚也跟着應了一句,兩人直奔趙越栖面前,直直道歉。

“團結同學,與人為善才是君子所為,壞事做多了遲早會傷及自身,不能早些醒悟,反噬的可不止是一條腿。”說了兩句似是而非的話,符聲才轉移話題,“按序站好,準備上課吧。”

話音一落,衆人解放似的,迅速散開去拿弓,絲毫不敢小觑身形瘦弱的老師,按序站好。

一整節課,除了練習需要盯靶,趙越栖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在場中巡視、幫學生調整拉弓姿勢的符聲。

“指節扣緊,用力角度不對出箭不穩。”

餘光看着僅隔幾人距離的符聲,趙越栖小心地看了眼自己的指節。姿勢很正确,但他卻不開心地抿直唇線,皺起了眉頭。

她教的每一個動作他都做到盡可能的完美。但就是因為他做的沒有問題,她都不會走近指導,經過時也只是淡淡地瞥一眼點點頭,完全沒有交流的機會,仿佛他們兩個是形同陌路的師生。

沒由來的失落。趙越栖莫名冒出一絲小叛逆,悄悄松了松力,将箭下斜。

“還不到一刻鐘。”

熟悉的聲音終于在身側響起,趙越栖嘴角微翹。

“身體太虛,要多鍛煉。”說完,符聲接着朝下一個學生走去,視線收回時,瞟到趙越栖不知因何有些彎起眸子,眉梢微揚,略了過去。

一節課結束,符聲說完下課,學生稀稀拉拉地散開,受罰的孫茍兩人開始打掃武場,趙越栖則随着人群出來,墜在數米後跟着她。

“有什麽問題麽?”小尾巴跟着快到了宿舍區,符聲幹脆轉身等他上前。

“符聲——老師。”兩字一出口,趙越栖慌忙糾正稱呼。

符聲淡淡嗯了一聲。

聽到符聲簡單地應了聲,趙越栖心情莫名有些低落。但轉念一想,兩人一直以來就宛若師生,都是符聲在教他,以老師尊稱并沒有什麽問題。

“方便的話,下午放學後我去你宿舍看一下烏龜。”見趙越栖垂着腦袋胡思亂想就是不說話,符聲想了想,既然遇上了,幹脆下午進屋看看龜。

“方便的!”趙越栖想都不想就道,“符聲什麽時候找我都可以!”

說完,意識到又忘記改稱呼,懊惱地抿了抿唇,小心看了眼符聲。

“好,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上課吧,下午我直接去宿舍找你。”

“嗯!”見她沒有不愉,趙越栖有一絲絲竊喜,而後彎着眸子點頭,腳步輕快地離開。

射藝課不是每天都有,但符聲天天可以見到趙越栖,每天下午放學,趙越栖不是偷偷藏着小烏龜來找她就是拿着當日的課業來找她。

前者可以看小仙龜,她當然不會拒絕;後者,趙越栖想學習想上進,解答問題不過舉手之勞,左右無事,她也不至于不耐煩。

落下最後一點墨,将鬼工球最外層的奇怪符文臨摹完,符聲輕輕放好筆,看了眼窗外。

現在已經比往日晚了兩刻鐘,但人還沒來。

心下微動,尋了下仙龜的位置。

“嗯?”

以鎮紙壓住墨跡未幹的畫,關好小窗,帶上房門,朝着烏龜所在的假山水池走去。

“明日便要将畫還給老師了,現在畫在你桌上被毀,你可要擔責的!”

“不是我。”趙越栖正在翻看傾倒的龜缸,聽到舍友賈丁意有所指的話頭都沒擡。

缸裏面除了水草和鵝卵石只有兩條小魚苗,其中最重要的烏龜已經不見蹤跡。無視了想找茬的賈丁,彎腰看桌底床底等處,将角落查看一遍仍未尋到,心裏漸漸被焦急充斥。

“啧,畫在你桌上,而你的龜缸又倒了,說不定是你養的小畜生爬出來将缸掀翻,将畫浸泡了,既然是你的烏龜……”

“首先,這畫是你借的,一直在你那裏,我從未借過,為什麽會出現在我桌上你不清楚麽?”心底焦急,賈丁又叽喳找茬,趙越栖不由冷下臉盯着對方,眸子黝黑暗沉,“其次,裝滿水的龜缸其重量并不是一只幼龜可以翻動的,所以……”

“事情的緣由難道不是你最清楚麽?”

