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有一天連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此時此刻,坐在這個他住了四年,一手精心布置過,到處都是沈宜修氣息的房子裏,他麻木地第無數次問自己,你陳冉到底是懷着怎樣自甘堕落的心思才在他身邊這麽久?難道真的只是因為逃不掉嗎?
他确實想過逃離這一切,逃離那個男人,他實踐了但最終都失敗了。
☆、雪夜
陳冉和沈宜修在一起的第一年冬天,沈宜修去重慶拍戲,陳冉一個月沒見到他,他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想他,雖然他一點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他每天追着沈宜修還有孫陽他們的微博和朋友圈看,像個追星的少女迷妹一樣,關注着他一點一滴的信息。
直到某個北風呼嘯的夜晚,陳冉窩在暖洋洋的家裏,一邊看《變形金剛》大電影,一邊刷沈宜修的微博。一刷新的功夫,沈宜修更新了,他發了一張很文藝的照片,昏暗的路燈、深夜的街道、空中零星的飄雪,圖上配了幾個字:重慶下雪了。
重慶下雪了,那得多冷啊。陳冉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他跑到衣櫃裏找出一件沈宜修的羽絨服,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行禮,然後去查到重慶的機票。他需要個借口去找沈宜修,哪怕是最拙劣的借口。
第二天中午,陳冉去稻香村買了點心,然後直奔機場,可兩地天氣都不好,航班一直延誤,等陳冉終于到了重慶,已經快要半夜了。他之前從孫陽的朋友圈知道劇組住在哪家酒店,一出機場就馬不停蹄地打車直奔過去。進了酒店大堂,他坐在大堂吧給沈宜修打電話,可沒想到沈宜修關機了。
陳冉看看時間,不到11點,難道是工作太累早早睡了?陳冉猶豫着是打電話給孫陽問沈宜修的房間,還是直接先住下明天再說?他不想也不好意思先告訴孫陽,孫陽肯定會笑話他,再說他肯定第一時間告訴沈宜修,哪樣的話,還哪兒來的驚喜啊……
正想着,兩個男人走進大堂吧,在陳冉身後的沙發上坐下了。
“陽哥,這次謝謝你啊,要不是你,老板哪能想得起我?”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說。
“客氣什麽。老板開心了,大家日子都好過……你最近在忙什麽呢?小喬?”
陳冉聽見這個聲音,腦子裏頓時一片電光火石,他把身子往沙發裏縮了縮,豎起耳朵聽着身後的動靜。
那叫小喬的男孩兒嗔道:“唉,快別提了,最近都沒戲拍,閑的我數螞蟻玩兒,吃了上頓沒下頓……陽哥,咱這部片子現在什麽進度了?我還能露個臉不?”
孫陽嗤笑:“這部估計沒戲了,但以後機會多的是,看你今晚的表現喽,老板一向不虧待自己人。”
小喬嘻嘻哈哈:“那當然,圈子裏都知道宜修哥出了名的大方……什麽時候有時間我請你吃飯?”
“在外面別亂叫……,”孫陽因為小喬說出了沈宜修的名字而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小喬吐吐舌頭,孫陽又說:“我忙的團團轉,吃飯再說吧。我還要出去一趟,你自己上去吧?1507,給你這個,酒店的樓層卡,你到了直接敲門就行。”
小喬接過卡片,又連連道謝,一直賠笑把孫陽送到酒店門口,這才吹了聲口哨,往電梯方向走去。
陳冉面無表情,跟着他走過去。兩人站着等電梯,陳冉偷眼打量小喬,這孩子一身潮牌,大冬天的穿着九分褲露着纖細的腳腕,上身裹着一件寬大的毛衣外套,一條又厚又大的毛線圍巾把脖子和嘴捂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對伶俐魅惑的大眼睛。
陳冉覺得那雙眼睛有點眼熟,不知道是不是在電視上看見過。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陳冉跟着小喬走進去。小喬沒動,等着陳冉刷卡按樓層,陳冉僵硬地站着,也沒動,小喬警惕地看了陳冉一眼。陳冉沒辦法,硬着頭皮讪笑一聲:“我住15樓,剛出去忘了帶房卡,能麻煩你幫我刷一下嗎?”
