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此時無限情

汐月瞪大眼睛,直疑心自己聽錯,期期艾艾道,“淩哥哥!”麓淩冷着面孔問道,“你自己說,你犯了多少錯?該打多少下?”汐月顧不得绮裙滑落,上前攥緊麓淩袖口,搖晃着撒嬌道,“不過剪爛件衣裳,重新縫制,也沒什麽大不了。”麓淩見她全無悔意,心中惱怒,将杖子重重敲在幾案上,喝道,“跪下!”侍從聞聲入內,麓淩暴怒,“滾出去!沒我命令,不許進來!”侍從諾諾退下,關閉房門。

麓淩面色鐵青,汐月懼意漸生,慢慢跪倒,淚水漣漣。麓淩森然道,“大婚前夕,我怎麽交代你的?”汐月低聲回道,“對王妃恭謹有禮,不可胡鬧生事。”麓淩冷笑道,“本王所言,你便當耳邊風麽?”汐月不以為然,心道,“我就是厭惡她!”這話卻不敢說出,但她眉宇間的厭恨神色,卻是隐藏不住的。麓淩越發氣惱,喝道,“你在喜筵上鬧事,該當何罪?”汐月暗想,“這也算不得什麽大罪。”低頭不語,手指散漫地絞着麓淩袍角。

她一幅不知輕重,若無其事的模樣,麓淩惱怒交加,憶起自己從前在朝堂上苦捱廷杖,又覺心酸,叱道,“你真要找死麽?”汐月鼻中一酸,暗想,“淩哥哥何曾這般粗聲大氣對我?”她癟嘴苦臉,一串淚珠蕩到下颌,垂而不墜,甚為可憐。麓淩略略平息怒火,低聲罵道,“你真是潑天的膽子,還敢用遁形術!這三月來,你用了幾次?”汐月低聲道,“只昨夜跑出一次!”她雙手不住絞着衣角,打小時起,但凡說謊,她便是這幅德行。麓淩哼道,“還敢撒謊!”汐月遲疑着又道,“還出了趟王府,街上轉了轉。”麓淩嘴角抽動,怒極反笑,“你被鎖在房中,還敢蹿去街上閑逛?”

汐月忽覺委屈,眼中酸熱,低聲抽泣。麓渟最看不得她淚眼婆娑的模樣,喝道,“不許哭!”語音卻軟了許多,汐月心下略寬,“淩哥哥一定不舍得打我,他不過吓唬我罷了。”聽麓渟又問,“就這兩次麽?”汐月遲疑不語。麓淩冷然笑道,“你要我用板子打着你問麽?”汐月臉上一紅,橫了心道,“我還去了籠煙樓。”

籠煙樓是麓淩特為氿慈新修的樓閣,乃新婚夫婦就寝處所,不料汐月竟然悄悄闖入,麓渟眼中閃過驚怒光芒,“你跑去那裏做什麽?”汐月知他惱怒,卻忍不住回答,“大家都說,你們夫妻恩愛,我不相信,偏要去瞧上兩眼。”頓一頓又道,“你對她那般溫柔,講那麽些聽也聽不懂的話,對我就沒有……”不待說完,麓淩已聲色俱厲道,“住口!”

沒料汐月這般妄為,竟偷窺他夫婦雲雨之事,麓淩氣得眼前發黑,揮杖便打,他陡然發作,汐月慌忙伸胳膊去擋,口中卻争辯道,“說什麽天長地久,我就是氣不過,才去絞了她的衣裳。”麓淩雙手打顫,杖子卻揮不下去,重重頓在案上,一把扭住汐月胳膊,“我早就告誡你,不許用遁形術,你為何不聽?”