趙越栖冷笑一聲,眼底泛着涼意,話口一轉:“宋苗的松煙墨,張散的墨玉硯臺,李思的漢白玉鎮尺,趙武……”

随着趙越栖多說出一樣事物,賈丁的笑意逐漸僵住,眼見趙越栖還要繼續說,旁邊圍觀兩個舍友神色發生改變,賈丁忙尖聲制止:“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烏龜在哪?”

“誰知道那只小畜生——”

“它在哪?”趙越栖充滿壓迫感地上前一步,黝黑的眸子滿是霜寒。

“在……”

“找烏龜麽?”一道身影随着詢問聲邁進房內。

聽到符聲的聲音,背對着門,正威脅賈丁的趙越栖身子一僵,面上的寒霜瞬間消失,轉而變成心虛。他将烏龜丢了,以符聲重視的程度……

趙越栖忐忑地緩緩轉身,沒敢看來人,垂着頭嗯了一聲。

“在我這裏。”瞥了眼旁邊一臉惡相的賈丁,符聲伸出手露出掌中的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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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烏龜8

“啊?”趙越栖欣喜擡頭,對上符聲淺淡的眉眼,又羞愧地摸摸耳尖,“對不起,是我沒有看好。”

“以後由我養吧。”掃視一圈沒有私人空間的六人宿舍,符聲直接道。

“好。”烏龜放在符聲那裏他就有了去找她的正當理由。想到這點,趙越栖答應得毫不猶豫。

“今天課業沒有問題麽?”趙越栖一笑,臉頰上的酒窩就會浮現,這人又膚色白皙,襯得少年有種清冽的甜,讓符聲不由地收起周身的淡漠。

“有一些。”

“拿上龜缸和課業。”收回視線,符聲提醒一句,轉身往外走去,經過賈丁身邊時,腳步微頓,“床底那些還未典當的物品自覺物歸原主,已賣的自行上報山長。”

“就算是老師也不能冤枉學生啊!”賈丁眼神閃爍,底氣不足地大聲嚷嚷。

“交易清單在床板夾縫,你們兩人拿出來帶他去見山長。屢犯偷竊者,書院不可留。”符聲随手指了兩個路過宿舍門前被吵鬧吸引的學生。

其中一個便是孫茍。

對上符聲冷冽的視線,孫茍迅速收起原本嘻嘻哈哈勾肩的手臂,挺直身子,大聲應下跑進宿舍,直奔賈丁的床板。

等孫茍從床板翻出賈丁偷賣學生貴重物品的清單,欲向符聲邀功時,屋內早已沒了她的身影。

見符聲不在了,孫茍看賈丁更沒了好臉色,毫不客氣地将人拽出宿舍,去找山長。

一路上淨去琢磨怎麽與符聲搭上關系。

第一節射藝課結束當天,孫茍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符聲就是前些天武場裏的神秘箭手的事,經過多番打聽印證,确定了就是符聲後他便每天背着弓|箭搞各種“練箭偶遇”,企圖給符聲一個愛箭如癡的印象。

因他天生力氣大于常人,家中又有些箭術武學等淵源,加上對經義文策着實沒有太多興趣,他便想考武舉。此時遇上一個大隐于市的箭術高手,又正好是自己的老師,拜師的想法于是在心底生根發芽。

但擔心之前給符聲留下欺淩同窗的糟糕印象,他只能努力挽救自己的形象,只是……貌似沒什麽效果?

此時此刻,他無比羨慕趙越栖。盡管趙越栖是他不喜的“私生庶子”身份,但這人确實優秀,要不……結識一下?頭腦簡單的孫茍,完全忘記考慮趙越栖不想理會他的可能性。

冬去春來,三年時間匆匆流過。

進入柏文書院不到兩年,趙越栖便下場考試,最後一舉成為府縣黑馬,連中小三元後又在山長的舉薦下,穩穩獲得進入府學的機會。

府學在府城,趙越栖去了府學後烏龜便一直在符聲手中,而符聲也在趙越栖離開柏文書院後辭掉工作,轉而趁着趙越栖不在的時候帶着烏龜四處游覽山河。

在府學進學一年,趙越栖參加了秋闱,成為一名年僅十七的舉人。

成為舉人後,趙越栖便要入京去國子監學習,一直準備到參加次年的會試。

“師父,師父!我們明日便要往京城去,來跟您說一聲!”

