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争忍不相尋

作者有話要說: ①這句歌謠貌似不通,我忘記是否是我拼湊詩句的杜撰了。

汐月抱緊潮生,滿腹的恐懼、擔憂、羞愧、痛苦和感激,化成滔滔淚水,縱橫垂落。迷迷糊糊間,身邊已圍滿披挂甲衣的士兵,當中一位壯年男子,奔到潮生面前,被他滿身血漬驚得變色,忙伸手點穴止血,一邊大聲吩咐,“郎君受傷,快擡回去!小心些!”又撥了數人,朝燕霡霂逃離的方向追尋。

潮生瞧見人影幢幢,耳邊聽衆人呼喊紛雜,咬牙奮力掙紮,終于發出聲音,“碰上劫匪……不必追了。”目光緩慢移向汐月,眼神複雜。汐月明白此事不宜聲張,潮生這話,是說與她聽的,趕緊點頭。潮生又低低吩咐,“送她回去。”身側男子連聲答應,潮生終于松了口氣,朦胧之間感覺汐月淚落連珠,連綿不斷的碎玉砸在他的臉上,想起歌謠裏唱,“明月何皎皎,淚下不可揮①。”帶着戀戀不舍的甜蜜依戀,他緩緩阖上雙眼。

潮生意識混沌,衆人慌忙擡他入車馬,匆匆離去,瞬間消失無蹤。汐月茫然遠眺,感覺胸中空落落的,萬分惆悵茫然,惦記他的傷勢,疼的又想落淚。壯年男子端詳她的模樣,暗自好奇,“郎君何時開始,認識這麽個小姑娘?”問道,“小娘子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汐月只覺此人面善,好似在哪裏見過,一時卻記不起來。她心下起疑,問道,“你家郎君是誰?”男子略顯訝異,“郎君沒告訴過小娘子麽?”汐月咬唇不語,男子恭敬笑道,“既如此,小的不敢多言。”他神色矜持,汐月雖然滿心狐疑,也不再多問。

汐月回到微希閣,崔娘子沉着一張焦黃的老臉,連聲追問,去了哪裏?做了什麽?汐月只作不理,思前慮後,心頭打鼓。此事本該告訴淩哥哥,卻又害怕遭麓淩責備,還擔心潮生的傷勢輕重,諸多疑惑牽挂,将一顆心絞成亂麻。整個下午,汐月都沒精打采,心不在焉。傍晚時分,聽幾個女子議論紛紛,聲音頗響。汐月素來不喜紮堆,也不在意,耳邊忽滑過一句,“聽說傷的滿身是血呢!”汐月心頭一驚,不禁張起耳朵傾聽,“是跟人搶一位小娘子。也不知誰家娘子,這麽好福氣……”汐月滿腹狐疑,另一人道,“我原來還以為,他惦記的是……”吃吃而笑,卻未說下去,衆人皆會心點頭。她們支言片語,也不知談些什麽。汐月按捺不住,走上前去,衆人瞥見她,皆拉長了臉,一哄而散。

微希閣清靜依然,仿佛一潭死水,汐月每日煎熬,捱到第三天,又有人送話梅來。她打開看時,包裹裏還夾着一個大貝殼,上面寫滿“汐月”。字體歪歪扭扭,汐月只覺好笑,驀地鼻中一酸,淚水從眼眶滾落出來。當晚,汐月蜷在床頭,掌心攥着貝殼出神,凝思片刻,眼光又轉向那金絲杖子,取過抱在懷中,輕聲呼喚,“淩哥哥!”多日未見麓淩,他的音容笑貌,卻仿佛愈加清晰。汐月把貝殼和杖子排在一處,怔了半晌,暗自嘆氣,“淩哥哥,你真的忘記月兒麽?”

其後話梅貝殼,每天準時送來,殼上二字,漸漸遒勁,到得第十日,潮生面上含笑,出現在汐月的面前。他面色雖然蒼白,步履蹒跚,精神卻着實不錯。汐月眼眶潮紅,又是歡喜又是關切,圍着他小鳥般問前問後。潮生歡喜不盡,連聲回答,“一點小傷而已,我身體健壯得很,早就沒事了!”從懷中取出個匣子,“這個——送給妹妹!”汐月打開匣子,裏面躺着一顆渾圓的珍珠,珠子碩大溫潤,七彩虹光在珠內流轉,煞是好看。汐月輕輕撫摸,忽又想起往事,心底酸澀,眼圈卻又紅了,勉強笑道,“好漂亮的珠子!”

