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風杜若香
作者有話要說:
①聖人指皇帝。我随手寫的。
②關于此事,見拙作《流連蝶》,是個坑。
燕傲天回憶往事,聽兒子燕楓指責白謀,變了臉色叱道,“天國氣數已盡,白謀投誠,是他審時度勢,棄暗投明。他既效忠南朝,戰場殺敵,便是職責所在。你小孩子懂得什麽?”燕楓不以為然,嘻嘻笑了一聲,“兒不懂,不說就是。”瞟了燕霡霂一眼,“說到淩厲冷血,大哥手段跟白謀倒有點像。”
燕霡霂腦袋嗡嗡作響,他們談論什麽,渾沒聽到,何況燕楓言談随意,燕霡霂早已習慣。燕楓卻對大哥人前不顧及自己顏面,始終耿耿于懷,每每回到家中,仗着父親在側,總設法找補回來。大哥默不作聲,燕楓順口說了下去,“爺,哥大我十一歲尚未婚配,長幼有序,成親也該先考慮大哥才對,哪裏輪的上我?”燕霡霂仍垂首不語。燕傲天側頭看一眼大兒子,嘆了口氣,對燕楓道,“起來說話!”
“我知道阿爹心中疼我!這地上多涼呀!”燕楓涎皮賴臉,笑着起身。燕傲天卻沒理會燕楓撒嬌,心想,潔兒這個年紀,按理早該娶親,只一直沒挑到合适的人家。關于燕霡霂的親事,不僅燕家着急,連皇帝也過問幾次,張思新對燕傲天道,“萬裏,南朝人家你只管去挑,看中哪家告訴我,不論是誰,我親自為小潔賜婚。”
話雖如此,燕傲天問及燕霡霂,燕霡霂只是沉默,渾然未将終身大事放在心上……哎,兒子被頭疼折磨,夜間常常痛不欲生,也不知熬到何時才能治愈?燕傲天心下憐惜,輕聲喚道,“潔兒,你的頭疼香快用完了,明日請郿大師再新配些。”燕霡霂恍惚之間,聽到父親呼喚,擡頭望去,燕傲天慈愛面容在眼前晃動,他怔了一下,“阿爺說什麽……”
他臉色灰白委頓,雙眸黯然無神,燕傲天心頭一驚,“潔兒,你可是頭痛發作?”燕霡霂搖頭不語,燕傲天又疼又怒,“臉色都成這樣,還要逞強!怎不早說?”起身幾步,搶到兒子身邊,抓他脈搏,卻看他手心已被剜出兩排血痕,料想燕霡霂攥緊拳頭,指甲掐破了皮肉。燕傲天心如刀割,高聲叫道,“快來人,送大郎回房!”
父親眼神痛惜憂慮,燕霡霂張口想說什麽,腦中仿被一柄利刃劈成兩半,他眼前一陣亂黑,不由自主抱頭,直沖牆壁狠命撞去。燕傲天驚惶之下,張臂攔阻,燕霡霂隐約察覺自己快要撞上父親胸口,恍惚中身子停滞一下,複又沖了上來,卻被燕楓攔腰死死抱住。
燕楓文弱,燕霡霂扭動一下,将弟弟甩出老遠,刷的抽出腰間楚劍,房中亂揮亂砍。他滿臉痛苦,頭顱不住搖晃,面部扭曲變形,口中荷荷發聲,狀若瘋狂。須臾數十家奴蜂擁而至,因大郎君時常犯病,衆人早已熟斂,處置起來得心應手,他們四面拉動繩索,牢牢縛住燕霡霂。
為防燕大郎撞牆,燕相書房的柱頭、牆壁和各處棱角皆裹以厚實柔軟之物,燕楓身子甩到牆上卻無妨礙,哼哼唧唧從地上爬将起來。侍從們七手八腳,擡燕霡霂回煙水閣。閣內卧榻也是特制,床頭四角皆立銅柱。燕傲天恐兒子自殘,燕霡霂放倒床上後,仍舊捆緊手足,四根繩索扣緊銅柱之上。金猊噴芳吐麝,冷水香氣袅袅,燕霡霂折騰一番,終是筋疲力盡,沉沉睡去。
