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殺死一只金絲雀
作者:木子萌
文案:
陳冉本來是一個北漂的十八線小歌手,18歲時,因為一場意外,遇到娛樂圈著名“渣男”霸道總裁沈宜修。一番威逼利誘,陳冉無可奈何做了沈宜修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四年多之後,23歲的陳冉開始想要逃離沈宜修的控制,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從此走上一條作死不歸路。
這大概是一個可憐巴巴弱受的成長史,也是一個渣攻到癡漢的進化史
文案寫得我快吐血了!這就是一篇沒事看着玩兒的都市現耽狗血包養文!虐戀是有的!甜寵也是有的!強取豪奪,破鏡重圓,浪子回頭,最後HE!HE!HE!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風流多金貌美腹黑“順我我就超溫柔逆我我就控制狂”霸道總裁攻 VS 甜美善良小清新羞答答“但我們絕不是包子”“寶寶不開心寶寶就是不說”受
年上!
內容标簽:虐戀情深 破鏡重圓 娛樂圈 都市情緣
搜索關鍵字:主角:陳冉,沈宜修 ┃ 配角:曾陌晨,孫陽,林亦晖 ┃ 其它:娛樂圈,包養,年上,HE
☆、雨夜(修)
天地仿佛在大雨中颠倒,一道閃電撕裂黑暗夜空,緊接着天邊傳來滾滾雷聲,停車場裏随即響起一片報警聲,像是狂怒野獸的一聲聲嚎叫,聽得人膽戰心驚。
北京迎來這個夏天的第一個超強對流天氣,市民們從昨天開始就接到各個渠道發出的強風暴雨預警,大家都早早回了家,誰沒事都不會再出門。
這樣的鬼天氣,大半夜的,臺球廳裏已經沒什麽客人了,只有一個店員在門口收銀臺上打瞌睡,之所以還不能關門,完全是因為那個VIP包房裏的客人還沒有辦完事。
包房裏煙霧缭繞,燈光昏暗,老舊的空調發出一抖一抖的顫音,好像重病老人的聲聲喘息。臺球桌旁邊圍着三個人,一個光頭的中年男人,黑色緊身背心,寬大的迷彩七分褲,脖子上挂着一個玉觀音,男人正俯身擊球,動作十分流暢,臂膀上緊實的肌肉随着動作凸顯出來。他一擊即中,一個花球幹淨利索的落入袋中。與他一起打球的高個子男孩和另一個在旁觀戰,手臂上有着密密麻麻紋身的年輕人立即叫好,笑着恭維了幾句。
光頭男懶洋洋的,沒着急繼續打下一個球,而是豎起球杆轉過臉來,看着直挺挺坐在沙發上的陳冉,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小兄弟,你聽聽這鬼天氣,哥幾個掙幾個錢不容易啊,你想好沒有?錢今天給得了還是給不了?給句痛快話吧。”
坐在陳冉旁邊的是一個頭發五顏六色,瘦的皮包骨頭的小哥,他嘴裏叼着煙猛吸一口,緊接着一手用力攬過陳冉的肩膀,幾乎是貼着他的臉噴出那口煙,厲聲說道:“就是,老子們陪你耗了一晚上了!別給臉不要臉!趕緊打電話,叫人來還錢!賭得起就得輸得起!”