她神色轉而郁郁,潮生有些吃驚,“妹妹不喜歡麽?”汐月搖頭,推回給他,“這珠子太貴重了,我不能要。”這幾日,她思慮近來經歷,心底諸多疑團,想要發問,卻又難以啓齒。潮生哪知她的心思,只笑道,“妹妹每年收藏一顆珠子,這是補今年的那顆。”汐月手指發顫,心頭一沉,“潮生哥哥如何知道?”潮生顧左右而言它,“以後每年,我都送給妹妹珠子。”少年一雙妙目滿含情意,較從前的沉穩持重,大膽許多。他眼神親密,汐月越發不安,輕聲問道,“是淩哥哥告訴你的?……你和淩哥哥,原本就認識?”

潮生猶豫片刻,點了點頭,汐月腦中隐隐閃過一個念頭,試探着道,“百珠會那晚,淩哥哥來看過我呢——”潮生寬慰道,“淵王一直惦記你的。”汐月心頭稍暖,遲疑着又道,“那,淩哥哥為何再不曾來過?他還在惱怒我麽?”潮生憐惜地望她,“又說孩子話!你乖乖的,別闖禍,淵王又怎會惱你?”

汐月神色悵悵,潮生心中不忍,又勸她道,“淵王一直喜歡你,當你是他的親妹妹呢!”汐月猛然擡頭,一瞬不瞬盯緊潮生,“淩哥哥是這麽說的?”潮生不期她反應如此強烈,眼神閃過訝異,“是呀!淵王親口告訴我的!”他神情誠摯,不似作僞,說着說着,少年蒼白的面色驀地泛起紅暈,忸怩着又道,“我卻不想,不想——汐月做我的親妹妹。”

汐月一顆心狂跳,只覺潮生素日言行,卻與腦中的念頭相合,她感覺胸口沉甸甸地,似乎被一塊大石壓住,幾乎喘不過氣來,“這些日子,是淩哥哥讓你來看我的?”她聲音飄忽,眼神游離,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潮生卻沒在意,答道,“是呀……”想了想忙又搖頭,“其實,是我自己要來的。我早想去看你,當時你在淵王府,進出不便。”原來,這一切,都是淩哥哥授意的!汐月心猛地下沉,腦中一陣暈眩,扶住了身邊幾案。

她面色驀地煞白,驚訝哀傷眼神中還帶着幾分痛楚,潮生也是一驚,關切問道,“妹妹,你怎麽呢?”汐月呆呆無語,暗想,淩哥哥許久不來探望她,從前,哪怕她晚上入睡,他也惦記着每日瞧上一眼。他罵他打她,傷的她這麽重,只是一味地趕她離開,接着,潮生哥哥便來了……淩哥哥到底想做什麽?汐月似乎有些明白,卻又難以置信,五內如烈火焚燒,雙手牢牢攥緊裙褶,幾乎要将它攥出洞來。潮生眼神焦急,伸手摸汐月額頭,“妹妹哪裏不舒服?”

汐月定睛望向潮生,少年英朗的面上,閃爍着朝陽般燦爛又溫暖的笑容,那熾熱的情感,能讓人周身燃燒起來。他陽光,熱情,英勇,體貼,對她那麽上心那麽好,只是與淩哥哥不同——淩哥哥謙遜而驕傲,溫柔而淡漠,表面和煦如暖風,卻又深沉得難以捉摸。汐月忽然想起——我與淩哥哥朝夕相處,只盼他關心我,愛護我,總在他面前撒嬌,至于他想些什麽,我卻弄不明白,也不曾在意過。

潮生輕輕拍她,打斷了她的思緒,“妹妹!”汐月回過神來,嘴角微揚,慢慢拼湊出一個笑容,“我忽然記起,書館吩咐的書目還沒抄完。”潮生有些意外地呆了一呆,細細看她,叮囑道,“既如此我告辭了,妹妹記着,千萬照顧好自己,也別再惹事!”汐月點頭,怔怔瞧着桌上的珍珠,鼓足勇氣低聲叫道,“渙哥哥!”潮生猛然剎住腳步,轉回頭來,一臉的震驚,汐月知道自己猜對,一顆心沉甸甸地不住下墜,臉上挂起一個尴尬又空濛的笑容,“她就是這麽叫你的,對吧?”

