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還有點緊張,嘴唇抿得緊緊的。

沈宜修笑着看他,挑挑眉毛:“不想體驗一下傳說中的百公裏3秒加速嗎?冉冉。”

陳冉的嘴角抽了抽:“我……有點害怕……”

“你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幫你看着呢,有什麽好怕的。”沈宜修系緊安全帶,鼓勵他道:“我都做好準備啦。”

陳冉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一腳油門,“轟”的一聲巨響,跑車像一枚銀灰色的子彈一樣射了出去,車窗外的景物瞬間化作一團團虛影,飛速退去。陳冉覺得全身血液直沖上頭頂,心髒好像過電一樣,一下狂跳不止,一下又要停滞不動了。陳冉在速度帶來的極致快-感中興奮地吹了一聲口哨,他眼角餘光掃一下沈宜修,見他淡定地坐在旁邊,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陳冉印象中,沈宜修不喜歡跑車,他喜歡那種特別彪悍霸氣的越野車,在城市裏開不出去,他平時辦正事的時候座駕一般是賓利,勞斯萊斯一類典雅高貴的轎車,自己休閑的時候就開着一輛紅色的Mini Cooper到處轉悠。陳冉覺得這很不能理解。

沈宜修就特別玄妙地說一句:“一切中間态的事物都是平庸的。”

陳冉一臉了悟的表情,在心裏把這句話翻譯成:“我就是一個內心及其矛盾的變态。”……

“差不多行了,前面有攝像頭。”沈宜修淡淡笑着,說這話的語氣特別慈祥,就像長輩跟小孩子說“好吃也不能吃的太多呀”。

陳冉點頭,放緩車速,又開了接近一個小時,下了高速,再沿着綠樹掩映的山道繞一會兒,終于停在一片白色建築前。

圓拱形的雕花鐵門旁邊,黑色的牌子上金色的字閃閃發光:心語特殊兒童關愛中心。

老師和護士領着他們兩人穿過寬敞的庭院,這會兒正是中午最熱的時候,外面幾乎沒有人。

“沈先生,思思正在睡午覺,要不要我去叫醒她?”年輕的女老師邊走邊客氣地回過頭來問。

沈宜修看陳冉,陳冉禮貌地向女老師點頭:“羅老師,要不我們等她一會兒吧,不急的。”

羅老師點頭,把他們帶進辦公室,陳冉又問:“思思最近怎麽樣?”

羅老師邊給他們泡茶邊答:“思思的情況還是很穩定的,現在還是物理治療行為幹預為主,她的語言能力也有提高。”

陳冉點點頭,眼睛好像盯着手裏的水杯,又好像完全沒有焦點,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沈宜修把手放在他大腿上,輕輕捏了捏以示安撫。

羅老師裝沒看見,又自自然然地随便說了兩句,就轉身出去了。

沈宜修站起身走到陳冉面前,把他的頭攬過來,按在自己胸前:“這都四年了,你還要自責到什麽時候?思思在這裏挺好的呀,最專業的醫生和老師,最好的環境和設備,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陳冉悶聲悶氣嗯了一聲,小聲說:“可再好也不如親媽在身邊好……”一股酸澀直沖鼻腔,陳冉差點哭出來,他努力睜了睜眼睛,把眼淚逼回去。

沈宜修無語,四年前的事他一點都不想再提,要不是陳冉堅持,他也一點不想讓陳冉來看這小女孩。

過了沒一會兒,羅老師來叫他們,思思醒了。

陳冉和沈宜修跟着羅老師來到思思的卧室,房間布置的色彩明亮,氣氛溫馨,紮着麻花辮的八歲女孩正趴在小桌子上畫畫,與其說是畫畫,倒不如說她是拿着一支蠟筆在白紙上亂戳。

咄咄咄……咄咄咄……

單調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有節奏地敲擊着耳膜,在他們進房間之後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思思只是擡頭看了一眼,漠然的眼神在陳冉身上稍稍停駐了片刻後,就又繼續低頭去戳她的畫了。

沈宜修對一個無法交流的八歲自閉症女孩是沒有多少耐心的,他捏了捏陳冉的手,又比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便靜悄悄地退出門去了。

陳冉換了客用的拖鞋,走進屋裏,輕輕盤腿坐在桌下的地毯上,跟思思保持半米的距離。思思又看了他一眼。

陳冉笑着問:“思思,你在畫什麽?”他剛剛注意到思思竟然是拿着一支白色的蠟筆在白色的紙上,深深淺淺地戳出了許多依稀可辨的白色的點。

過了很久很久,久的陳冉都快忘了自己問過什麽了,思思終于開口說話了,她盯着自己面前的紙,刻板地說了一個字:“牆。”

“什麽?”陳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思思是在回答他的問題:“你說你畫的是牆?”