陳冉被嗆得咳嗽起來,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空洞的眼神越過眼前一團亂七八糟的頭發,不知道在看哪裏。
紋身青年也耐不住了,對光頭男說:“別跟他廢話了,三哥,給他點厲害瞧瞧!”說着走過來一把揪住陳冉的頭發,把他的頭向後仰,右拳猛擊陳冉小腹,陳冉悶哼一聲,痛得彎下腰。
錢三兒擺擺手,示意小弟別着急,他不緊不慢地給球杆塗巧克粉,接着又穩又準地連進兩球,只打到桌面上一個花球沒有,只剩黑八,這才擦了擦手,走過來。他捏起陳冉的下巴,讓他擡起頭。
錢三兒既好奇又困惑地看着面前的男孩,他收債這麽多年,見過急赤白臉的,見過死皮賴臉的,裝酷玩深沉的也不是沒有,但像眼前這孩子一樣一臉漠然油鹽不進的還真是沒見過。而且這孩子長得非常好看,超越了錢三兒自以為是的認知,他在腦子裏把自己女兒喜歡的那些個當紅一線小鮮肉過了一遍,發現他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錢三兒近距離逼視着陳冉,幾乎可以透過他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膚看到青色的血管,他的瞳仁黑得發亮,就像黑暗夜空中閃爍着璀璨的星光,他的五官精致而細膩,好像精雕細刻,卻并不突兀失真,反而渾然天成讓人看着很舒服。只是這樣一張臉此刻卻是半點生氣也沒有,目光空洞散亂,眼底濃重的青黑好像在無聲講述着什麽恐怖故事。
“小弟弟,看你相貌氣質,舉止打扮也不像是沒斤沒兩的人,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大家出來玩,都要講道理,前幾次咱們說的很清楚,今天是最後期限,過了十二點,你要是還拿不出錢來,就別怪哥哥們不留情面。三哥我也算閱人無數,不過還真沒見過長成你這樣的,我跟兄弟們可都不介意嘗嘗鮮……”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邊伸手捏了捏陳冉白嫩的臉蛋,眼神肆無忌憚。
旁邊三個人發出浪笑,嘴裏罵着下流無恥的髒話。
陳冉看了看他,好像猶豫了一下,半晌輕聲說了句:“今天沒錢,再等兩天……”
錢三兒簡直沒脾氣了,這他媽不是在耍我嗎?他随手甩了陳冉一耳光,粗暴地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從他牛仔褲兜兒裏摸出一個手機,再用力擰過他的手,按在手機上開了指紋鎖。
陳冉掙紮,要去搶手機,被小弟們三下五除二按倒在地。錢三兒打開通話記錄,随便看了一眼,發現近期至少有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號碼,但是只有號碼沒有名字,錢三兒覺得有趣,咂着嘴問:“這尾號0714的是誰的號碼?有點意思,打打試試吧……”
陳冉臉上終于不再是一片冰封雪凍,他眼看着錢三兒要按下去,大叫道:“等等!我自己打!”
錢三兒看着他,發現他美麗的面孔有了表情之後更加生動好看,挑挑眉毛,把手機扔給了他。
陳冉撿起手機,就那麽趴在地上,翻出通訊錄裏另一個號碼,猶豫片刻,打了過去。
“陽哥……我遇到點麻煩,你能不能來一趟……”陳冉的聲音有點頹廢,帶着那種不甘願這樣又實在沒辦法了的挫敗。
電話打完,錢三兒讓人扶他起來,自顧自來到球桌前,俯身瞄準,又準又狠地将黑八打進袋裏,擊球的清脆響聲回蕩在狹窄的房間,外邊又響起一聲驚雷。
半小時後,一個戴着複古圓框眼鏡穿着筆挺西裝長相斯文的年輕男人走進臺球廳,收銀小哥把他帶到包房。
男人推門進來,淡定自若地把傘放在一旁,甩了甩頭上的水珠,環視一圈,看到陳冉的時候,眼神關切,細細打量他幾眼,才最終把目光鎖定在錢三兒身上。
“我弟欠了你們多少錢?”孫陽冷靜問道。
“他在這玩了一個多月,連本帶利一共欠了135萬。”錢三兒正色道:“小猴子你去把賬本欠條都拿來,給這位兄弟過過目。”
五彩頭發小哥應了一聲,拿着個本子過來,孫陽就着他的手随便掃了一眼,再看陳冉,陳冉垂下眼睛,沒說話。
孫陽在心裏嘆口氣,拿出手機登錄網銀,按照錢三兒給的賬號,幾秒鐘就把錢轉了過去:“行了嗎?”孫陽把欠條收好,眼都沒擡:“我們可以走了吧?”