一聲響亮的大嗓門老遠就開始吆喝,随着聲音漸近,兩道身形颀長的男子出現在小院栅欄外。

一個是身材健碩、膚色略黑、四肢肌肉鮮明的魁梧男子,一個是面如冠玉、眉如墨畫、肩寬腰瘦的俊美男子。

“京城路遠,注意安全。”茅草屋內,符聲擡眸往窗外掠了一眼,看着高大魁梧的孫茍動作熟練推開栅欄門,随意地囑托了一句。

在柏文書院的第一年,孫茍整日扒着趙越栖往符聲身邊湊,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變化,某一日趙越栖主動幫孫茍提了拜師的事情。經過一番考察,最後符聲收了個臨時徒弟,教授孫茍箭術的同時順便教一點武藝。

為了跟上趙越栖同趙越栖一起科考,孫茍學得認真,此次入京備考,除了趙越栖參加次年會試,孫茍也在準備明年的武舉。

“還是師父這裏的茶水好喝!”邁進屋內,孫茍自覺倒滿水狂飲兩杯,砸吧砸吧嘴,甜話張口就來。

“喜歡就把院子裏晾的那些都拿走吧,”折起寫好的紙張,符聲往院中的晾曬架看了一眼。

“诶?不用不用!師父您還得喝呢!”孫茍忙擺手,心虛又迅速地看一眼身側的趙越栖。

“你又要走?”沒理會孫茍,趙越栖掃了眼竹塌上疊放整齊的幾件衣袍,見到眼前人的喜悅淡去,唇角的弧度落下,聲音添了些低落。

雖然知道他在外求學同樣看不到她,但他知道她一直在錦鯉鎮,只要回來就能見到,他就會安心。

自從上次他回錦鯉鎮而她恰好出游未歸沒能見到她,導致兩人足足半年未見,他便愈發渴望早些通過科舉,早日安定下來。

“嗯,出去多看看。”符聲順着趙越栖的視線瞥了眼竹塌,點點頭。

“師父您又要去哪啊?”孫茍好奇道,趙越栖也擡眸看向她。

自從從柏文離開,符聲每年都要遠游的習慣兩個人都知道。

“漠北吧。”符聲坦然地說了模糊的想法。

“哦哦。”聽到答案,孫茍的注意力又轉移,不再抓着遠游的事。

看孫茍不上道,心底某種預感強烈,趙越栖薄唇輕抿,最終開口問道:“去多久?”

“師父哪次超過一年啦?留出一年,正好咱們要進學,屆時考出功名回來見師父,那不正美麽!”孫茍聽罷,大手在趙越栖肩頭一拍,想着一起考出功名的美好未來,笑得賊燦爛。

符聲挑眉,沒否認,看着眼前兩個還算滿意的學生,嘴角弧度淺淺。

“時間不早了,我們還得收拾行李呢。”收好最後一包茶葉,孫茍看了看天色提醒道。

趙越栖折茶包的指尖微頓,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轉身朝屋內走去。

符聲聽到了孫茍的話,看趙越栖情緒低落地走進來,想到她準備做的事,名為心虛的感覺一閃而過:“趙越栖。”

“烏龜——”

“你繼續養就好。”符聲兩字一出,趙越栖就明白過來。

“科舉多年,官場亦要沉浮數載。”符聲頓了頓,将她的目的說出,“幾年之內你應該都無法給它一個穩定的生活,不如幹脆将它送我,你願意麽?”

烏龜名義上是他的,但一直以來都是符聲所養,送與不送好像沒什麽區別。她極為喜愛,他根本不會拒絕,想起初見時符聲的話,趙越栖輕笑:“本就是你的。”

一笑起來,酒窩淺露,愈發顯得這人俊美無俦。

心事了卻,符聲眉眼舒緩,勾唇笑着确認:“那它以後的主人便是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烏龜到手,溜之w

麽麽噠!