思思不說話了,她把一張紙和幾支蠟筆推到陳冉面前,又埋頭繼續她的作品。陳冉無奈一笑,只好拿起筆陪着她畫畫。

陳冉偶爾偏頭看一眼旁邊這小姑娘,思思其實長得很好看,皮膚白淨細膩,在陽光照耀下散發着通透的光彩,像個瓷娃娃似的,睫毛又長又密,随着低垂的眼睑攏下來,在眼睛下面留下一小圈淡淡的陰影。

陳冉每每看着她,美麗卻永不自知,幽閉仿佛一座孤島,就像一朵還來不及開就凋謝的花,他心中的憐惜和悔痛就像冰冷的潮水湧來,不容抗拒沒頂而過。

……

四年前,陳冉18歲,卻已經在北京漂了兩年。

這兩年裏他冬天發過傳單夏天送過快遞,大雨傾盆的時候租的地下室滲水,他就整夜整夜點一個甜筒賴在麥當勞裏,大雪紛飛的時候被房東趕出來,拖着來不及整理好的零七八碎到處找房子,行李走一路丢一路……

到那年春天,相比之下,陳冉的生活已經好了很多,他每晚固定在一個酒吧駐唱,偶爾還能接到點野模的活兒,路演走秀拍個不知名小雜志,租的房子也從地下室換到小胡同大雜院平房,酒吧老板對他很好,知道他住的遠,還把自己一輛很舊的小夏利借給他開。

陳冉已經很滿足了,他高中都沒畢業,身單力薄,在這樣一個冰冷陌生的城市能好好活下來,還有什麽奢求呢?但讓他沒想到是,好運好像突然發現了他的存在似的,任性地把一個天賜的好機會砸在他頭上。

當時星宜娛樂正跟某衛視搞一個大型音樂勵志選秀節目《唱響星世界》,全國海選如火如荼,陳冉被酒吧老板老魏和一衆小兄弟撺掇着去報了名,他本來沒當回事,心想閑着也是閑着去湊個熱鬧不虧,聽說這種比賽水深的很,也不會給他這種井底之蛙窺見天光的。

沒想到,他從海選到分賽區,一路過關斬将,居然稀裏糊塗殺進了全國32強。導演組給他打電話,通知他進了32強,要參加正式節目錄制的時候,他才從夢一樣恍恍惚惚的參賽選拔中清醒過來,突然開始意識到,也許改變他一生命運的機會就這麽來了。

他從小逆來順受,随遇而安,其實對音樂也談不上有多麽執着的夢想,多麽誠摯的熱情,但他覺得自己除了長的好看會唱歌,基本上是一無是處的,如果他還有一次機會可以改變人生,過上有尊嚴有希望的生活,那就是現在了。想清楚這一點之後,他生平第一次有了強烈的想要一樣東西想做成一件事情的欲-望。

其實最後能拿到什麽名次已經不那麽重要,只要進了32強,參與到真正的比賽,對于陳冉來說,已經是一個勝利。因為節目錄制上星播出之後,就算他不拿名次,也會有很多人認識他,億萬觀衆和各種圈內人士都緊緊盯着這個超級選秀盛典。也許早就跟他斷了聯系的父母也會看這個節目呢?他們會怎麽想?會不會為他加油為他自豪,甚至主動來聯系他呢?……

陳冉集中一切時間和精力開始認認真真地練習準備,可是接到那個通知電話之後一周過去了,陳冉沒有再接到任何消息。按照上次導演組的說法,是讓他安心準備,一周後會有人和他接洽,接下來會統一安排封閉訓練。一開始等不到消息,陳冉只以為是正常的進度拖延,可又過了好幾天,他在網上查詢關于節目的動向,一切按部就班,好像已經有學員開始了封閉訓練,一向被動腼腆的陳冉也坐不住了,他給聯絡人打電話,那邊不是忙線就是無人接聽。陳冉莫名其妙度日如年,直到一天晚上,他心不在焉地在出租房裏練歌,酒吧老板老魏給他打來電話——

