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節正好是甲乙兩班的課
一件事她本不想提前揭開,因為這件事的另一位當事人趙越栖并不在場,而他有權決定是否讓趙誠弈知悉,但若是說出這件事,或許對趙越栖更為有利。
趙誠弈是趙越栖的親父。
不管趙越栖流落錦鯉鎮是內宅糾葛還是什麽狗血原因導致,趙誠弈十八年來未曾養育他是事實。
而她觀趙誠弈膝下尚有兩女,并不止趙越栖一個孩子。
她不确定趙越栖是否願意接受一個未知的真相,她也不确定趙誠弈是否願意為了一個只有血緣而無感情的兒子牽扯争鬥。
但她可以試探一下趙誠弈的态度。
“先生于我是救命之恩,此事包在我身上,我當竭盡全力為先生解憂!”片刻,趙誠弈從沉思中回神,面色鄭重,抱拳承諾道。
“将軍十八年前可是丢過一子?”趙誠弈應下後,符聲心底跟着一松,但為了讓趙誠弈更加上心,仍舊問出了她的問題。
“!?”趙誠弈目光銳利,直射符聲面上,方才的忠厚外殼消失,整個人化作一柄久經沙場的嗜血利劍,血煞之氣直壓符聲而來,“先生何意?”
符聲無聲挑眉。就趙誠弈這反應看來,趙越栖的失蹤背後還有更曲折的故事啊。
似乎意識到反應過激,趙誠弈很快将氣勢收起,嘴唇張合,腦袋緩緩垂落,聲音帶着一絲顫意:“他還好麽?”
“身陷囹圄,”感知到趙誠弈真切的關心,符聲略一掐算二人仍有父子緣分,微微一頓,繼續道,“能否活下來,端看将軍此行是否順暢。”
趙誠弈驚訝:“您是說……”
“嗯。”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w
☆、小烏龜11
“哎,從溪邊撿回來的那男子,他的兵甲上有咱盛國的标志,說不定是前些陣子皇帝派去鶴州縣剿匪的人,這人肯定是擱上面剿匪受傷了掉下來的。”
“大差不離,翻過咱村外面的兩座山,循着水路穿過鶴嘴峽就是鶴州縣。雨季降水多,水位漲得快,昨夜又恰好下了一場大雨,漲起不少,把人從鶴州縣沖下來也是極有可能啊!”
“要真是咱們大盛的兵最好,萬一是鶴州縣那邊落下的匪賊……那可就危險了。”
“是咱大盛的人!”聽到有人擔憂,另一位剛看熱鬧回來的許婆子忙插話辯駁,又招招手吸引衆人的注意力,“大家夥也擔心萬一救的是惡人,那不給咱村裏招災麽!裏正二話不說,直接上手搜身。你們猜搜着個啥?”
“啥?別吊人胃口,趕緊說啊!”
“是蓋着皇帝玉玺的那什麽來……”
“奏折!”旁邊的人迫不及待提示。
“哎對,不不不對!是密折!”許婆子糾正道,又壓低聲音,“這說明啥?說明這人是個大官,還是皇帝身邊的親信!身份尊貴着呢!”
“對!肯定是個貴人!方才我跟着去華姑那裏瞧,那人兵甲裏的衣服一看就是上好的綢緞,而且那人長得跟個天仙似的,細皮嫩肉,就……就是說不出來的好看!!”另一個婆子見小夥伴終于說完,忙不疊說出她的發現。
“可是比符姑娘還好看?”
“嗨,那能一樣嘛!他們是不一樣的好看!”
……
“這新帝登基減輕賦稅徭役,大赦天下,實在比前一位好太多啦!”幾個人八卦完順水漂來的将士的來歷,又侃起年初登基的新皇帝以及他的種種政策。
聊得嘴幹了,許婆子往邊上的石頭一坐,單聽其他人閑聊,時不時插上兩句。邊聽邊跟經過的村民打招呼,眼尖的許婆子一眼就看到了背着小竹筐出來的符聲。
“符姑娘還要上山呀?昨夜可是剛下了暴雨,山上路滑,而且指不定哪裏山石被沖塌了,你一個姑娘上山實在不怎安全!”
