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半昏半醒中,墨染感覺到有什麽溫熱的東西在碰他的臉。
他用盡全身力氣撐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一點光從縫隙中透過,灑落在他的眼中,恍惚間竟有些不知今昔是何年。
模模糊糊間,他看到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和一個看不清面孔的人影,耳邊的風聲忽遠忽近,飄飄忽忽聽不真切。黑色的人影湊得極近,嘴唇開合,在說什麽東西。
下一秒,在身體流竄的無比尖銳的刺痛湧入大腦,讓墨染混沌的意識清醒了幾分。他這才想起,這裏是極北之地,不是在......嚴山。
身邊的人影漸漸凝實,變成沐錦年關切焦急的臉。
墨染一驚,他怎會在此?!
什麽都來不及想,他抽出一絲靈力結出護盾将沐錦年保護起來,緊接着皺起眉,不露聲色地咽下湧至嘴邊的血。
方才的舉動,讓本就不樂觀的內傷雪上加霜。
墨染熬過又一陣的疼,試探着蜷起指尖,握拳。
身體的情況沒有他想的那麽糟。
除卻因為剛剛蘇醒而有些微的脫力,其餘只不過是五髒六腑在與雪狐王的靈力對拼中受到震蕩,出現破損。
最棘手的是體內因術法反噬而引起的靈力失控。混亂的靈力在經脈中橫沖直撞,致使墨染氣血翻湧,幾重傷勢重重疊加,才導致他昏倒在雪地裏。
極北之地并非久留之地,應趕快離開才是。
墨染支撐起身體,從少年懷中坐起身。
“小心。”沐錦年叮囑一聲,順着墨染的力道放開手,見墨染閉目調理內息,他自覺退開一點距離,放輕放緩呼吸,提高警惕,為墨染護法,眼睛卻止不住總落在那一襲黑衣上。
天知道他順着同心結來到此地卻只找到一片衣角時有多擔心,那一瞬間,天塌地陷也不過如此了吧。
若是墨染真的......呸呸呸,他這是瞎想什麽胡扯的事呢?這個男人這麽厲害,怎麽可能輕易栽在這裏?
沐錦年看了眼尚在打坐的人,後怕地把止不住顫抖的手悄悄藏在身後。
一刻鐘不到的時間,墨染的臉色明顯好轉,原本青紫的唇上顯出血色,整個人精神了不少。他收起功,招呼道:“走吧。”
“哦。”盡管知道墨染看不到,偷窺心虛的沐錦年還是不自在的盯着腳邊剛踩出的幾個腳印,“......你沒事了?”
墨染搖頭:“此非久留之地,我暫且将傷勢壓下,等回去再慢慢調理。我們邊走邊說。”
他召出魔淵,拉起沐錦年禦劍離開極北之地,返回小村莊。
二人在極北之地一番折騰,沐錦年更是險死還生,時間也不過才過去大半天。
等他們真正站到村子的入口,紅豔豔的日頭才剛落到地平線。
王二胖正在屋前來回踱着步,露出來的眼睛裏帶着一眼就能看出的焦急。他看到墨染回來,繃起來的眉眼松開,幾步迎到金主面前,半是真心地說:“大人,您總算是回來了。”他不着痕跡地往墨染身後瞅,看到沐錦年也在,被圍脖遮了個嚴實的臉上笑得越發殷勤,“還有小大人,您二位沒事真是太好了,在外忙了一天,快進屋歇歇,屋裏暖和。飯已經做好了,您看要不要我現在給您送進去?”
“嗯。”墨染點頭應下。
沐錦年擔心墨染的身體,見王二胖還想廢話,上前隔在他和墨染中間,推開房門,催道:“墨染,你快進去。”
墨染自不會拒絕。
王二胖讨了個沒趣,陪着笑等二位大人進了屋,去忙自己的事情。
輔一進屋,墨染就沉下臉色,問道:“你怎麽去了極北之地?還敢走那麽深?”
若将極北之地按照危險程度從內到外分為三層,最外圍是最安全的,準備周全的話普通人亦可去;最內層是雪狐一族的駐地,有雪狐王在,連墨染都沒能讨得了好;中間那一層占比最大,還能再細分成三層,雪崩、冰面斷裂、迷失方向,或是被雪族襲擊,除此之外最要命的是那裏遞減的溫度和遞增的狂風。
墨染昏迷的地方在中間那層更偏內圈的位置,根本不是一個煉氣期的修士該去的地方。
在極地幾乎與死亡擦肩而過,好不容易回來,沒有安慰也就算了,還被劈頭蓋臉一通罵,沐錦年心中升起一股委屈,他瞪眼看着墨染,不肯低頭:“若不是擔心你,誰會想冒這個險?”
嗆完聲,他被風吹得慢半拍的腦子才反應過來嘴裏說了啥。
說都說了,斷沒有認慫的道理。
迎着墨染波瀾不生的黑眸,沐錦年狠狠盯回去:“萬一你遇到什麽危險,就等着我去救,我要是不去,你s......你出事了怎麽辦?”腦海裏再次浮現出墨染生死不知被埋在雪下的樣子,少年一吸鼻子,話中不自覺帶上點哭腔,“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你還吼我!”
......
