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地景似舊
砂城,終于到了!
在蒹葭的記憶裏,砂城記錄着沙國的榮耀和屈辱,是沙人複國夢的精神聖地。十多年來,蒹葭親眼看見無數沙人虔誠祈禱,躊躇滿志,盼望有朝一日奪回這座城市,讓沙國的聖鳥旗重新飄揚在城頭。蒹葭不确定自己能否等到那一日,與他而言,砂城承載着他的歡樂,痛苦,思念和一些模糊不清的記憶。
街邊藝人正表演糖人吹畫①,蒹葭忍不住駐足——小老鼠的頭成形,然後是細細的耳朵,肥肥的身子,圍繞攤邊的孩子充滿期待,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搶……幼年時,阿娘常牽着他買糖餅兒,他也是這樣歡喜雀躍,急不可耐。如今,母親的音容已然淡去,但她柔軟細膩、帶着暖意的雙手,始終烙印在自己腦中。
蒹葭下意識地握了握袖,袖中藏着母親的遺物。他離開砂城時,母親哭着摘下一支翠玉耳環,遞到他的手中,“玉奴,爺娘對不起你,你好好照顧自己——這個耳環你收好,阿彌陀佛,願菩薩保佑,我們母子還有重逢的一天。”可惜,菩薩沒能保佑他們,三年後,阿爺被殺,阿娘自盡身亡,若要與家人重逢,只能等到黃泉路上了。
蒹葭閉上眼睛,阿爺威儀的面容,阿母慈愛的眼神,依稀在腦海中搖晃。師父去世後,蒹葭重回故裏,遙望城池中心的黃金碑,告訴自己,那裏曾是他的家園。蒹葭也暗暗查訪家人骸骨,想為他們立墳祭奠。雖然時日久遠,憑借他與南國官員的交情,卻也獲得一個重要消息——元玄十年,家族遭滅門後清點屍首,自己的妹妹竟不在其中。蒹葭聽聞後心頭狂喜,祈求妹妹尚存人間,或許兄妹真有重逢的一日。妹妹小自己四歲,如今當是十九歲的青春妙齡——然而,人海茫茫,他卻哪裏去尋?
他熟知的親人全部離世,不知該往何處打探消息。蒹葭一個人承受着孤獨,有時會在心底埋怨師父——死亡是一件多麽容易的事情——他想告訴師父,痛苦地活着,比死更艱難。他忍受着同族的鄙夷,南人的亵玩,被斥為不男不女的禍害,連自己都覺得軀體肮髒無比。維持着皮囊的潔淨,是他保存自尊的方式。然而,在那些人眼中,自己一定很可笑吧,就像倚門賣笑的娼婦,無論如何香湯沐浴,華彩衣飾,那污濁總是如影随形,哪裏擦拭得掉?
蒹葭拉緊鬥篷風帽,掩蓋滿頭金發。砂城常年與是非城交戰,雙方虐殺俘虜的手段狠毒而殘暴,均是不遺餘力。沙奴在砂城不敢獨自出門,外出若被南人發現,可以當街處死。蒹葭曾親眼見過一個沙國少女,因與主人走散,被南人拖光衣服踢打,他們用棍子捅她的下身,鮮血淌了滿地。圍觀的男女老幼,眼神既鄙夷又興奮,閃着野獸般兇狠的光芒。蒹葭的胸中湧出的,除了憤怒、仇恨和痛苦外,更多的是震驚——戰争是怎樣的毒藥,能把滿口禮儀教化下的人們變得禽獸不如?那日他幡然醒悟,自己的仇恨,相比這個國家,不過滄海一粟。成千上萬的沙人飽受欺淩,即使手刃個把南國官員,也改變不了沙人的悲慘命運,除非沙國獨立,擺脫奴役……
穿過繁鬧街市,蒹葭沿着砂河堤岸前行。砂河原名湘河,與是非城的潇河本屬一脈。砂河地處下游,戰亂之時,是非城人常在潇河投毒,砂城住戶飲了河水,被毒殺的南人不計其數,家家戶戶,悲聲震天。南國被迫重築工事,将砂河改道,于是,南人給無數沙奴和是非城戰俘套上鎖鏈,皮鞭拷打,逼迫他們勞役,痛苦不斷地在兩個城池間輪回。一場工事完畢,死去的沙奴戰俘高達數萬,單單處理屍體,就成為砂城官員的麻煩事兒。
