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蹙然娥眉終成好
蘇月白扶着缸沿,自水裏爬出來,胸口悶悶的疼痛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光溜溜的尴尬。她一時情急,将衣服丢在了聽寒的腦袋上,接着又用轉魂梳将他裹住。這樣裏三層外三層之後,聽寒是老實了,可是她也傻眼了。
好在,蘇月白來自二十一世紀,對于晃着花花肘子穿着齊那啥小短裙的美女見多識廣。雖然沒有衣物蔽體,但家裏一共就兩人一貓。聽寒失去了行動力,孟奶奶還在淺睡,她這樣不太雅觀地跑出去也不會驚到路人甲,只要不害臊,鑽回屋裏找一件換洗衣服的時間還是有的。
所以,她飛快地自水缸裏跳出來,夾着腿摟着胸,一路小跑地穿過長廊,好容易看見自家睡房的大門正以寬厚善良的姿态向她洞開時,她卻腳底板一滑,絆在門檻上,與地上的白骨親密接觸,摔得不分東西南北了。
她揉着酸痛的胳膊腿,在地上如八爪魚般掙紮了一會兒,正要起身,眼前卻忽然出現一雙黑色雲錦短靴,靴面繡金色龍紋,生動活潑地蜿蜒而上,十足貴氣。她感慨一下,忽然哀嚎出聲:“采……采花賊……”
靴子的主人不慌不忙地在她面前蹲下,繼而用瑩白如玉的長指挑住她的下巴。
蘇月白本就趴在地上,胳膊腿被頭骨硌得疼,也沒有發揮支撐作用,只有腦袋和下巴在采花賊的挑撥下高高地揚着,像一張繃緊的弓,彎出尴尬的弧度。
“小丫頭,你們孟家怎得連家仆都沒有?”采花賊一襲紅色大袍,樣貌清俊,可謂風華絕代雌雄難辨。一頭長□□蕩地垂在腰間,面色白皙,長睫毛襯着一雙水潤的大眼睛,那叫一個清新脫俗,那叫一個明眸善睐、勾魂攝魄。
蘇月白吞吞口水,在他清冽的目光中紅透了大臉,随即幹笑一聲咬住了他的指尖。
采花賊一時吃痛,将手指抽了回去。他觑了眼地上的裸女,清心寡欲地抿嘴一笑,說道:“這丫頭還是屬狗的!”
“你才屬狗,你全家都屬狗!”蘇月白憤憤地低下頭,咬牙切齒地将手掌攤開,用一根黑發将采花賊綁在了屋外的柱子上。
那人剛想說句什麽,卻被她撈起一個頭骨,塞進了半張的嘴裏。
蘇月白懲治了賊人,馬上阖上房門,自棺材裏拿出一套黑袍,飛速穿好,嘴裏還罵罵咧咧:“這種鬼屋也敢擅闖,我就讓你嘗嘗吓破膽的滋味。”
她穿罷衣服,收拾好儀态儀表,擺上捍衛女性尊嚴的嘴臉,霸氣外露地拉開房門。正門外,孟奶奶老态龍鐘地跪着,而聽寒則卧在長廊外的石階上,綠瞳擔憂地看着她。
本該綁在柱子上的人,此刻正翹着二郎腿,端着風流倜傥的架子似笑非笑地盯着蘇月白。二人對視數秒,就聽孟奶奶幹咳道:“長殿下遠道而來,孟氏一族有失遠迎……吾孫尚且年幼,不識殿下尊容,多有得罪……還望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
蘇月白品味着孟奶奶話語裏的卑微,又擡眼望了望紅衣采花賊,在他如水般清淡的眸子裏,看見了更加卑微的自己。
孟奶奶側身扯住她的胳膊,低聲責怪:“月兒,還不向長殿下道歉?”
蘇月白僵硬地跪到孟奶奶身邊,垂首叩頭,機械地開口:“那個……殿下……我道歉……”
孟奶奶一時氣結,擡起胳膊肘撞了撞她的側腰,飛來一個淩厲的眼神。
蘇月白愣神,咬着唇服軟。從孟奶奶的眼神裏,她看出了面前這個采花賊的尊貴身份,也合該她一時疏忽,忘記了龍紋這種高檔的東西。能夠把龍踩在腳下,非皇帝也是皇子了。只是這皇子既沒有霸道之氣又一臉的天真無邪,甚至還無聊地調侃她屬狗,怎麽看都不是上檔次的大人物。
擱在古裝歷史劇裏,帝王将相之流不是該胸前別把刀,想砍誰就砍誰麽?可是,眼前這個貌似響當當的大人物,居然在被綁又被填的情況下,還能笑得如此春風和煦,甚至耀眼得讓蘇月白想要挖了自己的眼珠子。
她搓了搓手心的冷汗,徹底被折服,誠懇道:“民女無知,還望殿下寬恕。”
皇子殿下擺擺手,親切地靠過來扶起孟奶奶,又轉身拍拍蘇月白的發頂心,慈愛又溫柔地開口道:“孟婆婆實在太拘謹了,小王擅闖姑娘寝室,自是有錯在先,況且多虧月兒姑娘動手,才讓小王見識了孟家的實力,看來父王請孟婆婆前去做法祛邪,還是很有道理的。”
“殿下過譽,老朽不敢當!”孟奶奶謙虛地皺了臉,可那自豪的笑容卻呼之欲出。
蘇月白沉默地立在孟奶奶身側,感覺她每個毛孔都散發着驕傲的光芒。畢竟,孟家頹廢了幾千年,能夠被皇家擡舉,自然是臉上貼金,值得驕傲一把。她感同身受,對這位善良純潔的皇子好感倍增。