話頭明明是自己挑起的,真看到少年眼角通紅地和他對峙,墨染卻一下子沒了最開始逼問的氣勢,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恰在此時,少年情緒激蕩之下,剛剛晉升築基期還沒有穩固下來的氣息不自覺逸散出來,引得墨染側目,借此岔開話題:“......你突破了?”
“和你沒關系,哼!”沐錦年丢下這句話,頭都不回摔門而出,留下墨染一人沉默地站在屋裏。
唉——
所有的擔憂與關切都化作一聲長嘆,墨染想,幸好,幸好少年及時突破了。
否則,若是等他醒來卻只能找到沐錦年凍僵的屍體......
墨染環視一周,脫靴上了床,從儲物空間裏拿出治療外傷的藥膏放在身前,阖上雙眼,安靜地等少年回來。
房間中,除了墨染綿長緩慢地呼吸,再沒有別的聲響。
恍惚間,墨染似乎又回到極北之地的冰原上,回到他被少年喚醒的那一刻,又或是更久之前,在他還不是墨染,而是作為墨影衛首領逃亡在外的那一天。
也是巧,那一天,嚴山亦是風雪交加的景象。
這場雪已經下了很久,大雪将所有的一切都染成銀白,于是,雪上的一點紅就變的格外刺眼。
墨影一為了護他逃脫,選擇留下殿後。
在追兵重新跟上來時,墨染就已經猜到,所有曾經一起經歷過生死、會為他而忤逆嚴家的兄弟們都已經不在了。
哪怕嚴家的長老再苛刻,哪怕嚴家陷入內讧嚴家嫡系彼此攻殲,哪怕嚴家的掌權者再暴虐無道,這都是他們這些墨影衛侍奉效忠的主家,是至高無上的主人,是墨影衛到死都不得解下的鐐铐。
如今,為了他這個已經被主人丢棄的前任首領,墨影一,墨影二,......墨影十五,......他最信任的下屬,他的心腹,他的兄弟們,用自己的血鋪出一條逃離嚴家的路。
天很冷,風很大,飄落的雪花翩遷飛舞,或許很美。
墨染全然不知。他帶着滿身的刑傷,忍着“噬心”發作時剜心蝕骨的痛,手裏攥滿刻有數字的墨色影牌,把自己埋在一層又一層的雪下,屏息斂聲,靜默着任由追兵踩過自己的身體。
那是滿是黑暗又冷透心扉的兩天一夜,他就在雪下茍延殘喘,等侯着能夠重見天日的時機,或是帶着所有的不甘與絕望身隕于此。
然後,在他萬念俱灰時,有一雙紅腫的手将他從雪下刨出,少年逆着光,笑着對他說:“墨染,你醒了?”
“墨染?”
沐錦年的聲音讓墨染回神看去,已經恢複平靜的少年手裏端着一個托盤走進屋,上面擺有兩碗還在冒熱氣的粥,和兩樣清淡的小菜。
他把東西放在屋裏唯一的一張矮桌上,撇開眼不肯去看墨染 :“我碰巧路過廚房,剛好碰到小二要送飯,嫌他跑得太慢,就順手拿過來了。”
眼見少年別扭地擺好兩副碗筷,墨染一手抵住尚在抽痛的額角,嘴角彎起,低笑出聲來。
“笑什麽?”沐錦年惱羞成怒,把筷子拍在桌上,“我母親說了,受了傷的人就要好好吃飯,好好養傷。你倒好,就知道笑!”
知道他臉皮薄,墨染止住笑,坐在桌邊,目光掠過少年手上還沒有消去的紅腫,道:“謝謝錦年。你身上有凍傷,等吃過飯,我幫你敷藥。”
沐錦年仿佛沒聽見一般,只顧端起碗往嘴裏扒拉粥,小菜一口沒動。
好一會兒,才口齒不清地說:“其實我的傷也沒什麽,放着不管也能好。倒是你,都受內傷了還不好好調理,就知道操心別的事......”
墨染笑看桌對面的人用碗遮住大半個臉。
當年,嚴山。
等他僵硬地爬出雪地,入眼的,除了被踩得淩亂不堪的雪地,什麽都沒有,空曠到可怕。
墨染不敢久留,不敢回頭,像只喪家野犬一樣,倉皇逃竄,獨自一人不知跑出多遠,直到身體徹底崩潰,一頭栽下懸崖。
被埋在極北之地的雪下,被刻骨銘心的冷浸透身體時,墨染曾想過,這或許就是天命,是輪回,是他始終無法逃脫的宿命。
若是他能再次醒來,那就活下去,繼續他計劃好的事,若是醒不過來,就此長眠于雪中也算不錯......隔了這麽久,不知當初的兄弟們是否還記得他。
他已經在這個時間游蕩了如此之久,生,或者死,對他來說似乎已經失去意義。
他沒什麽親人存世,秋白小燕阿明沒有自己的照看也能活的很好,将錦年托付給張逸和白羽他也沒什麽不放心。
如此算來,活着固然好,他死了,似乎也沒什麽。
可少年告訴他,不是這樣的。
在墨染自己都無所謂生死的時候,有個人拼上性命來到他的面前,只是為了他可能會有的呼救......
被記在心上,被死抓着不放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墨染伸手将桌上的小菜推到沐錦年面前:“別只顧着喝粥,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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