燕傲天吩咐解開繩索,拉起兒子雙手,放入衾中。注視到兒子掌心傷痕,燕傲天憐惜之下,又覺氣惱。憶起上次兒子奔赴渺國征戰,凱旋歸來,燕傲天擺家宴慶賀,衆皆歡喜。第二日面聖,張思新問及燕霡霂傷勢如何,燕相這才知道,兒子在海國身中數刀,肩背皆有重創。他急急趕回府中,燕霡霂仍一幅如常模樣,也不知他是如何忍下來的?燕傲天又痛又憐,吩咐大夫料理傷口,狠狠叱責兒子一番。
燕霡霂從小冰冷寡言,無論歡樂苦痛,均隐藏心中,連他這做父親的,也猜不透兒子所思。燕傲天舉帕子拭擦燕霡霂額上汗水,又替兒子掖了被角,暗嘆口氣,“兩個兒子,無一省心!”燕霡霂天生痼疾,原不符合武官要求,倚仗燕傲天斡旋安排,兒子才得以入禁衛任職。
燕傲天不指望燕霡霂光大門楣,如此安排,主要是方便照顧兒子,将他平安留在身邊。沒料到,皇帝看中燕霡霂,視為心腹。每次大郎夜間當值,或者随駕外出留宿,燕傲天都心生憂懼,唯恐燕霡霂腦疾發作,驚擾聖駕獲罪。他請求皇帝調換兒子白日任職,張思新哈哈一笑,“小潔七尺昂藏,行宿衛之職,萬裏圈他在自家宅中,大大地不妥。”看下屬滿臉愁苦,皇帝拍了拍燕傲天的肩頭,“我沒那麽膽小,萬裏不必多慮。”
燕傲天無奈,遣人準備大大小小香爐、薰球,專供兒子夜間當差或出門所用。燕霡霂是否禦駕前沖撞,燕傲天也不得而知。兒子固然不肯說,皇帝那裏不好問也問不出,多年過去,倒也平安無事。燕傲天暗嘆口氣,外表無限風光的左相,其實也如世上每位父親一樣,心情跟随兒女的歡樂痛苦,時浮時沉。
窗外雨聲瀝瀝,燕傲天心亂如麻,擡頭瞧見金睨怪異猙獰的獸頭,思及自己侍奉多年的皇帝,“他也在為兒子發愁吧?他的煩惱,卻比我大得多了!宮中這兩位郎君,唉……”他搖搖頭,思緒轉回兒子的婚事上來,“鬼附身我倒頭次聽說!想是白謀造孽太多,家中千金,竟被人這般刻薄稱呼……”白燕聯姻兩家交好雖是美事,但兒子娶妻,總要他本人稱心如意才行。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斷然不肯因為政治聯姻,便葬送兒郎的終身幸福。想自己半生逐利,苦苦追求的,不就是兩個兒子福樂無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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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傲天目光慈祥,打量睡夢中的燕霡霂,兒子沒了白日的冰冷戾氣,俊美如玉的面孔倒生出幾分溫潤來。燕傲天心中一酸,折磨兒子的魔羅,當是睡着了。不知何時,它才肯放過自己兒子?燕霡霂出生就帶着怪病,數十年來,燕傲天延請無數大夫醫治,始終無法治愈。燕傲天也不知道,這無休無止的苦痛折磨,是否會有盡頭?
第二日清晨,東方剛白,燕霡霂起床,倒也神清氣爽,水兒端水盤進來,笑道,“郎君今兒氣色真好!”服侍他梳洗完畢,燕霡霂未穿甲胄,只挑了一件繡花紫色常服,水兒跪着為他換靴,仰頭看燕霡霂面容俊雅,玉樹風華,不由嘆道,“郎君甲胄披身時威風凜凜,常服打扮也這般好看,不輸給二郎呢!”燕霡霂冷哼一聲,朝他胸口揣了一腳,水兒四腳朝天摔在地上,大郎出腳甚輕,水兒也不覺疼,笑着爬将起來,揉着肚子,“小的所言,句句出自真心!”