錢三兒收到錢,自然不再說什麽,還笑眯眯道了聲謝,讓手下把門打開。
孫陽拉起陳冉的胳膊,帶他出來,陳冉順從地跟着,但是走的很慢很慢。從房間門口到臺球廳地下室的樓梯口,短短十幾米的距離,陳冉好像不太想走完。
“他知道了嗎?”陳冉冷冰冰地問孫陽。
“怎麽可能不知道?我上哪去給你變這麽多錢?”孫陽的語氣說不上是諷刺還是無奈,他轉過頭看着陳冉蒼白柔美的側臉:“別鬧了行嗎?一會兒出去說句好聽的……”
陳冉冷笑一聲,甩開孫陽的手,大步踏上臺階。
孫陽緊跟上去,在門口打開傘,但陳冉沒有任何停頓,直接大步跨入暴雨中。大風卷着暴雨,幾乎在一瞬間就把他全身淋得濕透,他單薄的身體像一片風浪中的樹葉一樣,飄飄搖搖,仿佛随時都會倒下去,但又無比執着,向着前方走去。
孫陽的黑色凱美瑞停在路邊,車門旁站着一個男人,他身材筆挺修長,面容沉毅俊美,穿着手工高定黑色西裝,雪白筆挺的襯衣領子上圍着精致的黑色領結,他手裏撐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長柄傘,但皮鞋和褲腳還是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濕透。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風雨中,沉默地看着陳冉向他走來,那目光如同冰冷淩厲的刀鋒,破開雨幕,恨不得把陳冉劈成兩半。
陳冉走到男人面前,微揚起頭看着他,細長的眼梢微微挑起,如夜色般黑暗濕潤的眼眸中含着一種冷淡輕蔑又無所謂的光,他牽動嘴角冷冷笑了一下,這樣的眼神和笑容在他美麗的面孔上混合成奇妙的反應,那是一種極致頹廢靡麗的媚态。
“呦?沈總,沈導,沈影帝?剛參加完頒獎禮?真對不住,大半夜的勞您大駕……”陳冉輕飄飄地道,聲音輕柔好聽,瞬間散入雨聲中去。
“閉嘴。”沈宜修深沉略帶沙啞磁性的聲音慢慢吐出這兩個字,眼睛裏全是冰冷的怒意,他把傘換到左手,盯着陳冉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這是最後一次……”
“哦?”陳冉漫不經心地笑笑,挑釁地看着他:“要不然呢?你放了我?殺了我?——真是求之不得呢。”陳冉欣賞着沈宜修臉上混合着憤怒不甘的複雜表情,心頭掠過冰冷殘忍的快意,面前這個男人永遠高高在上,風度翩翩,優雅從容,水火不侵,現在這副表情真是難得一見,陳冉覺得自己灰燼中的心好像又恢複了跳動,在扭曲自虐的報複快感中他覺得自己還活着。
沈宜修被他臉上的輕慢不屑和譏諷笑意徹底激怒了,星星之火在他心頭燃起,迅速在四肢百骸成燎原之勢,燒的他手指尖都在微微發抖。
陳冉重新回到他身邊之後,就開始了這種自我放逐般的堕落和報複。
一個半月前,他在一家夜總會跟一群小混混嗑-藥,一個月前,他深夜跟一群富二代飙車被拘留,十天前,他在酒吧喝得爛醉如泥和人鬥毆差點被劃了臉……
真的是夠了,沈宜修想,他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所有的耐心愧疚和憐惜都被熊熊怒火燃燒殆盡,他死死盯着陳冉美麗的臉,想從那上面看到哪怕是一絲的自責或者悔恨,但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如果還敢這樣胡鬧,就把你關起來!”沈宜修幾乎是咬着這句話,一字一字逼了出來。
“好啊,又不是沒關過。”陳冉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手擡起随意抹去臉頰上不斷滑落的水珠。“不走嗎?在這裏淋雨很好玩?”
