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人去能來否

燕霡霂雙眸迷離,凝定懷中老婦,舊日綠鬓紅顏不再,眼前暮景殘光,真實得惘若夢境。他輕輕撫摸她的肩頭,那無聲流淌的鮮血,熾然燙手,燙到了他的心底。燕霡霂怔了片時,逐漸恢複了冷郁,難怪………她才是真正的陳漣?蒼老的面容,慘白黯淡,霜雪鶴發,刺的他心疼,她傷的該有多重?連維持她最珍視容顏的力氣,也沒有了麽?燕霡霂再不遲疑,一手挽住她脖子,另一手去卸她的铠甲,想察看傷勢,手剛剛碰及她頸,陳漣身子微動,低聲喃喃,“水!”

燕霡霂摸了腰間,水壺早已不知去向。他抱起陳漣,單手接了飛雪,以內力加熱,慢慢喂水到她嘴邊。陳漣的朱櫻绛唇,如今枯澀幹焦,碰到雪水,仿佛大旱逢甘霖般,一飲而盡。她的嘴角開合,扯出數道深深褶皺。燕霡霂極少親近垂垂老者,心中又是奇異,又是酸楚,反複喂了幾次,陳漣方張開眼睛,女子目光慢慢凝聚,終于看清眼前男子。燕霡霂扶她坐起,将她靠上自己的肩頭。

陳漣目光艱難移動,瞟見松蓬蓬飄落胸前的縷縷白發,她仿佛被雷電劈中般,身子狠狠一震,慌忙伸手摸臉,驀然察覺自己幹枯的雙手,陳漣尖聲高叫,驚惶失措地跳起,推開燕霡霂,後退幾步,眼神複雜變幻。遲疑片刻,她如一頭惡狼般撲上來,揚起手,重重甩了燕霡霂一記耳光。

燕霡霂眼睜睜看着她掌風劃過,下意識側頭想避,卻又忍住,由着清脆巴掌印上臉頰,心下忽有些酸楚,“她這般氣急敗壞,不像手下留情,可掌力較從前差了太遠,她果真是元氣大傷了。”

陳漣惱羞成怒揮出這巴掌,看燕霡霂面頰紅腫,立時浮出五道指印,她心下懊悔,瞥男子的眼神中隐隐透着憐憫,又覺氣惱不過,羞憤欲死,怒道,“不許看我!”燕霡霂冷哼一聲,随手扯下衣袖,蒙住自己眼睛,恢複了冷淡的口氣,“你好看難看,關我甚事?你以為你從前的模樣,便有多美麽?”

陳漣一時愣住,嘴唇急劇顫抖,卻說不出話來。燕霡霂冷聲道,“你被死人咬傷,還是先顧命吧!”陳漣抽燕霡霂這記耳光,竭盡了全力,聞言登時醒轉,直覺四肢百骸都痛得發抖,再提不起半點精神,倚靠着石壁緩緩滑倒。燕霡霂等了半晌,聽窸窸窣窣聲響,似乎陳漣在尋藥服藥,卻始終聽不見她發出一言,忍不住問,“要緊嗎?”

陳漣沒好氣道,“當然要緊,我就快死了!”她還是慣常開玩笑的口吻,委實不像垂死之人,燕霡霂道,“你總誇無醫門厲害非凡,又吹噓自己杏林國手,還有治不好的傷麽?”陳漣哼道,“知道我本事大,還這麽多廢話?”停了片刻,又嘲諷他道,“你盼着回南國見你的心上人,為何不走?老跟着我作什麽?”燕霡霂道,“我們一起走!”陳漣嗤笑道,“這話奇怪,你回你的木都,我回我的無醫門,各走各路,莫非收你一次診金,你還賴上我不成?”燕霡霂徑直言道,“我送你回去。”陳漣冷哼一聲,“你這點細微功夫,送我回去,是你保護本姑娘,還是本姑娘……”想起如今模樣,實在當不起“姑娘”的稱謂,讪讪改口,“撞上你真是倒了大黴,給你治病,還要兼作你的保镖護院麽?”