☆、小烏龜9

“符大夫這麽早就要上山啦!吃過早飯沒?我正好烙了幾個餅子,您先別走,我這就給您拿去!”穿院進屋的婦女端着熱騰騰冒白氣的小菜,看到符聲後立馬停住腳熱情招呼道。

“不用了大娘,我已經吃過了,您繼續給叔他們備飯菜便好。”符聲笑着揮了揮手,腳步不停,背着小竹筐經過矮院,往小村的後山行去。

“風又幹又冷,吹得人頭恁疼,畢竟是個姑娘,得注意防寒!別嫌棄!嬸子剛織好的小帽!”又經過一個小院,看到符聲,那嬸子直接奔進屋內,風似的跑出來,把帽子塞進符聲懷裏,又迅速進院關門嚷嚷着上山注意安全。

離開錦鯉鎮符聲就恢複了女裝,她随機的是凡人身子,到了年紀身體慢慢開始發育,為了着裝舒适,她便沒再男裝。

一路跟熱情的村民打着招呼出了村,帶着裝滿藥材等醫用品和日需用品的小背簍拐進山側小路。

從錦鯉鎮離開之後,她向北出發,走走停停,到了北方正好是寒冬臘月,大雪封城的季節。北方雪景好,她便幹脆在羊城住了下來。

最初打算住上三兩個月,待回暖雪融着南下,不想初春開始,戍守羊城的兵将開始出兵打匈奴。

戰争一起,沒有小半年難止。

冬春交接正是水草不豐的季節,剛休了一個冬天,以草原為生的游牧民族正好處于最虛弱的時期,糧草缺乏,馬匹瘦弱,只偶爾有小部隊出來劫掠。

戍守邊城的是當朝極有名望的戰神将軍趙誠弈,有草原敖包營地駐紮地圖,還有智囊軍師,初期交戰很是順利,趙誠弈率兵鮮有敗績,匈奴節節敗退。

直到一個月前,趙誠弈帶兵出城時遭遇猝發型白災。據說是軍隊發現白災來襲時撤退不及,趙誠弈不小心被風雪卷走,自此不見蹤跡,兇多吉少。

如果不是被恰好出城尋草藥的符聲看到,一代戰神趙誠弈或許真的葬身風雪之中。

趙誠弈身上不止單純的刀劍傷和凍傷,體內還有奇毒,雪災受困,應該不是一場簡單的意外。

趙誠弈雖一身煞氣,卻是個身具大功德的。秉着撿一個是撿,撿二三十也是撿,符聲将掩埋在那片雪地裏的仍有生命跡象的将士全部救起。

考慮到趙誠弈體內不尋常的毒素,不想與官場争鬥有牽扯,她便将人帶到了一個隐蔽的山洞中治療。

趙誠弈醒後,通過軍中的副将後手穩住軍心,人在山洞養傷,沒有回去,而是遠程指揮着最後的收尾戰鬥。

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年初這場交戰,最晚四月就可以結束。

戰事将結,天氣回暖,所以她準備離開。

加上如今一個月過去,數十人基本恢複完全,符聲此次便是前來送最後一次物品,告別一番就離開羊城南下。

“符先生上山了。”黑衫男子遠遠看着輕巧踩踏着崎岖峭壁越過鴻溝,而後穩穩落地走進林中被樹冠遮掩的白色身影。

峭壁一側,藤蔓枝丫遮掩的平臺處,站着兩個魁梧的男子。

“将軍,此人雖是女子,但武功不在屬下之下,且年紀輕輕不僅擅長醫術,還會觀天象之術,着實……”歐廣出聲試探道。

“無妨,她若是對我們惡意,我們根本活不到現在。”趙誠弈擡手制止,“你也說了,她的武功不在你之下,且擅醫者知毒,先生若真想殺我們,機會多了去。”

“那将軍,我們可要招攬?單是她那奇絕的觀天象之術便是世間鮮有。”想到符先生的觀天象能力,歐廣有些發饞,不由心生招攬人才之心。

“不必,女先生非池中之物,不會困于一隅之地。況且……我們這境況,莫要再拖人下水的好。”趙誠弈神色微沉,想到背後的敵人,周身煞氣彌漫。

“是。”歐廣應聲,心底卻暗暗可惜。

說起他們怎麽發現符先生的觀天象能力,皆源于某次她的一句提醒。

從他們醒來,将軍便一直跟營中副将通信遠程指揮。

然而某次将軍準備發送出兵信息前,符先生恰好在山洞,臨走前她提了一句“近來天氣異常,兩天內還會有一次猝發型白災,藥品是兩日份的,我三日後再上山,記得多撿些幹柴”的話。

