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沐錦年沉默不語,目送神秘黑衣人離去。
盡管不願承認,自從雲端跌落下來的那一刻起,家破人亡的陰影就籠罩在他頭頂,遮蔽了他世界裏所有的光芒,嚴實厚重得讓他絕望——說到底,他也只有15歲而已。
他想查出母親病逝的真相,他想趕走那個雜種,他甚至想殺了被他叫作“父親”叫了15年的男人……
他想做的有那麽多,現實裏卻連保命都做不到。
現在,有一條路出現在他面前,很窄,難下腳,還彎彎曲曲不好走,卻真實存在于他眼前,讓他重新看清了未來。
沐錦年舉起右手,緩緩舒展開,又用力握緊,仿佛自己正拳打渣爹,腳踩黑衣人……黑衣人就算了,看在救命之恩的份兒上,自己就發發好心,不殺他。
“嘶——”
突兀的疼讓沐錦年倒吸一口涼氣。他這才想起,自己胳膊上還有傷,剛剛握拳的動作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明顯能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正從那裏滲出來。
不僅是胳膊,背上,腿上,心情激蕩下被忽視的疼痛像是商量好了,一窩蜂湧進腦子裏,正幻想未來的沐錦年徹底清醒過來。
……
千裏之行,始于足下,他懂。
被丢下的沐錦年原地轉了一圈,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只不知名的鳥在樹枝上叫得正歡。
自身的驕傲讓他做不出欺負鳥禽撒氣的事,只是不滿的冷哼一聲,不再看它。
奈何鳥兒實在不通靈性,光是叫着還不夠,撲騰翅膀在沐錦年頭頂繞了幾圈,直繞得少年忍不住想動手,才喳喳叫着飛走了。
連只鳥也敢嘲笑本少主、
本少主……
一不留神帶出的自稱讓沐錦年一愣,随即自嘲的搖頭。
呵,哪還有什麽少主?有的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喪家犬。
沐錦年摸摸手臂上滲血的繃帶,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往小藥屋而去。
他得先療傷,然後再做打算。
“你來了。”顏君燕下巴一指屋裏的塌,“坐在那兒吧。”
她對沐錦年的到來并不驚訝,甚至早在人還沒到呢時就準備好了為他療傷的藥物。
“你知道我要來?”沐錦年依言坐下,有些驚訝。
顏君燕拿着幹淨的毛巾和繃帶還有一盆燒過的清水走到塌邊,将東西放下:“染大人傳音給我,說你可能會來。”
看見沐錦年還穿着沾了血和灰的破衣裳,眉尖微颦:“這身衣服已經不能穿了……你先脫下來,我幫你看看傷口。”
沐錦年幹脆利落脫下身上和破布沒什麽兩樣的衣服,任由顏君燕拆掉身上已經被血浸透的繃帶:“那個染大人,叫什麽名字?”
顏君燕動作一滞,擡眼看了沐錦年一眼,繼續手上的動作:“我來的時候那位大人就已經是‘染大人’。你想知道,就去問江伯吧,他來的最早,應該知道。”
沐錦年鼻頭輕輕一哼,算是應下。
兩人都一言不發,各自想着心思,屋裏就這麽安靜下來。
唯有沐錦年因為忍痛而時不時變粗加重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
“好了。”顏君燕熟稔地打了個結。
“多謝。”沐錦年活動一番身體。
傷處都抹了清涼的藥,又用幹淨柔軟的白色繃帶一圈圈纏好,平日裏小心些就不會牽動傷口。
顏君燕又遞給他一身衣服:“阿明的衣服小,你可能穿不了,我這裏也沒有适合你的。這是染大人剛剛送來的,讓你先湊合着穿。”
沐錦年接過來,抖開。白色的貼身裏衣輕薄柔軟,摸起來還算舒服。黑色的斤裝外套則粗糙一些,不說和他原來勉強算是法器的外套比,就是和凡間普通富貴人家比,那也是比不了的。
“你放心,這些衣服都是新的。”顏君燕以為他不願,解釋道,“若是不想穿,我去拿幾件阿明的衣服過來你試試?”
寄人籬下,哪有那麽多不願:“不必麻煩,這件就行。幫我謝過染、大人”說到最後那兩個字,沐錦年刻意說得又輕又快,含混過去。
“那就好。十日之內傷口不得沾水,日常動作需小心,以免傷口開裂。吃食亦需清淡……”
等顏君燕将要注意的地方一件一件說清楚,沐錦年突然問他:“染、…,他去哪兒了?”