蒹葭厭惡這無休止的戰争。南朝建國二十三年,對是非城的侵略從來不曾停止。每過兩三年,南軍就會挑釁是非城,或者大舉進攻。大家都說,是非城不過一座孤城,南朝皇帝始終觊觎它,緣于是非城主蕭峻收留了沙國公主金秋,又幫助沙人對抗南朝,惹惱了張思新。也有人說,并非因為金秋,而是因為南朝皇帝和何泰銳宿敵日久,除非獲得何泰銳的人頭,否則南朝不會終止戰鬥。
這次張颀途經砂城,蒹葭始終存着疑惑——使團車駕一路走走停停,大殿下貌似好整有暇,但是,蒹葭從他凝結的眉宇間看出,張颀其實心事重重。抵達砂城後,張颀的臉色愈加凝重,忙着接待各路官員,甚至抽不出時間用膳。蒹葭中途給張颀送茶,發現趕來谒見的人絡繹不絕,其中還夾雜着黑國官員。跟士兵打聽,原來黑國太子明珠殿下也到達砂城。
張颀出使雲國,黑國青宮緣何前來?蒹葭知道張颀與明珠殿下情篤日久,然而,明珠也不必這麽長途跋涉的趕來相會吧?蒹葭心下奇怪,午後雲國官員造訪,張颀也未按照使臣的禮節接待。跟着,衆人離開行宮,前往砂城官邸,張颀已經兩夜未歸。
蒹葭閑極無聊,胸中驀地跳出一個念頭,南國莫非要攻打是非城?這樣想着,蒹葭不由倒吸口冷氣。雲國的飛鹫軍威力巨大,與渺國的魚艦,草原的特木爾騎兵,并稱為帝國戰場的三大利器。而黑國的遁地軍,擅長地下戰争,令人防不勝防。如今雲國與南國建交,黑國又素與南國交好,他們若聯袂前來助陣,是非城多面受敵,便陷入危險之中!轉念再想,倘若南朝銳意入侵,總有調動軍馬的征兆,砂城不該如此悄無聲息……
蒹葭蹙眉沉思,忽然馬蹄聲急促,數騎飛奔而來,徑直沖到他的面前。馬上一人高叫,“找到中貴人了!”蒹葭定睛看時,卻是張颀身邊的副将羅強。他驚喜歡呼,“中貴人快随我回去,德王雷霆大怒,正急着找你呢!”
蒹葭卻沒料到,自己剛一出門,張颀居然就回轉行宮,他心下嘆氣,躊躇着該如何交差,已被強拉上馬,加鞭疾馳回轉。入得行宮,衆人均滿面歡喜,“中貴人回來呢!”蒹葭加快腳步,心忖,“我出去片刻,竟像發生大事一般!”
走到院門口,就見幾個男子被按在地上鞭打,看身形依稀是看守宮門的衛士。他心中咯噔一下,定了定神,慢慢挨入院中。張颀背手站立,滿面陰沉,瞧見蒹葭的剎那,眼睛閃過一道亮光,旋即又沉了下去,冷笑道,“你終是回來了!”蒹葭勉強換了笑顏,跪倒行禮,“郎君恕罪!”耳邊鞭嘯呼痛聲亂作一團,蒹葭心下煩躁,卻換了柔順面容,讨好笑道,“大王,是奴婢吵着出去走走,其實不關他們的事兒。”
“哈!”張颀上下打量他,臉色越發陰霾,“本王責罰下人倏忽職守,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多嘴!單憑這句,就該掌嘴!”便待吩咐左右掌嘴,瞧一眼蒹葭吹彈得破的肌膚,怔了一怔,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面色難看,“我且問你,誰許你出門的?”蒹葭小心翼翼陪笑,“郎君幾日未歸,奴婢悶的很,出去走走,原與他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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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兩日,就悶得坐不住了?”聽到“悶得很”三個字,張颀只覺紮耳,忍不住冷笑,“你如今的身份,不過宮中賤婢,且收起從前花團錦簇衆星捧月的那套,規規矩矩作你的中人!”蒹葭情知說錯話,垂下頭去,不敢争辯,張颀又叱道,“膽子越發大了,我且問你,擅自出宮,該當何罪?”
