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此邂逅何

南國禁衛将軍燕霡霂走出百辱閣時,下意識的仰望蒼穹。從幼年始,這是他每日必做的窗課。燕府許多人都記得這幅畫面——少年俊雅如畫,抿緊嘴唇趴在窗邊,遙望薄暮夕陽漫天彩霞,唇邊沁出一抹冷笑。惟有燕霡霂自己明白,那畫面背後,是他內心的恐懼,對黑夜的憎惡,痛苦的顫栗。他将心底深處的恐懼化成那抹笑容,給家人看,也給自己看。

在世人眼中,燕府大郎君永遠都勇猛無畏,永遠都冷血狠辣。燕霡霂沉靜擡頭,漫天青白之色,像是風雨欲來,霭霭停雲泛作淺藍的魚符形狀,漸漸越聚越厚,終于不辨東西。白晝過去,暮色又将來臨。

他收回視線,守候在外的貼身童子水兒奔了過來,“郎君!”他喜笑顏開,雙手小心翼翼捧着什麽,似乎很是寶貴。看燕霡霂視線掃向自己,水兒忙解釋道,“宮裏新來一批宦人,裏面竟有個算命先生,占蔔很準呢!小的未報生辰,他說出五年前我摔斷腿那場災禍,竟然毫厘不差!”燕霡霂俊朗面容宛若刀刻,毫不動容,水兒接着絮叨,“小的請他測命,他說小的要大富大貴呢!”讨好笑道,“郎君步步高升,水兒也跟着沾光呢!”

燕霡霂哼了一聲,也不理會,水兒自言自語道,“這塊占蔔石頭,我要好好保存。”以石占蔔,燕霡霂倒未曾聽說,他從不信異術,也懶得啰嗦,水兒兀自喋喋不休,“郎君,剛才那算命的中人說,酉時宮門有血光之災呢!”燕霡霂停了腳步,冷冷道,“什麽奴婢這麽大膽,竟然妖言惑衆!”水兒吓了一跳,捂住嘴不敢再說。

若是往日,燕霡霂定要遣人告知孫翺,好好責罰這不懂規矩的宮奴,因近來諸事纏身,細枝末節,他也無暇挂懷了。按照慣例,每年四月底,皇家都于水德殿舉行慶典,設宴款待群臣。有一年慶典上發生刺殺事件,皇子血濺當場,燕霡霂至今思之,猶然膽寒。所以,皇城的安全防衛,燕霡霂打起十二分精神,絲毫不敢懈怠。

南國常朝,規定三日一次,通常在治邦殿舉行,官員們進出皇城,奉行門籍、監搜制度,燕霡霂下令,嚴格盤查出入宮禁之人,遇上行跡可疑的,無論官職大小,是非曲直,統統捉拿嚴刑拷問。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一個。

這些日子,皇城禁衛委實整出不少冤假錯案,因為拷虐過度,有些嫌犯無罪釋放時,已然成為殘疾,更有甚者,熬不過刑訊當場斃命。朝中言官紛紛上疏,彈劾燕霡霂手段殘暴,草菅人命,請求朝廷懲處。谏官們引經據典,《南律疏議》①規定,拷訊每隔二十日進行一次,拷打三次為止,總共不得超過二百杖。禁衛的拷訊顯然大大超限,且刑訊犯人致死,屬于違法刑訊,按律,施虐的官員視罪行的輕重,應受笞三十以上直至二年徒刑。

南國對燕霡霂不滿的官員甚多,禦史言官所奏,他向來不屑一顧。父親燕遨天官居門下侍中,少年張思新打天下時,燕傲天就緊随其後,歷經數十年,深得皇帝信任,乃南朝帷幄重臣。燕霡霂倚靠左相父親的品階,少年以門蔭入仕②千牛衛,從八品職事官一路升至左衛将軍,成為南國皇帝的貼身親信。燕将軍的鐵腕嗜殺,天下皆知,皇帝素來寬縱,讀到那些諷谏奏疏,往往一笑置之。

燕霡霂面色冷峻,率衆人一路南行,到達玄同門時,聽見一片雜亂呼喊。禁衛軍們瞧見頭領,慌忙整理隊形,紛紛跪倒行禮。參軍周旋快步上來,單膝點地,“燕将軍!”衆人皆懼怕這冷面将軍,周旋更是心頭打鼓,不等上司開口詢問,連忙禀告,“剛才例行盤查,有個出宮宦人可疑,竟敢公然拒捕,被小的們射殺,當場斃命了。”燕霡霂問道,“可搜出什麽來?”