禮貌地同聞聲看來的大叔大娘回了招呼,符聲随口解釋道:“有些藥材只有雨後才出現,錯過時間就不容易采到了。謝謝大娘關心,我會注意的,若是不妥我便早些回來。”
“哎——”許大娘話聲一頓,忽地想到這位符姑娘但凡上山采藥就走得老遠,恨不得翻遍兩座山,沒個三兩日回不來,忙出聲提醒道,“最近鶴州縣那邊正跟匪賊打仗,打得正厲害,上山之後別走遠了,就在咱村後這山上采采就行,別靠近鶴州縣那裏啊,難保不會有匪賊躲到山裏!”
“是啊是啊,最近鶴州山不太平,今晨兒還有一個穿兵甲的貴人從鶴嘴峽漂到咱村,現在就在華姑院裏救治呢!”
聽到“華姑”二字,符聲了然。怪不得一大早就聽到隔壁喧鬧不止,剛才她出門時還看到一圈又一圈的村民圍着華姑的小院聊着什麽,應該就是在八卦漂來的貴人。
她恰好住在華姑的隔壁。華姑是村裏有名的女醫,全名宗鈴華,年紀雖輕但醫術高明,因此在村裏極有聲望,故村民稱“華姑”以作尊重。村裏的人但凡有病有傷都會去找她。
據她觀察,這位姑娘身具鳳命,如果沒猜錯的話,她應該就是小世界女主。雖然姓不同,一個宗鈴華,一個沐鈴華,但誰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麽隐姓埋名的故事呢。
“我曉得,謝謝大娘,采到東西我就回來,你們放心吧!”符聲笑容誠摯,又同幾位關心她的村民認真保證一遍才繼續往暖泉山走去。
此處是暖泉村,因依附的山上有一眼四季皆溫的暖泉而出名。暖泉村背靠暖泉山,相鄰的就是鶴州山,鶴州山下是鶴州縣,兩地之間最近的就是水路——鶴嘴峽。
從羊城離開之後,她沒有去京城。而是帶着仙龜四處游歷,走走停停溜達了三年。
去年小烏龜開始頻繁生病,她便尋了一靈氣濃郁之地——也就是暖泉村這個山水寶地,開始穩定的養老生活,等待仙龜脫離凡龜的□□之後帶它離開。
既然是養老,她就沒考慮累人的賺錢法子。
鄰居是個女醫,在縣裏開了個醫館,經常要進城坐診,對藥材的需求不低,她就将采的藥賣給鄰居,恰好她也需要采藥給小烏龜消除病痛,采藥不過順手的事。
采藥為主,種藥為輔,時不時帶着小龜去山上靈氣多的地方溜兩天,工作自由也輕松。
“三天過去了,這人咋還不醒?要不是還有氣,真以為沒救活呢!”負責照看病人的婆子擔憂道,“萬一救不活,到時候來尋人的可別誤會了咱們。”
“大娘別擔心,這兩日應該就醒了,他傷勢太重,恢複的時間要久些。”端着湯藥進來的華姑安撫道。
“那就好,哎,我來吧,喂藥我來,華姑去忙你的罷。”婆子從矮凳上起身,接過藥碗,重新回到床榻邊。
李大娘剛幫床上的人墊好頸部,正準備将人扶起時,橫出一張骨節分明的手将她的手臂攥住,低沉沙啞的聲音冷冷響起:“誰。”
“啊!”李大娘吓一跳,手中一撒,反射性後退,哆嗦道,“你你醒了啊!”
“咳!”趙越栖迅速用肘部撐住倒下的身子,緩了一口氣,慢慢靠在床邊,瞥了眼手臂上因為用力滲出的血跡,撩起眼皮看向離他一米遠的李大娘,啞聲道,“有水麽?”
