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
果我的情分不夠交換,那太子殿下要我用什麽,才可以交換?”
太子鳳眼微眯,輕蔑地道:“那,我要你當我的妾呢?”
“如果太子願意……”
萱衣女子的話未完,太子狂肆的吻已封住她的檀口,帶着粗重的喘息和濃烈的怒意。萱衣女子皺眉閉目,玉手攥緊太子的絲綢衣袖,她的螓首高高仰起,太子單手托住她的髻尾不容她逃避,薄唇又順勢在她雪白的臉頰間游移……
太子癡戀地擁吻着女子,女子疏淡了溫柔的眉。一樹櫻花飄落,間歇風止,白櫻花瓣就停落在癡纏的兩人身上。
太子突然放開萱衣女子的唇,背過身自嘲道:“這又是納蘭家使的美人計麽?”
萱衣女子優柔地轉過面:“是!若是沒有她,那麽被送入太子宮的人——就是我!”太子鳳目一睜,回身抓起萱衣女子的皓腕,怒笑道:“好,好,好個紅顏荊軻!納蘭家真應該派你來,派你來殺了我!他們一定會如願的!”
“納蘭家不知道太子與我的過去。我,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萱衣女子回身,又想到什麽,側過面補道,“現被關在內務府的州姑娘也不知情,她只是我三弟心愛卻被拆散的人。我所知的都已告訴太子,這些內情加上太子的性命,足以交換了嗎?”萱衣女子不等太子回答,便決絕離去。
太子望着女子的背影,琥珀色的眼眸孤傲而柔情,“納蘭惜若,你又怎知,我不願人知道我與你之間的感情?即便是你的家族——就算知道了會派你來殺我,我也想要你的人。你又為何如此篤定,我對注定是仇敵的你不是早已動情了呢?你又為何如此篤定,注定是仇敵的我不願死在你的手裏?你若肯委身于我,我與你又何至于如此形同陌路?”太子仰天大笑,一股悲意從胸中竄起,“可笑我堂堂太子,能得到天下女人,卻唯獨得不到我心愛的人。”
遠去的女子聽到風中太子凄涼的笑聲,腳步一頓,一滴淚跌落眼角,如白櫻散落在夜風裏,可她終是沒有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十四 十四殿下
內務府的木質門闩被推開,門外的月光一瞬湧入,也讓憑欄久立于暗道中的男子蒼白在目。
“八哥!”
囚室的門複被阖上,暗道又恢複漆黑,但他的臉誰都看到了。
“八皇子,為何在此?”蒼老陰森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
“長孫大人!”前一個聲音趕緊制止了老者的敵意,陰柔的嗓音幾不可查地藏着一絲驚慌,“八哥與我協管內務府……何況這私自審訊的事兒也瞞不過八哥。”
“哼,只要不壞了太子的大事,老夫都是不會計較的。”老者的口氣頗為傲慢,八皇子既不辯解,也不承認,只退到一邊,謙卑地避過老者的鋒芒。
長孫無名對于這個出身低微的皇子,向來不放在眼裏,也不多理會,鹞目只盯着囚室裏的納蘭澤州:“來人,準備刑具,還不讓這賤婢說實話!”
“長孫大人。”前一個聲音又搶着說道,“皇阿瑪不讓私自動刑,總不能逆了皇阿瑪的意思……”
“九皇子,難道你到現在才要違逆太子爺的意思嗎?”