張颀忙到清晨回宮,不見蒹葭身影,着實吓了大跳。砂城南人對待沙奴極其殘忍,衛士竟放蒹葭獨自出門,他一副嬌滴滴的模樣,若被南人發覺那滿頭金發,定會想出種種惡毒法子折磨他——張颀越想越怕,吓出一身冷汗,慌忙派人去找,只等得心急火燎,所幸蒹葭終于平安回來!
在焦急的等待中,張颀隐約奇怪,一個沙奴,原不值得他挂懷,然而,若要他抛棄這個可人兒,半分不想不念,他卻難以做到。也許,蒹葭就如同他豢養的小貓小狗,相處久了,終究是自己的奴婢,有着一份情感的牽挂,便是要打要殺,也由自己作主,卻不容旁人染指。
張颀眼神陰郁,思考着該如何給沙奴一個不輕不重的教訓,這邊蒹葭仰着頭讨饒,“奴婢知道錯了!”張颀沉着臉叱道,“我且問你,去了哪裏?”他一發問,蒹葭方才記起挂在馬上的食籃,“奴婢給郎君買了幾個棗餅,熱氣騰騰剛烤出來的,煩羅大人去取。”
張颀面上一滞,“你出去,是為了買這個?”蒹葭笑道,“正是,這家店叫矮子棗餅,在砂城大大有名。”張颀哼了一聲,叱道,“以後不許獨自出門,下次再犯,當心我打斷你的狗腿!”他面色稍和,蒹葭暗松口氣,面上讨好笑道,“奴婢記下了,阿奴再不敢了!”張颀冷哼道,“帶好你買的點心,随我出門!”蒹葭好奇問道,“郎君,我們去哪裏?”張颀面色不耐,“啰嗦什麽?”“如此大王稍坐,”蒹葭想了一想,軟語央求,“待奴婢沐浴更衣後再走!”
蒹葭出趟門就要換衣,一日要換十幾次,張颀與他數日相處,已習慣他這潔癖,只淡淡道,“別洗了,咱們出去洗吧。”旁邊的羅強暗自腹诽,“從沒見過這麽怪癖的沙人!德王也好生奇怪,如今火燒眉毛,他竟然還有心思玩樂!”
衆人駕車來到一處府邸,張颀心情甚好,指着門口碩大的碑塊,“蒹葭可知這是什麽?”蒹葭眯着眼睛,仔細打量許久,慢慢答道,“奴婢聽人說起,這塊叫黃金碑,莫非真是黃金鑄就?”張颀拍了拍碑頭,笑道,“這是十足赤金!”又解釋道,“這個廢棄的府邸,原本是沙國大将沙峥嵘的将軍府,這塊黃金碑,是沙國廢帝,如今的宥罪侯金聃賜給沙峥嵘的福碑,上面刻寫着沙峥嵘英勇抗敵的赫赫戰功。金聃立碑時,期待沙人千秋萬代都傳頌沙将軍的豐功偉業。”
蒹葭走上前去,凝定隐隐發黑的黃金碑,輕聲問道,“上面刻的可是人名?”“不錯,”張颀眼神透出得意的嘲諷,“戰後,阿爺令人将這塊黃金熔化鍛打,重新鑄造此碑,上面刻的,都是南國對沙國作戰時立下戰功的英雄姓名。”他摸了金碑,眼神轉為慎重,“阿爺雖然虐殺了沙峥嵘,卻又勝贊他是位忠勇男兒,所以,阿爺特為下旨,砂城永久保留這座府邸,一是敬重沙峥嵘的氣節,二為警醒南人。我每次來砂城,都會到這裏祭奠。”
蒹葭伸出手指,輕輕撫摸碑上字跡,暗想,“我從前只能遠觀,如今做了下賤宮奴,反而有幸走到近前!”憑這尴尬身份觀瞻英雄,蒹葭暗自羞愧,感覺自己的肌膚觸碰碑面,都是對沙将軍的一種恥辱。恰巧一陣冷風吹過,蒹葭生生打了個寒噤,慌忙收了手指,低聲道,“殿下,我們走吧!”