“我們撿你回來時你身上就只有這些東西,給,物歸原主。”簡單給床上的男子敘述了一遍緣由,華姑拿過櫃子上的布包袱,小心觑了眼面無表情的趙越栖,心中嘀咕:閉着眼那麽漂亮無害的人,醒來後這麽吓人,反差也太大了,果然阿媽說的對,越漂亮的男人越危險。
半垂的長睫微掀,趙越栖語調散漫道:“謝謝。”
如玉面龐上的每一個微動作都在無形中透出惑人之感,卻讓人在對上那雙寒潭般的深邃黑眸時,只剩不敢亵渎絲毫的恐懼感。
脊背發涼的華姑絲毫感受不到誠意,但想到對方身份特殊有所警惕很正常,自我安慰這是病人,重新端起笑容仔細說了一遍他目前的身體狀況。
“所以,你的傷勢至少一個月才能恢複。”華姑說完最後一句話,重新看向床上俊美的男子。
朝陽升起的光灑落在他的半張臉上,給他鍍了一層淺金的光暈,将這人骨子裏的危險弱化,缥缈得愈發不似真人,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将心捧出給他。
“三天。”半晌,這人沒有多少血色的唇角微揚,笑意不達眼底,沒有溫度的視線輕飄飄落在面露茫然的女子臉上。
“什麽?”華姑愣住。
“給你三天,”趙越栖眉眼冷冽,嗓音低沉,不容置疑,“黃金千兩,官至二品,報酬随你。”
反應過來趙越栖什麽意思,華姑柳眉緊蹙:“不可能!你這傷勢,一個月都未必……”聲音在趙越栖姿态慵懶的目視下逐漸消聲。
“我試試,”華姑小心地咽了下口水,“只要用最好的藥材,也是有可能的……”有可能個鬼啊!阿媽啊!她迫于生存壓力撒謊了!華姑在內心忏悔。
作者有話要說: 華姑(撲到符聲懷裏):嘤嘤嘤,那個男人好兇!
符·冷酷·聲:丢回鶴嘴峽,讓他自生自滅。
趙越栖(委屈巴巴):QAQ
麽麽噠w
☆、小烏龜12
“嘭嘭嘭——”天色未明,多數人尚在沉眠的時間,小院的木門被拍響的聲音極為突兀,本就淺眠的趙越栖瞬間從混亂的夢境中墜回現實,兩眼盯着黝黑的屋頂,想着方才的夢境還有些恍惚。
已經習慣了随時有村民上門求診,聽到拍門聲,宗鈴華匆匆披上外衣出了屋,打開門,看清門外的人後頓時驚喜道:“阿聲你回來啦!你這次去的好久!”
“嗯,讓你擔心了。”符聲微微颔首,露出一絲笑意,而後露出肩頭上昏迷的中年男子,“辛苦你了,先幫忙看一下許叔的傷。”
“诶?你又偷偷救人了?快進來!”天色昏暗,符聲一晃,宗鈴華才看到身後的人,瞥了眼被救的人一如既往昏迷的模樣,随口說了句,轉身先往放置病床的屋子跑去,飛快地點起燈。
“這可是今年以來你救的第五個人了,”看着符聲輕松地将人放置在床上,瞥了眼呼吸平穩,氣色良好的許叔,正在淨手的宗鈴華嘟着嘴小聲吐槽,“要不是上次被我捉了個現成,你還要偷偷的把人扔到我院門吧!”
“明明是你救的人,到頭來恩情都讓我受了,哼。”
“不過順手罷了,”看宗鈴華親昵的态度,符聲的話裏也帶了溫度,“給你帶了些你念叨許久的草藥,忙完後來我院子,我先回去收拾一番。”
“嗯嗯,你快回去好好睡一覺,我晚點去找你。”宗鈴華擦幹手,邊說邊轉過身子,正要跟符聲揮手時,突然驚呼一聲,“蹭”得蹿到符聲旁邊,“阿聲你受傷了?!身上怎麽這麽多血?”