潮生面色複雜,沉吟不語,汐月渾身微微發抖,那是緣于恐懼,恐懼自己正慢慢揭開一個本不該揭開的秘密,“你騙我……說你不識字。還有你的缭绫花繡帕子,尋常折沖府的隊副,哪裏用得起這麽貴重的東西?瀝哥哥說它是宮中的貢品,天下能用的,除了麓家,就只有氿家了。”

潮生輕輕咳嗽,神色慢慢恢複了平靜,“早晚妹妹要知曉,來日方長,以後我細細說給你聽。”随即正色道,“如今卻不是時候,我和淵王相交之事,妹妹萬萬不可聲張。否則,我們都有性命之憂。”他雙眼緊盯汐月,面色肅穆,汐月心頭一凜,重重點頭,“我記下了,潮生哥哥,”又低低道,“我還是喜歡這樣叫你。”潮生望着她笑,只覺心花怒放,喜樂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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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生歡天喜地地離開,汐月這邊卻心事重重。潮生那句“來日方長”,更讓汐月魂不附體。她一聲聲數着水漏,苦苦地等待,終于捱到暮色降臨,匆匆趕往淵王府。重返故園,汐月記起她離去時,滿塘的紅白粉蓮開得絢爛,嫣然如霞光蕩漾,飄飄蕩蕩,映襯着淵王府的繁華,如今卻只留得枯瘦的殘荷敗梗,越發勾起歸者的滿腹憂傷。

如今的淩哥哥,怕也不再是從前那個熟悉的人兒!汐月遁形而回,忐忑不安,她一路給自己鼓勁兒,“這一切不是真的,淩哥哥不舍得我的。”轉到書房,卻沒瞧見麓淩人影,于是奔去淵王夫婦同居的籠煙樓處。

明月當頭,菊花飄香,汐月的心卻撲通亂跳,她蹑手蹑腳上樓,剛靠近卧室門口,耳邊傳來男子熟悉的聲音,“這顆東海血珠,慈兒喜歡麽?”汐月透過窗棂張望,麓淩和氿慈并坐幾案前,麓淩一手握住氿慈的手,另一手撥弄着案上一顆碩大明珠,眉梢眼角,蘊含着無限溫情。

氿慈妝容齊整,發上插着一支金步搖,明晃晃的耀眼,汐月雙目被刺的一痛,莫名湧起一陣煩躁,房中的女子卻笑容柔婉,言語溫存,“郎君所贈,妾身都歡喜的。”麓淩眼神愛憐,雙手輕輕揉捏她的肩頭,“娘子太清瘦了,要多吃些,否則……”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說句什麽,氿慈面頰倏然紅透,嗔道,“郎君!”他們夫妻調笑,汐月只覺嫌厭,不想再看,氿慈忽低聲道,“四弟今兒又來尋我,提起娶汐月的事兒。”

汐月心頭收緊,麓淩卻似漫不經心,“依慈兒看呢?”氿慈小心凝望麓淩,半晌道,“郎君……便……收了她吧。”此言仿佛平地驚雷,震得汐月差點跳起,麓淩卻神色泰然,伸出指頭點着氿慈額頭,笑瞋,“胡白什麽?”這個動作,汐月無比熟悉,從前她說錯話,麓淩也是這樣點着她的額頭笑罵。原本屬于他倆的親昵動作,他終是給了別人。

麓淩不經意地笑道,“她是我從小看大的妹妹,哪有哥哥收妹妹做妾的道理?”氿慈不理會他調笑的口吻,“郎君的心思,妾身明白,汐月活潑可愛,我也很是喜歡,妾會管束左右,不去招惹于她。”說到這裏,氿慈頓了一頓,凝望麓淩,懇切眼神中又帶着三分的哀憐,“妾只盼着郎君好……便好!”麓淩注目她片刻,溫言笑道,“有慈兒在我身邊,就已足夠。”