“長孫大人,我只是有個更好的法子,既能逼供,又留不下把柄……”九皇子湊着老者耳語幾句,老者陰冷一笑。九皇子跟着冷笑,忽看到八皇子從頭到尾都冷冷地看着這一切……
囚室底的人兒痛苦的悶哼從石牆下傳上來,讓八皇子的心揪起,但他蒼白的臉色不透露任何一絲痛。
“八哥,還真是冷靜。”九皇子笑,“這納蘭澤州的嘴那麽硬,倒要看看,沒了八哥保她,她這次還挨不挨得住。若是那麽輕易就招了,我可是要失望了呀。”
九皇子一瞬轉過身,撂袍在石牢石室的酸棗木椅上坐下:“剛才竟見到八哥也在,真是吓弟弟我一跳。”
八皇子面無表情地看向州兒所在牆的那一面:“得到他的信任了?”九皇子只是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八哥要是對我沒有把握,也不會派我去了。”
八皇子:“長孫無名雖然老奸巨猾,可畢竟老了,居功自傲在所難免,自有皇阿瑪克着他。倒是他,生性多疑,要讓他一心懷疑老大不容易,更何況還有老四在。”
“八哥多心了,老十四這一鬧,只怕他比起懷疑咱們,更懷疑老四。”九皇子笑得越發陰冷,“哼,倒要看看老四還能怎麽交待!”
八皇子看向那面牆的灰眸中終于透出一絲笑意,“九弟,你是不是也該向我交待什麽?”八皇子轉眸看向九皇子,“九弟,我本是讓她入宮照顧額娘的,你如今把她牽扯進來,不該向我交待嗎?”
九皇子皺眉:“八哥,她已經是太子的人,你難道……”
“太子的人?我們千方百計地想讓太子的人都變成我們的人,而你,竟然還讓州兒成了他的人?”八皇子轉過玉面來,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卻讓九皇子背脊生寒。
九皇子一咬牙:“八哥要是真要她,當初表妹許了納她為妾時,又為何……”
“九弟,”八皇子笑,“我答應過堇瑩,一生只有她這‘一個’王妃!”
“一個王妃?你若真疼惜表妹,那鹹福宮裏的白氏姐妹算什麽?納蘭澤州又算什麽?”
八皇子目光微寒,嘴角的笑卻越發清澹:“九弟,你表妹,現如今是我的王妃!”
“若你真當她是王妃……”
“還需要我再重複一邊嗎?”
“你!”九皇子胸口一悶。
八皇子只淡笑着看他。
“佞钰!”九皇子咬緊皓齒回首,一道殷紅隐隐約約溢出口角,“我佞棠當初怎麽會讓表妹嫁了你這個僞君子……”
八皇子充耳不聞,清逸高蹈的身影一步步行下石階,向囚室底而去。
“八哥!”九皇子見着他向石室底部而去,大驚叫住他。
他回首,雲淡風輕地一笑。
九皇子似乎看出他一笑背後的深意,飛奔下石階,擋在他面前,驚道:“八哥,你想做什麽?”見八皇子神色淡淡,九皇子皺眉怒道:“去救她嗎?難道八哥忘了太子正愁找不到暗中與他作對的皇子,以儆效尤麽?”
“那又何妨?”八皇子淺笑依舊。
“那、又、何、妨?”九皇子氣極反笑,“難道之前八哥為了扳倒太子,那麽多年苦心經營的布局就要為了一個女人前功盡棄嗎?”
“九弟。我能布出第一個,就有自信布出第二個。可九弟已不信任我在先了,現在又何必那麽在意為兄設的局呢?”
九皇子一震倒退一步,八皇子這是在點他不顧自己的命令,擅自動作,利用他對付太子的布局設計鏟除納蘭澤州。八皇子輕輕地湊近九皇子,在他耳邊道:“這個局,我已不在乎,但我要你明白,這個局之所以不能再用,都是你佞棠擅作主張、一意孤行造成的!”