周旋偷偷吞了口唾涎,“此人是個小賊,他脅迫身畔人質,兩人俱被射死。”原來,皇城遣送年邁的宦人出宮,一個出入尚食局的黃門,往懷裏偷揣了些娘娘們吃剩下的點心,想帶出宮與家人分享,遇上禁衛盤查,他是個老實人,吓得慌了手腳,随手揪住身邊一個寺人,妄圖脅迫禁軍放行,結果兩人一同被射死了。說話間有衛士來報,“回将軍,人質身份查明,他名叫玲珑,是公主貼身侍從。”張思新有三個女兒,而被稱為南朝公主的,惟有長女張漪。她乃皇後含德娘娘所出,頗得聖寵。燕霡霂隐隐想起,那叫玲珑的白淨乖巧,随侍張漪左右,甚合公主心意。

逢上脅迫人質情形,禁衛軍得燕将軍調(-)教,只管射殺,偏這寺人出自昭穆殿,公主尊崇非常,不比後宮那些等級下品的才女禦女,可以不屑一顧。再者說,宦人無端被殺,若真追究,總是禁衛隊理虧。周旋心下擔憂,偷看燕霡霂,上司一張俊臉仍是泥塑冰雕般難辨悲喜。周旋低聲請示,“将軍,誤殺了昭穆殿的人,若貴主怪罪下來……”

燕霡霂冷哼一聲,截斷他的話頭,“一個小黃門,死便死了,啰嗦什麽?”吩咐回府。周旋得上司這話,暗笑自己杞人憂天,燕将軍乃皇上心腹,即便公主不滿,無非抱怨兩句,翻不出什麽浪來。他心中石頭落地,瞟一眼宮門晷針已過酉時,正該打道回府了。

衆人跟随燕霡霂,走出皇城。一路層樓疊榭,殊形詭制,燕霡霂每日看慣,如同掌中紋路一般熟斂。他負責玉玄城安全,侍奉皇帝多年,周而複始,回家道路長短,也是天天丈量,卻不知未來……還要走多少年?只依稀感覺,燕府玉階彤庭,愈加廣闊,繡闼雕甍,愈加高聳,而衆人注視他的目光,也愈加驚懼交加。

燕霡霂策馬緩緩前行,他胯(-)下座騎,名喚白義,通體雪白,馬頭墨黑,極通靈性。愛馬的二皇子,沐王秦韻文,瞧見白義那日便眼熱的很,天天纏着燕霡霂,一直想讨了去,燕霡霂卻是不肯。秦韻文告訴他,白義為天馬,調授得當,可雲中飛翔,皇子還自告奮勇,欲充當馴馬之職。燕霡霂哪裏肯依?心想若交與二皇子馴養,怕是再也讨不回來。因為白義之事,秦韻文一直罵他小氣,此刻念及沐王,燕霡霂心中又是一沉。

這樣想着,忽覺腦中一炸一炸地跳痛,仿佛利刀一下又一下地剜割着腦中經脈,燕霡霂渾身一顫,手下意識地扯緊缰繩。頭疼病又要發作了!他自幼就有頭疼毛病,時常發作,也無規律,晚間發病尤其頻繁,已折磨他多年。周旋見白義止步,探頭詢問,“将軍?”燕霡霂淡淡道,“走吧!”頭疼才剛出現征兆,等會發作起來更加難捱,他穩住顫抖雙手,握牢缰繩,雙腿一夾,率先沖了出去。