“染大人下山去了。”顏君燕整理好小藥屋,拿着東西準備離開,“我先走了,這裏地處偏僻,不會有人來打擾你休息。”
屋裏只剩沐錦年一人,他稍稍放下些許警惕,頭枕雙臂仰躺在榻上,終于有時間好好想想今後該怎麽做。
毫無疑問,那個染、沐錦年心裏一頓。
已經有三個人叫那人“染大人”,他不願随大流,又不知道那人的姓名,一時竟不知該怎麽稱呼那人為好。
一番猶豫,決定先叫着“神秘黑衣人”應應急。
毫無疑問,從神秘黑衣人曾瀉露出的氣息來看,他比沐家現族長,他欲除之而後快的親爹強。
這樣的人物,在九天從來都是被供着哄着,這位卻不知為何在這不毛之地落腳,更是一時興起救了他。
之後他想安穩留下,想要學藝,就得好好謀劃一番。
昔日在沐家,想要投靠以求庇護的人數不勝數,能成功的,不是有一技之長,就是實力夠強。
再或者,是沐家養來沖鋒陷陣的炮灰。
沐錦年不想當炮灰,那他就要讓神秘黑衣人看到自己的價值。
他實力不錯,是九天年輕一輩的骁楚;雖然是逃命,身上的空間錦囊裏也帶了些寶貝;他那父親再不想承認,他也是沐家嫡長子,……
……
身體帶傷,再加上連日勞累,這麽七想八想,不知不覺間,沐錦年就這麽倚靠在榻上,睡熟了。
這一覺睡了個昏天黑地,連屋裏什麽時候多了個人都不知道。
沐錦年尚且混沌的大腦猛然一驚,瞬時清醒了九分,他看準方向一個翻滾拉開距離,整個人藏在陰影中伺機而動。
之後,才騰出空來确認來者是誰。
神秘黑衣人。
墨染安靜地等沐錦年一連串動作動作都做完,看清了自己的臉,才走上前,把手裏還在冒熱氣的粥放在桌上:“小燕說你沒吃午飯,也沒吃晚飯。”
沐錦年慢慢站起身,走出陰影,看了眼粥,沒有喝,沉默地立在墨染身前,仰頭去看他。
墨染的目光瞟過沐錦年身上不合身的衣物,将手裏另一樣東西遞給他。
沐錦年接過,低頭一看,那是個很普通的包袱,不重。他不解地看向墨染。
“這是為你置辦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具。”
沐錦年一愣。一早的時候為他處理傷口的女子曾說過這人不在山裏,竟是去買這些東西了嗎?
這個人,和他見過的所有絕頂高手都不一樣。
白天的思慮,再加上一時的沖動,沐錦年一矮身,雙膝跪地,俯身叩首:“小子沐錦年,願拜您為師,視您如父,随侍身側。”
沒有拜師禮,沒有衆人的簇擁和祝賀。
這個一時起意的拜師顯得格外寒酸,寒酸到沐錦年剛說完就巴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他是想過以師徒的名義留下,最後卻放棄了。
九天的師徒是什麽德行沒有人不知道,徒弟反殺師父師父謀害徒弟的事屢見不鮮。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真是說的比唱的都好聽。
不過是互相算計罷了。
沐錦年,你到底在想什麽?怎麽能因為一點小恩小惠,就覺得這人是一個好師父呢?這些天的逃亡,你都逃到狗肚子裏去了?
只是箭已離弦,由不得他退縮。
沐錦年維持叩首的姿勢,強壓下心頭的慌亂,等一個結果。
“我不收徒。”
果然。
神秘黑衣人平平淡淡的聲音說出沐錦年毫不意外的回答。
“小子一時唐突,冒犯上仙,還望上仙贖罪。”
“唉……”
沐錦年似乎聽到了一聲輕嘆,緊接着,一只溫暖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習慣了阿明他們對他沒大沒小的樣子,墨染對少年也頗感棘手:“你并未冒犯于我,也不必如此拘束。既然帶你回來,我就不會趕你走,安心養傷就是。”
看沐錦年仍舊精神緊繃,墨染算是知道自己的存在對這少年造成多大壓力。他暗自嘆息一聲:“你的房間阿明他們應該已經收拾好了。等一會兒我讓阿明帶你過去。今晚好好休息。”
說罷,就要離開。
“等一下!”沐錦年急切喊道。
見神秘黑衣人真的停下來,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墨染回頭看去,強撐着昂首挺胸站在屋裏的少年就像一匹離群的幼狼,路都走不穩就擺出恐吓的姿态“嗷嗷”叫着想要吓到敵人。
墨染忽地心裏一軟,答道:“墨染。”
好不容易掙脫扼緊喉嚨的枷鎖,游魂一般在人間飄蕩數年後,他決心舍棄曾經的名號,只留下一個“墨”字,給自己起名叫“墨染”。
舊人不覆,良人未歸,墨染錦年,物是人非。
踏出房門之際,墨染聽到身後沐錦年清脆尤帶了幾分稚氣的聲音說:“墨染,我記下了。”
誰也沒想到,這一記,就是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