燭光下,符聲的衣衫上有一大片已經發暗的血跡。
“放心,我沒事,是野豬血。”符聲無奈地在宗鈴華的細心檢查下伸開手臂,舒展了四肢證明她沒有受傷,“湊這麽近做什麽,味道有些沖。”
确認了符聲沒有受傷,宗鈴華才放符聲離開。
直到聽見院門被關閉的吱呀聲,趙越栖才艱難地從床腳撐着拄拐走到窗邊。
他對宗鈴華口中“阿笙”的聲音有種朦胧的熟悉感。但他所在的房間距離院門太遠,其實除了宗鈴華最開始驚喜喊出的那句,其餘的對話他都沒有聽清。
“……”緩慢地撐着受傷的腿走到窗邊卻沒能看到那人的身影,不知為何,他反而松了一口氣。
輕舒一口氣,緊張的神色跟着舒緩下來。
但只要有人看他那緊扣在窗棂邊的指節,就能發現,他在發抖。
他找了那人四年,用盡了一切能想到的方式,尋求了一切可以幫忙的人,然而她卻宛如人間蒸發,杳無音信。
四年來,他遍尋無跡。若不是還有孫茍,他甚至會懷疑與那人相關的一切回憶不過都是他的臆想。
再一次聽到有些熟悉感的聲音,他卻莫名膽怯,只小心翼翼地給自己留一絲渺茫的奢望。
怔愣片刻,腿部傳來陣陣刺痛,提醒身為傷患的他應該回到床上休息。
“許是還未從夢中清醒。”一聲低淺的嘆息碎落在蟲鳴中。
一大早,宗鈴華先敲響了趙越栖的房門,生怕房裏的人不耐煩,解釋得極為詳細:“今天先吃早飯,換藥時間要晚一些,因為我要去阿聲家拿些新藥材,方便的話可以開下門麽?我把早餐給您放進去。”
半晌,房門被打開。
不敢多看,急着進屋放早飯的宗鈴華垂着腦袋埋頭直奔飯桌。
如果她細心觀察便可以注意到,趙越栖的神色有些異常,沒有之前的陰郁冷冽,白皙俊美的面龐上是最直白的緊張,而拄着拐來開門的腳步更是透着匆忙和慌亂。
緊緊盯着宗鈴華的動作,看她出了屋直往院門去,趙越栖擡起的腳略一遲疑,心裏的繁雜思緒壓住了腿部傳來的痛覺,最終拄起拐跟上去。
“哇!你竟然找到了這個!太棒了!阿聲真的太棒了!”宗鈴華半蹲着身子,盯着符聲移栽好的一株小藥草兩眼發光。
“喜歡?送你了。”看宗鈴華見到奇珍便瘋狂的模樣,符聲不由好笑,沒有思考便将藥草送了人。
“啊?!啊啊啊真的嘛!阿聲你對我這麽好,讓我怎麽回報!幹脆以身相許好啦!”宗鈴華興奮地撲向身邊的人,仰頭看着比她高大半頭的符聲,抱着一只胳膊開心地原地蹦跳。
“呵……”符聲無奈輕笑。她也不知為何,明明在衆人面前沉穩又內斂的一個姑娘,在她面前卻如此跳脫且熱情。
趙越栖一步一頓磕磕絆絆地走到院門口時,恰好看到宗鈴華撲向符聲,而她露出溫和淺笑的一幕。
生恐眼前的人是幻覺,連院門都忘記敲,腳步倉皇又迫切,跌跌撞撞地上前數步,磕絆着穿進院內,只想靠的更近一些。
察覺有人進了院子,符聲随意掃去一眼,在看到那張面如冠玉,驚豔世間的面龐時,眉梢微揚。
趙越栖?這家夥怎麽在這,不是千裏迢迢來讨龜的吧?