氿慈數日思忖良久,才咬牙提出這個念頭,卻被麓淩輕松打發,她心頭說不出是苦澀還是絕望,暗想,“我遣散氿府舊婢,對他的事情守口如瓶,也竭力幫他掩飾,他卻仍不信我。”麓淩察言觀色,抓起她一只手,輕輕撫摸,“汐月從前被我寵壞了,很不懂事,她得罪了你,所以我狠狠教訓了她,趕她出府,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你不必往心裏去。”氿慈搖頭,滿腹的委屈無處言,“妾不是這個意思。”麓淩含笑問道,“那你是什麽意思?”氿慈張口想說,“我一顆真心,都系在郎君身上,郎君卻為何,不肯相信我這片深情?”這話卻說不得!她沉吟半晌,把自己手背掐得出血,終于長嘆口氣,“我真是……嫉妒她……”麓淩挑了挑眉,眼神溫溫涼涼,“你嫉妒她捱了板子,還是嫉妒她被逐出王府?”

麓淩話中帶話,本是顧左右而言他,汐月旁邊聽着,心頭卻蹿起一股無名烈火,“這個狐貍精,搶走了淩哥哥,還說這樣的風涼話?她害我害的還不夠麽?”對麓淩也是無比絕望,他的眼兒邊心兒裏,惟有這個讨厭女子,他早已不要我了!汐月按捺不住,再也不顧其它,徑直闖入房中,便想砸了案上的血珠,發洩這潑天的怒火。

她身影迫近,麓淩猛地轉過頭,眼神閃過一絲驚怒,面孔登時沉将下來。汐月一驚,縮回手去,暗想,“淩哥哥看到我呢!”她和麓淩朝夕共處,彼此熟悉,麓淩雖瞧不見她的身影,卻能察覺她的氣息,他惱怒不禁,站起身來,面上含笑道,“慈兒,我回書房處理些事務,你別胡思亂想,早些歇息吧!”氿慈滿心失望,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順從地颔首,“好!”

麓淩握緊拳頭,腳步依舊不急不徐,從容出閣。汐月異常憤懑,不似從前那般氣怯,尾随麓淩腳步,跟着他進入書房。麓淩關閉門窗,案前坐下,只是沉默不語。汐月左右豁出去了,也不等麓淩責罵,現了身形,立在案前,死死盯着麓淩,亦做不語。

房中死一般的沉寂,過了許久,麓淩森然問道,“好大膽子!你想做什麽?”汐月恨恨道,“那顆東海血珠讨厭得很,我想砸了它!”麓淩越發愠怒,冷冷道,“罰你閉門思過,原來半點長進也無!”汐月暗忖,“你心裏只有那狐貍精,就盼着趕我走呢!我偏不讓你們如願!”毫不忌憚他臉上作色,咬牙切齒道,“我從來就不懂事,打今兒起,我便守在你們房裏,偏要鬧得她不得安寧!”

麓淩怒火中燒,直氣的渾身打顫——所有的道理,跟她說過多遍,她就是當成耳邊風——麓淩竭力克制自己,冷冷開口,“你這是想讨打?”汐月憶起他們夫妻的對話,心頭絕望,反倒激出來幾分傲氣,想也不想,掏出藏在腰間的金絲木杖,高擡雙手平舉,“淩哥哥不必傳杖,奴婢聆聽教誨,你賜下的及笄禮,月兒時時帶在身上呢!”

麓淩聞言,胸中狠狠一痛,說不出地酸脹,再看汐月豪氣沖天,絲毫不認錯的模樣,一股痛極的怒意油然而生,伸手抓起了杖子。汐月不等他吩咐,自己探手入裙,除去中衣,伏倒案上,這次挑了個角落位置,雙手扣緊桌沿。她擺出一幅抵死不認錯的架勢,麓淩嘴唇抽搐,心底怒到了極點,再不多言,揚手便打。他這次出手愈發狠辣,杖子抽破空氣呼嘯作響,沉沉落在汐月臀峰之上。接連數杖,都落在同一處落點,汐月痛極,直恨不得高聲求饒,因為缺了麓淩的按壓,又想翻身躲避。汐月咬緊牙關,拼了全身力氣忍住。