沈宜修沒動,他渾身散發的戾氣似乎把狂風暴雨都逼退了,兩個人身周的氣壓陡然增大,形成一個隐秘令人窒息的空間。沈宜修突然扔下左手的傘,擡起右手,一巴掌重重打在陳冉臉頰上!
這一巴掌仿佛灌注了沈宜修全身的怒氣,陳冉被巨力沖撞,當即站立不穩,哐當一聲摔倒在路邊的水坑中,濺起無數白色水花。
一直站在後邊幾步遠的孫陽瞬間震驚了,他急忙過來一把托住陳冉的頭,避免他撞在馬路牙子上,心疼地看了他一眼。
孫陽又擡頭看着沈宜修,又驚又急,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麽:“老板……”
在那一瞬間,陳冉腦子裏一片空白,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金星亂跳,時間在這時候被無限拉長,好像過了很久很久,所有知覺終于回到陳冉腦子裏,他感覺到左邊臉頰火燒火燎的劇痛,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沖上頭頂,嘴裏一片帶着鐵鏽味的腥甜,冰涼的雨水劈頭蓋臉澆在身上臉上,令他幾乎不能喘息。
他有些迷茫地睜開眼睛,看到沈宜修站在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睛裏全是無法熄滅的憤怒火焰,還有眼底那樣令人心碎的心痛。
陳冉忽然笑了,一開始是低低的冷笑,到後來變成瘋狂扭曲的大笑,他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好像是覺得自己能把沈宜修這樣的人氣成這樣是件非常暢快非常爽的事。這笑聲簡直是最辛辣狠毒的諷刺,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壓垮沈宜修最後的理智,他俊美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他揪着陳冉的衣領把他從水裏拉起來,又舉起手,就在這第二個耳光要落下去的時候,孫陽一把架住他的手臂,眼中露出哀求:“算了……”,沈宜修惱怒地看着他,他只好又放低聲音加了一句:“這在外邊萬一被拍到怎麽辦?”
陳冉迷茫地看着他們,腦子有點蒙,忽然一個莫名的念頭像魚一樣游過腦海。
他跟了沈宜修五年多,這還是他第一次動手打他。
☆、傷痕
孫陽作為貼身助理,跟在沈宜修身邊也有六七年了,還從來沒見過他這麽暴躁失态的樣子,混亂中他的傘也扔一邊去了,此刻三個人被都淋得濕透。孫陽急躁地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擡頭警惕地看看長街兩頭,還好這鬼天氣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巨星老板沈宜修,暴雨街頭怒打美少年”這樣的新聞一旦刊出,整個娛樂圈都要炸,星宜娛樂的股價一跳水,副總林亦晖不得把他手撕了。
沈宜修就勢放下手臂,重重呼出一口濁氣,強壓下心頭惱怒,拉開車門,一推陳冉,冷聲說:“上車。”
陳冉的臉已經紅腫起來,冰涼的雨水也無法緩和火燒一樣的疼痛,但他的神情已經恢複成一片冰冷漠然,帶着點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全無所謂。
他掙開沈宜修的手,一言不發上了車。沈宜修跟着他坐進後座。孫陽長出了一口氣,拉開駕駛位的車門,重重坐進去,這時候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緊接着驚雷炸響在黑暗天際,孫陽手一抖,車鑰匙掉了,他心裏罵了一句,躬身去撿鑰匙,鑰匙終于撿出來,點火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的手還在抖,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太緊張激動,還是現在車廂裏的氣氛太壓迫詭異。
沈宜修和陳冉同時注視着手忙腳亂的孫陽,心裏都不約而同地希望這該死的車能趕緊發動起來,畢竟此時此刻,坐在彼此身邊的每分每秒都像酷刑一樣煎熬。