“冉冉,你……還好嗎?”老魏的聲音明顯很擔憂。

“怎麽了?我挺好的呀。”陳冉莫名其妙。

“你還不知道嗎?你上網看看,《唱響星世界》正式發布了32強名單……”

陳冉已經聽不到老魏在說什麽,他撲到自己那臺二手電腦前,打開了搜索引擎——

官方發布的32強名單裏根本就沒有他的名字。

陳冉懵了,他又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确實沒有,電話裏依稀傳來老魏的聲音:“冉冉?你在嗎?想開點,這種選秀黑的很,咱們沒背景沒資源的,進不去也正常……”

“不……不可能的……我明明接到電話了……那個導演助理還說我表現很好……”陳冉簡直快瘋了,他慌張焦慮的幾乎語無倫次,匆忙點開每一條和《唱響星世界》相關的信息,點擊鼠标的手控制不住地發抖。

“我先不跟你說了,謝謝你,魏哥。”陳冉胡亂挂斷電話,再次撥打節目組聯絡人的電話,無人接聽,再打,還是一樣。他終于明白人家根本就是在躲着他,應該早就把他拉黑了,這裏面肯定出了什麽問題。

他相信老魏的話,他很可能就是被什麽有資源的背景人士給擠下來了。那就這麽算了?就這麽坐以待斃任人欺負?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死也要死個清楚吧,陳冉想着,下定決心,從桌上抄起車鑰匙大步跨出了門。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他的那臺舊電腦在掉了漆的折疊桌上閃爍着暧昧不明的光,屏幕上網頁顯示着《唱響星世界》的最新消息:今晚八點,《唱響星世界》将在四季酒店舉辦新聞發布會。

☆、意外

星宜娛樂的副總林亦晖正坐在他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一邊喝咖啡一邊翻《唱響星世界》32強的入圍名單,他剛招進來沒多久的小助理匆匆忙忙走進來向他報告:“林總,前臺打電話過來說沈總回來了……”

“知道了知道了,”林亦晖不耐煩地打斷:“老板回來不是很正常嘛,緊張什麽?”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擡起頭看着紅了臉的小姑娘,促狹地一笑,英俊的臉上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你是不是還沒見過沈宜修?”

“啊?哦,是。”小姑娘愣了愣,低頭不好意思地說。

“那你是想讓他送你一本親筆簽名的限量寫真集還是就在我這辦公室裏來一張親密的合影?”林亦晖慈祥地看着她。

“啊?我……我可以嗎?”小姑娘在短暫的震驚之後驚喜地問道。

“可以呀,需不需要我幫你們擺個造型,再幫你們合影,然後沖印出來裱上相框挂在你的辦公位呀?”林亦晖依舊慈祥地看着她。

“啊?這個……”“就不麻煩林總了”幾個字還沒說出口,小姑娘眼見着林亦晖的一張帥臉從和藹可親的大哥哥變成兇神惡煞的怪蜀黍,接着就聽林副總咆哮道:“你想的還挺美啊,是不是還要我把沈宜修一天24小時的行程彙報給你,實時高顏值偷拍圖一分鐘給你發一張啊?!我雇你來是幹活兒的不是犯花癡的,OK?!還不趕緊走?等着老板請你吃飯啊!”

小姑娘吓得大氣不敢出,連滾帶爬地沖出辦公室,差點撞上正要進門的,她的男神,沈宜修。

“這是幹嘛?怎麽又在這罵助理?”沈宜修不緊不慢地進門來,笑盈盈地望向林亦晖。

“沒事沒事,小姑娘不懂事,調-教調-教。”林亦晖靠進真皮老板椅,又半開玩笑地說:“你剛從劇組回來就進公司,難不成還不放心我嗎?”

“哪的話,我最放心的就是你。我是無聊啊……”沈宜修長眉微挑,斜斜瞥了林亦晖一眼,語氣有些無奈。

“無聊?我沒聽錯吧?……”林亦晖像看着個外星人一樣看着他,壞壞地一笑,話裏還帶點酸:“剛要跟你說呢,媒體拍到你跟許媛了,怎麽着?是壓下來還是就勢炒一炒?”