捱了暴風驟雨的幾杖,汐月感覺額頭、背上和手心滿是汗水,一下下抽打的痛楚,真如滴血瀝髓一般,昏昏沉沉間,不知這劇痛是着落在皮肉上,還是敲碎在心底。汐月忽然記起,有年中秋節,他帶她去海灘玩耍,她掬了一捧海水,對着瑩瑩冰輪,嬌聲笑道,“淩哥哥你看,月亮在我的掌中呢!”他溫柔地笑,雙眸晶瑩,比月亮更加明澈,“月兒妹妹,你便是我的掌中月,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溫情畫面在眼前歡快得跳躍,身後卻是惡毒絕望的笞責,打碎了她往昔的美好回憶,和對未來的希望憧憬。

麓淩連着打了十來記,耳聽少女呼吸粗重紊亂,眼見那風擺花枝般的嬌軀顫抖不止,汐月卻死撐着一言不發。麓淩知道她痛極,只覺自己心頭無比煩躁,揮杖重重敲在案上,“你就是不肯認錯麽?”汐月疼得只欲死去,卻咬着牙不語。麓淩眼見汐月雪白的肌膚上,浮起道道緋紅板痕,只刺的自己頭暈目眩,他又怒又恨,硬了硬心,便欲再打,汐月忽然輕聲問道,“淩哥哥,我還是你的掌中月嗎?”

麓淩聞言,腦中轟的聲響,杖子再拿不穩,啪的掉落地上。他呆立半晌,道,“我不打你了,起來吧!”汐月臀上火燒一般,疼得動彈不得,喘氣許久,她撐着轉過頭去,望向麓淩,“你答應了潮生哥哥,要把我嫁給他?”麓淩默然無語,汐月一顆心仿佛墜落谷底,眼神失望又痛楚,慢慢轉為絕望,她淡漠轉頭,“淩哥哥,你打死我吧!”

麓淩聞言大恸,看汐月嬌弱身子乖乖伏在案上,條條笞痕觸目驚心,他勉強克制自己, “你起來!”汐月強撐着起身,雙手只是哆嗦不聽使喚,半晌方摸索着扣好衣裙。少女滿臉死灰,也不看麓淩,扶住案幾,踉跄着想要前行,卻邁不開步子,反而摔落下去。麓淩忽然搶上,一把扶住了她,想了一想,抱起她走入內室,小心放在床榻之上。

汐月伏在榻上瑟瑟發抖,卻不言語。麓淩伸手,擦一把她臉上汗水,也不知該說什麽,半晌問道,“疼的很吧?”說罷又悔失言,低聲道,“我去尋藥。”汐月一把拉住麓淩衣角,“淩哥哥!別走!”麓淩怔了一怔,汐月忽道,“淩哥哥,我好後悔!”她嘴唇咬破滲血,越發襯得一張臉兒慘白地駭人,麓淩說不出地痛惜,低聲問道,“後悔什麽?”

汐月滿面凄然,“後悔進了王府。我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本該自生自滅,為什麽要來到這個地方?早知今日,不如當初就死在外頭。”麓淩心中酸痛,叱道,“又在胡說!”汐月截住他的話頭,“我發配到微希閣,你總也不睬我,我就想,還不如死了算了!我寧願你罵我不懂事,寧願你拿杖子重重打我,也不願你對我不理不睬。”

麓淩聞言,胸膛仿佛被一塊大石撞擊,直撞得一顆心快要碎掉,他伸手摸了摸汐月頭發,溫言道,“月兒!是淩哥哥的錯!淩哥哥不該打你!”他許久沒這般呼喚自己,汐月顧不得身上作疼,撲入他的懷中,放聲大哭,“淩哥哥,月兒今後乖乖的,都聽你的!求你不要趕我走!”麓淩伸手抱緊了她,和顏悅色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是淩哥哥對你不起!”

