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俯首甘為跪舔牛
蘇月白探出頭,隐于濃霧中的老槐樹下,一個帶着鬼臉面具的大哥握着金燦燦的匕首,悲哀地匍匐在地面上。他的灰色寬袍已經粘滿了泥土,額前亂發上也淌着露珠。可見,他在林子裏站了有多久。
對面的大唐國皇子殿下一臉不屑,長眉高高挑起,眼神淩厲可怖。他退開兩步,似是不耐煩地說:“在本王面前自裁……是你的福氣。”
他的聲音不再溫柔,不再謙卑,仿佛一把浸着蜂蜜的刀子,雖然那麽高貴,卻終究會割傷心肺。疼痛穿刺入股,蘇月白抱着大樹的手抖了兩抖。她看到了對面面具哥的生前字,他壽數将盡,今日只能赴死。
同情不過一晃而過,在蘇月白看來,死亡也不失為一種解脫,至少,面具哥可以不用忍受景樂之的淩|辱。但是,在她發表感慨的同時,她又注意到一件離奇的事。明明肉體凡胎的景樂之,腦袋上竟然沒有生前字。她看不到他的命數,也就無法了解他的人生。比起好奇,她最先擔心起來。
昨日的不打不相識很是戲劇化,皇子殿下不僅沒有責怪她的魯莽,反而殷勤地送了一支簪子。就在他溫暖又慈愛地注視下,蘇月白竊以為他是個溫柔親切的人。但今日一遇,讓她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一幕,也讓她為自己的單純感到羞愧。
到底哪個皇子殿下更加真實?蘇月白搞不懂,也不想搞懂。她只是築起心理防線,不再毫無保留地诠釋自己。
面具哥最後還是用匕首抹了脖子,死狀淡定安然,讓人看不出脅迫。鮮血沿着他的脖頸流進領口,鎖骨上的紋身也被鮮血染紅。蘇月白距離不近不遠,但四周濃霧缭繞,她只能眯着眼睛辨別出那是一團黑乎乎的圖騰,至于形狀還有待考證。
景樂之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似思考般緊鎖眉心。他的臉,因為染上了死亡的晦氣,稍顯疲倦,但目光中熊熊騰起的怒火,卻殃及了偷窺的蘇月白。讓她不得不錯開眼睛,捂着胸口屏住呼吸。景樂之周身的氣場告示她,若此刻被發現,她必死無疑。
好在皇子殿下心情不好,也沒功夫研究樹後哆嗦的影子,他邁開腿,頭也不回地鑽進了孟家老宅,徒留蘇月白膽戰心驚地東張西望。
面具哥死得徹底,魂魄打天靈蓋竄出,在屍身前凝出形狀。
沒有面具的遮擋,他的模樣俊俏了很多。
蘇月白自樹後露出半個身子,愣愣地瞧着他。
二人視線交錯,他的眼中忽然露出鋒芒,亮堂堂地将蘇月白的視線裹住,然後飄忽而來,朗聲道:“你能看見我?”
“我是個神婆!”蘇月白自我介紹,在他殷切地注視下,突然感覺他有話要說。
“我死了,對嗎?”面具哥憂傷地回頭,望住冰冷的屍身。
蘇月白點頭,隐約感到樹林裏有黑影飛奔而來,陰氣很重,幾乎可以輕易将濃霧割開。以速度與激情判斷大約是冥界的鬼吏,來鎖魂的。
聽寒不止一次警告過她,不要與冥界的鬼吏打照面,否則擦槍走火,打起架就不好了。是以,她果斷拉住面具男的胳膊,詢問道:“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請抓緊時間。”
“我的屍身上,有一塊玉佩,你能幫我帶給秀姑娘麽?”面具哥轉身,眼神灼灼地看着蘇月白。
“好的!”她痛快地點頭,複問:“那秀姑娘在哪兒?”
“她是大皇子的宮女,你入宮後自然見得到。”面具男露了笑,好像心滿意足了。
蘇月白詫異,盯住他再問:“你緣何知道,我會入宮?”
“殿下此番出宮,只為尋找孟家後裔。況且,你還插着殿下的簪子。”
蘇月白恍悟,這簪子就像是标簽,注明了生産廠家。她戴着簪子,就是景樂之的狗腿子。
“希望你……別落得和我一個下場……”面具男最後莞爾一笑,如釋重負地被縛魂火纏住,他的身後,已經出現了兩條黑色的鬼影。
蘇月白不能戀戰,馬上自他身前跳開,拔腿就跑,逃回了孟家老宅。合上大門的瞬間,聽寒一把扯過她的胳膊,把她按在牆上,目色陰冷地質問:“你去哪兒了?”
“散步?”蘇月白對他的一驚一乍表示不屑,揚起臉無所畏懼地笑了笑。
聽寒捏住她的下巴,長指甲幾乎嵌進皮肉,鋪面而來的滾燙呼吸,竟透着股酒味。
“你喝醉了?”蘇月白不安分地晃動腦袋,将發髻裏的簪子搖得叮當作響。
聽寒眯起狹長的貓眼,綠瞳鋪滿碎冰,盯着蘇月白的眼神如刀子般鋒利。他緊緊手指,再度發問:“你去哪兒了?”