符聲随意掃來的一眼,卻讓趙越栖渾身繃緊,從皮肉到血液都緊張到停止跳動。
然而,在看清對方眸中神色的瞬間,身體與靈魂仿佛分離。
早已練就不喜形于色的臉上,露出連他都未曾察覺的歡喜,心中有遍尋南北終于找到這人的狂喜與激動,明明想要飛奔上前将人緊緊擁在懷裏,腿腳卻死死釘在地面,就連拐杖,仿佛也陷入土中,難動分毫。
那雙刻在靈魂裏的眸子,只有在異地見到熟人的一絲訝然,沒有驚喜,更別說濃烈的歡喜。
她沒變。
變的是他,和他在陰暗角落裏滋生出的心思。
握住拐杖的手指不自覺收緊,原本昂着去追尋那人的頭顱微微垂下,身後散落的墨發未曾束起,随着垂首,細碎的發絲從肩頭滑落到頰側,恰好遮住眼底的霧氣。
“诶?趙先生,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宗鈴華順着符聲的視線回頭,看到跑出來的某人,滿是驚訝。
宗鈴華的話音一落,身體恢複掌控。
然而他沒了奔向光風霁月的勇氣。
趙越栖邁出的腳慌亂地收回,另一只腳想往來的方向轉回,手中的拐又跟不上他突然的變卦。
于是,不出意料,拐絆腳,腳絆拐,整個人直直朝地面摔去。
腿腳有傷,根本反應不及。倒下的剎那,腦袋裏全是方才符聲那平靜淡漠的眼神。
他于她而言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學生。
胸口悶悶的,沒由來的委屈蔓延上心尖,偷偷咬住些唇肉也止不住鼻尖的酸,眼角也不知不覺泛起薄薄的紅意。
“怎麽,想落個腿疾?自己的傷多重沒有數麽?”
清冷的嗓音低低地在耳邊響起,他落在了日思夜想的人懷裏。
眼底的霧氣再也關不住,浸透了墨色的眸子,暈染了眼角的色彩,那雙殷紅顫着揚起淺淺的弧度。而這一切細微的變化,皆因他将腦袋垂靠在符聲肩頭被完美隐藏。
“符聲。”片刻,悄悄收起失控的情緒,他又确認般,将捂在胸口的名字念出,眸子彎起,唇角勾起的弧度增大。
“啪!”宗鈴華鋤藥草的小鋤掉落,眸子瞪圓。阿媽呀,原來書中所說的一笑傾城是真的存在!
不,越漂亮的東西越有毒!阿聲除外!笑得這麽好看,定是圖謀阿聲什麽!宗鈴華恍然記起趙越栖的可怖,握緊拳頭正欲提醒符聲,冷不丁對上趙越栖的濃沉如墨的眸子,頓時一慫。
算了,她要偷偷告訴符聲!
作者有話要說: 華姑:我要偷偷告狀!
趙越栖(死亡凝視)
符聲:?
趙越栖:QAQ我超乖
麽麽噠w
☆、小烏龜13
“趙先生,您的信不是送出去了嗎?接您的人什麽時候來?”眼見着趙越栖說好的三天治療時間過去,現在第四天都快過完了人還沒來,看趙越栖與之前逼她快治的态度截然相反,絲毫不急,宗鈴華忍不住出聲問道。
尤其是這家夥拿什麽好久不見的借口一整天都待在阿聲家裏,一身傷要養都不願回去休息,這圖謀阿聲的心思簡直昭然若揭嘛。宗鈴華在心中憤憤。也不知道阿聲怎麽認得這陰險家夥的!
趙越栖正坐在藤蔓架下的藤椅上,安靜地守着在藥田裏的符聲,墨色的眸子裏清晰地映出一身簡單布衣的女子,若是細看,可以看到他眸中隐藏的細碎流光,與散落在臉側的光影搖曳躍動。
見趙越栖沒有回答,宗鈴華氣呼呼地哼了一聲,埋頭将土坑當做某人狠狠地刨。
種好籃中最後一棵藥草,符聲直身回頭,随意地瞥了一眼藤蔓架下的人。
這人看了她一整天了。有人會因為多年不見一朝重逢便将全部目光投注在對方身上麽?
注意到符聲看向他,趙越栖那嵌在白皙玉面上的黑眸霎時亮起,尚缺血色的薄唇揚起小小的弧度,映出兩頰那盛着斑駁光影的酒窩。
甜且乖。
仿佛有一根羽毛輕輕撩在心底,符聲眸色微深,借着彎腰拾起藥鋤的動作将眸中的變化掩去。
趙越栖展現在她面前的,與宗鈴華描述的“陰骘”、“危險”、和“強勢”等詞語毫無幹系。符聲的眼底劃過深思。
只對她麽?