這久違的懷抱太過溫暖,汐月受寵若驚,只懷疑自己墜入夢境。她欲咬舌尖辨別真僞,想想卻又不敢,暗忖,“就這樣吧,便是夢境也好!”直恨不得就此一頭死去,自己的生命,便永遠定格在淩哥哥溫柔的懷抱之中。過了許久,汐月方低聲求懇,“淩哥哥,我不要嫁人,我只想守在你身邊,永遠做個侍女。”麓淩聞言一驚,伸臂放開了她,“胡說,我怎能留你一輩子?”汐月擡頭望他,“你說過,要一生一世照顧我。淩哥哥說過的話,怎能不算數?”麓淩耳中嗡嗡作響,手心滿滲汗水,望她良久,輕輕開口,“淩哥哥盼着,你這一生都過得好!”

他聲音衰弱疲乏,不似平日淡然模樣,汐月怔了一怔,遲疑問道,“淩哥哥,是你安排潮生哥哥見我的?”麓淩點點頭,“他人品好,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對你的一片赤誠,想來你也明白。将你托付給他,淩哥哥方能安心。”汐月目不轉睛盯着麓淩,聲音裏帶着難以掩飾的期盼,“淩哥哥,你只當我妹妹麽?這是你的真心話?”麓淩心口越發悶痛,仿佛一把鑿子,敲得他粉身碎骨,只暗暗握緊拳頭,又點了點頭。

瞧着汐月眼睛裏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麓淩心痛如絞,靜默良久,輕輕開口,“月兒,你這身衣裳是海國至寶,所以惹來許多禍患。我将你帶入王府的那刻,就立下誓言,要讓你跟平常女孩一樣,享受平常人的快樂,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只怪我平日對你太過寵溺,縱容你生成這般單純的性情。然而,這世間,并非只淩哥哥和你兩個人。淩哥哥要面對很多人,很多事,每日強顏歡笑,帷幄周旋,實在很累很累。”

汐月呆呆望着麓淩疲憊神情,聽他繼續說道,“淩哥哥娶了氿家娘子,你卻這般肆意任性,留在王府,讓淩哥哥如何安心?淩哥哥心中想的,是為你尋找一個真心疼愛你的夫君,讓他一生一世疼你愛你,保護你!這樣,淩哥哥才能放下心底的牽絆,才能真正心安。月兒,你答應淩哥哥,別再做傻事,好不好?”

麓淩臉色溫柔,依稀帶着懇求的口氣,卻是汐月從未曾料到的。她心目中那個庇佑自己的、最強大,最能幹,最無所不能的淩哥哥,那個永遠高貴雍容的淩哥哥,原來也有軟弱疲憊的時候。她萬分疼惜,說不出的後悔,遲疑半日,終于問道,“我與潮生哥哥在一起,淩哥哥便放心了麽?淩哥哥的心,就能了無牽絆麽?”伴随着問話,兩行眼淚順着少女的臉頰滾落。麓淩心如刀割,面上卻緩緩浮起笑容,點頭道,“是!他與你原本青梅竹馬,後來才去了氿府。這些事情,以後再慢慢告訴你。”

潮生父親當年跟随汪将軍起事,事發滿門抄斬,麓淩得皇兄囑托,盡力保全将士子嗣,設法将他從死牢裏換出。潮生想着為報父仇,輾轉投奔氿鋒門下。他與汐月青梅竹馬,早就定下親事,汐月年幼不記得他,可這個妹妹,卻一直烙刻在少年的心中。雙方家破人亡,潮生再無親人,心中愈發憐惜汐月。他與麓淩私下來往多年,看着汐月慢慢長大,不勝歡喜,終于忍不住向麓淩提出,要娶汐月為妻。

麓淩柔和的微笑,砸疼了汐月的心,少女暗道,“看淩哥哥的眼神,他分明是喜歡我的!”又想,“我既然歡喜淩哥哥,就該為他着想,不該讓他為難,不該讓他為我擔憂分神。”少女悄悄拭擦眼淚,仰着頭來,仔仔細細凝望麓淩良久,終于開口,“淩哥哥,從前月兒不懂事,惹淩哥哥氣惱,從今往後,月兒乖乖地,再不會累淩哥哥擔憂。”麓淩含笑點頭,心底卻陣陣抽痛,他勉強伸出手去,想再摸一把她的頭發,卻又生生忍住,暗忖,“這輩子,我怕是再無機會,摸她的頭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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