“你發什麽酒瘋……”蘇月白惱了,幹脆揮舞着手臂,撓上了他的胸膛。
他的衣襟半敞着,胸前緊致的肌肉有些滾燙,摸上去滑膩膩的,好像能把人的手指頭吸住。
蘇月白忽然納悶,作為一個貓人,這般好身材是怎麽修煉出來的?她把手掌貼上他的胸口,饒有興致地摸來摸去。
聽寒感覺到一雙涼涼的小手,在自己的胸口游走,像兩條小魚撓得心癢。他松開蘇月白的下巴,轉而将她的手握住,手掌的寒意讓他頓時清醒了很多,酒精的中毒效應慢慢緩解,他垂下頭,卻見蘇月白盯着他的胸脯,貪婪地舔着嘴唇。
年輕的時候,蘇月白的偶像曾經是施瓦辛格。所以,在肌肉這方面,她沒什麽免疫力。
但是,聽寒卻沒她那麽閑适,反而僵硬了表情,嘴角耷拉着,懊惱又羞愧地盯着攥在胸前的手。他在思考,如果現在放開會不會有些尴尬。可如果就這麽抓着又讓他心慌。
“對了,我剛才出門見到了不得了的事!”蘇月白沒有注意到他的拘謹,只自顧自地說着,“我看見皇子殿下殺人了……”
“什麽?!”聽寒的手終于松開,他板正蘇月白的身體,一雙眼睛警惕地掃射着周圍,并小心地把她扯進牆角的陰影裏。
“我覺得自己差點被騙了!”蘇月白拍拍胸脯,揚起臉。她的身高只在聽寒的肩膀下,仰着臉的時候才能看見他的表情,雖然這個姿勢對于治療頸椎病有一定功效,但是長時間堅持下去又很艱難。所以她口齒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憤懑,随即從他的懷裏退出來,打着哈欠擺手。
“要不,你變成貓替我監視他幾天?”
“吾若離開,何人保護你?”聽寒目光清愁如織,湧動着濃濃的擔心,綠色的眸子半眯着,貌似相當不放心。
其實,他又何嘗沒看出來,那個長皇子沒安好心?孟家被冷落慣了,又一直凄苦,如今有這麽大的一塊肥肉擺在眼前,不珍惜實在說不過去。可是,誰都不知道此番去大唐皇宮做法事,是不是一趟有去無回的旅行。外面的世界太險惡,初來乍到的蘇月白或許無法适應。
“我現在懂些巫術了,關鍵時刻可以逃跑嘛!”蘇月白笑着安慰。
她不是不害怕,反而正是因為害怕,才要提防着深不可測的皇子殿下。她是注定要入宮做法事的,那和景樂之的糾纏才剛剛開始,兵法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只是想搞清楚,景樂之到底是想害她還是想利用她。如果是害她,她要提前自保,如果是利用,她要确定利用價值有多大,以免在關鍵時刻被卸磨殺驢。
最好不會像今日林子裏見到的面具哥,死了都沒敢抱怨半句。她雖然聰明得不夠明顯,可也不是傻子。提前掌握敵情,是必要的。
“還有,你千萬不要沒事幹就變出人形來,最好一直保持貓的姿态,這樣既方便行動,又安全。”蘇月白收起笑容,非常有危機意識地拉過他的胳膊,像模像樣地囑咐。
聽寒點頭,酒醉也徹底醒了。蘇月白說得很對,暴露得越多就越危險。
“盡量不要在人多的地方使用巫術!”他定定地看着蘇月白,突然就生出了相依相偎的信賴感。畢竟,落魄的孟家,也只有他們倆,還算拿得出手。
蘇月白拍拍他的手背,仰頭望一眼蒙蒙亮的天空,扭身往門邊挪了挪,将耳朵貼在門板上偷聽外面的動靜,除卻兩聲烏鴉叫,外頭什麽動靜都沒有。她拉開門縫,探頭探腦地望向樹林深出。
聽寒憂心,索性扯住她的衣領,冷言道:“你又要去哪兒?”
“面具哥的玉佩還沒拿呢?萬一待會被野獸叼走了屍體,我就得罪了死人啦!”蘇夜白沒有回頭,只不斷地擺手,後腦勺劇烈地抖動,貌似真的很着急。
“你與魂魄做了約定?”聽寒将她松開,卻擋下了她的去路。
蘇月白嘆口氣,抱怨地撅嘴,急切道:“你不要罵我多管閑事,他人都死了,我看着可憐,想幫他一個小忙而已。舉手之勞,不能坐視不管。”
“你可知與魂魄的約定草率不得?”聽寒如一堵牆般固在門上,密不透風地擋下了外面的邪風。
蘇月白心裏着急,眼見天色微亮,若是景樂之醒過來,她就出不去了。于是她跺跺腳,推了聽寒一把,嚷道:“大不了讓他來托夢,我不怕!”
“何止夢境,你若無法達成他們的心願,他們亦不可投胎轉世為人,冥界多了孤魂野鬼,你又如何自處?”聽寒終于憋出了玄機,他不太願意蘇月白和冥界扯上關系,先是生前字,再是判官命。怕只怕他費盡心力藏着掖着,最後還是會被冥界探知,到時候,孟家恐怕會再次慘遭滅門之禍。
蘇月白心軟,又不能見死不救,區區幾天竟多了十幾條傷痕。照這速度下去,恐怕不出數月,她的臉就比孟老爹還慘了。剛開始,他還以為她真的自私自利,為了逃避責任甚至自殺。可如今,他才恍悟,蘇月白一旦認清現實,一旦融入生活,就有了承擔後果的覺悟。她的心,比想象中堅強很多。
“面具哥死得凄慘,我只是幫他傳遞點兒東西,又不是什麽大事,你緊張成這樣實在很奇怪。不過,我答應你,好好保護自己,隐藏實力,争取多活幾天。”蘇月白無賴地甩了甩他的胳膊,面上精神抖擻,笑容如石頭縫裏的野花,生命力極強。
聽寒知道,他是擋不住的。只能側身,目送着她飛快地沖出大門往林子裏竄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