“随便吧……你看着辦……你幹嘛呢?這是什麽?”沈宜修一把抄起辦公桌上的一沓資料,随手翻了翻。

“《唱響星世界》的32強,老板啊,我正要跟你彙報,咱這個項目大火啊,今年幹完這一票就可以回家過年了,哈哈哈,現在節目獨家冠名已經炒到一億五千萬了……”

沈宜修卻好像沒聽見似的,他的目光落在手中一張照片上,那是一張參賽選手的生活照,照片上一個清瘦秀麗的男孩兒正靠在一面稀疏分布着爬山虎和藤蔓植物的白牆上,笑望着他,他的笑淺淺淡淡,有點青澀腼腆,有點欲說還休,嘴角邊兩個梨渦像兩個漩渦一樣,不由分說要把他吸進去似的。他的眼睛因為笑意而彎出好看的弧度,眼眸裏好像有星星在跳躍,帶着少年的單純無辜。沈宜修卻從那樣的單純無辜裏看見了另一種東西,像火焰一樣直燃進他心底……

“哎,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看什麽呢?”林亦晖探過來半個腦袋,看見沈宜修手裏的照片,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沈宜修還盯着照片上的男孩,唇邊勾出淺淺的笑意,他沒看林亦晖,随口問他:“這個怎麽樣?陳冉?”

“啊,這個……還不錯。”林亦晖看了沈宜修一眼,目光很是複雜:“歌唱得不錯,但也不算特別有天賦那種。但長得好啊,這年月男生流行這種柔柔弱弱的小妖精長相,一張臉吃遍天,好好包裝包裝,弄個組合什麽的,能紅。”

沈宜修輕輕一笑,對他話裏酸不溜秋的嘲諷不以為意,他把其他資料塞給林亦晖,陳冉的還拿在手上:“這個我留下了,你再挑一個去吧。”

林亦晖在沈宜修身邊也快十年了,早年一直做他的經紀人,他和沈宜修的默契已經到了不需要多說一個字的地步。但他還是撇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那又何必?真喜歡就留着他進比賽啊,機會不是更多,到時候随便一捧,還不是乖乖來爬你的床。”

沈宜修不說話了,又盯着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搖頭說:“這個不一樣。”說完便把陳冉的照片和資料反扣在桌子上。

林亦晖一臉哀愁:“名單雖然還沒正式發布,但是都已經通知到本人了,你真會給我出難題……”

“我不管,你搞定。”沈宜修輕松地說,十年來,這句話他已經跟林亦晖說過無數遍了。

“那你打算怎麽下手啊?”林亦晖翻了個大白眼。

“不用你管。”這句話說過無數加一遍。

林亦晖:“……”

兩個人又談了些別的,沈宜修就走了,他忙着演戲導戲,有時候還寫劇本,飛蛾撲火一般為藝術獻身,閑暇時間還要招蜂引蝶,美其名曰尋找缪斯女,或者男神。可憐林亦晖為他忙前忙後,經營公司打理生意和各種投資,只能為錢獻身了。

林亦晖目送沈宜修高大飄逸的背影出去,嘆了口氣,又腹诽道,這是換了新口味?這個又怎麽不一樣了?那小男孩兒瘦的跟個小雞子似的,有什麽意思?不知道沈宜修這次能不能破紀錄堅持三個月……

林亦晖無可奈何,拿起電話打給小助理:“喂,小董啊,你把《唱響星世界》第33名的資料拿來。”

一分鐘後,林亦晖翻着原本的倒黴蛋第33名的資料,露出一個命運弄人的迷之笑容,自言自語道:“歐涵,你可真是走了狗屎運啊……”

……

數日之後,四季酒店的《唱響星世界》發布會剛剛結束,林亦晖忙着應付媒體,沈宜修抽身出來,端着一杯酒在露臺上放空,其實今天外邊天氣不太好,北京這幾天一直揚沙浮塵,到了晚上能見度更低。但他實在有點厭煩裏面那種假面舞會一樣的氛圍還有無腦媒體的無腦問題,就想清靜清靜。

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他就想起陳冉,這幾天太忙了,還沒顧上那個男孩兒,這會兒他在幹什麽呢?想必應該知道自己落選的事情了,傷心難過呢?會不會都氣哭了?沈宜修想象了一下陳冉紅着眼圈默默流淚的場景,想的心都疼了一下。沒關系沒關系,很快我就會去拯救你了,小天使,他默默在心裏安慰了一下陳冉,也安慰了一下自己,接着端起紅酒一飲而盡。