張颀拉着他上車,吩咐,“去黃金巷。”黃金巷是販賣沙奴的集市,蒹葭聞言,臉色一白。張颀意識到他的異樣,略想了想,哈哈大笑,“你怕本王賣了你賺錢麽?”蒹葭被他道破心事,又羞又急,垂下臉兒。張颀也不多說,只在他面上摸了一把,催促車行。
黃金巷乃南國最大的奴隸市場,沙奴聚集所在。剛近黃金巷口,就見無數沙奴分列道路兩邊,吆喝叫賣,人聲鼎沸。其間袒胸露乳的少女,身材矮小的侏儒,脖項被套上狗圈,四肢朝地汪汪叫的沙國少兒,比比皆是。買主為迎合客人需要,從小對沙人生長進行制約,比如将兩歲孩童放入特制甕中,造出一些奇形怪狀的軀體。有次酒筵上,蒹葭親眼見過以活童制作的酒胡子②,南人嘻嘻哈哈以他行酒令,新奇不已;南人也會視沙童如貓狗般豢養,長大以後,這些沙奴就真的如貓似狗,十分乖巧。
路邊種種怪象,激得張颀胸中作嘔,暗忖,“以張颀的身份,為何來這種地方?”張颀覺察到他的不安,笑了一笑,也不多言。走到巷口,馬車無法前行,兩人下車,步行到一座院落。早有人迎入奉茶,堂內雅潔精致,未幾出來一位中年女子,容顏秀麗,未施脂粉,一張臉光潔潤白,竟如蓮花般幹淨。
這般幹淨的面孔,卻做奴隸營生,真可謂人不可貌相,張颀心下好奇,女子笑着自我介紹,“這裏人叫我靜娘子。郎君,砂城最好的沙奴,都在我這店中呢!”婦人視線轉向蒹葭,微微一怔,眼睛倏地亮了起來,問道,“郎君是要買人,還是賣人?”張颀笑着哼了一聲,“我不賣人,我要買沙奴。”
蒹葭心下奇怪,“張颀為何要買沙奴?”靜娘子眼神在蒹葭身上逡巡,惋惜道,“阿奴做了多年生意,如此絕色,還是頭次碰上!”蒹葭輕輕彈着指甲,漫不經心微笑,“靜娘子看仆值多少錢?”在主人面前如此放肆的沙奴,靜娘子也是聞所未聞,她微微發怔,摸了摸耳垂沉吟,“千貫,不知郎君肯麽?”蒹葭莞爾而笑,“娘子果然是生意人。”
張颀打斷他倆,“快挑些聰明俊俏的男奴來。”又對蒹葭道,“你身邊的人不合适,今日買幾個沙奴送你。”因為蒹葭身邊侍候的都是南國軍士,粗手粗腳,用起來太不順手,張颀琢磨着買幾個沙奴換掉。蒹葭卻沒料想張颀特為自己走一趟,他倒不在乎幾個沙奴,難得的是張颀這樣的人也有這份細致心思,将信将疑,“郎君真是給我買麽?”
靜娘子眼神靈動,似乎在琢磨他們的關系,一邊應聲回答,“大郎,我這裏好貨色多的很!”不一會,果然領上來十個童子,均是肌膚雪白,眉清目秀。張颀吩咐,“蒹葭且自己挑吧!”靜娘子聞言一驚,“閣下可是魏紫堂堂主?”蒹葭不語,便是默認,靜娘子驚喜交加,“久仰魏堂主大名,果然非塵世人物!”
這樣的贊美,蒹葭只充耳不聞,他不願多待,随手指了四個童子,“就他們吧!”張颀點頭起身,“好!”很快有人過來,為四個童子解除鐐铐,靜娘子又遞過一個盒子,“裏面紅瓶盛的是甘露水,他們若不服管束,就以甘露水澆淋,綠瓶的是梅花膏,專用治療甘露水傷口。這裏要提醒郎君,平日管束,別澆頭臉,面孔若沾上此水,塗藥也沒有用,容顏就毀了。”蒹葭瞧着甘露水,神情嫌厭,聽到最後一句,心中悸栗,情不自禁打個冷戰。
車子駛離黃金巷,蒹葭臉色兀自蒼白,一路無語,張颀安慰道,“你不喜歡甘露水,扔掉就是了。”蒹葭吃驚擡頭,張颀笑着捏了他的下颌,“你這張面孔多少金貴,便是不小心碰上一滴甘露水,卻到哪裏去賠?”蒹葭眼神漸漸黯然下去,“從前,便有人想拿這個毀我的容——”張颀驚道,“還有這樣的事?是南人麽?”蒹葭苦笑,“不是南人,是沙人——”他不願再提掃興往事,轉了話題道,“大王,我唱支曲子你聽,可好?”張颀笑道,“如此甚好!”蒹葭清了清喉嚨,啓唇低唱:
“秋江一望淚潸潸,怕向那孤蓬看也,這離別中生出一種苦難言。恨拆散在霎時間,都只為心兒裏,眼兒邊,血兒流,把你的香肌減也。恨煞那野水平川,生隔斷銀河水,斷送我春老啼鵑……”
宮中聽戲,多點喜慶段子,張颀驀地聽到這般凄慘婉轉的調子,只覺字字泣血,傷痛深入心底,再看蒹葭眼中珠玉滾動,暗忖,“歌者心裏藏着何等深情,方能吟唱出這樣的詞句——”兩人聽着顫顫尾音消逝在風中,各自想着心事,陷入沉默。也不知等了多久,張颀忽然問道,“她是誰?”