大唐國死了公主,宮中又有鬧鬼的傳聞,接二連三的死人,國君景雲空心力交瘁,在查不出真兇的情況下企圖利用旁門左道來解決問題。這才派了大皇子景樂之親自登門請孟家人出山。
說來也奇怪,孟家老宅有天然結界,旁人根本無法入內,倒是這個肉體凡身的景樂之可以輕易破門而入。這才上演了采花賊的偷窺戲碼,被蘇月白教訓的很慘。好在,大皇子景樂之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寬厚仁義謙卑有禮,對于蘇月白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并未追究,反而在她盛上家常便飯時對她贊譽有加。
孟奶奶對大皇子很是放心,竟将他留在孟家老宅,打算用黃泉之水為他滋養身體。如此讨好的舉動在蘇月白眼裏也不是沒有道理,景樂之好說話,常年笑眯眯的,如果能夠選他做靠山,以後孟家的苦日子也就到頭了。
所以,蘇月白非常體貼地為他換上嶄新的被褥,親自鋪床陪聊,端水倒茶,連沐浴時使用的黃泉水,都是她親自挑進來的。
月兒雖然已經十六歲,按照古時候的邏輯也到了成親的時候,可她天生營養不良,長得極為瘦小,為了給大皇子挑水洗澡,她來來回回地跑了十六趟,把景樂之感動得無以複加,非要送她一只墨玉簪子聊表心意。
蘇月白端着簪子,滿足地凝看,只見細細的簪子上鑲着一枚墨色的蓮花,通體凝潤,墨玉顯然是上品中的上品,表面光滑偶現層層疊疊的雲紋,月光一照仿佛雲彩在空中流動,甚為空靈。她作為孟婆的後代,常年黑袍加身,本就沒有姿色的臉更是死氣沉沉。可這枝簪子往頭上一插,不長不短的雙層流蘇随着腦袋的運動而跳躍,忽然就顯得活潑可愛了。
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蘇月白望着銅鏡裏的自己,忽然笑得很甜蜜,扭身瞧着窗邊的景樂之,贊道:“簪子很漂亮,月兒很喜歡,謝過殿下賞賜。”
景樂之眯眼淺笑,緩步走近,站在她的身後,望着她低問:“月兒年方幾何?”
“嗯……”蘇月白撓頭,若說是二十六歲吧,長得不像。可要是說十六歲,又是在裝嫩,心理上過不去。她糾結着揚起臉,反問道:“殿下覺得月兒多大?”
“亂猜姑娘的芳齡,不太妥當……”景樂之搖頭,笑容卻并未散去。
蘇月白指指自己的臉,又指指心口,宏觀地解釋:“面上,月兒十六歲。可是心裏,足有四十六歲。”
“你們孟家可是能長生不老?”景樂之覆上她的頭頂,溫暖的目光傾瀉而下,照在她臉上都暖洋洋的。
“只有掌事神婆才能不死。”蘇月白轉過頭,開始玩弄頭上的簪子。
穿越前她是短頭發,簪子可是從來都沒帶過的,這次有了新鮮玩意兒,讓她愛不釋手。
身後的人彎唇淺笑,寬厚的大手覆上她的肩膀,清爽的聲音更是直沖耳蝸而來。
“孟家掌事神婆,可是月兒你?”
“是啊!”蘇月白點頭,自鏡子裏望了他一眼。幾乎一瞬,她好像看見景樂之眼中閃過一絲陰桀,那抹暗影稍縱即逝,然後被溫暖籠罩。
蘇月白覺得自己多心了,也就沒有在意地直起身,望着床鋪告別:“殿下早些歇息,月兒退下了。”
景樂之面容清透地微笑颔首,眼中如湖水般寧靜。
蘇月白乖巧地阖上房門,在廊前掃一眼空落落的屋頂。自打早飯過後,就再未見到聽寒。景樂之在老宅裏晃蕩,他不便現身,一直作為普通的貓在房檐上游走。可如今,她惦記着孟老爹的還魂儀式,本來沉浸在墨玉簪子裏的新奇感也很快消亡。沒有聽寒在身邊,多少有點擔心。
她沉下腳步,緩慢地往密室走。孟奶奶說,午夜鬼門大開,她會親自指導,與蘇月白一起見證奇跡。
忐忑地走到寝室,就見聽寒立在窗前,賞月般炫耀着背影。
蘇月白走過去,有氣無力地嘟囔:“我還以為你生氣了。”
聽寒扭頭,目光如月色般清冷,“你不是圍着皇子轉悠麽,還關心吾作甚?”
雖然是平常的不屑語氣,可落到蘇月白耳裏,就突然氤氲了一股酸味。她咧嘴一笑,調侃道:“你這是吃醋麽?”
“笑話!吾乃上古神靈,豈會動情?”聽寒負手,月光落滿他的肩頭,黑色寬袍應情應景地翻飛着,忽然生出了蕭索之氣,讓蘇月白感覺心尖被誰揪了一下,疼了起來。
她嘆息道:“紅塵之所以是紅塵,只因情深。你連動情都未體會過,人生很不圓滿。”
蘇月白同情地看着他,眼底水光旖旎。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