陳冉盡量讓自己的臉上寫滿真誠無辜,也虧得他長了一張天真無邪人畜無害的臉,小喬冷淡地掃了他一眼,終于刷卡按了“15”。
狹小封閉的電梯裏彌漫着一種詭異的氣氛,時間被無限拉長,兩個人各自心虛。
陳冉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全身的血液随着樓層一點點升高而一點點的冷掉,剛才跟上來是因為一種惡意的好奇,他想看看沈宜修能拎上床的人有幾斤幾兩,是什麽貨色,甚至還無聊地把自己和小喬比了比。現在看也看了,一會兒怎麽辦?他難不成能沖進去捉奸在床?還是死皮賴臉的去争寵?……
陳冉在心裏把自己嘲笑了幾百遍,電梯終于到了。小喬盯着他,等着他先出門,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陳冉快速掃一眼房間指示牌,手忙腳亂地朝1507的相反方向拐了過去。
小喬這才出門,疑慮地盯着陳冉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拐角處,才松一口氣,調整好呼吸和表情,朝沈宜修的房間走去。
陳冉一直逃到黑洞洞的樓梯間,覺得短短幾步路用光了他全身的力氣,他順着牆角滑坐下去。樓梯間很冷,嗚咽的風聲穿過窗棱,穿過他單薄的身體,吹進他空洞的心裏。他就這麽在黑暗和寒冷中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腦子都迷糊了,眼前出現幻覺,他看見另一個陳冉坐在對面的臺階上,那是小時候的他自己。
小陳冉手裏擺弄着一個大黃蜂模型,臉上是輕蔑和冷淡的笑意:“陳冉,你還想要什麽?愛情?你不配擁有那些東西,所有好東西,你都不配……”
陳冉惡狠狠地看着他,低聲嘶啞地吼道:“滾!”他用手指尖猛掐太陽穴,直到那個小男孩的幻影融入黑暗,消失不見。他慢慢站起身,麻木地想,既然來都來了,把東西放下再走吧。
陳冉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慢吞吞地走到沈宜修的房間門口,他忍不住心跳加速,口幹舌燥,下意識地豎起耳朵,房間裏隐約有談笑聲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他把衣服圍巾和沈宜修愛吃的稻香村牛舌餅、山楂鍋盔拿出來放在房門口,剛準備站起來走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
他當時的鈴聲是《Empire of Angels》,氣勢恢宏的音樂突兀地回響在靜谧的走廊上,就像平地炸響一聲驚雷。陳冉一驚,慌忙去掏手機,屏幕上“一休哥”三個字像針一樣紮進他眼裏。
就在他要挂斷電話的剎那,面前的門猛的被拉開了。
沈宜修披着睡袍,隐約露出緊實的胸肌,他的臉頰上微浮着暧昧的紅暈,額頭上汗津津的。此刻他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扶在門框上,微擰眉頭,看着陳冉的眼神有短暫的錯愕和迷茫。
“你怎麽來了?”沈宜修問。
陳冉揚頭,與他四目相對,他一輩子從沒有任何一個時刻比現在更希望自己在世界上徹底消失。他抿了抿幹澀的唇,站起來說:“對不起,我……打擾你了……”
房間裏傳來拖長了聲音的撒嬌:“宜修哥,……怎麽了?你開着門,冷風都進來了……”
陳冉一秒鐘都呆不下去了,他含糊地說:“外面冷,……你快回去吧。”然後轉頭朝電梯跑去。
沈宜修在他身後冷冷道:“站住。”
陳冉沒站住,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拐過牆角,就像逃離一頭随時會補上來把他撕碎的野獸一樣。他站在電梯前,不停地按着向下鍵,一邊大口喘息,好像周圍的空氣突然都被抽走了。
走廊上傳來一聲用力摔上門的巨響,沈宜修當然不會來追他。
……
沈宜修摔上門,呼了口氣,臉色陰沉地坐進沙發裏。小喬忐忑不安地偷瞄他一眼,心想我怎麽這麽倒黴,簡直是什麽都不做都能錯,什麽都不知道都能觸黴頭。他嘴角抽了抽,抽出了一個勉強的笑:“沒事吧?宜修哥……”說着,就走上來要往沈宜修身上纏。
沈宜修忽然沒了興致,不動聲色地把他推開了,冷淡地說:“你先走吧,我有點累。”
小喬怔了怔,馬上換了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情:“是不是我哪裏做錯了……惹您生氣了?”
