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覺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奶奶呢?”蘇月白轉移話題,将視線投放在密室的入口處。
聽寒沒有接話,依舊保持筆挺的姿态,優雅又淡漠地站在月光裏。
蘇月白捕捉到沒來由的尴尬氣氛,非常識時務地從他身側逃開,跑到棺材床跟前,轉動了旋鈕。
密室的大門慢慢打開,隐約有陰森的寒氣滲進屋內,案上的白燭晃悠悠地搖曳着,似乎被看不見的人吹了一下。
蘇月白雙手抱胸,轉身望向門口。
雕花門輕輕打開一條縫隙,孟奶奶捧着一套白色鑲紅邊的寬袍走了進來。
蘇月白撲過去,接過衣服看了看,扭頭問:“奶奶,這個……給我穿?”
孟奶奶點點頭,目光掃過窗前的聽寒,似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聽寒眉心一蹙,轉而化身為貓,跳出了窗子,消失在月光下。
蘇月白不懂他們之間的交流,但聽寒背影裏淡淡的落寞卻戳傷了她的眼睛,胸口浮動的心酸讓她不自然地抽回眼神,死死地盯住手裏的新衣服。
“此番,你爹若能複活,你便是孟家的掌事之人。奶奶只想提醒你,我孟家乃冥界後裔,血統純正不容玷污。你若有心讓賢,奶奶便下冥府為你尋一樁合稱的親事。”
孟奶奶凝住蘇月白的眼,面上一派肅穆。她不過委婉地告訴蘇月白,孟家的女子一旦傳宗接代,巫力便會傳承,生育是孟家的希望,也是上一代的遺憾。所以,蘇月白的愛情和婚姻,都維系在孟家的複興上。
蘇月白聽懂了,并且進行了聯想。畢竟自己人生地不熟,對于愛情的奢望壓根不曾有過。她本就冷情,對于傳宗接代這種事興趣不大,對于談情說愛更是不屑一顧。即便孟奶奶如此警告,她聽了也沒有不舒服。
“奶奶,月兒知道了。當務之急是将爹爹救活,至于其他的事情,月兒定當盡力而為。”蘇月白聽話地點點頭,唇角咧出一朵輕柔的微笑。
孟奶奶放心地拉住她的手,将那枚墨色的戒指圈在了她的大拇指上。
“奶奶信你,也希望你不要辜負了孟家先祖。”
“月兒銘記于心。”蘇月白沒有矜持,她撫摸着黑色鑽石的表面,心底反而寧靜了。她莫名其妙地占據了月兒的人生,也就要承擔起她的責任。作為孟家掌事,仇恨也好恩怨也罷,她躲不開,只能迎難而上。索性,她一向樂觀開朗,不願意絕望。
孟奶奶滿意地微笑,連皺紋都閃動着微光。她緊緊握着蘇月白的手,牽着她轉身,進了密室。
孟老爹沉默安詳地躺在水晶冰棺裏,好像在發呆,黑亮的眼睛珠子大而圓,冰棺的霧氣迷蒙了他的面色,但那雙眼睛卻像有生氣一般,将矮桌上的燭光盡數吸了進去。
蘇月白按照孟奶奶地指點,将冰棺上的寄魂符撕下來,慢慢把冰棺打開,并把矮桌搬到棺材的中央。她立在桌前,在香爐裏焚了一支味道清幽的香,袅袅煙氣如有方向感般将她圍住,纏繞出一個圓圈。
孟老爹的魂魄有符咒吊着,索命鬼吏勾不走。只要将魂魄牽引回肉體裏,他就能蘇醒。只是,魂魄是一個很頑皮的存在,他們通常會到處亂跑,或者附在雜七雜八的東西上。而蘇月白的主要任務,就是找出魂魄的藏身之處,然後用血咒将他喚出來,再對他講講珍惜生命的大道理,讓他自己鑽回去就行了。
剛才冰棺打開,孟老爹的魂魄趁機跑了出來。密室有結界,他出不去,只能在黑暗中徘徊。蘇月白閉上眼睛,用靈識探尋着周圍的氣息。魂魄極陰極寒,氣息沉重,若要感知他的方向,就要從溫度着手。
可能孟老爹壓抑久了,魂魄出竅後竟然活蹦亂跳,半刻都不停歇。蘇月白只覺頭頂一陣小陰風呼呼地刮來刮去,可就是抓不到。
她郁悶地撓撓下巴,構想着孟老爹的人生。首先,他是孟奶奶的親兒子,為了保證血統純正不得不娶了親妹妹,站在基因學的立場上,注定會生出一個傻子。再加上月兒她娘生一個孩子都差點要了命,第二個估計壓根沒戲。夫妻二人只能憑借頑強的意志,一個為女挖心頭血,一個又甘願為女自殺,擱在現代,肯定能上感動中國。所以,月兒就是孟家的寶貝疙瘩,而蘇月白就鑽在寶貝疙瘩的身體裏。
既然孟老爹不老實,她也只能拿出做閨女的魄力,狠狠地撒嬌一把,把他膩歪得無處遁形,乖乖鑽回身體裏活過來。
“爹爹,你抛下我一個人愉快地玩耍,好意思麽?要是娘親知道了,會暴打你的腦殼的。現如今月兒神智都恢複了,你還死在我面前,這是要永垂不朽麽?我記性不好,忘了你咋辦?依我看,你還是醒過來吧。我都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你看奶奶,被我的美食滋潤得紅光滿面,一下年輕了五十歲,你舍得一走了之麽?快點回來吧,至少要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麽啊!”