一個人影急匆匆地跑過來,沈宜修一看,是他多年來的貼身助理孫陽。

“怎麽了?”沈宜修皺眉。

“老大,那個男孩兒,陳冉,出事了!”孫陽跑到他面前,壓低了聲音焦急地說。

“出什麽事了?”沈宜修的臉色一下變了,身周的空氣都跟着緊張起來。

“您不是讓我盯着他點嗎?大概三個小時前,那邊跟着的人說他開車出門,車開得很快就跟丢了,等再追上去的時候,那孩子就出事故了……”

“什麽?!他出車禍了?”沈宜修臉都白了,情緒有些失控地吼道。

“他沒事!但是他把別人給撞了,就在離這裏不遠的一個胡同裏,我們的人過去的時候,警察和救護車都到了……”

沈宜修深吸了一口氣,知道陳冉沒事,他剛才一下提起來的心才慢慢放回肚子裏:“被撞的人怎麽樣了?陳冉現在在哪兒?”

孫陽被剛才沈宜修心急如焚的樣子吓着了,一向淡定自若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如他沈宜修,是很少會這樣的。

“不……現在還不知道,現場挺亂的,被撞的好像是個女人,還帶了個小女孩……老大,你別急,我馬上就去查。”

“快去!把陳冉在哪裏,傷者是什麽情況,在哪家醫院,是什麽背景統統查給我……記得找律師。”沈宜修語速飛快,眼睛在黑暗中閃着雪亮的光。

孫陽一連聲嗯嗯嗯好好好,匆忙退了出去。

沈宜修恢複了一貫的冷靜自持,深邃的眼睛望向欄杆外的缥缈夜色,城市的燈海在灰蒙蒙的空氣中幻化出光怪陸離的光影,一如他此刻紛繁的心情。不過是一個還沒見過面的美少年,剛才怎麽就那麽着急了?他有點自嘲地笑笑,手一動碰翻了放在一邊的紅酒杯,酒杯滾到地上,瞬間摔得粉碎。

☆、初見

陳冉在拘留所坐了一夜,眼睜睜看着天光微白,小黑屋一點點的亮起來。一天之內,他經歷的事情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命運像個惡劣的小孩,任性地朝他開着最無情的玩笑。上一秒你還來不及為命運的慷慨歡欣鼓舞,下一秒就被抛下萬丈深淵,你以為最慘的不過如此了,結果發現深淵下面還有萬千毒蛇吐着信子等着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陳冉被一種深深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包圍,甚至無法正常去思考事情的經過。看不清前路的暗夜,小巷裏突然閃出的人影,急剎車聲慘叫聲,從他眼前飛過的白色人影和黑色高跟鞋,穿紅裙的小女孩不知所措的眼神和凄厲的尖叫聲……

所有一切像慢鏡頭一樣一遍一遍在他腦海中回放,他卻無法把它們串聯起來。恍惚間,陳冉覺得有另外一個自己,小時候的自己,坐在一邊冷冷看着他。

小陳冉手裏拿着一個變形金剛大黃蜂的模型,突然嘲諷般地說:“陳冉,你想要這個嗎?”他把玩具遞過來,還不等陳冉伸手去拿,忽然又把它重重摔在地上:“你憑什麽要?你不配的,任何好東西,你都不配……”

陳冉使勁搖頭,驅趕走這個無比真實的幻影,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警察來帶他出去,說有人要見他,他木然跟着走了,甚至沒去想誰會來見他。

會見室裏坐着兩個人,一個年輕人長相斯斯文文的戴着眼鏡,另一個微胖穿西裝的中年人。陳冉面無表情的看一眼他們兩個,完全不認識。

孫陽看着陳冉在警察的示意下,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他眼前的男孩滿面憔悴雙眼通紅,像只垂死卻無力掙紮的小白兔一樣楚楚可憐。

“我是孫陽,這位是潘律師。”孫陽冷靜地看着他,平淡地說。

“我……不認識你們。”陳冉沉默片刻,迷茫地看着孫陽,終于艱難地說道。

“你昨晚撞傷的那位女士,淩晨三點的時候,搶救無效,已經死了。”孫陽看着他的眼睛,沉穩清晰地說。

陳冉猛地睜大眼睛,好像要說什麽,嘴唇動了動,卻終于什麽都沒說,又頹然閉上眼。會見室裏一片靜谧,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陳冉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一只巨手揪出來,懸在半空,一會兒抛起一會兒扔下,摔得鮮血淋漓。他的胃部突然一陣抽痛,他下意識伸手按住,冷汗順着蒼白的臉頰流下來。

孫陽擰眉看着,有點心疼,關切地問:“你怎麽了?”