八皇子從容地甩袖從九皇子身邊經過……
囚室地底
軟弱無力的納蘭澤州仰躺着,因受刑而慘白的形容向上。地牢裏,仿佛開滿了白色的薔薇花苞,薔薇帶刺的青藤纏繞着石牢的地底,也纏繞着她的身軀,尖刺紮入她雪白的肌膚,若有生命似的吸吮她的血液,那白色的花苞被她的血液滋養,靜靜綻放,盛開出朵朵血紅色的薔薇花。
地牢的上方透下一縷光線,照着她被青藤纏繞的身軀,枝繁葉茂的花藤空隙中露出她腹部上的大片雪白,那束光點正照住那片雪白上一抹撩人的臍眼,也讓疾步而下的八皇子瞧得清晰。
她受的是針刑,細密的繡花針作為刑具,是動了刑也看不見傷痕的,卻足以教人痛不欲生。石階底下,每一聲從她口中溢出的悶哼都如一根根花刺,在佞钰的心口紮下一個血口。她就像帶刺的薔薇,纏繞着他的心,痛并糾纏着,越糾越緊,越纏越痛。他蒼白如圭的玉面麻木僵硬、毫無表情,但自己卻能聽到自己的心滴血的聲音。原來,見她受苦,他的心竟如此刺痛……
而她虛弱模糊的眸子也在這時對上石階上那抹虛幻的玉面,她蹙着眉,眼神堅韌得讓人憐惜,她似看到了他又似沒看到。
又是一根薔薇花刺落在她的身上,她終是沒有忍住,痛哼出來:
“十四殿下……”
八皇子一滞。
“十四殿下……”
……
“十四殿下……”
……
她竟看着他的臉,叫“十四殿下——”
八皇子清灰色的眼中閃過一絲痛,那薔薇青藤就攀爬着石階而上,卷住了他的雙腳,讓他只能靜靜地立在那兒,看着她身上的血紅薔薇花漸漸盛放,枯萎,又凋零……
“沒想到針刑要去了你的半條命,可你心裏還挂念着的那個人,竟是十四弟嗎?”八皇子決絕地轉身,腳下的薔薇花藤從中斷裂,枯萎的花瓣簌簌抖落……
“……”
已陷入長久昏迷的十四皇子不知怎地幾度皺起眉頭,隐隐約約間,他總聽到州兒的聲音,似輕喚、又似輕嘆。
“十四殿下啊……”
十四皇子昏沉的腦中又是一陣混亂,這又是一聲幻聽嗎?心中只有八哥的州兒怎麽會叫他呢?
“十四殿下啊——”
“十四殿下啊——”
真的是州兒在喊他嗎?十四皇子的眉心皺得更緊了,這喊聲一聲近似一聲,一聲凄厲似一聲,仿佛還帶着不祥的血腥氣息,沖入他的胸口,讓他憋悶,讓他煩躁,讓他心痛,讓他不能再安然地躺在這裏。
難道,州兒她……
昏迷中的十四皇子直想直起仰卧的身子,但體內的出血似乎還是沒有止住,他感到腹腔內冰如寒潭,冰錐般的疼痛阻撓着他的動作。
“十四殿下啊——”
“州兒……”
“十四殿下啊……”
“州兒……”
“……”
“州兒……州兒……她在叫我……”
十五公主将耳湊近十四皇子的唇,将他虛弱的呻吟重複,她神色憂傷,淚眼看向一旁的悳妃邬氏。
邬氏自八月溫憲公主喪逝以來,就一病不起,如今病方初愈,還很虛弱,複見愛子如此,自不是一般的傷心憔悴。
十五公主求道:“悳妃娘娘,十四哥哥一直喚着她,不如您去求求皇阿瑪,就成全了十四哥哥吧!”
“不,我不會同意的!”悳妃蒼白的唇一字一句地恨聲道。
“娘娘!”
見着十四皇子渾身是傷,原本溫靜端柔的悳妃滿目怨恨,冷冷道:“不,我絕對不會同意。我絕對不會允許那迷惑我兒的妖精繼續折磨我兒!”