蒹葭渾身一震,“大王說什麽?”張颀笑容複雜,“你心中的人是誰?”蒹葭眼神惘然,搖頭道,“我心中哪裏有人?這不過是戲詞罷了!”張颀嘴角的笑意慢慢逝去,“蒹葭卻如何想起唱這段來?”蒹葭苦笑着解釋,“學戲時,我特別喜歡這段小桃紅,當年師父手把手地教我,師父去世後,我很少再唱。”他拭擦了眼淚,輕聲續道,“不知怎的,今日突然就想唱了。”
張颀眼眸如風一般,撫過沙人美麗的面龐,“原來你唱這個曲子,是為思念你的師父。”蒹葭雙手不自禁的一抖,擡頭,“大王?”張颀面容淡淡,“你師父被甘露水害死,你今日睹物思情,懷念起姚班主來,是不是?”蒹葭師父姓姚,卻不知張颀哪裏得知?蒹葭忍不住脫口驚呼,“大王如何知曉——?”張颀輕描淡寫道,“這些事情,一問便知,你師父被燕府殺死,你卻跟燕楓混成一團,心中卻是如何想的?”
蒹葭如同五雷轟頂,臉色慘白,雙手發抖,只說不出話來。張颀嘴角帶着淺笑,“你是個棄兒,你師父收留了你,待你如同親生,他慘死在燕府手裏,你便不想報仇麽?”蒹葭沒料想張颀将這些事情摸的清清楚楚,看他笑容中隐隐透着峻厲,垂下目光道,“若說不恨,那是欺瞞大王,只蒹葭一無所長,茍延殘喘罷了,沙人亡國破家比比皆是,又能如何?”他回答如此坦誠,張颀倒怔了一怔,冷笑道,“話雖如此,怎知你是否心口如一?”蒹葭想了一想,似乎下了什麽決心,忽然跪倒,仰頭望向張颀,含淚哀求,“奴婢确實心口不一,罪該萬死,燕霡霂害我師父,奴婢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求大王為我做主!”
沙人如此大膽,張颀冷笑道,“你作死麽?”蒹葭叩頭道,“燕府權勢滔天,除了仰仗大王,南朝怕再找不出第二人有這本事!”他雙眸噙淚,恰如梨花帶雨,蟬露秋枝,說不出地風情萬種。張颀面容淡淡,“憑這話,就該亂棍打死!”蒹葭想了一想,正色答道,“若能為師父報仇,大王縱亂棍打死了我,蒹葭也絕無怨言!”
張颀斜睨他許久,忽而笑道,“你生的這般桃羞李讓模樣兒,我怎舍得杖斃了你?起來吧!”蒹葭擦拭眼淚,慢慢爬起。張颀板着面孔道,“剛才那話,不許再提!”蒹葭抿一下嘴,應聲道,“奴婢遵命!”他話音裏不情不願,張颀也不理會,只上下打量他,又問,“我打你板子,你心頭不恨我麽?”蒹葭搖頭道,“大王體恤奴婢,阿奴心中明白。”他冷不防表白心意,張颀愣了一下,緘口不語。停了半晌,忽而轉了話題,“蒹葭可去過天池湯泉?”蒹葭不明白張颀思緒又飄到了哪裏,遲疑着回道,“那是親貴來往的場所,奴婢未曾去過。”張颀笑道,“我帶你去湯池沐浴,那裏的溫泉水滑洗凝脂,蒹葭的肌膚得靈泉滋潤,定然更美!”
作者有話要說: ①糖人吹畫又是個穿越物,明朝才開始有的。
②以真人做的不倒翁,不知道是什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