一行在道上策馬飛奔,吓得路人紛紛閃避,遇上躲得慢的,揚鞭就打,馬蹄踐踏,也不理會腳下是人是物③。路人被這洶洶氣勢吓住,均抱頭鼠竄,街面一片混亂。燕霡霂眼前陣陣發黑,白義通曉主人心思,越發風馳電掣,忽見路中一團綠色身影,依稀是個少女模樣。燕霡霂暗罵,“找死!”也不勒馬,徑直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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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四蹄眼看就要踏翻少女,白義突然驚覺止步,仰首軒軒嘶鳴,整個馬身直立,兩只前蹄在空中撲騰,差點将主人掀翻在地。燕霡霂心中一驚,他知此馬通靈,若非碰上異事,斷不會舉止失常。低頭望去,馬前一位單薄瘦小的綠衣少女,怡然站立,竟不躲閃。旁邊迅疾閃出一個女子,沖到綠衣少女前面,尖聲驚叫,“阿彌陀佛,娘子你沒事吧?”聽口氣像個侍女,她身材高挑婀娜,比綠衣少女長出大半個頭。端詳主人無恙,侍女轉頭罵道,“哪來的癫狂之人,竟敢沖撞我家娘子?”這侍女雪膚花貌,妍姿俏麗,滿頭金發,原來是個沙女。

按南朝風俗,有身份教養的女子出門,多佩戴幂蓠④,幂蓠是一種黑紗面巾,從頭往下遮蔽全身,而平民女兒布衣荊釵,抛頭露面,無所顧忌。眼前少女裙飾簡素,頭頂紗帽只垂落胸前,不知是個什麽巾帽,燕霡霂不甚在意,也懶得理睬二人,催馬前行。未料白義昂頭翹尾,繞着綠衣娘子來回小跑,神情興奮,不肯離去。白義竟違反命令,親近外人,燕霡霂心中詫怪,打量少女,因她面上蒙紗,也看不清容貌。沙女叉手大罵,“你驚了我家娘子,還不滾下馬來賠罪?”燕霡霂冰冷眼神掃過,沙女吓了一跳,不自禁地打個寒戰,後面的話就咽了回去。

綠衣女子神色卻是淡然,抿嘴笑道,“算了,他只是個病人。我們走吧!”轉身離開。燕霡霂心頭一動,躍下馬來,橫鞭攔住她的去路。沙女吓了大跳,搶在主人身前,“光天化日,你想怎樣?”燕霡霂冷哼一聲,“你剛才說什麽?”卻是對綠衣娘子發問。少女緩緩開口,“燕大郎腦疾纏身,中氣倒是十足!”語音溫柔,似乎含着笑意。燕霡霂愣了一下,撲面迎來一陣清涼香風,這是他熟悉的香味,每日克制他頭痛的冷水香氣!燕霡霂頭腦跳痛登時緩解,他越覺詫異,“你是什麽人?”

綠衣女子淡淡道,“此香份量,不過暫緩大郎疼痛,燕将軍若不速速回府,怕要在這路上癫狂了!”她如何識得自己腦病發作?又怎知克制之法?燕霡霂更加吃驚,眼看那女子轉身,欲要阻她,正巧身邊諸人趕了上來,遂令周旋,“派人跟住她們!”

燕霡霂翻身上馬,心中兀自疑惑,此女不知從何而來?為何會使這冷水香?頭腦又開始脹痛,思緒無法集中,他不再多想,揮鞭疾馳,終于瞧見相府高牆,前方聚集了數百人,骈肩累跡,屯街塞巷,将道路堵個嚴嚴實實。

耳邊嘈雜鼎沸,燕霡霂放慢腳步,冷冷問道,“怎麽回事?”周旋伸長脖子瞧了兩眼,“回将軍,前面攔路的,是守候二郎君的人。”只因燕府二郎君燕楓美貌,南國少年競相追捧,趨之若鹜,南人常常守在燕府門口,候着燕二郎出行。燕霡霂聞言,冷哼一聲,徑直揚鞭,白義吃痛沖将上去,馬蹄踏翻數人,驚起一片尖聲慘叫。“玉面魍魉來了,快逃!”衆人驚呼連連,頃刻人影全無,連倒地□□的,也被人拖着連滾帶爬溜之大吉,只留下滿地狼籍,或花或扇,或鮮或果,皆是衆人精心準備贈送燕楓的禮物。

“玉面魍魉”是南人給燕霡霂起的外號,他也不在意,勒住馬肚,管家燕喜快步迎了上來,“大郎君回府了!”他捋袖擦一把額頭汗水,“虧的郎君回來,這幫人聚在這裏,趕也趕不走。也不知誰得到消息,說是二郎要去萬年寺上香,這不……全跟了過來!”

