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和他不緊不慢挖野菜
蘇月白對自己的節奏感日夜焦慮,不想在孟老爹的教導下,竟然輕易克服。她随便扭動手臂,随便轉兩個圈,孟老爹都鼓掌稱贊,口口聲聲地說:“我家月兒真是聰明,無師自通。”
想必,這位質樸大叔正在把蘇月白與傻子月兒做比較,他的起點很低,所以他眼前的蘇月白注定是個天才。但是,祝舞這樣跳,真的好麽?
按理說祝舞是神婆的基本功,跳大神也是從這個舞蹈中衍伸來的,每個舉手投足的小動作都應該透着神秘、詭異、甚至是驚恐,最好在外人看來,可以懾人心魄,從根本上營造恐怖的氣氛。但是,蘇月白的祝舞,不是恐怖而是滑稽。
她惆悵了,不禁扭頭看着孟老爹,問道:“爹爹,祝舞真的這麽簡單麽?可上次,聽寒明明……很優美……”
“聽寒乃上古神獸,跟着孟家幾千年,他的祝舞是冥界最正統的。你不用那麽認真!”孟老爹敷衍地擺手,眼窩中正醞釀着小小的縱容。
蘇月白皺眉,表情越發沉重,她停下随意揮舞的胳膊,往他身前蹭了蹭,小聲道:“如此草率,皇上不會生氣麽?”
“祝舞是神婆的專屬技能,旁人很少得見,皇上又哪裏知道這舞蹈原本是什麽樣子。再說,祝舞本身是祭祀靈魂的儀式,有靈魂的地方注定會有鬼吏,孟家與冥界老死不相往來,自然不願意與鬼吏有所糾纏,大致做做就好。”孟老爹道出真意,唇角驕傲地勾了勾。
蘇月白點點頭,有點明白孟家為什麽如此落魄了。原來,孟家的老老小小都有一種過分随便的心态,對待生活不夠熱情。口口聲聲不願意與冥界有所糾葛,實則信心不足,害怕被全滅。就連一直窩在孟家老宅的主要原因,也是逃避禍亂。
此番進宮見大世面,不是為了光耀門楣,而是為了解決溫飽。孟家人還真是實際,讓人又愛又恨。
蘇月白眼神渙散地盯着遠方的草叢,心底如漏氣的皮球,一腔熱血也跟着冷卻下來。哪怕她将祝舞跳成了體操,宮裏的大boss們也不會找她的麻煩,這反倒減輕了她的心理負擔,表情都跟着輕盈了。
孟老爹自袖管中取出兩串鈴铛,分別塞進她的手心。蘇月白瞧了瞧,左手的鈴铛個頭比較大,共有九個古銅色的小鈴铛構成,上面有很多劃痕,貌似用了很久。綁着小鈴铛的紅繩沿着手柄一路纏繞,把鈴铛和手柄死死地包裹住,只露着紅色的線頭,摸上去并不硌手。而右手的鈴铛,一看就是贗品,做工粗糙也沒有光澤,黑乎乎的鈴铛碰一下都不會響。
她晃動手腕,将兩個鈴铛掂量了一下,左手的鈴铛分量很足,右手的則輕了很多。
孟老爹小心翼翼地盯緊她的手,眉心随着她的運動一抽一抽的,一雙手也拱成一個圈,将她左手的鈴铛圍了起來。
“這鈴铛是招魂鈴,平常不必拿出來。你進宮後,只管拿右手上的這串,宮裏的人看不出來的。”孟老爹心虛地護住左手的鈴铛,好像怕它響了。
蘇月白知道,這個鈴铛顧名思義,一定和招魂有關。若是鈴響魂至,就代表暴露了自己的行蹤,那冥界的鬼吏一定第一時間趕來,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孟家當真可悲,好不容易有了厲害的法寶,卻又不能随心使用。就此一分析,孟家日後的發展方向竟然是如何逃跑。
蘇月白垂頭低嘆,感覺肩上背了一塊怎麽都甩不掉的大石頭,壓得她只想趴在地上做縮頭烏龜。不過,想歸想,在擡眼撞上孟老爹殷切的笑容時,她又豁達了。
孟家如此凄慘,若是連她都打退堂鼓,那老弱病殘該誰來照顧?
蘇月白幹咳一聲,扭頭微笑:“爹爹,我想學遁地的法術。”
“遁地?”孟老爹重複,面上扭曲着不解。
蘇月白尴尬,垂眉淺笑,低喃道:“就是……逃跑的法術……”
“那還不簡單!你直接畫張疾風符貼在大腿上不就好了!”孟老爹揚眉,遞上一沓土黃色的符紙。
蘇月白接過紙,又有些焦慮地問:“難道還要随身帶着朱砂?”
“情急時咬破手指用鮮血繪符,可比朱砂好用多了。”孟老爹拉住她的手,勾住她的指尖,見她皺眉縮頭,一副怕疼的樣子,索性善解人意地補充:“你可以在家畫好,直接拿出去使用嘛!”