終于,車子發動了,緩緩駛入雨中迷離的都市燈海中。
這裏離陳冉住的公寓并不遠,但是狂風暴雨的,孫陽小心翼翼開得很慢,只敢挑着高地主路走,就這樣還好幾次趟過巨大的水坑,他一路祈禱可千萬別半路熄了火。
沈宜修望向車窗外,雨水打在玻璃上,眼中的城市一片朦胧迷亂,遠處的燈海支離破碎,全部虛化為不真實的背景,只留下快速閃過的光影和色塊,漸漸模糊了他的眼睛。
半個多小時的尴尬沉默終于被打破,沈宜修突然開口,語氣是強行壓抑着的平靜:“你知不知道那場子是誰的?那都是一群亡命之徒,你進地下賭場賭博還借高利貸,你不要命了?真想玩兒,我帶你去澳門……”
陳冉此刻正大大咧咧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任由水珠從頭發上臉頰上滑下來,聽見這話他毫無反應,過了很久才冷哼一聲,懶洋洋地睜開眼,一雙含碧流光的眼睛斜睨着沈宜修,輕聲道:“反正我的命也不值什麽……”
沈宜修盯着他,眸光閃閃,沉默半晌,再開口時語氣中的疲憊和無可奈何的脫力感已經無力掩飾了:“冉冉,我們之間的問題都可以談,但你不能這麽傷害自己,這個我不能接受。”
陳冉輕輕一笑,好像聽見了一句哄小孩的話似的,他諷刺地,開玩笑般地說:“談?談什麽?你能答應我和平分手,老死不相往來?如果你能,我就答應你愛惜自己,好好活着,怎麽樣?
沈宜修看着他完美無瑕的側顏,簡直要被這樣毫無道理和邏輯的話氣笑了。眼前這個頹敗陰郁的男孩跟五年前那個明麗乖巧的少年簡直判若兩人,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嗎?他強迫自己停止這樣的念頭,轉頭盯着後視鏡,一股苦澀滑過喉頭,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冷硬地說:“不行。——至少現在不行。”就陳冉現在的精神狀态,如果就這麽放他走,他自己怎麽死的估計自己都不知道。
陳冉毫無意外,似乎是聽見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似的,輕蔑一笑,無所謂道:“就是嘛,我知道,你還沒有膩歪我,我走不了。”他坐起身,瞥了一眼沈宜修:“沒關系,我能等。”
“你……”沈宜修一時語塞,心裏鈍鈍的痛,“你知道就好。”最後他冷聲說道:“你乖一點,大家都好過,別再給我找麻煩。”
孫陽一路膽戰心驚,終于把車穩穩停在公寓樓下的時候,他長長籲了一口氣,擡眼從倒車鏡中望着後座上的二位,心裏又一涼,這二位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咳咳……那個……老板,咱們……?”孫陽硬着頭皮開口,偷偷瞄着沈宜修的臉色。
沈宜修看了一眼陳冉,對孫陽說:“我今天住這了,明早6點半叫司機來接我。”
孫陽本還想說什麽,沈宜修卻已經一把拉開車門,跨了出去。
陳冉目光複雜地看着沈宜修,見他快步跨上臺階,在樓門口昏黃的燈光下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但顯然是在等他。
陳冉無可奈何,這是人家的房子,總不能一直不讓人家住,他苦笑一聲,低低對孫陽道了一聲謝,這才下了車。
兩人一路沉默地進了樓道,又一路沉默地上電梯,終于進了門,兩人各自脫下濕淋淋的衣服,換了鞋子,也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沈宜修去沖了澡,在卧室櫃子裏找出兩個多月沒穿過的睡衣,亂七八糟套在身上,又從浴室裏拿了一塊大浴巾,出到客廳一看,陳冉正坐在椅子上發呆。
客廳裏燈光溫暖而明亮,沈宜修看着陳冉纖瘦的背影,心想他可真是又瘦了整整一大圈,他默默走過去,用浴巾包裹住陳冉柔黑的頭發。
陳冉下意識的一躲,擡頭看着他的眼裏有點恐懼,沈宜修苦澀一笑,修長的手指拂過他眼底的青黑和臉頰上腫起的指痕:“還疼嗎?對不起……我……”
陳冉轉開了目光:“不用說對不起,有什麽對不起的,家裏的小貓小狗,你打它一下,還需要說對不起嗎?”