十五公主從來沒有想到溫柔的悳妃也會如此眼含怨氣,她心中慌亂,內心焦灼,甚至有些驚懼,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悳妃,又有看了看昏迷呻吟的十四皇子,不由地捏緊拳頭。
她幾次皺了皺好看的彎眉,最終默默道:“十四哥哥,玉致怎麽能夠只為了自己的執念,而眼看你痛苦呢?你放心,玉致明白你對州姑娘的一片心意。玉致,替你去求皇阿瑪!”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十五 紫宸迷情
雲履急亂地叩着青石地磚,十五公主拎着裙擺奔上一道玉階:“本公主有事要面見父皇……”十五公主豆蔻般的小臉兒甜甜一笑,藏在身後的小手已悄悄地捏緊袖子裏的軟鞭……
“妹妹,不許胡鬧。”
手臂忽被一道大力拽到身後,面前,一個長身玉立、清朗文秀的少年皇子沉着臉看向她,五公主先是一杵,接着一下子笑開來:“哥哥!”那人竟是十五公主難得見到的嫡親兄長十三皇子!
十五公主低下頭,兩個梨渦深深的,小手不自覺握上十三皇子的掌心:“我哪裏胡鬧了?”十三皇子一滞,看向她,十五公主剛好擡臉,笑得一派天然,口氣當然:“是父皇讓我來的。”
十三皇子微嘆了口氣,對通傳的內侍道:“的确如此。”
因着十三皇子頗受皇上器重,近來更是奉旨統領羽林衛前鋒營,聖眷正濃,那內侍聽十三皇子如此說,想是十三皇子兄妹同時受皇上召見,不疑有他。
西暖閣裏,清和帝手持一道折子,皺着眉擡頭,卻見十五公主也在。前清時期,滿人倒也不重男輕女,只是清和帝深受漢學熏陶,若在平時,倒是會斥責幾句,卻是七月裏,清和帝甚是寵愛的和碩溫憲公主剛剛過世,突見十五公主活潑天然的樣子,竟忍不下心來斥責女兒,只道:“十五啊,這西暖閣畢竟是朝廷議事的地方,你一個女孩子,下次便不要來了。”
十五公主卻突然地跪到清和帝身前,道:“父皇,玉致不會有下次了。只是之前聽十四哥哥說,父皇治理天下,百姓歸心。玉致才求哥哥,想偷偷瞧瞧父皇治理國事的樣子,沒想到父皇憂心國事,眉頭都皺起來了。玉致,忍不住就有些難過了。”十五公主正處在韶華易感的年紀,真情流露,眼睛裏竟微微濕潤。
清和帝不由地舒了舒儒眉,慈溺地伸手去拭小女兒的眼淚,道:“好了,朕,知道你的孝心了。朕的十五都快哭成小兔兒啰。”
面對皇父的溫柔,十五公主擡起紅紅的眼睛,破涕為笑。扶着禦座的扶手起來,十五公主靈動的眸子看了眼十三皇子,又看了眼清和帝,曉得這對君臣父子有事要議,乖巧地一甩水袖,福身告退……
卻說她正要退出西暖閣,忽想起自己怎麽竟忘了是為了十四哥哥來的?這才又折了回去,候在內室外,想等下再向清和帝陳情,卻意外地聽到熟悉的聲音從內室響起。
“……據臣所查,這納蘭澤州乃是納蘭容珏在外所認的養女,此前就身份不明,且在私邸傳與長房納蘭仲卿、納蘭蓉卿暧昧不清,到得宮中更居心叵測,勾引皇子,淫丿亂後宮。臣以為,此女有意危害皇太子,挑起黨禍,應處以……”
十五公主越聽越心驚,當下什麽都顧不得了,忙又進了內室,直直撲跪到清和帝面前急道:“不可以啊,父皇!”
內室裏,清和帝和十三皇子皆是一怔。
十三皇子見到十五公主在禦前放肆,深深皺起原本俊秀的眉目。
十五公主只是跪地不起,哭求道:“父皇,求你放過十四哥哥和州姑娘,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真心?”十三皇子的眉皺得更緊了,“若是納蘭澤州真心對十四弟,在私邸怎會與納蘭氏兄弟暧昧不明,引得放蕩之名在外?若她真心對十四弟,入宮後又怎會勾引當朝太子,以致引發如今朝亂,陷十四弟于不義?若她真心對十四弟,剛才在大殿上就該和十四弟同生共死,又怎會反而和十四弟撇清關系,甚至置十四弟的生死都不顧呢?”