燕霡霂去父親處請安,得知燕相一早入宮,臨走時叮囑他好好休息。燕霡霂用完早膳,燕楓手中攥着一物,興沖沖走了進來,“哥,頭疼可好些呢?”這弟弟花樣繁多,不知又起了什麽心思,燕霡霂沒好氣問,“找我何事?”燕楓滿臉堆笑,遞過一個珠玉香袋,“哥明日進宮嗎?若是進宮,幫我将它轉交一人。”香袋繡五彩蘭花,鑲珠嵌玉,精巧秀致。燕霡霂略略吃驚,“你要給誰?”燕楓抿嘴一笑,“宮裏昨日來了一批內官,裏面有個姓魏名蒹葭的,給他就行。”
燕霡霂吃驚看他,“你将香袋贈個寺人?”這個哥哥不懂風情,無可救藥,燕楓早已習慣,“哥,這人氣韻絕美,殊非凡品。”遲疑片刻,眼神流露出惋惜,嘆了口氣,“他前段日子犯了事,被罰進宮為奴,我不及相送,心中着實遺憾,思來想去,就以這個香囊聊表歉意。”絮絮叨叨解釋,“這香囊裏的大象藏香含有深意。它雖出于污泥,氣味卻芬芳如甘露,可潔身淨體,我以此物勉勵于他,身為下賤,卻不可堕了高潔本質。”
燕霡霂不理會他這番酸話,板着臉叱道,“一個閹人,何來高潔?你縱情聲色,太過放肆!仔細被阿爹知道,我才不丢這個人!”心頭嫌惡,将香袋抛還給他。燕楓撇了撇嘴,不以為然,“欽慕美姿豔容,人之本性,何錯之有?你不幫我這忙,我再去尋別人。”想想又道,“再者說來,朝廷欲對是非城開戰,阿爹哪有空管我?”
朝廷欲戰,燕霡霂跟随皇帝身側,自然聽說,只這消息尚未公布,不知燕楓如何得知,不由問道,“你從哪裏聽來的?”燕楓怡然一笑,“當然是碧海雲天!朝廷什麽消息,在那裏聽不到?”碧海雲天雲集衆多朝廷官員,燕楓風流高貴,堪稱青樓第一嬌客,消息自然靈通。他笑着又道,“聖人①已召大殿下回國。這次進攻是非城,主上想是派德王前往吧?”
德王張颀,張思新長子,曾在戶部、禮部和兵部任職,跟随左右三司仆射學習政務。近日,被遣出使黑國雲國,數月未歸。談及是非城戰争,燕霡霂默然不語,燕楓頗為得意,忍不住評論道,“何泰銳铻劍一出,驚天地泣鬼神。若以武功論,右介技藝精深,又得雪珠護體,當可一戰,德王麾下,誰人是铻劍對手?皇上心疼幼子,厚此薄彼,也太着痕跡!”
右介指的是二皇子,沐王秦韻文。他居住的園子叫右介園,燕楓便常以右介或者介子稱呼他。皇帝偏愛二皇子,秦韻文尚未婚配,皇帝便封了他親王身份。燕楓和秦韻文交往甚厚,但就事論事,這句評論也算公道。
燕楓還待再說,燕霡霂已止住他,“胡說什麽?朝廷用兵,講究戰術韬略,将不在勇,在謀,與武功有何關系?”燕楓不以為然,“論什麽兵法韬略?朝廷哪次出征,不被何泰銳打個落花流水?不殺此人,如何取勝?”看哥哥面如凝寒霜,燕楓嗤笑道,“大哥,你這口氣跟爹一樣,難怪今上喜歡你,整日把你帶在身邊!”
因為張思新遲遲不立皇儲,朝廷官員們甚為忐忑,私下猜測押寶,分為兩派争鬥,平靜的朝堂下暗流洶湧。燕楓喜歡春花秋月,對朝廷争鬥不感興趣,心中咕哝一句,“天下姓張姓秦,與我燕楓有甚關系?”突然又想起什麽,“大哥,右介果真去了碧城麽?怎麽大半年也不回轉?我幾次去白府拜訪,白使君卻攔着不讓相見。”燕楓所說的白使君,不是白謀将軍,而是白謀的門生,碧州刺史白思源。碧城屬白思源管轄範圍,秦韻文前些日子犯了錯,皇帝罰他前往碧城修身養性,據說下榻在白思源府上。燕楓思念夥伴,去尋找秦韻文幾次,始終沒能照面。
弟弟問及秦韻文,燕霡霂皺眉道,“既然見不着,你以後別再去了。”燕楓素知哥哥守口如瓶,也問不出關鍵所在,當下不再追問。水兒進來禀告,“馬已備好。”燕霡霂嗯了一聲,燕楓問道,“大哥要出門?”略想一下,“是去郿大師那裏麽?”燕霡霂并不理他,燕楓知道自己猜對,笑道,“大哥代我向郿大師問好!也不知他的懷夢香煉好沒有。聽說聖人着急的很,斥他偷懶,若他再不敬獻,皇帝怕要拿他追比呢!”