燕霡霂不理會她嘲諷,“你還能走嗎?他們定會搜山,我們須盡快逃離此地。”陳漣口氣冷冷,“你是我什麽人?我為何要跟你一起走?”燕霡霂懶得廢話,徑直上前抄起她來,“你來指路!”陳漣被他壓制,拼命輾轉掙紮,拿手推開他的胸膛,“放我下來!”燕霡霂恍若未聞,越發箍緊了她,陳漣忽道,“你每日情(-)欲難禁,可知緣故麽?”

燕霡霂天性冷淡,薄情寡欲,自從遇見陳漣後,不知怎的,每每色火焚燒,需苦苦壓抑,夜間更是輾轉難眠。所謂愛欲莫甚於色,他心下忐忑,只當自己喜歡上了她。此刻聞聽陳漣問話,心頭隐隐不妙,果然陳漣笑道,“我每日給你下助情藥,催發你的春(-)情,本來想着逗你玩玩,可惜你這塊木頭,死活不解春(-)風,太也無趣!”

燕霡霂心頭一驚,驀地停住腳步,陳漣嘲諷笑聲又起,“你見白家丫頭時,我還刻意加大劑量,她面王靈敏,聞到助情香氣,一定當你我多快活呢!”燕霡霂腦袋轟然作響,驚得雙手發顫,“你為何要……如此?”陳漣肆無忌憚地大笑,“我想幫你呀,她對你既不忠,又無情,如此一刀兩斷,豈不是好?”燕霡霂回憶當時情景,白灼華罵他髒,原來是這個緣故……種種過往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不由呆住。耳邊聽陳漣譏诮,“白丫頭生的難看,青澀不解風情,有什麽好?看你這呆頭呆腦的癡愚模樣,怕是還沒摸過她的深淺吧?你不趕着回去,果子被你家皇帝摘跑了,那可怎麽辦?”她的笑聲暧昧放蕩,格外刺耳。

燕霡霂臉色發白,胳膊抖的愈加厲害,陳漣知他最重忠貞,想必心中怒極,卻刻意挑逗他道,“天下皆知南國皇帝好色,看中哪家娘子,無論高低貴賤,少女徐娘,必強納入宮,你倒猜猜,咱們外出多日,你那心上人,還是白璧無瑕麽?”她言語愈加不堪,燕霡霂喝道,“住口!”陳漣毫不示弱,提高了嗓門,“我偏要說,除非你放我下來!”

燕霡霂靜默片刻,如秋風寒葉般的顫抖慢慢平息,面色恢複冰冷常态。他未放開陳漣,反而抓緊了她,大踏步走出山洞。陳漣握拳捶他胸口,“木頭蠢人,停下來!”燕霡霂胸口刀傷被她撞得生疼,心頭火起,停下腳步,冷冷呵斥,“你再啰嗦,我就揍你屁股!”陳漣不理會他的威吓,如一頭落網的鮮魚般,手足撲騰拼死掙紮,口中罵道,“你自走你的陽關道,陰魂不散纏着我做什麽?”

她掙得全身脫力,卻始終擺脫不開眼前的禁锢,說不出的慌亂着惱,燕霡霂卻是心底一沉,“她這般軟弱乏力,當真是武功全廢麽?”忽然翻過她身子,揚手在她臀上重重拍了一掌。陳漣渾身一震,失聲驚呼,“你,你做什麽?”燕霡霂一不做二不休,箍緊陳漣腰身,噼噼啪啪,接連掌了她五六下屁股。他出手頗重,大力震得掌心熱痛發麻,腦中驀地閃現陳漣趾高氣揚欺負自己的得意笑容,暗自嘆了口氣。他分神之際,胸膛肌膚驀地一陣尖銳刺痛,原來陳漣舉起銀針抵住他的膻中穴,“你住手!”