戍守羊城數年,加上是軍中之人,他們多少會看天氣氣象,根據他們的觀察,近幾日天氣極好适合出兵,所以并沒有把符先生的話當回事。

結果在出兵前夜,就在符先生走的第二天,羊城外突發白災。

好在軍隊還未出發,沒有損失。

那次過後,符先生每次上山他都會裝作無意地詢問次日天氣,結果次次準确。晴雲雨雪,幹濕冷暖,觀天象之術堪比通天之人。

有了行走的氣象占蔔師,後面的收尾戰鬥極為順利,甚至利用天時重創了匈奴部隊。

如果軍中有這麽一個大師,以後行兵打仗勝率又會高不少。歐廣美滋滋地幻想着百戰百勝未來。

“主子,京城來信。”一道輕盈的黑影降落,打斷了歐廣心裏的各種幻想。

看清突然出現的是趙誠弈的親信,歐廣識趣地轉身離開。

“何事?”

“京城有亂。科舉舞弊,聖上大怒,榜上有名的學子皆被投入牢中,與之相關的官員被逐個徹查。”

“此次舞弊案三王爺四王爺等人皆有所參與,牽連甚廣……”親衛低聲禀報着最新消息。

聽到幾位王爺搞出的小動作,趙誠弈濃眉緊蹙,眸中精光閃爍,思考着此次舞弊大案涉及的利益糾葛。

“符先生您來啦!”

“先生把籃筐給我,我拿着!”

看到出現在小路盡頭的符聲,将士們熱情地迎上前,接過符聲的背簍。

見符聲已經歸來,趙誠弈示意親衛暫時離開,他則轉身往符聲那邊走去。

看到趙誠弈,符聲客氣點點頭,越過他進入山洞:“一起進來吧,看你體內是否還有餘毒。”

“好。”趙誠弈點頭跟上。

走在前面,符聲的神色一如往常淡然疏離。然而心中卻在想着方才趙誠弈親衛提及的消息。

此次上山,歐廣盯着她的目光比以往更為熾熱而幽怨,明顯異常的關注,讓她多投注了些注意力。以她的聽力,不用拐到山洞,她就可以将親衛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她對那些官場争鬥沒興趣,方才聽到的話中唯一能讓她心緒産生波動的只有“科舉舞弊”四字。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端午安康!麽麽噠!

☆、小烏龜10

按當朝律法,科舉舞弊者,輕則流放,重則腰斬。

這雖然是針對舞弊者的刑罰,但從趙誠弈遇害一事來看,可以看出此次科舉舞弊案明顯亦是弄權者的博弈,官場詭谲,權勢之人的博弈不論哪方勝哪方敗,總會有無辜者被卷入其中為之喪命。

以趙越栖的才華,這次科舉考試定是前列。

身為沒有背景的弱勢學子,越是耀眼越容易吸引注意,也越是容易招風。這次被卷入舞弊案,單是他的平民身份,便極有可能被推出來作為替罪羔羊,為身後之人擋刀。

想到這,符聲指尖輕觸,粗略掐算趙越栖的生機,一瞬後,眉心輕輕皺起。

趙越栖這次有驚無險,但此後數年坎坷,仍有波折。

但他被貴人所救的關鍵,卻是因為一張臉——他那愈長愈驚豔的相貌。

明明滿腹經綸,有經天緯地之才,卻被迫以色侍人……于任何一個心懷抱負的士人而言,其創傷,無異于被人打斷傲骨。

“先生,可是毒素仍在作祟?”見符聲查看完趙誠弈的體內情況後眉心愈皺愈緊,歐廣緊張得整顆心被吊起,終于受不了沉默,出聲催促結果。

“嗯?”符聲回神,看了眼神色沉穩的趙誠弈,又觑了眼歐廣,安撫道,“并無,餘毒已清,恢複得很好。”

符聲說完,語氣微頓,突然擡眼直視着趙誠弈:“趙将軍,有一事本不想擾您,但事關在下一位學生的未來,所以……”

“但說無妨,先生有恩在先,我必當回報。”趙誠弈眼神朝外一瞟,示意歐廣暫時離開,待空間之餘兩人後,才緩緩沉聲道。

京城公主府。

“怎麽樣?趙越栖答應了麽?”餘光瞥見進門叩首之人,倚靠在軟榻上逗弄矮桌上鳥雀的華服女子懶懶支起身,眼波流轉,睨着匍匐的侍者。

“回公主,尚未。”趴在地上的小厮顫聲道,回話間,身子更是貼緊了地面,“他,他……”

高座上女子蛾眉倒蹙:“說!”