郿大師天性疏懶,歡喜游戲山林,常常忘記正事,燕霡霂托他煉香,也是有一茬沒一茬,常需派人催促。有次郿大師喝酒誤事,醉眼惺忪,交不出貨來。燕霡霂被病魔折磨,痛的死去活來,只想捆起郿大師痛毆一頓。燕霡霂雖然不滿,奈何治療自己的藥方冷水香,惟有他親自操刀,再無第二人可以替代。包括燕楓在內,南國有青、白等五色大師,礙于燕府情面,都曾煉制此香,但同樣處方材料,制出香餅殊無效用,燕楓也不能成功。衆人皆稱,冷水香方複雜,惟絕頂高手方可研制。縱觀天下,也只有郿大師當此資格了。
綠衣驀地在眼前飄蕩,此女不知是誰,為何能散發這冷水香?燕霡霂知道香術高手能随心所欲控制香氣,收發自如,凝神思忖,燕楓絮絮道,“這次香術大賽着實詭異,臺上出現奇女,臺下暗藏高人,郿大師險些慘敗,最近大家都在議論此事。”二月底木都舉辦香術大賽,突然殺出一名黑國女子安安,詭異莫測,依稀是數十年前被鏟除的露華門餘孽,號稱香界泰鬥的郿大師差點栽在她的手上,這件事情轟動一時,成了木都最大的新聞②。
燕霡霂問道,“天下香術高手,都有哪些人?”燕楓心下奇怪——哥怎麽關心這事?答道,“南蕙北雪,天下香術最好的,自然是郿蕙和陽雪先生!”燕霡霂默了片刻,又問,“這天下能制冷水香的……除了郿大師,還有其他人麽?”燕楓面色遲疑,“陽雪先生應該有這本事,大哥何出此言?”燕霡霂淡淡道,“郿大師太懶。”燕楓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燕霡霂站起身來,吩咐水兒,“牽馬!”走到門口,周旋已在外等候,燕霡霂問及昨日綠衣女子,周旋滿臉惶恐,忐忑不安禀告,“将軍恕罪!派去的人尾随她們走了兩條街,突然頭暈目眩,莫名昏睡了過去,一個時辰後才醒,看情形估計中了迷香。”偷窺燕霡霂,他神色淡然,沉默不語。燕霡霂禦下嚴峻,周旋原以為他要責罰自己辦事不力,不料他竟放過自己,暗暗松了口氣。
燕霡霂獨自牽馬,便欲出府,燕喜慌忙趕來,拉住馬頭道,“大郎出門,須多帶些家奴跟着!”燕霡霂皺眉,“我不辦差,帶那麽些人做什麽?”燕喜叩頭道,“阿郎臨走吩咐,請大郎今日在家好生休養,若要出門,定要多派人手陪同才行!”燕霡霂知道父親擔心自己外出發病,也就由着燕喜安排。
過了片刻,身後簇擁的帶刀奴仆,竟有六七十餘人,燕霡霂不由煩悶,冷笑道,“你何不湊足百人?豈不更加威風?”燕喜愣了一下,“大郎吩咐的是!”果真添了三、四十人。燕霡霂也懶得喝止,由着他張羅排布。燕喜絮絮叨叨,叮囑水兒帶好香藥,小心貼身服侍。終于準備停當,燕府浩浩蕩蕩大隊人馬穿束齊整,寶刀懸腰,确實氣勢不凡。
家奴小心問道,“将軍,咱們去哪裏?”燕霡霂卻不理會,打馬就走,衆人慌忙尾随身後,這次卻是徐徐前行,因為随從人數衆多,滿街又被鬧騰一番。路人多認得他那張冷峻面孔,不等隊伍走進,紛紛挑擔躲避,許多瓜果蔬菜散落地上,又被踐踏的稀爛。待他去的遠了,衆人轉回收拾,心底暗暗咒罵,“此人不得好死!”