陳冉無力地搖搖頭,使勁掐着胃部的皮肉,讓尖銳的疼痛緩解巨大的壓力。

孫陽狠下心,繼續道:“受害人帶着的小女孩有自閉症,來北京本來是治病的。小女孩的爸爸已經連夜趕來,我們剛剛跟他碰了一面,那男的是個無賴,不管老婆死活也不管女兒的狀況,開口就要200萬賠償款。”

“我沒錢……”陳冉小聲道,通紅的眼睛裏水光盈盈。

孫陽暗自揪心,面上不動聲色:“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老板願意幫你……”

陳冉擡頭打斷了他的話,固執地說:“可我不認識你們,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孫陽聳聳肩:“不幹什麽,你只要答應見見我老板,陪他吃頓飯就行。”

陳冉剛要追問,潘律師又插話道:“小弟弟,交通肇事致人死亡是可以刑事立案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你才18歲吧?”潘律師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陳冉:“不過也18了,要負完全刑事責任的,你這麽年紀輕輕的,要是判了刑,一輩子可就毀了。”

潘律師觀察了一下陳冉的反應,對面的男孩低垂下眉眼,強自鎮定着,表面上看不出什麽,他轉頭看一眼孫陽,孫陽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潘律師繼續循循善誘:“但是這個事故責任認定嘛,就……比較微妙,那路口沒有攝像頭,當時也沒有目擊證人,你說那小孩是突然竄出來的,她媽媽為了救她撲過來,可誰能證明呢?而你超速那可是事實。但如果積極賠償,取得被害人家屬諒解的話,形勢對我們會非常有利,庭外和解不立案都是有很大希望的。”

陳冉聽着這些話,腦袋裏嗡嗡響,疑惑、恐懼、愧疚……種種情緒翻江倒海,把他的意識攪成一片混沌的暗流。他無從思考,索性一言不發,盯着腳下深灰色的地面。

孫陽看差不多了,加把勁煽風點火:“你不用害怕,我們沒有惡意。之前你在酒吧唱歌,我家老板去過幾次,挺……”孫陽斟酌了一下用詞:“賞識你的。本來也想和你交個朋友,正好你又遇上麻煩,他樂得雪中送炭。”

陳冉的腦子終于轉動起來,酒吧裏客人又多又雜,男的女的有權有勢的,跟他三番五次示好的也不是沒有,可如果是這樣的話……

陳冉猶豫片刻,擡起頭,一瞬間眼神澄明清澈,他看着孫陽的眼睛,帶着類似破罐子破摔的決絕:“如果是這樣,那我謝謝你們的好意,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責任,我們素不相識,這麽大的情,我不敢領。”他陳冉雖說窮,但原則和尊嚴還是有的,現在對方明擺着趁人之危,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現在答應了,讓他以後怎麽還?

孫陽饒是行走江湖多年閱人無數,此刻也差點氣得七竅流血而死,心裏罵道,這今天是遇上了什麽奇葩啊?以為自己是聖母嗎?見過不識擡舉的,但真沒見過不識擡舉到如此清奇地步的!

他看着陳冉搖搖晃晃站起身,看意思這就要甩臉子走人,心想着自己一夜沒睡就這麽回去不知道要被沈宜修罵成什麽樣,一時心急又不知道怎麽辦,電光火石之間,突然腦子裏靈光一閃,他叫住陳冉:“陳冉,我剛才也跟你提了,你撞死的那個女人,她有個女兒……”

陳冉轉回身,定定看着他。

孫陽一看他這反應,心裏鎮定了七八分,面露無限惋惜,目光卻是咄咄逼人:“那女孩兒叫田思思,今年四歲,基本認定了是自閉症,女孩爸爸沒正經工作一副游手好閑無賴樣,你現在把人家媽媽撞死了,沒有賠償金,你讓小姑娘以後怎麽活呀?這個責任,你在牢裏能承擔的起嗎?”