沈宜修沖他淡淡笑了一下,說:“沒有。你先去吧,後面有合作機會,我會找你的。”
小喬當然也不是沒眼色的,話說到這份上,他還在這等着吃夜宵嗎。他連忙爬起來穿好衣服,跟沈宜修道謝道別,有些悻悻然地出了門。
沈宜修猶豫了下,終于拿起手機打給陳冉,陳冉關機了。沈宜修只覺得一股莫名的邪火沖上頭頂,他煩躁地扒了扒頭發,在房間裏亂轉幾圈,又自嘲地想,自己這是怎麽了?
他從來不否認自己是個風流且霸道的公子哥,看上了誰,不擇手段也要弄到手,當然絕大部分人也不需要他不擇手段,他只要勾勾手指頭,多的是美人們前赴後繼。這些年他身邊來來往往真真假假情人無數,逢場作戲的,錢貨兩清的,到最後耍賴糾纏撕破臉的,都不新鮮,卻還從來沒有誰讓他這麽牽腸挂肚過,他靠在窗邊,看見外面小雪紛紛揚揚,從暗黑天幕飄灑而下,心想外面那麽冷,他會去哪裏呢?
沈宜修輕輕嘆了口氣,自嘲般地自己勸自己,還是去找找吧,偶爾放低身段哄哄小情兒也是情-調。
他穿好衣服開門,看見陳冉放在門口的東西,心裏就像被一只小手捏了一下,還是動容的。他把大紙袋拿進房間裏,抖開羽絨服和大圍巾,全都裹在身上。
下樓的時候,沈宜修又打給陳冉,還是關機,他負氣地想,反正我找了,找不着不怪我,愛去哪去哪,凍死活該。
可他還是去問了前臺,又去問門口的行李生,行李生告訴他,剛才是有個小帥哥往那邊跑了。沈宜修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加快腳步走去。
街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冬夜裏外邊幾乎不見什麽人,偶爾有一兩輛車從沈宜修身旁飛馳而過,卷起細細的小雪花。冉冉在哪兒呀?沈宜修落寞地想,他要真想走一時半會兒也找不着……
沈宜修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正猶豫着要不要先回去,一轉身的功夫,瞥見陳冉背對着他,雙手插兜,微低着頭,站在轉角處的路燈底下。他立刻大步走了過去,有點着急地叫道:“冉冉!”
陳冉轉過身,見沈宜修已經站在他面前了,正低頭看着自己,眼神溫存又帶着淡淡的責備:“你怎麽不接電話?冷不冷?連圍巾都不戴……”
“手機沒電了。”陳冉小聲說。
陳冉的眼眶通紅,臉頰也被寒風吹得紅撲撲,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又像水晶一樣光彩奪目。那雙眼睛在路燈昏黃的光線下閃了閃,低垂了下去。
沈宜修解下自己的圍巾,大手一揮給陳冉裹上,又用雙手捧着他冰冰涼的臉,柔聲道:“回去吧。”
陳冉微微掙紮了下,小聲道:“小心給人看見了。”
沈宜修朗聲一笑:“那一定是明天娛樂頭條。”
陳冉還是掙脫了他的手,退後一步低頭站着,頭發上落了絲絲密密的雪花。
沈宜修深深注視他片刻,向前逼了一步,輕聲問:“為什麽在這裏站着?我要不來你打算站到什麽時候?”