呵,她還是幫趙越栖早些恢複,讓他早點離開的好。
“忙完了麽?給,先吃些葡萄,甜的。”見符聲拎着籃筐走進藤蔓架下,趙越栖十分自然地将面前的小盤往符聲方向推了推。
盤子中的葡萄已經剝好了皮,果肉晶瑩剔透,顆顆圓潤飽滿,幾乎沒什麽破損的地方,其上汁水豐富,一看便知道是新剝的。很明顯,這是某個人卡着她快忙完的時間精心剝的。
葡萄是趙越栖中午拿來的,現在還不是葡萄成熟的季節,也不知他是從哪裏得的。
無視了趙越栖充滿期待的黑眸,符聲只淡淡一笑,轉移話題道:“我先去淨手,一會我幫你看一下腿。”
“好。”見符聲只是看了一眼不曾伸手,趙越栖唇角輕抿,眼底微暗,腦袋上翹起的絨發也沒了精神,輕輕垂下。
“新帝登基時間尚短,朝中事務繁雜,很多政務急需理清,身為肱骨之臣,早些回去輔佐新帝的好。”
符聲說着,從架下穿過,往屋內走去。
聽罷,趙越栖面上的笑意徹底消失,眸底幽幽,泛起讓人看不懂的波瀾。
換了身衣服,符聲先将趙越栖送回他的房間,同宗鈴華說了一聲她插手趙越栖治療的事,才重新回到趙越栖的屋內。
“先躺下吧,”符聲将從宗鈴華那裏借來作僞裝的銀針攤開擺好,随口安撫道,“需要點你睡穴,不用擔心,半個時辰後自然會醒。”
“嗯。”趙越栖小心翼翼地躺好,身子擺得極正,沒有看符聲拿出來當擺設的銀針,只滿臉信任地看着符聲。
還真是放心。她可從未在他面前顯露過醫術,也不怕她是個庸醫讓他傷勢加重。
想着,符聲又道:“閉眼。”
趙越栖忙乖順閉眼,長且密的睫毛顫着遮住了黑曜石般的眸子。
見趙越栖閉上眼,符聲伸出兩指迅速将他點昏過去。
趙越栖腿骨有斷折也有輕微碎裂,想要恢複行走能力甚至根治,普通的針灸及醫藥短時間難以做到。所以她準備使用體內存儲的靈力輔助治療。
靈力從她入體,她的本質是仙,經她體內循環轉化,從自然界的零散雜元素靈力轉化為精純的仙力,純度遠超最初。作用在趙越栖身上,效果顯著。
以免太誇張,将他碎裂斷折的內在傷治療好,其餘看着吓人而并沒有多嚴重的傷則留下沒有修複。
治療結束趙越栖還未醒來。對自己點睡穴的功力有數,知會了宗鈴華一聲晚點叫他,符聲就回了自己的院。
“咚咚咚——”宗鈴華第三次敲響了趙越栖的房門,而後慫慫地站在門外等待回複。
半晌,仍舊沒有聲音,宗鈴華小心地側過腦袋貼在門上,企圖将耳朵塞進門內。屋內十分安靜,此時天色已暗了,屋內也沒有光亮。說明裏面的人仍在沉睡,未曾醒來過。
“趙先生?你醒了嗎?醒了的話開開門,該吃飯啦!”不知道裏面什麽情況,一心記挂着符聲囑托她叫人的事,宗鈴華大着膽子又重新拍門大聲喊了句。
片刻,門內終于有了回應。
“別拍了。”門內的聲音有些低沉,頓了頓又道,“身體困乏,明日之前別再來擾我。”
“?”裏面的人沒事宗鈴華跟着放下心,聽到趙越栖不吃飯的話眉心又是一皺,“給你放在門外,你出來拿,趁熱吃,不然我告訴阿聲,知道了嗎?”