沈宜修呼吸一滞,終于意識到,他們之間暫時是不可能正常交流的了,于是他放棄了這種努力,淡淡地命令道:“去洗個澡吧。”
陳冉順從起身,拿着浴巾走進浴室,又聽見沈宜修的聲音傳來:“不許鎖門。”
“……”
陳冉站在浴室裏,望着鏡子裏幽靈一樣蒼白消瘦的自己發了一會兒呆,他擡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痕,突然意識到這個耳光是他和沈宜修這兩個月來第一次真正的“交流”。
他慢吞吞地開始洗澡,一點都不想去面對外面那個男人,那個他一直想要擺脫,卻又無力抗拒的巨大陰影。
陳冉洗完澡出來,沈宜修已經去睡了,餐桌上放着一碗香菇雞肉粥,袅袅地冒着白氣,黑色軟軟的小香菇,白色切的均勻的雞肉丁,細細的姜絲還有最上面一小撮碧綠的蔥花……
陳冉和這碗一看就知道很美味的香菇雞肉粥對視良久,最後他端着它走到廚房,連着碗和勺子一起丢進了垃圾桶裏。
卧室裏的床頭燈亮着,陳冉走進來,掀起被子的一角,在大床上輕輕躺下,沈宜修還沒睡着,背對着他,擡手關了燈。
徹底的黑暗瞬間淹沒了房間裏的一切,讓所有的虛假掩飾再也沒有存在的必要,沈宜修忽然轉身緊緊抱住陳冉的身體,發現他的肋骨根根分明,甚至有點硌人,整個人單薄的讓人心疼。
沈宜修的聲音有種低沉沙啞的磁性,他用那讓無數人沉迷輾轉的嗓音,在陳冉耳邊輕輕地說:“冉冉,我想你了。”
陳冉背對着他,任由他抱着一動不動,也許在很久以前,這句溫柔纏綿的情話會讓陳冉覺得興奮不已,像吃了蜜一樣甜,但是在經歷了那些逼迫,傷害和欺騙之後,他的心裏只有一片灰燼,這話聽在耳朵裏,也只有荒草一樣的幹枯和苦澀。
沈宜修溫暖的手掌探進陳冉寬松的睡衣裏,在他鎖骨和胸前輕柔撫過,陳冉的身體一僵,緊接着抖了一下。
“——可以嗎?”沈宜修停下動作,小聲問。
“随你。”片刻後陳冉答道。
這兩個字像一桶冰水一樣,立刻澆滅了沈宜修所有的熱情和努力,如果陳冉掙紮抗拒或者沉默以對,他還可以來硬的——反正以前也不是沒那麽幹過,但現在陳冉就像一條奄奄一息的魚,死活都不在乎,一切都無所謂,這讓沈宜修覺得自己就像個滑稽的小醜一樣。
他無可奈何地放開陳冉,躺平身體,盯着天花板,過了很久很久,才痛苦地閉上眼睛。
……
第二天一早,陳冉迷迷糊糊醒來時,沈宜修已經走了。他已經連着很多天嚴重失眠,要麽是接近黎明才能睡着,要麽是半夜驚醒就再也睡不着,可昨天晚上他卻奇跡般的睡着了,連沈宜修起來他都沒醒。陳冉覺得這很荒謬,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像幽靈一樣晃到客廳,看見餐桌上放着豆漿和小籠包,他想了想,最終決定把這頓早餐也送進垃圾桶,和昨晚的香菇雞肉粥團聚。
他拎着打包的早餐來到廚房,低頭一看,垃圾桶卻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了。
陳冉正發愣,手機響了兩聲,他回到桌子旁打開手機,是沈宜修的短信:我去上海兩天,你在家乖乖的,等我回來給你過生日。
陳冉盯着手機看了一會兒,腦子好像終于擺脫渾渾噩噩的狀态,清醒過來,我又要過生日了嗎?