陳冉仰起頭,如夜色般迷離幽深的眼底蕩漾着細密的水光,他的聲音忽然帶上了一絲委屈和哽咽,就好像剎那間變成了寫不完作業又怕被發現的小孩:“我不敢走太遠,我怕你找不到我……”
沈宜修的心裏頓時生出一根細小的刺,紮的他的血肉微微抽痛。漫天小雪花被風吹着斜斜飄在兩人身上,路燈清冷的光裏無數小白點染上一層淡淡的黃暈。沈宜修輕輕拂落陳冉頭發上的雪花,将他緊緊,擁入懷中。
陳冉在這個他熟悉而溫暖的懷抱裏閉上眼睛,貪戀地聞了聞沈宜修身上的氣息,他想,這樣的機會不多了。
在說出那句卑微到塵埃裏的話時,他其實做了一個高高在上的決定,他想他必須要離開沈宜修,在他明白自己幾乎要愛上他之後。
☆、出走
回到酒店以後,陳冉在沈宜修房門外躊躇着沒有進去,沈宜修想了想,現在他的床上還是一片大戰後的兵荒馬亂哀鴻遍野。他輕輕咳了聲,語氣微妙地說:“我們再開一間房吧。”
陳冉點頭,站在樓道裏等他,幾分鐘之後,沈宜修回來了,帶他去到樓道盡頭另一個房間,陳冉跟他進門,聽他輕快地說:“你既然都來了,我就帶你在重慶轉轉吧,明天就給劇組放假。”
陳冉不置可否,放下東西,脫了外套,進了浴室。他才剛把熱水打開,沈宜修穿着睡衣進來了。
陳冉轉過身,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按在盥洗臺上有些粗暴地親吻。
陳冉被他親得快喘不過氣來了,他掙紮着偏過頭,不高興地說:“你不累嗎?”
沈宜修盯着他看了幾秒鐘,悻悻然放開手,唇邊忽而牽起一個邪惡的笑,輕慢地說:“不累。剛才那個不如你。”說着在陳冉嘴角邊親了一口,沖他眨眨眼睛:“快點啊,我等你。”
那天晚上沈宜修一直想要,陳冉一直別扭着拒絕,兩人在床上你來我往的較勁,到最後沈宜修也沒太勉強他,終于是稀裏糊塗的睡了。
第二天起來,兩人都跟沒事人似的,好像把整個昨天晚上的事情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沈宜修真的給劇組放了假,讓司機帶着他們到處玩,好在也是冬天,圍巾帽子口罩全都招呼上,不太擔心會被認出來。
他們在街邊的小館子裏吃小面,熱情的老板娘問沈宜修吃東西的時候怎麽還戴着一半口罩,是不是店裏太冷,陳冉趕緊不好意思地說,是他感冒了。
晚上吃了個洞子老火鍋,陳冉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辣出花來了,一邊吐舌頭一邊嚷嚷着要去外面吃雪。
兩個人在嘉陵江邊上看夜景,山城燈火璀璨,兩江如同玉帶環繞着這座三維立體分不清腳底和頭頂的魔幻之城,寒風瑟瑟,吹得人心裏莫名就有了強烈的不真實感。
陳冉的眼睛在一片華彩之中微微有些模糊,沈宜修的手搭在他肩上,正絮絮叨叨地說着什麽,在說什麽呢?……陳冉一個恍神,聽見沈宜修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了:“……想什麽呢?冉冉?問你呢,明天還想去哪?我們可以去坐個過江索道,不過那個太多人了,看看能不能包個場吧……別的呢?還想幹嘛?”