蘇月白噼裏啪啦的一頓言語攻擊,空中的游魂漸漸放緩速度,最後落地成形。原來,孟老爹臉上沒有刀疤的時候,是個很帥的大叔,有點斯文,有點腼腆,笑容裏都是溫暖。
“爹爹!”蘇月白望住棺材前的鬼影,激動地手舞足蹈。
“好歹讓月兒盡孝嘛!死了多可惜?”蘇月白拿起桌上的匕首,割破指尖,鮮血淌進骨瓷碗,暈開一片猩紅。她端起碗,走到孟老爹的魂魄前,笑着遞上去,鼓勵道:“喝吧,忘了死過這件事,明天一早,月兒給您熬粥喝!”
孟老爹沒有說話,只聽話地接過碗,仰頭一飲而盡。
孟家人的鮮血,是孟婆湯的原料。一碗孟婆湯下肚,前世今生都不再重要,什麽愛欲癡纏,什麽三生三世,不過黃粱之夢,一覺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蘇月白笑眯眯地牽起孟老爹的手,領他到棺材前,指着保存完好的屍身,安慰着:“回去吧,明天見!”
魂魄瘦成一道白光,嗖的一下鑽進了屍身。
孟老爹的眼睛終于閉上了,他的唇角似凝着笑,整張臉都紅潤了。
蘇月白舒氣一口,扭身道:“奶奶!搞定!”
孟奶奶活了九十二歲,從做掌事神婆開始就一直緊守本分。對待各種法事也尤其上心,學習能力很強,巫力突出。若不是生了孩子,恐怕依舊是十裏八荒讓人聞風散膽的大神婆。但是,即使她活了再多歲數,也頭一次見到像蘇月白這般沒有章法随意又随心的做法。
她沒有記憶,本來什麽都不會。一切從頭開始,如果按照老傳統,對于還魂術的使用,應該是武力大于說服力。神婆這種清高且目中無人的職業,更要求保持适當的神秘感。可是就蘇月白當下的實踐操作來看,她并不按照常理出牌。
孟奶奶有些擔心,她的創新,會不會毀掉數千年來,神婆在民間百姓群體中的光輝形象。所以,她拉住蘇月白的手,語重心長地勸慰道:“月丫頭,明日奶奶讓你爹教你祝舞,你定要認真學習。”
“可是……”蘇月白看着她,臉頰上爬起一坨紅暈。她結巴着低語:“只是……只是……我……我的……節奏感……不是很好……”
蘇月白的青春時代,生過一場大病,自此再沒有參加過體育活動。什麽廣播體操,健美操,甚至是軍訓,都沒有參加過。所以,當她打算找一個健美教練學習修身養性時,愣是把教練給折磨哭了。最後,教練退了她的學費,抹着鼻涕總結:“小蘇啊,你的運動神經還湊合,可這節奏感,真的一點都沒有。”
自此,蘇月白幼小的玻璃心受到了打擊,再也不敢輕易跳舞。當然,孟奶奶口中的祝舞,應該也算舞蹈中的一種。她篤定地認為,自己将成為神婆歷史上唯一一個不會跳大神的。
孟奶奶不知她的心思,也沒見識過那個絕望的健美教練。她不過擔心蘇月白随意的性子,并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所以,出門時那個回眸一笑,都是慈祥有愛的。
但是,蘇月白卻一夜無眠。她在棺材床裏翻滾了十幾遍,只能在天未亮夜未清的節骨眼上披着黑袍出門壓驚。因着挖野菜那會兒出了命案,她心裏有點排斥出門遠足。再加上聽寒不知所蹤,心裏很是沒底,一時壓抑也只好在孟家的老宅外晃悠晃悠。
幸好,老宅有四面圍牆,只要沿着牆根漫步,也不至于迷路。她憂心忡忡地徘徊在牆根底下,一圈又一圈地踱步。
大約踱到第十圈的時候,忽然在北牆外一處樹林裏聽到了叽叽咕咕的談話聲。聲音被壓得很低,但是并不遙遠。她借着霧氣望了一眼,隐約還能看見一條紅彤彤的影子。
很少有男人可以将紅色穿得如此出塵,不僅閑在自得還飄然若仙。明明就是高調又顯擺的裝束,可偏偏看上去又讓人舒服。再配上幹淨利落的微笑,就猶如谪仙下凡,愣是生出一股欲罷不能的沖動。
蘇月白來到大唐國,外人見得很少。可偏偏遇見的男人,都是紅袍加身。一個是被她錯殺的冥王之子,一個就是大唐國的大皇子景樂之。他們都是将紅衣服,穿得頂有情調的人。
而今,樹後的紅衣讓蘇月白覺得眼熟,也就沒壓抑好奇心,直接迂回過去。
她扒着樹幹屏氣凝神,剛要探頭張望,就聽到熟悉的嗓音不甚愉快地飄了過來。
“區區一個婦人,你竟讓她跑了?當年你爹哭倒在本王門前,若不是看你尚有些姿容,本王又怎會将你收歸門下?而今,你屢次辦事不力,本王養你何用?”
“請殿下再給屬下一次機會……”
“機會本王已經給過,又何止一次?”
“屬下……屬下……願用項上人頭保證……這次一定萬無一失……”
“哼!本王不缺效命之人,那匕首上塗了鸠毒,你自己看着辦吧。”
“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