☆、生日
一年前,7月14日夜。
陳冉在家裏望着一桌子豐盛的菜,這是他讓鐘點工吳姐下午特意過來手把手教他做的。他不習慣別人伺候他,鐘點工一般只是每周末來一次幫他做做大掃除。
肉末茄子、醬爆蝦球、清炒秋葵……都是難度不太大,沈宜修又愛吃的家常菜,可現在已經全都冷掉了,像耍賴的小孩一樣攤在他的面前。
陳冉望向窗外,夏季漫長的白天終于收斂最後一絲光線,整個城市沉入昏暗,但很快,斑斓的燈海将把這座繁忙的城市擁入懷中,讓它無法擁有半刻清閑。
沈宜修在忙什麽呢?他還記得今天是他的生日嗎?早兩天還答應的好好的,6點之前一定會回來,現在已經快7點了。
陳冉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拿起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機,給沈宜修打了過去,電話占線,陳冉一直聽着機械電子音女聲說了好幾遍單調的提示語,這才不甘心地按斷電話。他負氣起身,索性把手機調成靜音,扔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娛樂頻道正在報道沈宜修帶領主創團隊,為今年星宜娛樂暑期檔巨制《人魚傳說》站臺宣傳的新聞,電視上沈宜修站在男女主演和主持人的中間,笑容滿面,風度翩翩,光芒萬丈。
活動進行的差不多了,現在是媒體提問時間,臺下一個年輕的女記者拿着話筒,聲音激動的有點顫抖:“那個……沈總,哦,不,應該叫您沈導。您已經有接近一年都沒有指導過任何影片了,為什麽這次選擇了《人魚傳說》?衆說周知,您從演員到導演,再從導演到國內最大影視公司的老板,每一步都可以說非常成功,您是怎麽平衡這幾個不同的角色的呢?對您來說,哪種工作又是最有意義的呢?”
沈宜修專注地聽着,微笑着用眼神鼓勵她,然後優雅地從主持人手裏接過話筒,眼神淡淡掃過全場,确保自己照顧到了每一個人,這才開口答道:“我想我只是比較閑不住吧,而且不想受約束啊,當演員的時候,導演要管你,我想着那我當導演吧,結果當了導演,又發現投資方要管你,那我就只好自己做老板喽,沒想到,當了老板才發現,不僅什麽都要管,還要處處被人管,現在過得比以前還不自由哪……”
他這一番調侃半真半假,下面衆人都會心笑起來,沈宜修稍微停頓一下,不再是剛剛玩世不恭的語氣:“而《人魚傳說》這部電影其實講述的也是一個關于尋找自我,堅持自我再到超越自我的故事,它有非常好的想象力,我們投資三億用最頂尖的特效來創造一個只存在于夢中的人魚王國……”
陳冉的注意力已經從沈宜修說話轉移到盯着沈宜修的臉看,這張臉他看了四年,還是能時不時看出一種驚為天人的感覺。陳冉自己算是長得相當好看的,他的長相是現在最流行的那種小鮮肉美少年風,白嫩清瘦幹淨,眉目間裹挾着天然的風情。但是他覺得如果跟沈宜修比,自己就單薄的像一張白紙一樣了。沈宜修的美是不能歸類的,是超越地理和時間概念的,一種普世的,古典的美。沈宜修比他大十歲,正是男人風華正茂而立之年,家世顯赫,事業有成,風流多金……他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像太陽一樣高高在上,光芒奪目。在他面前,陳冉覺得自己就像一塊平庸的小石頭,雖然也能得到太陽的照拂,卻永遠無法真正碰觸到他——當然他也并不想。