燕霡霂甲衣厚重,陳漣又酸軟乏力,銀針本來不易刺中他的穴位,碰巧燕霡霂先前解甲摟住陳漣為她取暖,男子胸膛肌膚赤(-)裸,被陳漣一下子點中膻中穴。膻中靠近心髒,乃人體死穴,刺激不當耗損心氣,中針者當場斃命,所以醫家素來只灸不針。

此刻陳漣銀針逼迫他胸口死穴,燕霡霂依舊無動于衷,揮掌又打,陳漣姿勢尴尬,惱恨交加,偏雙手哆嗦無力,銀針竟紮不下去,燕霡霂淡淡言道,“你欺辱我多次,我早想脫了你衣裳狠狠打還你,可惜一個廢人,揍起來太沒意思。”陳漣悚然變色,驟然回手一針,直插向自己的咽喉。燕霡霂聽聞風聲,心頭一凜,慌忙奪她的手腕。陳漣針尖略偏,似乎紮破了頸部的血管,燕霡霂觸手一片黏熱,迅疾點她的穴位止血,又重重拍了她一巴掌,“你想找死?”陳漣怒道,“我就是找死!與你何幹?”燕霡霂按緊她雙手,默了片刻,咬牙一字一頓道,“你要找死,我便陪你!”

他吐出的一字一句,宛若一幅鎮靜丸藥,落入陳漣耳中,她跳動不止的掙紮忽然停了下來,過了片刻,女子顫聲問道,“你,你說什麽?”燕霡霂冷笑一聲,“丢下你逃命,你當我是什麽?”一陣沉默過去,陳漣原本暴怒的語音忽而轉為溫柔,“我中了蠱毒,他們定能找到我,我逃不掉的。”燕霡霂将她放回地上,“逃不掉,那就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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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漣嘆了口氣,遲疑道,“你不明白……若催動蠱毒,我怕……我會神志不清……殺了你。”斷斷續續的話音裏面,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哀痛,燕霡霂的心一點點下沉,“連你,也沒法子解毒麽?”陳漣無可奈何地搖頭,“屍蠱中毒太久……服藥不過暫時克制,其實如今的我,與一個死人,已無甚分別了!”她輕輕拍了拍燕霡霂,柔聲細語道,“我最後的心願,就是解救家人,我求你,帶着石頭快走,替我完成夙願,好不好?”

她一向驕橫,這般軟語溫存哀懇,燕霡霂聞所未聞,心下只是狐疑,“她醫術這麽好,怎麽會死?她莫非……又想騙我?”忽然記起什麽,“泫泫石乃天下靈藥,不是能起死回生麽?”陳漣嘆口氣,伸手摸一把他臉,“我功力全失,石頭雖能解毒,武功也可慢慢恢複,容貌卻再也回不去了。這樣庸姿陋質、茍延殘喘活着,有什麽意思?白白糟蹋了寶石。”

她活了百數年,天命将盡,中了麓湝的劈天掌和海大師的水蠱,憑借藏在齒間的回光返照丸支撐,功力輸給燕霡霂後,體內再無真氣,又被僵屍咬住染上屍蠱,便如同風中殘燭,魂魄飄飄蕩蕩,便要沖破元神。此刻神智保持清明,已屬奇跡。泫泫石雖能保全她的性命,但這般年衰歲暮的活着,對陳漣而言,卻比痛快赴死更難忍受。

燕霡霂聞言,心頭卻是大喜,“石頭既可續命,你快吃了它!”陳漣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男子,神情複雜,低低問道,“我這般苦苦哀求,你卻不肯幫我麽?”燕霡霂斷然回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陳漣聞言怔住,良久方道,“你……喜歡我嗎?”燕霡霂沉默不語。陳漣後悔失言,暗罵自己糊塗,燕霡霂忽然開口,“喜歡的。”

陳漣聞言一怔,眉宇陡然舒展,滿臉歡悅,驚喜的難以自禁,隔了半晌,忽然意識到什麽,面色轉而一沉,擡手便抽他的耳光,嘴上罵道,“你敢騙我!”燕霡霂雖然看不見她的面孔,卻也覺察出她的陰晴變幻,聽風聲響起,避頭躲過,一把擒住她的右手,陳漣抽不出手去,怒叱,“我又老又醜,輕賤之身,你怎會喜歡我,你心中一定罵我無恥,說些假話來消遣我!”燕霡霂哼道,“你本就無恥,倒有自知之明。”陳漣大怒,左手又是一掌揮去,也被燕霡霂攥住,他将女子雙手貼上自己胸膛,“我喜歡老太婆,卻不歡喜死人。”陳漣鼻中發酸,凝望男子良久,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還喜歡她嗎?”