燕霡霂冷笑,“相府門前,何時成了市集?下次再有人敢聚衆,你便将領頭的捆了,只管杖斃!”燕喜忙點頭,“是!是!”心下卻想,“若果那樣,二郎君豈非要揪老奴的胡子?”燕霡霂瞟他一眼,“再讓我看到這般混亂,定不饒你!”眼前這位大郎言出必踐,翻臉無情,斷然不敢得罪,燕喜吓得臉色一白,慌忙點頭,“老奴記下了!”

燕霡霂腦中脹痛越來越厲,頭顱似乎要被什麽東西脹破,他握緊拳頭,下馬時趔趄一下,差點摔倒。周旋跟随他多年,瞧他面色發灰,小心問道,“将軍,可是頭疼發作了?”燕霡霂瞪他一眼,也不理會,徑直擡足,邁入燕府大門。

回府照例去跟父親請安。燕霡霂衣裳也不更換,快步走向父親書房,剛到門口,就聽父親燕傲天高聲罵道,“青樓貪歡不夠,還去追捧優伶,真沒正經事做麽?”想來父親正在訓斥二弟,燕霡霂縮回了腳,預備躲避,燕傲天聲音傳來,“是小潔麽?鬼鬼祟祟門口做甚,還不進來!”燕霡霂無端被父親遷怒,忙答應一聲,推門進去。燕楓垂手站立,瞥見哥哥,偷偷做個鬼臉,一幅無所謂的散漫神色。

燕傲天婚後多年,妻妾成群,卻始終沒有子嗣,元玄前九年,他收養襁褓中的燕霡霂做義子,一晃十多年過去,燕家仍未新添男丁。張思新知曉燕相得子心切,專門從渺國讨來一塊福壽石,賜給燕傲天。那石上福字乃渺國開國君麓滢親筆題寫,麓滢被尊為龍神,靈力高深,他留下的物件均具神力。燕傲天得禦賜福壽石後,挑選府中風水上佳之處,虔心供奉,一年之後,燕夫人果然懷喜,元玄三年九月,誕下燕楓。

燕楓與二皇子秦韻文同年同月出生,皇帝十分歡喜,當年大赦天下,舉國歡慶。燕家得子不易,燕楓又聰明俊秀,阖府上下對他驕縱寵溺,連皇上也甚為喜愛,時常招入宮中。燕楓盛名,已不遜于父親。

今日,燕楓前往碧海雲天風塵地,白韶華照例來跟他較勁,兩人發生争執,吵吵嚷嚷間,沙妓柳如煙笑着圓場,“白燕聯姻,兩位大郎就是親家,還總這般吵鬧麽?”“白燕聯姻?”燕楓和白韶華大驚失色,異口同聲問道。

柳如煙舉扇遮住朱唇,吃吃笑道,“木都傳遍的大喜訊,二位郎君竟然不知?”白韶華率先急道,“如煙說明白些!”柳如煙微微一笑,“燕家郎君欲娶白家娘子,聽說生辰八字都已合好呢!”燕楓俊美面容登時煞白,“不可能!我娶他妹妹?我怎能娶他妹妹?”白韶華怒道,“我妹子嫁誰,也不嫁入你們燕家!”

燕楓遲疑片刻,“煙妹可是聽錯?”打量如煙神色不似作僞,燕楓思忖道,“燕家郎君……莫非是嫁我哥,卻不是我?”燕楓此言一出,白韶華仿佛被火燒了屁股,驚得差點跳起,燕霡霂冷酷嗜殺,名聲極差,且患有怪疾,自己親妹子怎麽能嫁這種人?