陳冉想了想,笑了,試探着問:“我聽說重慶的輕軌特別有意思,在天上地下鑽來鑽去的,還會從居民樓裏穿過去呢。我們去坐好不好?我想看看到底能不能從車上看見別人家的電視。”
“呃……這個……”沈宜修無奈地笑笑:“你還真會為難我。不過既然你想去,那咱們就去吧。”
陳冉高興地歡呼一聲,擡頭在沈宜修面頰上親了親。
第二天兩個人真的去坐輕軌,沈宜修穿着大羽絨服厚帽子羊絨圍巾大口罩,把自己裹成一只黑熊,還戴了一副平光眼鏡,打扮得連親媽都快認不出了,這才跟一身休閑輕裝扮的陳冉出了門。
不是高峰時間,輕軌上人不太多,他們兩個靠在車門角落裏,沈宜修恨不得自己是個隐形人,饒是這樣還有不少含義不明的目光有意無意朝他們這邊看,他打扮的多少有點過分,陳冉又長得太好看,兩個人又貼的那麽近……雖然以沈宜修的江湖地位,他什麽都不必害怕,但還是不想麻煩的。陳冉卻在一旁興高采烈,目光往車窗外流連忘返。
輕軌終于從天上進了地下,陳冉收回目光,仰頭笑望着沈宜修,表情壞壞的,腦子裏好像在想什麽壞點子。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輕聲笑道:“一休哥,你敢不敢在這裏吻我?”
沈宜修愣了一下,陳冉是很少這樣讨巧撒嬌的,大部分時間裏,他是一只溫順而乖覺的貓,你讓他過來他就過來,卻從不會主動纏着你谄媚邀寵,今天這是怎麽了?玩高興了?
沈宜修眯起眼睛,覺得奇怪卻也莫名其妙的興奮,在這個密閉的車廂裏,那麽多人的注視下,吻他嗎?
下一刻,沈宜修摟過陳冉的腰,陳冉的眼睛裏充滿興奮雀躍的神采,他甚至沒有等沈宜修低頭,而是飛快地仰頭,隔着口罩,輕輕咬了一下沈宜修的嘴唇。
輕微的痛楚像一支小箭,正中沈宜修心裏最柔軟的地方,瞬間就把他的心融化了,讓他甚至來不及嘲笑自己,三十歲的人了,怎麽還會像少年時代一般心動……
沈宜修旁若無人的将陳冉擁入懷中,下巴擱在他的頭頂,心裏忽然想到,陳冉在他身邊也有大半年了吧,怎麽感覺好像只過了不到一天呢。
晚上陳冉沒有再拒絕他,甚至主動的有點不正常,極力迎合百依百順,還主動給他做blow job,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沈宜修的印象中,陳冉對這個一直是抗拒的,他如果說要,陳冉也會做,但是從來都是完成任務似的,不情不願。沈宜修在極度的亢奮中,來不及去想這到底有什麽不正常,他只是不自覺地緊緊捏着陳冉裸着的肩膀,用力之大以至于在陳冉肩上留下青紫的指痕。
兩人做了半夜,直到最後實在精疲力盡,才相擁着沉沉睡去。
轉天早上,司機送陳冉去機場,沈宜修在林亦晖的奪命連環call加無敵軟磨硬泡加再不開工就馬上飛來重慶的威脅中,終于回了片場。
臨走前,沈宜修溫情脈脈地跟陳冉說:“再有十天左右就可以殺青了,你回去乖乖等我。”
陳冉笑了笑,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
陳冉走後的第六天,重慶的天氣轉暖,之前下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沈宜修夜裏返回酒店的時候,經過那個他找到陳冉的十字路口,路燈依舊在那裏發出暧昧不明的光,只是空中不再有飄揚的雪花,地上也變得泥濘一片。沈宜修突然很想念陳冉,來不及回到酒店,就給他打去電話,可是那邊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很快接通,而是一直響了很久。再打,還是無人接聽。沈宜修把手機扔到一邊,想他也許是洗澡去了吧。