捏住趙越栖的軟肋,宗鈴華仗着她在門外,鼓着勇氣威脅一句,扔下飯盒忙迅速溜掉。
“……”
屋內。
趙越栖內心此時一團亂麻。
在宗鈴華第二次敲門時他就醒了,是疼醒的。
迷迷糊糊間,渾身的骨頭仿佛被人硬生生折斷又被人取出,而後他又被鎖進一個狹小黑暗的空間。
在他進入黑暗空間後,空間開始縮小,愈縮愈緊,直到他感覺呼吸困難,身體中僅剩的骨頭也在不斷的擠壓中發出呻|吟,他才猛然從昏沉的境況中蘇醒。
蘇醒後,宗鈴華的敲門聲正好響起。
然而,就在他準備下床去開門時,他突然察覺到身體發生了異變——他變成了一只動物。
順着黑乎乎的胖爪子往下看去,是毛茸茸的白色肚皮,還有同樣黑乎乎的下肢。往上,是頗有重量的腦袋,又圓又大。
沒有鏡子看不到長相,但單憑這顏色奇怪的四肢,胖乎乎的腦袋,圓圓的耳朵,圓滾滾的體态,他大概可以猜出來,他可能變成了一種傳說中的生物——食鐵獸!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不小心觸發了變身的條件啦~
麽麽噠w
☆、小烏龜14
過了最初的震驚,冷靜了片刻,趙越栖心中仍被難以置信的荒謬感充斥。
他竟然變成了奇談志怪小說中的精怪。
這種事根本聞所未聞!比趙誠弈告訴他的身世更加離奇,也更加令人難以接受。
天一亮,他若以這樣的形态出現,或許會被當成野獸打殺,又或者被當成奇異物種呈至皇城從此落為皇室玩物?
若是他出言解釋,會有人相信麽?
只存在于傳說中卻會口吐人言的食鐵獸,怕是只會被當成妖孽祭殺于天地。
趙越栖心底發冷,雖然不明白這種異變為何會降臨到他身上,也不知道怎樣恢複人形,但目前最迫切的就是躲過死劫。
去山林,還是……
明知道躲進山林遠離人群對他來說才是最安全的,但一想到尋找庇護之處,腦海裏浮現的只有她。
去找符聲。
即便未來都要以野獸形态生存,即便被人類發現他可能會死,他也只想在她身邊。
笨拙地用短胖的兩條後肢站起來,撐着圓嘟嘟的腦袋從滑落的人類衣服裏鑽出,不熟練地用兩只後腿走到床邊。在看清床板離地的高度之後,趙越栖圓滾滾的身子頓時晃了晃。
原本只到他膝蓋的高度讓他下地困難。
他的腿傷雖然好了大半,但以他現在不到兩尺的身高,墩墩的體型,使用不熟練的短腿,跳下去只會受傷。
糾結一瞬,确認左右無人,趙越栖慢吞吞轉了個身,兩只前爪扒住床板,利用圓滾滾的身體開始往下蠕動,時不時抻着一只腳試探是否觸到了地面。
“砰!”即将到達地面時,前爪一個沒勾住,一整只胖團子坐了個屁墩兒,順着慣性後滾了一圈,撞到旁邊的小桌腿上才停住。
“……”趙越栖的臉上已經紅得發燙,努力冷着一張臉假裝不在意,一時間無比慶幸臉上有毛發覆蓋。
黑白團子趙越栖在地上靜了兩秒,而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笨拙翻身,倚靠着桌腿重新用兩條腿站起來。
觀察了下門栓高度和窗戶高度,兩者相差不多,考慮到爬窗還要再經歷一次跳窗,最終選擇了從門走。
晃着胖嘟嘟的身子費了老大的勁兒将一桌一凳推過去,結果發現一個凳子裝不下圓滾滾的他,只能呼哧呼哧又推過來一張。
不熟悉動物的身體,趙越栖光是打開門栓外面便已是月上中梢。
開了門,小心地瞧了瞧院子裏的情況。
夜色濃郁,萬籁俱寂。