蘇月白點頭,嘟囔道:“這招好,有備無患。”她利索地将符紙塞進腰包,又仰頭閃着星星眼問:“除了疾風符,還有別的符咒麽?爹爹把會畫的,都傳授于我。”
孟老爹冥想般托起下巴,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劃着:“要是真學起來,可要不少時間。你此番前往皇宮做法事,行程太緊,時間有限,依我看,還是回來再學吧。”
“不要,爹爹先教我些重要的,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蘇月白湊過去,貼上孟老爹的胳膊,拖拉硬拽地嘟起嘴,嚷嚷着。
她不想什麽都不會就獨自遠行,既然與冥界有了新仇舊恨,只有不斷地自我完善才能與命運抗争。
“好好!月兒想學,爹爹一定傾囊相授。”孟老爹溫柔地刮了下她的鼻尖,滿布刀疤的臉罩上了一層霞光。
二人勾肩搭背地聯絡着感情,終于在太陽落山前,興沖沖地拐回了老宅。
孟奶奶坐在院子裏納涼,似是睡着般靠着木椅。只留一條斜影,倒映在黃泉池中。
蘇月白蹑手蹑腳地走過去,探頭瞧她,又小心地朝孟老爹指手畫腳:
“爹爹,幫我把奶奶擡進去……她睡得好沉……”
話音未落,大門口就閃進一條紅影。
景樂之風塵仆仆地看過來,面上笑容依舊。他快步行至孟奶奶身前,二話沒說,就将她落在背上,輕巧地背進了正房。
蘇月白跟在他身後,不太情願地看着孟老爹。
恨只恨孟家人身體孱弱,惹得旁人可憐。
待安頓好孟奶奶,蘇月白阖上房門,聲音冷清地垂頭道:“多謝殿下,月兒惶恐!”
“月兒姑娘若真是惶恐,就應多吃些肉類好好補補。你這身子骨,看着讓人心疼。”景樂之淡淡地看着她,眉梢眼角都是溫柔的情意。
蘇月白回了個牽強的苦笑,啞聲道:“有勞殿下惦記,月兒食素。”
“為何?孟家有此習慣?”景樂之擰眉,面上微笑卻依舊明亮,端得一副天真無邪。
蘇月白不想與他理論,馬上扭頭,敷衍道:“月兒不願殺生而已。”
“萬物皆有靈性,果蔬瓜果亦有生命,若是如此,那月兒姑娘豈不很慘?”景樂之終于露出邪性,開始咄咄逼人。
蘇月白扁嘴不屑,冷言道:“月兒活該瘦弱,讓殿下失望了。”
她如此明顯的冷語,穿進景樂之的耳朵裏也是生疼。他的笑臉微微一僵,卻并未垮掉,只覆手掏出一枚紅潤的李子遞到她眼前,道歉般放軟語氣,“回來時見樹上李子接得剛好,紅彤彤的一片甚為嬌豔,像極了月兒姑娘的笑臉。小王看着喜慶,摘些回來與你嘗嘗。”
“殿下可曾聽說,李子樹下埋死人?”蘇月白仰頭淺笑,眸光陰冷。她就不信,自己如此生硬,景樂之還不會生氣。
事實上,他确實是生氣了。但多年修出的淡定性子,又輕易壓住了胸腔中的怒火。他知道,蘇月白在故意氣他,但是究其原因又讓他不太明白。自己與她無冤無仇,且一向溫柔相待。雖有心拉近關系,卻從未露骨,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倒是蘇月白一個勁兒的針鋒相對冷嘲熱諷,讓他不得不懷疑,這個丫頭知道了什麽。
“既然月兒姑娘不喜歡李子,那小王只好差人送回宮去,只是小王這一番好意,當真是白費了。”他的手僵在空中,手裏的李子也和凍住般冷冰冰的。
蘇月白躬身,歉意道:“到晚飯時候了,月兒先行告退。”
“昨日那道涼菜味道鮮美,不知小王今日可否有幸,再嘗上一嘗?”景樂之喚住她,軟刀子般提了要求。
蘇月白回身一笑,突然眉心發亮,繼而連聲音都甜蜜了。
“殿下愛吃野菜?不若和月兒一起去采些回來?”
“也好!”景樂之接得自然,嘴角淺淺的笑意,似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蘇月白飛快地跑到廚房,拿來鏟子和籃子,在他面前拱了拱,說道:“走吧!”
景樂之面若桃花地跟着,也沒抱怨,好像堂堂皇子陪村姑挖野菜也是天經地義的。他是想看看,蘇月白能耍什麽花樣。
而前面帶路的蘇月白也是笑容滿面,正想着帶他去西邊的林子,喂喂餓了許久的長腿蚊子。聽寒說過,西面樹林裏的蚊子尤其兇猛,咬得疙瘩如饅頭般大小,紅腫麻木,又疼又癢。而她,又剛剛學會了畫符咒,區區一個防蚊蟲的符咒她倒是可以現學現賣。
二人相攜出門,在一人高的草叢裏摸索。蘇月白指着地上矮小卻幼嫩的野菜,耐心講解,囑咐景樂之一定要連根拔起,盡量不要傷了葉片。
景樂之也心平氣和地聽着,并老實照做,甚至不怕粘得滿手是泥。如此沒有架子又吃苦耐勞,讓蘇月白刮目相看的同時又驚醒了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