離開木都城,滿眼漸是綠色,農田郁郁蔥蔥,長勢甚好,路邊楊花蒙蒙亂飛,桃李灼灼一片春意。行了好一會兒,路邊出現崎岖小徑,兩邊鮮花盛開,交結遮掩,望之宛若花洞,間或柳條交結,沉甸甸垂落,撫觸嫩碧長草,無限依戀。
燕霡霂下馬,吩咐衆人外面等侯,帶水兒穿過花洞。小路盡頭,現出茅舍小屋,庭前溪水潺潺,柳樹依依,夾雜三兩株深紅映淺紅的桃樹,正是流水桃花過,春風杜若香。一個頭挽雙鬟的小婢立在屋前,對燕霡霂施禮道,“師父外出采藥,臨走吩咐,燕将軍若到了,請入堂飲茶稍侯。”燕霡霂點頭,卻不入內,只默默伫立在花樹之下。小婢搬出茶幾,恭敬奉茶退下。
過了一會,忽聞女子清脆聲音,“娘子,桃花溪今年越發美了,郿大師住這神仙地方,真是快活的很呢!”另一女子答道,“芳蹊密影成花洞,柳結濃煙花帶重。郿大師心思精巧,自非凡夫俗子可及。”聲音婉轉,卻又帶了幾分溫柔。燕霡霂心中一驚,聽少女話音,俨然就是昨日路遇的綠衣女子。
他慢慢擡眼望去,花叢裏走過來兩位妙齡少女。高的花容月貌,正是昨日叫嚷的沙女。矮的姿容平常,布衣素面,發上只插一小小竹簪,雙眼卻碧綠澄淨。南人眼珠綠色,碧色越深,身份越是尊貴,她雙眸春水綠如藍,應當出身貴族。但南國大家千金,豈可如此抛頭露面,随意示人?
瞧她身形,依稀馬前散香的綠衣女子,燕霡霂心下生疑,兩位少女撞上燕霡霂,也是一怔。茅屋小婢聞聲,出門迎客,“白家小娘子來了!請飲茶稍待!家師就快回轉!”燕霡霂聽她姓白,猛然想起昨日父親所言,難道此人就是白府娘子?正在思忖,沙國少女上下打量他,“娘子,難怪門口那麽多護衛!我原當郿大師惹了是非,人家候着抓人,原來是這位燕将軍帶來,果然威風的很呢!”燕霡霂不語,旁邊水兒趕緊上前護主,“說什麽呢?我家郎君帶多少人馬,與你這沙國賤婢,有何相幹?”
碧眼女子笑臉盈盈,觀看他倆吵嘴,也不喝止。沙女不理會水兒辱罵,鄙夷笑道,“燕府還真與衆不同!燕将軍要麽縱馬行兇,要麽招搖過市。平日德王出入咱們白府,也沒這般排場!”她搬出大皇子來,水兒被他搶白,一時語塞。燕霡霂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沙國賤婢,看我割了你的舌頭!”
燕霡霂面色冰冷,連帶聲音也裹着層層寒冰,沙女心頭忽有些發虛,慌忙後躲,“娘子救我!”話音未落,燕霡霂已沖到她的面前,一手捏她下颌,另一手從犀束中抽出匕首,直朝她口中搗去。沒料他發難如此迅疾,沙女吓得臉色慘白,欲要驚呼,卻被他死死捏住,聲音半分發不出來。
燕霡霂正待下手,一陣清涼冷腥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心頭一驚,不由自主停了手上動作,碧眼少女笑着瞧他,“如此煩躁易怒,可不好。”她手握一五彩香囊,海水氣息源源不斷從香囊中湧出。
霎那間,燕霡霂眼前,忽然漫開了一片碧藍無邊的海水。他隐隐約約看到,數十名沙人,将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女惡狠狠捆進竹籠,推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少女手腳和口鼻被死死縛住,眼裏充滿哀痛和恐懼。少女懷中,還躺着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嬰兒浸入水中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咽氣。
這個場景,他夢魇中常常出現,燕霡霂神情恍惚,心裏泛起一種奇異的感覺,模模糊糊的逼近。瞬間,他的頭又如同重錘敲擊般,一陣劇痛!燕霡霂松開了手,有些難以承受地抱着頭彎下腰,急促地喘息。他的刀,無聲地摔落到草地上。
這是為什麽?他要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燕霡霂強撐着站起來,向着碧藍深處搖搖晃晃地迫近,霎那間,海水不見了,沙人也不見了,一切遠去無蹤,身邊除了脈脈香氣,袅袅青煙,什麽都沒有,連頭疼也伴着夢境消逝了。
四周一片靜谧,沙女尖細聲音打破了沉默,“小姐,這是什麽香氣?”碧眼少女輕聲回答,“這是懷夢香——”她面上帶着歉意,猶豫了片刻,又補充道,“燕将軍,我沒曾想會勾起你的頭疼,若知道,我也不會——”碧眼少女的話提醒了燕霡霂,他轉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們去了哪裏?”少女捕捉到他眼神中一劃而過的急迫,呆了一呆,柔聲寬慰,“懷夢香呼喚夢中之人,将軍所見,不過心中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