“你說的這些我不知道,也不相信!我只見到十四哥哥一心只愛着州姑娘,何況州姑娘一個弱女子又有什麽罪呢?”十五公主還要争辯什麽,十三皇子冷冷一哂:“妹妹,這納蘭澤州僅與自己的嫡親兄長亂倫一事,就足夠處以木馬刑①了!”
十五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看向自己的親哥哥,十三皇子卻面不改色,正視禦座上高深莫測的清和帝,道:“父皇,‘黃天一案’牽涉皇太子和直郡王,如今京城內外,九門提督托合齊和駐紮在豐臺大營的直郡王親随兵戎對峙,朝廷必須在更大的黨禍引發兵變前盡快平息太子黨和長子黨的角力。只有将身份是納蘭族女的納蘭澤州定以淫丿亂宮闱之罪處以斬首重刑,再安撫太子黨和長子黨,穩固儲君之位,才是平息諸位之禍的唯一方法!”
“哥哥,你說什麽?斬首!”
“那并不是唯一的方法!”
虛弱但堅定的聲音從衆人身後響起,清和帝淡然地看向來人。
十五公主和十三皇子在見到扶着門框而立的十四皇子之後,瞠圓雙目。
十四皇子虛弱地給正中的清和帝磕頭:“用來平息儲位之亂,她并不是唯一的人選。其實還應該有一個人,那就是臣!臣是頂撞太子的人,也是父皇的兒子,臣才是那個直接引起儲亂的人,而用臣來平息,是任何一黨都沒有理由多說什麽的方法。”
“不可以啊,十四哥哥,你不能認罪,這是逆謀大罪啊!”十五公主大驚。
“佞祯早已不在乎生死了。”十四皇子淡漠地吐出這句話,卻想到大殿上州兒竟然不願意和自己同生共死,臉色無意中露出了些許落寞。
“十四皇子,你想清楚,你想保護的人并不想和你一起死!”清和帝道。
十四皇子蒼白的臉一瞬間變得更加蒼白,而他終是下定決心,一字一字道:“那就讓她生!”十四皇子閉眼,回想起她的決絕,心上的傷口再一次被割裂、流血:“我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想活下去,我……不怪她。”
清和帝微微動了動威嚴的眉心,道:“不,她是要你生!”
十四皇子一瞬驚起,睜大俊目……
“……奴婢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也知道,就是不知道十四皇子……曾與卑賤的奴婢相識。”
他本是一心氣她不願與他同生共死,卻原來她是要他生。
原來,她早已打定主意獨自赴死了。她在最後一刻……是想救他嗎?
十四皇子清澈的黑眸裏閃過一絲掙紮,最終淪為一抹痛,“難道,你一心只想為八哥死嗎?難道,你心裏的人真的……只有八哥……嗎?甚至……連我願意陪你死,你都不願意嗎?是這樣嗎?是這樣,才救我的嗎?”