但恰好剛才有村民夜間求診,宗鈴華尚在屋內收拾器具準備上門夜診,院門正半開着。
好機會!院門開着,正省了爬牆的功夫。
小心注意着宗鈴華的動靜,趙越栖用上最快的速度沖向院門,飛快倒騰間,從兩條腿磕磕絆絆變成四條腿飛奔,嗖嗖嗖,一個黑白色的團子迅速滾出院門直奔隔壁而去。
符聲初到暖泉村時村中并無空餘房子,在得到裏正同意後,她便在村子的最西頭用栅欄圈出了一片地,蓋了個簡單的竹宅。不擔心安危,家中也無值錢物件,她的院子外側便一直只用木栅欄作圍欄。
現在栅欄院牆正好方便了趙越栖。
然而,想要鑽進栅欄的趙越栖艱難地卡在了第一步——将腦袋鑽進去。
食鐵獸又圓又大的腦袋占了身子的三分之一,想要擠進只能塞進一只爪子的欄縫着實困難。
他不想損壞她的栅欄。
團子·栖凝視着栅欄,試探着伸爪推了推,栅欄紋絲不動。
見栅欄十分穩固,趙越栖稍稍放下心,找到有石塊的位置開始攀爬。
屋內,察覺到院外有動物出現,符聲睜開眼,沒有點燈,走到窗邊。
黑白相間的毛發,大大的腦袋,蠢萌的黑眼圈,圓滾滾的身材……大熊貓?符聲略有些詫異。
在古代大熊貓算是極為罕見的動物吧?
在發現“入侵者”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熊貓幼崽後,符聲将原本蓄在指尖的驅逐命令散去,看着院子裏的團子起了興趣。
翻進內栅欄的趙越栖顫巍巍試探着着力點,一不小心,又是一個踩空後翻滾落地,摔了一臉灰。
看這只有些傻乎乎的熊貓崽笨拙地落地,一個咕嚕摔得發蒙,還十分謹慎地注意着房子裏的人,符聲心底微癢,唇角自然地彎起一絲愉悅的弧度。
啧,毛茸茸什麽的,實在很可愛啊。
想rua。
若是有适合修行的靈根倒是可以考慮帶回仙園養一養,符聲心想。
止住身子後,趙越栖迅速爬起,接着又心虛地往屋子看去,圓圓的耳朵悄悄動了動,确認屋裏的人沒有被吵醒,才踩着軟軟的步子,小聲地往屋檐下靠近。
不想吵醒屋內的人,更不想吓到符聲,他打算在屋檐下待到天明。
走到屋檐下,拿了個鬥笠遮住大腦袋後,他就乖乖坐在了房門外不再動作。
等着他進屋的符聲見此,眉梢微挑。對于舉止奇怪的小團子興趣愈濃。
用一個幼崽身體忙碌了一晚上,坐下沒多久,他便垂下了腦袋,開始有些迷糊。胖乎乎的身子漸漸不穩,晃着晃着慢慢靠在了門上。
睡着了?符聲輕笑,無形的靈氣悄然自指尖飛射而出,落在閉合的門扉上。
“吱呀——”
小身子的重量靠在門扇上沒兩秒,門扉緩緩打開,好似被他圓滾滾的身子一靠給靠開了。
猛然騰空後倒,趙越栖瞬間從迷蒙的困意中醒來。
糟了,門沒關嗎?
一個激靈,迅速地擡頭向床邊看去,正好對上一雙帶笑的墨玉眸子,翻身的動作一頓。
被發現了。
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口水,圓圓的耳朵心虛地轉了轉,緊張在心中無聲蔓延。
他會被當做妖怪麽?他會被趕走麽?他現在的形象是不是很兇惡?會不會吓到她……
滿心擔憂的他,全然忘記了方才那雙眸子裏只有笑意,絲毫沒有驚奇和恐懼。
“過來。”橘紅色的燈火被點燃,溫和的聲音随之響起。
趙越栖一愣。
“過來,我這裏有新鮮的竹子。”符聲說着,折下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