陳冉擡頭看一眼牆上的布谷鳥挂鐘,時間接近8點,他想沈宜修大概是不會來了吧,落寞的站起身,他內心天人交戰了一會兒,還是不甘心地把手機翻出來看,沒有未讀信息也沒有未接來電,只有不停變換的時間,好像在無聲地嘲笑着他。
陳冉一點都不餓,他游魂一樣從客廳晃到卧室,又從卧室晃到書房,打一會兒游戲,聽一會兒歌,又給未完工的擎天柱手辦上色,可是做什麽都毫無興致,最後他只好盯着牆上的挂鐘,随着滴答滴答的聲音,數一秒一秒的時間,只數到自己都犯困了,電話突然響了。
陳冉一個激靈,起身飛撲過去的時候差點撞翻了凳子,他把手機緊緊握在手裏,一眼看過去,只見手機屏幕上閃動的名字是孫陽,不是“一休哥”。
“喂……”陳冉有氣無力地滑動手指,接了電話:“孫陽……”
“冉冉啊,今天你生日是吧?祝你生日快樂啊!生日禮物我準備了的,今天去不了,改天給你送過去哈。”孫陽那邊的背景音很嘈雜,他幾乎是在喊着說話。
“啊,謝謝……”陳冉勉強打起精神,答道,他想孫陽給他打電話,恐怕不只是為了祝他生日快樂吧。
“不謝不謝。……那個,老板讓我跟你說一聲,他今晚有點急事要處理一下,就不過去了哈,改天給你補。”孫陽的聲音有點尴尬,好像還有點同情。
“哦。”陳冉應道,又問:“真是他叫你給我打的電話?”
“嗯,哈哈,是啊是啊……要不然呢?”孫陽好像有些窘迫,又模糊了幾句便挂了電話。
陳冉保持着接電話的姿勢在窗前站了一會兒,他想沈宜修一定是忘了,孫陽好心打了這個電話來安撫他,他一點都沒有生氣,他完全沒有理由和立場去生氣。他茫然地打開微博,幾乎是習慣性地搜索沈宜修的名字,“全民星動”賬號下有幾張剛剛更新的圖片,圖片拍的很模糊,仔細看能看到沈宜修站在一輛保姆車旁邊,拉開車門,另外一張圖片上,車裏的女子扶着沈的手下車,再下一張裏,沈宜修搭着那個女孩的裸背,兩個人一同走進某個高檔酒店或會所的大門……
——星宜老板沈宜修夜會新晉“修女郎”夏純,霸道總裁把到新妹?還是為新人新戲賣力炒作?感謝星動粉絲的行動,前方發來一線報道~~~
移動互聯網時代,圍觀群衆分分鐘搶小狗仔的飯碗,網紅大V們堅持走群衆路線,把明星們從一線到十八線統統淹沒在人民群衆的汪洋大海中,一切八卦內幕小道消息光速一樣呈現在眼前。
陳冉扔下手機,透過七樓的落地窗,看着下面車水馬龍燈火璀璨的城市,他淡淡地想,那把懸在他頭頂四年的刀,終于是該落了吧,斬斷囚禁他的繩索和牢籠,他也就徹底解脫了。他知道沈宜修早晚有一天會厭倦他,就像他厭倦無數個真真假假的情人一樣,這一天來得雖然慢了些,但到底是要來了。這不就是他陳冉一直想要的嗎?
……
陳冉把小兩人份的生日蛋糕扔進垃圾桶,背着吉他出了門,索性手機也不拿了,反正沒人找他。他沒開車,騎着單車一路穿過大街小巷,夏夜晚風驅走一天的燥熱,街上到處都是出門散步乘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