八年前,麓淩初見汐月,思忖如何帶她出宮,這七歲女童,首次展示遁形本事。看汐月肢體在眼前驀然消失,麓淩直驚得目瞪口呆。他這才知道,湯仁帶兵勤王前,已将遁形衣穿在女兒身上。後來麓淩奉旨搜尋此衣,渺國見多識廣的海大師告訴麓淩,遁形衣但凡選定主人,就鑽入主人體內,兩者融合肉眼難辨。除非主人死亡,否則衣裳不會脫離人體,亦不現形。麓淩當即明白,若遵皇旨交出遁形衣,汐月就難逃一死。他又怎能讓她死?他不敢将汐月帶回王府,外面尋個安全處所偷偷藏好。等到杖刑風波過去,一切平靜,這才接她回府。

麓淩記得,入府初日,他曾鄭重訓示,不許她人前人後遁形,否則就逐出家門。幼年汐月只怕哥哥抛棄,乖乖聽話。如今大了,反而不懂得自全,竟憑借遁形衣,惹事生非。麓淩心下懊悔,她在書房侍讀時,偶爾也玩些隐身小把戲,自己本該好生訓誡,可才剛罵上幾句,看她哭得可憐,心下一軟,就擡手放過。正是自己管教不嚴,方縱容得她不知輕重。若是皇姐知曉,王府藏有遁形人,汐月焉有命在?

目前形勢,更加今非昔比,氿慈嫁入王府,府中憑空便多了幾十雙皇姐的眼睛。再者說來,氿慈是氿家愛女,汐月無端去招惹她,氿鋒若是知曉,定不幹休。便是撇開遁形衣抗旨不交這檔事,也會惹禍上身。他暗想,這丫頭好不曉事!今日斷不可手軟,自己若再姑息,便是推她入火坑了。

麓淩前面作勢揮杖,汐月吓了大跳,此刻胳膊被麓淩捏的生疼,看男子臉色陰晴不定,少女終于服軟泣道,“淩哥哥,你別生氣,月兒再不敢了!”麓淩也不多言,松開手道,“既然知錯,就領罰吧。”頓一頓道,“今兒也不多打,就杖你三十!”汐月腦袋轟隆作響,吓得魂飛魄散,一顆心似要跳出腔子。自己長這麽大,縱然犯下天大的過錯,麓淩也不過罵她兩句,從未動過她一根手指。今日竟要打她三十板?

汐月花容失色,又羞又氣,又驚又怕,扯着麓淩衣衫,嗚咽着不肯放手。麓淩也不作聲,目光冷冷,由着她扭動身子,潸潸落淚。汐月越發恐慌,仰頭望他,隔着薄薄淚眼,也看不真切,用袖子抹了一把,麓淩那張面容,俊美沉靜,穆如清風,與平日似無分別。汐月愛恨交織,胸中憤懑,掙得一身筋骨酸痛難耐。

麓淩并不催促,只垂手旁觀。汐月搜腸刮肚,想着如何免打。偏是腦中昏沉,無甚良策。突然憶起今日是自己生辰,他若念及,或可放她一馬。她鼻子抽動,柔聲喚道,“淩哥哥!”麓淩不理她,汐月便自顧自道,“你可記得今天日子?”麓淩答道,“我自然記得!”汐月雙眼放光,喜道,“我就知道,淩哥哥不會忘記!”麓淩輕笑道,“今日是我和慈兒大婚三月,明日我需陪她歸寧,又怎會忘記?”汐月登時怔住,麓淩又道,“說好關你三月,若非如此,今兒又怎會放你出來?”

汐月心中氣苦,他娶了那個女人,竟連自己生辰也忘記了。她懷中藏着玫瑰酥,清晨特為溜出王府買的,想着今日生辰,淩哥哥放她出來,兩人一起享用。麓淩喜食珠城“伏嶺居”玫瑰酥,卻不加桔餅,從前都是她親自去買,自己這幾月禁足,思他多日未食,巴巴的買來,唯恐侍從生疑,還層層包裹小心藏好。本待取出美食,聽他此言,猶如冷水澆頭,登時涼了半截。

汐月滿臉失望,麓淩硬着心腸只不理會。汐月暗想,今日這般情形,這頓打怕是不肯饒的,少女心亂如麻,淚若滾珠,猶疑着不肯挪步。雙目逡巡,落向桌上刑杖。它色澤橙黃,絲絲爍金,花紋淡雅,質地溫潤,靜卧在案上,清幽無邪得宛若少女。這般雅致玩藝兒,竟然作為刑具?汐月撇一下嘴,麓淩淡淡笑道,“這根杖子是專為你做的,可好看麽?”