燕霡霂暗嘆口氣,“你要是死了,我就去找她。”陳漣愣了片刻,笑罵,“這是什麽話?”兩行淚水順頰流落,她将臉兒輕輕貼上燕霡霂的胸口,“我若活着,你不許去找她!”燕霡霂點頭道,“好!”陳漣哼道,“我才不會死,遂了你們的心願!石頭就在你腰間,你取來給我!”燕霡霂依言摸索,指尖碰到香囊,心中油然生出一陣惘然,說不出是酸是痛,“陳漣對我如此之好,我怎能讓她赴死?蒟蒻,無論你做何想,我倆今生怕是無緣了。”

他為人冷酷,愛恨分明,很少委曲求全,或者拖泥帶水,偏生碰上陳漣這個魔星,愛也不是,恨也不是,打又打不過,甩又甩不脫,相處數月,日久生情,如同老友一般,心中牽挂,自己也說不清,對她懷着怎樣的情愫?別的他或許道不明,但有一條,燕霡霂清晰于胸——她對他那麽好!在這世間,除了父親,她便是對他最好的人了。

燕霡霂心下黯然,這邊陳漣接過石頭,遞給他一個藥瓶,“去取些水來,我好服藥。”燕霡霂依言取回,陳漣咳嗽一聲,輕輕道,“要我服藥,你須答應我的條件。”燕霡霂點頭,“你說!”陳漣語音柔和,“等會大戰,倘若我蠱毒發作,神智不清,你記得将我攔腰斬斷。”她說得異常平靜,仿佛說着別人的故事,燕霡霂卻心頭發緊,“蠱毒……會發作麽?”

陳漣輕描淡寫道,“那也未必,我這麽能幹,藥力或可壓制。不過萬一之舉,”停了片刻,輕輕加了一句,“屍蠱發作,若不斬斷我的肉身,我定會……咬死你!”她聲音虛無缥缈,燕霡霂卻聽得心底發寒,一時間汗毛倒豎,陳漣語氣驀地轉為嚴肅,正色道,“你答應我麽?”燕霡霂再次點頭,“好!”

陳漣輕輕笑了起來,果然喝水服石,燕霡霂不作聲地松了口氣,暗想,“不管能否逃脫,總要先保全她性命才好。将來的事情,只能見機行事!”思忖間,陳漣冰冷右手伸了過來,握住他的手腕。女子雙手不住發抖,摸了幾次,方摸到他的脈門。燕霡霂知道她想為自己聽診,不願再費她心神,言道,“我身上不過些皮肉傷,不妨事的。”正待抽回手去,陳漣沉聲吩咐,“你脫了衣服,我給你上藥。”語音恢複了平素頤指氣使,不容商量的口吻。

燕霡霂暗想,“等會定有惡戰,确實需要調養生息。她武功全廢,我內傷不輕,周身怕還有幾十道刀槍傷口,也不知……我能否護她周全?”他心下完全沒底,思忖之間,陳漣已然敷藥完畢,淡淡吩咐,“星魔大法太傷身體,你經脈紊亂,我這裏有玉宸丹,你服下此藥,可提升功力。”燕霡霂不知玉宸丹是何藥,聽名字像名貴藥丸,果然依囑服食。

他兩人靠牆坐下,燕霡霂聽她呼吸細微急促,也不知泫泫石何時奏效,勸道,“你且阖眼歇息片刻!”陳漣似乎呆了一呆,跟着輕輕搖頭,“我舍不得入睡,你陪我說說話吧。”語音疲憊而依戀。燕霡霂應了一聲,想着跟她說些什麽,随口問道,“你每晚泡在水裏,是何緣故?”陳漣輕笑道,“為了保持容顏呀。每日以藥材浸泡身體,我才不會老去。”燕霡霂恍然,難怪她定時沐浴,弄得十分神秘,還不允許自己偷看。