“他說寧死不作公主您的入幕之賓。”說完,小厮已經抖作一團。

“呵!好一個趙越栖!”女子紅唇翹起,發出一聲冷嗤,“我倒要看看,這刀架在脖子上他是想死還是想活!”

獄中。

“那豫蓉公主欺人太甚!可惡至極!”孫茍怒目圓睜,攥緊的拳頭狠狠砸在牢壁上,看着陷于囹圄的好友,想着現在求助無門的困境,冒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沉默半晌,趙越栖輕啓唇,以極低的聲音吐出含在唇舌尖的那人:“她……”

“師父還未回到錦鯉鎮。”趙越栖一張嘴,孫茍就猜到他想問什麽,“你一出事我就托人往錦鯉鎮加急送信,前些日子我還親自回去了一趟。”

“看那積起的灰塵,應是一直未歸。”說着,孫茍恨恨地打了自己一拳,“我就是個廢物!若我學到師父的一星半點,怎麽也能将你救出!”

“離開八月人未回來,也無信件。”趙越栖斂眸,腦海裏勾畫着那人的身影。

“師父肯定沒事!別擔心師父了,你先想想你自己吧!怎麽才能完整的出來,你若是死了,我怎麽同師父交代?!”孫茍氣呼呼地打斷。

師父啊……趙越栖有些恍惚,這幾日讓他輾轉反側的混雜思緒再次冒出。

——“诶?!符聲你受傷了?!”看到她身下衣袍殷染出的小片血色,懵懂的他擔心的不行。

——“許是方才宰殺雞鴨時不小心沾到了。”那人随口找的理由,說得份外坦然。現在想想,那雞鴨是孫茍殺的,而她自始何曾靠近過?

——“符聲你好瘦啊,教我們兩個一定很累,以後我的飯菜分你一半!”第一次學騎射時,她穿了修身勁裝,兩肩纖弱,骨架不顯,襯得腰身不盈一握,對比起已經比她高一頭的他而言,着實“瘦弱”。

那身衣服她就穿了一次,那之後再沒見她穿過修身衣着,只着寬松衣袍。他那時只當他的話讓身為師父的她惱了,連帶着孫茍,兩人乖巧了好些陣子。

……

不知道是不是死期将至,某些埋藏心底從不敢觸碰的奢望反而破土而出,讓他滿心都是那人。往日相處的小細節時不時浮現,躍動着,串聯着,引誘他往深淵中隐藏的角落行去。

“孫茍,”趙越栖神色一斂,突然正聲道,“你說師父有沒有可能……是女子?”

“卧槽?!”孫茍被吓了一跳,聲音忽的增大,“你說誰?!師父?你他娘的傻了吧!”

“完了完了,你這是要死啊!要是被師父聽見,非把你訓到死!”孫茍被吓得不輕,嘴裏嘟嘟囔囔,努力将某些駭人的畫面從腦袋中擠出去。

孫茍這一反應,反而讓趙越栖飄在深淵上空的心突然落了下來,眸中黑色沉澱,将光華掩藏,長睫之下,黑眸愈發深邃難測。

他已然有了自己的答案。

只是……有了答案,他便不想死了。

“您的學生也是這次科舉學員?”捕捉到符聲話裏的關鍵信息,趙誠弈濃眉緊鎖,神色不複最初的輕松。

這次的科舉舞弊案顯然是有人在搞渾水,弄權之人明争暗鬥皆想拉對家下馬。謀利者想要保全自己人,必定要有替罪羔羊,而那些無權無勢的學子便是最好的對象。

涉及皇權争鬥,即便他有心也未必能将人全身帶出。

看趙誠弈神情嚴肅,陷入思索,符聲跟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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