聽到這物件“專為她”打造,汐月有些茫然,胸口卻越發地酸脹,淚下渫渫。麓淩解釋道,“這金絲楠木,表面看似柔弱,其實堅如鐵石,防蟲耐腐,可用多年呢!”汐月聽他言語戲谑,更覺麓淩絕情。他娶了別人,百般維護,為讨好将軍千金,一點锱铢小事,竟要打她板子!汐月咬唇暗想,“既如此,不如就此逃走,過得兩日,等淩哥哥氣消了再回來。”少女心念一動,人影登時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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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料她竟敢逃脫,麓渟愣了一下,怒火越盛,冷笑道,“你這般本事,從今往後,也不必再來見我!”這話甚為有效,等的片刻,汐月身影便出現面前。她臉上半白半紅,低低哀求,“淩哥哥!”麓淩卻不看她。他若無其事,比起發火模樣,似更令人心驚。汐月抽泣着,一步一挪,磨蹭着來到案前。轉頭又道,“淩哥哥,我再不敢了,你饒了我吧!”麓淩只是不言。

求情也是枉然,汐月彎腰伏在案上,淚水瞬間模糊雙眼。麓淩走上前來,遲疑片刻,伸手将她的素绫中衣拉到腿下,露出少女赤(-)裸雙臀,□□渾圓緊俏,皓白如雪,正透出花樣少女的美好細嫩。汐月全身不住顫栗,卻是怕的厲害,麓淩有些不忍,想起她種種行徑,咬牙抓起刑杖,毫不客氣的揮了下去。

汐月伏在案上,萬沒料到,麓淩竟是褪盡衣衫責打。想着自己成年,卻在麓淩面前光屁股,雙頰登時滾燙,一直燒到耳根,偏是下身涼嗖嗖的,越發委屈凄苦,尚在自憐自哀,突然風聲刮過,啪的聲響,臀上如同雷電劈中,她“呀”得大叫,頭頂麓淩沉聲道,“自己報數!”汐月心中酸楚,喘息片刻,待那熱辣灼痛慢慢散開,方委委屈屈哭道,“一!”話音剛落,第二杖已重重敲下,卻比第一板更烈,火燒火燎般,沉沉咬入肉中。她又是一聲痛呼,又恐被侍衛聽見,有失體面,慌忙咬緊牙關,喘息半晌,放低聲音道,“二!”

麓淩也不催促,等她報完數,刑杖才又揮下,卻似一板比一板狠辣。汐月氣苦不過,兩手去攀桌角,找個借力所在,書案寬大,夠不着邊,随手握住青瓷筆舔,突然想起,筆舔紋飾“春江花月夜”,潮水連海平,明月共潮生,因合“汐月”二字,麓淩當初特為挑它來用。睹物思情,汐月心中揪做一團,來不及傷懷,臀上又捱了毒辣一記,她痛的熬不住,扭動身子,大聲呼喊,“好痛!淩哥哥,饒了我吧!”停了片刻,卻聽到麓淩冷冷的聲音,“報數!”

汐月抽抽噎噎,卻不敢違拗,顫聲道,“六!”想着自己快要痛死,卻不過第六板,接下裏偌大數目,自己如何能捱?心中後悔,為何這般傻,竟實話實說?扯個幌子,難不成他真舍得刑訊逼供?轉念又想,他這般無情,也未可知。又憶起他與那女人共游巫山,雪白團成片,還調笑些無恥情話,汐月胸口越發憋得惡心,想着說便說了,偏是要讓他知道,他倆的那些勾當,自己全都看到。

她胡思亂想天馬行空,身後抽打卻不急不徐,爍玉流金的痛楚,深深嵌入肉裏,遍布四肢百骸,一直滾到心底。她努力尋些物件分散注意,筆舔旁的玉雕水呈,是浥王從北國尋來送淩哥哥的,他十分歡喜,獻寶般拿給自己看。念及浥王,若被他知道,自己竟這般挨打,只怕羞也羞死了……咦,水呈配的白玉如意小勺,為何不見?他看書時,愛把小勺攥在手中。她東想西想,突覺有些異樣,昏沉中分辨,原來板子已經停下。汐月心頭有些難以置信的喜悅,他終于舍不得,開恩饒了自己麽?