“父皇,臣佞钰求見。”西暖閣外傳來溫潤熟悉的聲音,十四皇子的俊目緩緩地看向門口,眼見那隽永如明月清風的白衣男子撂袍跨過門檻,又在清和帝面前跪下。
“父皇,臣向父皇請罪。”八皇子并沒有避諱西暖閣裏的旁人,只是請罪。可他請罪的話語卻如石上清泉,比起十四皇子天然少了一分霸道,仿佛這話本就該由他來說。
“八皇子,你也有罪要請嗎?”清和帝不嗔不怒,卻暗藏威儀。
“父皇,納蘭澤州進得宮中是臣的意思。”八皇子磕頭,面上卻很平靜,“八月暴雨,臣不在京,臣的母妃痼疾發作,卻沒有任何一位太醫院醫官願來看診,堇瑩無法才出宮求醫,幸虧納蘭澤州喬裝成內侍,入宮為母妃看病,母妃才蘇醒過來。其實,前兒個十四弟私闖鹹福宮,實是為了幫臣,宮中侍衛曾發現納蘭澤州私入宮闱之事,十四弟急中才與宮中侍衛大打出手,事後臣怕父皇憂心,才掩了此事。”八皇子不帶任何火氣和感情,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臣讓納蘭澤州入宮,只想将她留在母妃身邊,替臣照應母妃,以盡孝道。十四弟見臣出生寒微,憑仗兄弟之義,以致多次出手幫臣,甚至連臣請來延醫施藥的納蘭姑娘也一并幫了。只是納蘭姑娘的清譽,臣與十四弟皆不敢亵渎。”
“八皇子,真難得你如此孝母悌弟!”清和帝冷笑,危險地眯起龍目,谛視八皇子。
八皇子淡然仰首,迎上那對眸子,但他身上仿佛有種與生俱來的謙遜,即便與帝王如此四目相對,依舊溫潤如玉,柔而不彎。
清和帝用溫邃的琥珀色目光谛視腳下的這個兒子,佞钰,這是他第二次感受到這個一向安靜的兒子的存在,而第一次,是在清和三十八年西征厄魯特白塔的戰場上,太子貪生怕死、難堪大任,大皇子急進圖功、贻誤戰機,卻沒想到,這個他從沒注意過的兒子竟在裕親王麾下立了戰功。
“如果想救她,就必須舍棄一樣東西作為交換,那麽你還會求我饒過她嗎,八皇子?”
八皇子青灰色的瞳眸擡起,蒼白的臉色讓他的眼神疏淡而虛無:“父皇要臣舍棄的是什麽?”
“對你最重要的東西。”十四皇子皺眉看向八皇子,卻聽到清和帝用極慢的聲音道:“一定要交出對你最重要的東西,你會交出什麽,八皇子?”
謙遜地将自己從清和帝吸人的眼洞中抽出,八皇子淡淡地張阖狹長儒雅的眼,凝視着清和帝。
“臣的孝心。”
“八哥……”低啞的聲音帶着無比的痛苦,十四皇子的劍眉緊斂成一川痛痕。只有他知道,孝心對八哥意味着什麽……
“納蘭姑娘曾救過臣母妃的性命,若是她死了,臣再也沒有顏面見自己的母妃。臣不能置她的生死于不顧。只有求父皇先治擅放她入宮的為臣之重罪。”
耳邊響過八哥不卑不亢的聲音,十四皇子閉目苦笑,不愧是八哥,如此輕易地,便讓他連為州兒犧牲都辦不到!
“不——”他悲哀而絕望地喊出一聲,垂手伏地,“父皇,此事根本與八哥無關!一切都是臣!只有臣!”
紫宸宮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清和帝一瞬間恢複了一貫的帝王冷靜,平靜道:“行了,朕乏了,你們且都跪安吧!”
這時,紫宸宮總管梁九進來通傳道:“皇上,納蘭家的三公子正跪在紫宸宮外懇請求見皇上……說……”梁九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十四皇子和八皇子,又看向清和帝,“說是……願用自己的性命,換納蘭澤州一命!”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十六 拼命公主
清和帝一掌劈在桌案上。
“好,好,好個納蘭澤州!朕的兩個兒子都為之不惜犧牲自己,到頭來,卻淪落得和個外臣搶女人來了!”清和帝冷笑着點頭,氣血上湧。
“父皇息怒,納蘭蓉卿曾是八哥的伴讀,說不定為了八哥,才……”“行了,”清和帝止住十三皇子,“您們都給朕下去吧。”
清和帝閉目沉了一口氣:“八皇子,你既如此至孝,就替朕将這納蘭澤州押到紫宸宮來,也算給朕盡孝了!”