四周寂靜,陳漣數着撲簌簌飛雪飄落的聲音,一下,兩下,忍不住問,“你再無話對我說麽?”燕霡霂原本寡言,心中雖然藏着許多疑惑,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沉默半晌,問道,“你今年幾歲?”陳漣似乎面色一沉,語氣中帶着一絲惱怒,“你可真會說話!”停了一會,終是輕輕回道,“我活了……快兩百歲了。”燕霡霂倒吸口冷氣,“你是人是仙?”陳漣自我嘲笑道,“我什麽也不是,只是個老不死的鬼罷了。”語氣惆悵落寞,還帶着一絲的苦澀。

身側的陳漣瑟瑟發抖,似乎凍的厲害,燕霡霂伸臂攬緊了她,摸她的雙手竟如生鐵般寒冷,心下憐惜,将陳漣的雙手放入自己袖中取暖。陳漣将頭靠上他的肩窩,兩只手依戀地撫摸燕霡霂的肌膚,似乎十分舒服,摸着摸着,陳漣忽然問道,“我們會死麽?”燕霡霂遲疑片刻,“我不知道。”陳漣笑叱,“傻瓜,連安慰人都不會!”悠悠嘆了口氣,“我若……死了,你會去忘川河看我麽?”淡然的語氣裏,隐隐含着一絲擔憂。燕霡霂心道,“她武功全廢,我失了楚劍,憑我現下的武功,未必能沖出重圍,這般坐以待斃,怕是兇多吉少。”嘴上卻安慰她,“你若死了,我陪你淪入忘川河。”陳漣低聲一笑,“你哄我呢,你又不是渺人。”聲音漸低,細若游絲,手指也停了動作,好似入眠一般。

她的身軀越來越冷,燕霡霂心頭奇怪,喚她兩聲,卻無回答。燕霡霂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霎那間,一股入骨的恐懼,包圍了他。燕霡霂懷着一絲僥幸,伸手探她鼻息,女子果然氣息全無。燕霡霂驚惶間扯下眼布——身側的陳漣安然死去。她臉色雪白,阖目微笑,神态甚為平和。

燕霡霂如同五雷轟頂,怔了片刻,使勁掐她的人中,見無反應,又拼命搖晃女子,“醒來!你醒來!”惶急之下,燕霡霂按住陳漣後背,将內力輸入她的體內,女子仍舊安然不動,仿佛睡着一般。這不可能,她怎麽會死?燕霡霂胸中絞痛,情急之下,想起渺人敬血,拔出匕首劃破自己手腕,将鮮血一滴滴送入她的口中,另一手繼續輸入真氣,心中只想,“她不會死,她連聲招呼都不打,怎麽能死?”心底一股怒氣油然而生,燕霡霂大聲嘶叫,“你不是很有本事嗎?給我醒來!還敢裝死,我就揍你!”然而,面對癫狂的男子,女子依舊微阖雙目,平靜地展露她溫柔安詳的笑容,安詳得近乎殘忍的笑容。

燕霡霂周身寒冷,宛如堕入冰窟,一顆心幾乎要被凍裂!這個強悍決然的女人,她怎麽敢不等他,不與他告別,就自顧自地離去?她不是吃了寶石嗎?燕霡霂不甘心,仔細端詳陳漣,“不對,她還活着!”渺人死亡,凡四肢俱全者,皆化成香花,然而,陳漣的身體,卻保持着完好的人形。燕霡霂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如同漫漫黑夜裏倏忽點亮了一盞希望之燈,男子從茫然中蘇醒,抱起她來,“我帶她去找陳無醫,她師傅定能救她!”