燕、白兩家都是木都的大戶,備受世人矚目。按照燕府身份,燕霡霂娶妻,必定擇高門貴戚,但南朝士家大族,均不肯将女兒推入火炕。也有願意攀附燕相的寒門士大夫,雖然家中女兒标致娴雅,燕傲天卻嫌棄對方出身低微,配不上自己兒子。這樣一例一例挑揀名門閨秀,燕霡霂年過三十,始終未尋到門當戶對的人家婚配。燕家大郎君三十未娶,一直是燕府的笑話,常常被人譏諷嘲笑。

白韶華暗自盤算,倘若妹妹嫁給燕霡霂,卻比嫁給燕楓還慘百倍!白韶華和燕楓俱各驚心,匆匆告別,燕楓急着趕回家中向父親求證。不料白謀果真派人向父親提親!燕楓忙跟父親乞肯,盼父親拒絕白謀,切不可亂點了鴛鴦譜……

燕霡霂給父親請安,燕傲天沉臉點頭,轉頭瞥見燕楓無賴表情,怒道,“跪下!”燕楓磨磨蹭蹭,撩袍跪倒,低聲分辨,“反正兒子不娶此女!”

白謀将軍欲與父親聯姻、燕楓迎娶白家娘子之事,燕霡霂約略聽說,他頭疼厲害,對此亦不關心,正想提早告退,就聽燕傲天罵道,“大家閨秀有何不好,莫非那些風塵女子,才入得你的青眼?”

其實,對這樁婚事,燕傲天還不及細問,他借題發揮訓斥兒子,是因為心中氣惱。南朝科舉二月放榜,近月來登門燕相府的青年才俊絡繹不絕,看着新科進士躊躇滿志,想着自家兒子一幅不争氣的模樣,燕傲天真是急怒交加。按南朝官制,一至三品官家得門蔭者惟有一人,大郎燕霡霂官職落定,二郎燕楓可通過官員舉薦做官,或者參加科舉考試及第。

燕楓原本在皇城常思館讀書,常思館彙集李氏外戚和朝廷高官的子弟,備受朝廷矚目。張思新允許這些學生每季參與朝會議事,為他們将來入仕增加歷練的機會。燕楓頗得皇帝喜愛,多次被推舉到尚書院應考,偏偏兒子連考試也拒絕參加,如今他年近弱冠,整日只是游手好閑沉湎風塵。

父親責罵,燕楓嗫嚅着争辯,“明每從晦生,風塵也有幽姿逸韻,秦叔念念不忘之人,不也出身青樓……”燕楓口中的秦叔,指的是皇帝張思新。張思新年少時給自己起名秦空,作皇帝以後,張、秦兩姓成為皇姓,南國其餘姓張或秦的人家,統統改作他姓。跟張思新親近的人,稱呼他秦叔,空叔,或者秦爺,空爺⑤,或者喚秦大将軍,張思新都欣然接納,不以為忤。

燕楓一臉滿不在乎,又提及今上的風流韻事,燕傲天喝道,“住口!主上家事,豈容你置喙?”燕楓不以為然,卻也不敢再辯,半晌道,“阿爺,且不論風塵,單說那白府娘子怪誕離奇,號稱鬼附身,也不知是人是鬼。”“鬼附身?”燕傲天怔了一下,“這風言從何而起?”氣勢卻沒剛才足了。燕楓察言觀色,忙趁熱打鐵,“阿爺,自您提及婚娶之事,兒子念茲在茲,想嫁入燕府娘子,自當賢良淑德,德言工貌,否則豈不有污燕家令名……”

他啰啰嗦嗦,燕傲天早已不耐,“有話快說!”燕相對外雍容沉穩,回家教訓兒子,卻沒恁多顧忌。燕楓笑着應聲,“是!這白家小娘子出生之時,手臂鮮血淋淋,仿佛利刃刺中,一個嬰孩如此,豈不詭異?從三歲起,她就異乎常人,氣味聞過不忘,即使蒙上雙目,也能一一辨出旁側諸人身份。我還聽說,連別人用過的物件,她聞上一聞,立時就能辨出主人是誰。爹,您老想想看,在此女面前,去了哪裏,幹了什麽,但凡留下氣味,便無跡可藏,豈不可怕?”