八皇子的臉一瞬血色蒼白。
“父皇,求父皇放過她!”十四皇子伏地大驚,不要命地拼命磕頭,“平息儲位之亂,臣一人就夠了!”
“十四哥哥!”十五公主還想說什麽,卻被十三皇子拽出西暖閣,十五公主拼命掙紮,回首卻見十三皇子面色嚴厲,瞥了眼西暖閣外跪着的納蘭蓉卿,道:“你現在該信我的話了,納蘭蓉卿這一來,越發證實了納蘭澤州不貞,和自己的哥哥也早已有染了!”
“那又怎麽樣?喜歡自己的哥哥又有什麽不可以?我也喜歡十四哥哥!”
“可你也看到了,十四弟是什麽樣的人了,如此任性,到底能保護誰?”十三皇子怒道,“能保護你嗎?”
十五公主怒目瞪視十三皇子:“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我只是羨慕那份感情,羨慕十四哥哥對州姑娘的那份感情,十四哥哥可以為了州姑娘而死,所以,我要成全他們,祝福他們!父皇不同意,我就去求皇祖母!”
十五公主不再理會十三皇子,拎着裙擺就往皇太後的寝宮跑去。
十三皇子琥珀色的眼神微眯,看着十五公主遠去的身影,突然出手,坎向十五公主後頸。
“公主小心——”
十五公主被陡然橫出的一股力道推向一面,那人另一手單手格擋住十三皇子的一擊,十五公主驚道:“小薛子!”十三皇子看清阻擋之人是薛延尚,反而另一手化掌推出,薛延尚另一手護着十五公主,無從抵擋,只能身形一挺硬挨一掌,當即被十三皇子左掌擊中胸肋,後跌出幾米,仰摔在地上,十三皇子蓄勢又補出一掌。薛延尚清晰地見到十三皇子一個情緒波動的眼神,殺機已現!
就在薛延尚命懸一線之時,十五公主迎面站在那一掌之前。
“哥哥。”十五公主無比冷靜:“你為何要阻止我去見皇祖母?你害怕我去見皇祖母,怕我能救州姑娘?”十五公主皺眉道,“你不希望我救州姑娘,為什麽?你明明知道,十四哥哥為了州姑娘連命都不要,卻一心致州姑娘于死地,其實,你根本是不想讓十四哥哥活!”
十三皇子被十五公主看穿心機,收掌附于背後。
“我的哥哥,你利用我捉十四哥哥,一次就夠了。這一次,我玉致,沒有那麽容易被你利用,不管你怎麽做,都不可能阻止我!就看到底,是你佞祥能殺得了州姑娘,還是我玉致能救得下她!”十五公主堅定的眸光毫不畏懼。
“薛延尚,本公主命令你一路護送我擺架慈仁宮!”十五公主挺直脊背,一路走出甬道。十三皇子看着十五公主的背影,俊秀的眉頭皺起,含着掙紮的恨意和隐秘的悲傷……
待走出紫宸宮很遠,十五公主回頭,見到跟在身後的薛延尚,英挺俊逸的嘴角留有一道血痕。
“小薛子,你真傻,你為什麽替我擋那一掌啊!”十五公主哭了,傷心地着撲到薛延尚懷裏。
“公主……”薛延尚見着純美天然的十五公主不同于一般時對着他的哭鬧,竟是為自己而真哭了,心裏隐秘的角落裏又喜又憐,卻竟木讷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道:“公主,紫宸宮的奴才都不是好相與的,下次萬不可不計後果拼命了。”
十五公主突然意識到,薛延尚這是在提醒她差點鞭撻內侍的事兒,原來薛延尚一直都在紫宸宮。
“若是哥哥沒有阻止我,你也會來阻止我的吧?”十五公主仰頭。