她身子發顫,等了片刻,方聽到麓淩聲音,“數錯了!”汐月不知所措,自己心不在焉,數目多報了麽?他一定當我存心如此,會不會加罰幾板?不由心驚膽戰,哭道,“淩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打得太痛了,我昏了頭,你饒了我吧!”

她臀上板痕整齊排布,一片胭脂顏色,麓淩嘆口氣,悄悄拭去額頭汗水,暗想,“這樣打她,竟比我自己捱板子還麻煩!”他狠狠抽了六下,汐月報數始終停在“六”上,竟不往前走了。麓淩想起《學記》上講,“夏楚二物,收其威也”。他這操夏楚的心急如焚,打得如此艱難,可那整肅威儀的效果,卻收到幾分?他胸口說不出的郁滞,算起來,加上報錯數目,才不過打到十二記,想要再打,卻又不忍,遲疑間,汐月正回頭偷望,淚翦雙眸,那張小臉卻似比平日灰白了。

麓淩心下軟了,想一想,硬着口氣問道,“下次還敢對王妃不敬麽?”汐月昏昏沉沉間,聽他口氣,似要寬宥自己,心頭大喜,便待順從,忽然意識他的問話,還是護着那個女人,不知怎的,少女心有不甘,愣愣答道,“我不知道。”

麓淩聞言,壓下的怒火陡然上蹿,他再不多言,揚起杖子。麓淩原本不過使出五分力,此刻又加了兩分,下手又快又狠,如暴風驟雨般重重抽打。汐月早跟不上報數,雙手在桌上劃拉,将夠得着的筆硯文書,通通揮到地上。青瓷筆舔墜地之聲,敲金戛玉一般,合着板子笞肉的沉悶脆響,汐月的這顆心,仿佛也同筆舔一起,重重墜地摔的粉碎;她雙腿胡亂撲騰,顧不得顏面地痛哭嘶叫,每下板子都撕扯着皮肉,痛入骨髓,連個喘息機會也不給她,一下緊似一下,如那一浪又一浪的海潮,呼嘯着将她吞沒。

她撕心裂肺,扯命哭喊,麓淩也不理會,沉臉默默數着,打到二十下時,汐月肌膚高腫,遍布板痕,條條青紫,層層疊疊。初時笞責,汐月尚拼死躲避,麓淩需大力壓服,此刻手下身體,似乎因為脫力,慢慢松垮下來。麓淩心中隐憂,停手再問,“下次還敢對慈兒不敬麽?”等了許久,汐月啞着嗓子道,“淩哥哥,你打死我吧!”

麓淩怔住,霎時胸口喘不過氣,心若刀絞般痛不可當,掌中滿滲汗水。停了半晌,麓淩閉上雙眼,也不去看,杖子攜風撻落,竟是十足力氣。汐月皮肉如同滾油澆淋般,身子不住抽搐,便想跳起躲避,卻無半分力氣掙紮。他果真要打死自己麽?少女的身上心頭,都宛若滾燙利刀剜割,汐月暗想,有了那個女人,他不再是我的淩哥哥呢!天下雖大,自己孑然獨立,竟無憐惜之人。朦朦胧胧間,曾經的美玉少年,似在眼前微笑,輕輕喚着,“汐月妹妹!”汐月伸臂想抓,手臂卻軟綿無力,根本擡不起來。

麓淩狠心杖完三十,這才睜開眼來,汐月臀上滿布血點,薄薄表皮淤腫不堪,青紫斑斓,刺的他陣陣暈眩。麓淩松開手去,汐月慢慢滑到地上,少女慘白如雪的臉上,那雙美麗的眼睛,如今煙水朦胧,盛滿絕望。麓淩扭頭不去看她,只冷冷道,“這根杖子,就賞給你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縱容你!養好傷,你便去微希閣,好好思過!”

熟悉又陌生的教訓在耳邊飄蕩,汐月恍惚之間,天地便黑了下去。好了,那灼心焚肝般的痛楚,和她的及笄之日,終是一同離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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