燕傲天聞言,吃了一驚,“白家小娘子有這本事?”燕楓點頭,“這白家娘子性情也不同尋常,她喜歡抛頭露面,常常帶着丫環滿街亂跑,沒半點端莊淑容的士家氣度!”打量父親,似乎被自己說動,燕楓又笑着補充,“媒婆撮合婚事,說媒時避重就輕,天花亂墜胡白,卻漏去關鍵所在。阿爺您雖身處官場,若論這些八方消息,倒不如兒子靈通!碧海雲天裏,官員遷谪,市井怪談,什麽打聽不到?最近還有個邪門事情……”

“好了!”燕傲天皺眉打斷,沉吟片刻,“明堂靈些,也非壞事,白謀專門遣媒,數度跟我提及親事……”燕楓撇一下嘴,“白謀品格,南國人誰不清楚?他北國為将時,手中沾了多少南軍鮮血?一旦叛離北國,向咱們皇帝投誠倒戈,白謀立馬調轉刀頭,瘋狂砍殺北人,聽說朱市口一戰,北兵屍體枕藉,阻塞潇河水竟不能流,白謀卻連眼睛也不眨。大丈夫相交共事,當存始終,豈可中道變異?他號稱北國第一忠勇将軍,見風使舵卻如此之快!”

燕楓所言,是數年前的舊事。二十四年前,天國白謀将軍與張思新激戰,後來又倒戈投降南朝,這個故事被添油加醋,傳得沸沸揚揚,燕傲天回憶往事,也頗為唏噓……

作者有話要說: ①《南朝疏議》是我抄襲的,感覺眼熟的請勿見笑。這裏要多說一句,關于沙人種種,是不列入刑法條例的。南國的沙人,按級別應該還低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普通貓狗(比如中華田園犬),不受法律保護,能随意打殺(也沒有輿論譴責),還不值錢,所以,南國法典中關于沙人的條款,基本都是虐殺內容。哎,我也想弄個沙奴養養……

②門蔭入仕是一種官員申遷制度。參照唐初制度,凡五品以上大官們的孩子享受“門蔭”,就是背靠爸爸這棵大樹,借光作官乘蔭涼。根據爸爸的品級高低,陰涼有大有小。“門蔭”千牛衛,是高幹子弟進入政界的敲門磚,幾乎百分百能夠從千牛逐漸步入朝廷做大官(歷史上由千牛釋褐入仕的,作到吏部尚書、中書令再封太常卿的都有)。

燕大并非嫡出(還患有先天性怪疾),其實不符合千牛衛資格,估計吏部開了個大大的後門,又或者朝廷看在他老爸沒兒子的份上,網開一面。至于仕途,因為燕大始終在衛官中打轉,其實不算多麽成功的。這大概緣于他文化不行,通過不了吏部文官仕進的考試。

③這裏多說兩句。

首先,燕大的縱馬明顯屬于違規動作。根據我抄襲的《南朝疏議》明确規定“禁馬衆中”,就是嚴禁車馬在鬧市區高速行駛,明确條文如下:“諸于城內街巷及人衆中,無故走車馬者,笞五十;以故殺傷人者,減鬥殺傷一等。殺傷畜産,償所減價……”若殺傷人,更是負起法律責任。所以,如果哪天燕大失勢,皇帝要挑他毛病的話,滿地皆是罪狀,可以直接拉出去槍斃。

其次,白小娘子也有過失。據南朝《儀制令》中規定:“諸行路巷街,賤避貴,少避老,輕避重,去避來”。白小娘子滿街亂跑不成體統且不去笑話,她的品級低于燕大,根據賤避貴的原則,她本該避讓才對。又或許燕大是逆向行駛(因為當時已有“右側行駛”的交通規則),她反應慢避讓不及也有可能。但根據我的估計,她存心賣弄吸引人家注意力的可能性更大。

④幂蓠是隋唐的物件,一種從頭開始遮擋全身的黑紗方巾,唐初用幂蓠,李治永徽年代開始流行帷帽,我把時間軸線混扭成空間軸線了。

⑤這種稱呼純粹杜撰,包括後文秦二管張思新叫叔叔,也是我胡編亂造的,因為這叫法深入我心,改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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