陳冉一陣恍惚,一天一夜的緊張焦慮疲憊讓他頻臨崩潰,他腦子裏開始不受控制地回放昨夜的情景,一片混亂之中,那個穿着紅色裙子的小女孩站在馬路中間看着他,她的目光漠然而迷茫,秀麗的臉龐在車燈破碎燈光的照耀下一片慘白,接着,她回過頭去,看見媽媽的身體在前方不遠處像破舊棉被一樣軟弱無力地攤作一團,小女孩原地站着,忽然爆發出恐怖凄厲的尖叫,一聲接着一聲,像無數利劍呼嘯着直刺入陳冉心底。

陳冉雙手緊緊抓住桌沿,指甲幾乎陷進木質紋理,他勉強站直身體,過了好半天,才沙啞地低聲問:“那女孩兒……思思,現在怎麽樣了?”

孫陽趁熱打鐵,趕緊說:“跟她爸爸在一起,我們暫時把他們安置在醫院附近的酒店裏。……你不用擔心,我們可以幫你補償她,一次性賠償金再包括後面她的撫養、治療、教育費用。只要你願意賞光陪我老板吃個飯,交個朋友。”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孫陽語氣裏已經有些諷刺和不耐煩了。

小小的房間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陳冉慢慢在椅子上坐下來,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結微動:“你說話能作數嗎?”

孫陽笑了,語氣變得輕快:“你放心。我一晚上不睡不是來跟你過家家的。再說我騙你幹嘛呢,你有什麽值得我騙的?”

陳冉知道這是句大實話,他一文不名有什麽好騙的,而且他也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了。

“好。我答應。”陳冉說出這幾個字,仿佛用光了全身的力氣,他有些虛弱地擡頭看着孫陽:“我能見見思思嗎?”

“當然可以。”孫陽心裏大石終于落地,長長出了一口氣:“你稍安勿躁,我們會很快去和那位田先生談,然後給你辦取保候審。”

……

三天後,陳冉從拘留所出來,孫陽站在車門旁邊,雙手抱胸,意興闌珊地看着他。

“我們去哪兒?”陳冉坐進車後座,下意識把自己縮在角落裏。

“別問了。不會把你賣了的。”孫陽發動車子,揶揄道,他這兩天腿都快跑斷了,沒有那麽好的心情好言好語地說話。

“我想先回趟家。什麽時候去看思思?”陳冉又問。

“回家幹嘛?老板要見你,現在就得去。”孫陽從後視鏡裏觀察他,又說:“思思嘛,明天吧。看老板的安排。”

陳冉不說話了,不自在地扭了扭,孫陽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我們現在去酒店,你先洗個澡,換洗衣服都準備好了。晚上,老板會在酒店跟你吃個飯。”

陳冉的心忽的一沉,手下意識抓住了車門把手。

孫陽瞥了一眼後視鏡,輕蔑地一笑:“現在車速八十邁,你要是跳車摔死了,我可不負責。”

陳冉悻悻收回手,過了半天,又小聲問:“你老板到底是誰?”他這兩天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把常去酒吧的客人篩了一遍,完全沒頭緒。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孫陽不耐煩道,打定主意不再回答他的問題。

“男的女的也不能告訴我?”可陳冉又執着地問。

“……”孫陽不自然地咳了兩聲,撇撇嘴:“男的。”然後他迅速從後視鏡裏看陳冉,陳冉微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車子停在一座風格清新典雅的酒店前,這裏不在鬧市區,看着像個度假村,環境很好,綠草茵茵,又是春末夏初,絢爛的花兒開了一樹又一樹。

陳冉下了車,擡頭看看天空,夕陽正拖着最後一點紅彤彤的尾巴,慢悠悠地落下去。

孫陽也跟着他下了車,站在他身邊,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陳冉轉過身,微仰頭看着他。

夕陽餘晖灑在陳冉白瓷般細致的臉上,給他年輕美麗的面孔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他的眼睛裏閃爍着迷蒙又清澈的水光,把漫天雲霞倒映在眼底。孫陽看着那樣漂亮又帶着稚氣的眼睛,突然就有點心疼。

他故作輕松地微偏開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房卡塞進陳冉手裏:“我還有點事,你自己上去吧。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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