“恩。”薛延尚淡淡應了聲。
純美的公主低頭,露出深深的梨渦……
且說十五公主和薛延尚來到慈仁宮前,因是皇太後大病方愈,正在午休。十五公主只能強忍下焦急,幹等在宮門外。
倏爾,宮道上飄來一縷清香,十五公主一眨眼,竟見着一支冰清玉潔的白荷花苞,她睜大杏眸,才看清那是一個身着白紗宮裙、手捧白荷的少女。雖只見到半身側影,卻只覺得出塵極了。
白荷少女行到慈仁宮門,不由地側過面看向宮門外焦急等候的兩人,大紅底白芷繡袍的豆蔻公主和哈哈珠子服色的英俊少年,讓人莫名難忘。
而這時,十五公主也看到了白荷少女雪玉冰清的正臉。
她細密的劉海似籠煙覆眉,襯得清眸剪水,風光月霁。少女捧着未開的白荷花苞,微紅的兩頰垂下寸縷鬓發,随風飄動,如雲如霧绾成宮髻,兩邊簪了五色寶石的蝴蝶銀飾,中間插着數朵粉色月季。
白荷少女如水的眼眸在十五公主靈動天然的臉上微一停留,便轉身入了慈仁宮,門內有粉衫宮人接過她手捧的白荷,也讓人見到她粉白貢緞的收腰旗袍襯得楚腰纖細,下着水紅掐花馬面裙,外罩一層蟬翼薄紗,如白荷滴露,婉然兮有出塵之姿。
十五公主不由地感嘆:“我怎麽不知道,宮裏還有這號人物。”她微一出神,那白荷少女已進了慈仁宮。待那少女不見了蹤影,十五公主這才想起那少女剛進的正是慈仁宮門!
“皇祖母不是在午休麽?怎麽剛才的姑娘就能進去了?你們這些奴才,敢情是在推搪本公主麽!”十五公主一撅小嘴兒,說着便要甩出紅鞭,一旁的薛延尚忙制止了去:“公主,我們是來救人的,可萬不能生事。”十五公主滿臉委屈地瞪向薛延尚,也只能硬忍下來。
“呵呵呵呵。”
這時,一陣蒼老卻和藹的笑聲傳出來:“十五公主進來吧,老祖宗一起來,就怪我讓小輩等,現正等着見你吶。”
十五公主和薛延尚對視一眼,忙進了慈仁宮。
見內殿門口站着個和善又不失精幹的老嬷嬷,一身褐墨色的宮袍,黑色的發照了黑緞面額,耳垂上戴了兩個玉圈兒,臉上笑笑地。十五公主見這嬤嬤面善,也沒有剛才那麽大火氣了,向薛延尚一點頭,便跟着那嬤嬤入了雕花排門。
仁憲皇太後坐在黑緞繡各色牡丹卧榻墊子上,一身壽字銀緞秋襖繡白鶴聽松,灰白的頭發梳了個松鶴旗尾,用發箍箍住,差了壽桃發钿,額上罩着黃玉面額,慈眉善目的笑看着皇孫女,連面容上的皺紋都顯得和藹雍容,讓人一見親切。
十五公主甜甜地一福:“兒臣玉致給皇祖母請安,祝皇祖母安康。”
“乖,乖孩子。”仁憲皇太後見着十五公主活潑天然,兩個酒窩深深甜甜的,一見讨喜,笑着伸出手道,“來,來皇祖母身邊坐。”十五公主大大方方,就在仁憲皇太後身邊坐定,這才見到一邊的榻上正坐着剛才見過的那個白荷少女。
仁憲皇太後對十五公主笑道:“她呀,你沒瞧見過,是白塔王十八世孫蘇蒙恬嫡嗣蘇策淩的嫡妹,二十七年生的,閨名惋顏。她的父親孫蒙恬肯與你母妃蘇湄郡主是同族兄妹,算起來她還是你的堂姊呢!”“二十七年生的,這麽說和十四哥哥同歲啰?”十五公主向她眨眨眼睛,白荷少女也抿唇回以一笑。
“十五公主這話兒倒是有意思,怎麽竟拿自己堂姐和自己哥哥比起來了?”
十五公主小臉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