他辨明方向,飛入漫天漫地的風雪之中,拼命狂奔,一手卻始終抵她後背,為她輸入真氣。過半個時辰,他就割血喂她,手臂道道傷痕早已麻木,男子腳步踉跄,無數次跌倒,又爬起,再跌倒,再爬起,他只是不顧一切地奔跑。狂風怒吼,天地蒼茫,男子拖着凍僵沉重的身體,腦中始終萦繞着一個信念,“我定要救活她!”在她離開他的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有多痛,自己的牽挂有多深。

燕霡霂跌跌撞撞奔到谷口,忽聽數人高叫,“在這裏,找到他們了!”聲音裏滿是狂喜。燕霡霂循聲望去,眼前旗幡舞動,人昂馬嘶,千餘士兵整齊列隊,手中兵器高舉,閃着冷冷寒光。為首的,除了海大師外,還有兩位甲胄披身的中年男子。燕霡霂曾與渺國兩次交戰,認得這兩位馬上将軍,他們一名湛藍,一名汪洋,這次奉命圍剿流霰山,正出自他二人轄下兵馬。

燕霡霂懷抱死亡老婦的屍體,全身沾滿雪花,眼神瘋狂昏亂,閃着駭人光芒,湛藍和汪洋目睹,皆吓了大跳。這個南國燕将軍,面孔宛若冰雕,從來冷面冷心,這般瘋狂舉止,大悖常理。湛藍目光投向海大師,意似征詢。海大師上下打量燕霡霂,冷哼一聲,猝然下令,“放箭!”聲音莆落,燕霡霂抱緊陳漣,足尖陡然加力,飛雲掣電般沖出,他一掌擊倒靠近身側的弓弩手,奪了士兵的青鋼劍,手臂揮舞,劍風流轉出一道道淩厲光輝,劃破空氣,也劃破所有阻攔他前行的東西。燕霡霂身影如風,殺氣沖天,硬生生劈開一道血路。士兵弓弦聲響,燕霡霂舞動長劍護住身體,翻身躍起,空中斬落一名騎手,跳上了他的戰馬。

無數的士兵手持兵器,吶喊着蜂擁而上,攔住他的馬匹,燕霡霂左右揮砍,普通的青鋼劍憑借狠厲殺氣,竟發出刺目的血光。血在他的眼前濺起,一團,又一團,幾乎阻隔了他的視線。忽然一箭掠過,正射中戰馬的前腿,馬匹前膝一屈,将燕霡霂從馬背上狠狠甩了下來。燕霡霂抓緊陳漣,翻身落地的瞬間,便有十來刀劍招呼上來,他一劍揮出,劍鋒冷厲無比,齊齊斬斷逼近的刀劍,血光閃爍,數十士兵不及慘叫,已被劍氣攔腰砍做兩段。

沒料想手中青鋼劍如此神威,燕霡霂怔了一怔,無暇多想,緊抱懷中女子,奮力向前沖殺。他手中的劍劃出道道血光,殺向所有阻擋他的人,所向披靡。男子冷定的雙眸,似乎被鮮血映紅,也煥發出血一樣的赤色火焰。

飄雪的天空陡然下起血雨,白茫茫的雪地上屍體越堆越高,一個士兵看燕霡霂抱住屍首不放,料想他十分寶貝這具屍體,挺起雙槍,狠狠戳向屍體,燕霡霂猛然回劍攔截,一劍自下而上,竟将此人豎着劈開兩半,髒腑四分五裂,滴滴噠噠濺落地上。燕霡霂只顧護住屍首,數劍砍上肩背,鮮血涔涔湧出。他動也不動,揮手一劍,斬斷偷襲的士兵。圍攻燕霡霂的衆人,被眼前的殘忍殺戮震住,刀劍再不敢前送,衆人紛紛後退,只欲奪路而逃。

就在這時,隊列忽然分開,海大師出現在他的面前,神色依舊從容鎮定,“燕将軍抱緊洛姑娘,是舍不得她死麽?”燕霡霂瞳孔收緊,眼神發出冷厲寒光,“是你下的毒?”海大師搖頭,“其實——洛姑娘沒死。”燕霡霂面上一驚,“你說什麽?”海大師呵呵笑道,“我讓她活過來見你,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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