回了酒店繼續打,嘟嘟的忙音響了一遍又一遍,沈宜修坐不住了,他煩躁的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出去了沒帶手機?手機丢了?該不會是病了吧?他一個人住着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到十一點,電話打了無數個,還是一樣無人接聽,沈宜修低低罵了一句,打給林亦晖。
“你去丁香公寓一趟吧,我打不通陳冉的電話。”電話一通,沈宜修直截了當地說。
“喂?是宜修哥嗎?亦晖他在客廳跟大毛玩呢。我去叫他。”那邊是一個慵懶随意又略帶不滿的男聲。
“哦,是周末啊。麻煩幫我叫他一下。”沈宜晖有點尴尬,周末一向不怎麽喜歡他。
電話裏随即傳來走動的聲音,狗叫聲,林亦晖咋咋呼呼的聲音和周末不以為然的笑聲。
“喂。老板您又怎麽了?”林亦晖吊兒郎當道。
“找不着陳冉了,你幫我去看看。”
那邊一陣沉默,沈宜修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林亦晖閉着眼睛抿着唇,一臉要殺人又無從下手的不爽表情。
“……他可能就是睡着了,或者小朋友出去玩忘了帶手機,這大冷天大半夜的……”林亦晖壓着心裏的火氣,耐着性子道。
“去看看吧,拜托。你不去我現在就飛回去。”沈宜修打斷他。
林亦晖:“……”
林亦晖把車停在樓門口,下了車狠狠摔上車門,憋了一肚子火,低聲罵了幾句,擡頭看七樓陳冉那間房,結果黑燈瞎火的什麽也看不見。
“媽的,大半夜跑出去玩還要老子來找……”他裹緊大衣,快步走進樓道裏。
他先按了門鈴,當然沒人,只好用備用鑰匙開了門,沈宜修不在北京的時候,都會留一把鑰匙給孫陽或者林亦晖。
剛進了門打開燈,沈宜修的電話就追進來了:“到了嗎?”那聲音聽起來特別急。
“到了到了,”林亦晖不耐煩道:“家裏沒人,手機在桌上,估計出去玩兒去了吧。”
他邊說邊四處看看,屋子裏收拾的幹幹淨淨,可是這未免……也太幹淨了點吧,連餐椅都規規矩矩放在餐桌下面了,簡直就像迎接檢查的學生宿舍,完全沒有平常生活的氣息。
他心裏一動,走進卧室,打開衣櫃,看見慣常放行李箱的位置空了。
“不可能,我早就不讓他半夜一個人出去玩兒了,什麽夜場酒吧,他都不會去的。”沈宜修在電話另一邊有些氣急敗壞,恨不能插翅膀飛過來。
“他三歲?那麽聽你的?”林亦晖諷刺道,“你不在還不讓人家出去玩嗎?”他又翻了翻衣櫃,發現裏面空了大半,這季節穿的厚衣服幾乎都不在了。
“……晖哥,你能不能在那邊等一會兒?”沈宜修軟了語氣。
這稱呼沈宜修已經多年沒叫過,咋一聽林亦晖都沒反應過來是在叫他,等反應過來不由得升起一股無名火,哼!自從有了陳冉,沈宜修就很不正常!
“我在這等着,一會兒他回來不吓死?到時候不知道要怎麽腹诽你呢!我先回去了,大不了明天再過來行不行?!他那麽大個人,能有什麽事?才幾個小時至于的嗎?報警也得好歹等個24小時吧!”林亦晖對着電話連珠炮一樣說道。
那邊半天沒動靜,林亦晖以為電話斷線了,沈宜修才終于說:“好吧,你先回家吧。我會再打打看。”
林亦晖松一口氣,又安撫了幾句才挂斷電話。
開車一路回家的路上,林亦晖一臉的沉靜如水,心想陳冉走了好啊,早就覺得他雖說不言不語的,但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留在沈宜修身邊就是個禍害。
他寧願沈宜修萬花叢中過,也不願意他為陳冉這片不安分的小樹葉多停留哪怕一分一秒。
走了最好就永遠別回來。
☆、威逼
這是陳冉離開之後的第三天晚上,他坐在小旅館附近的麥當勞裏翻着新買的小手機,他身上沒多少錢,沈宜修給的錢和禮物一點都沒拿。以前的手機他糾結了半天要不要拿上,裏面有太多跟沈宜修發的信息,他有點舍不得,可最後還是狠心留下了。
他用假證件一天換一個小酒店住,盤算着身上的錢也應該能撐到租個房子找個工作了。這大半年,他過着不勞而獲的寄生蟲生活,心裏其實特別不舒服,沈宜修不在的時候,他很無聊,想着還回酒吧裏唱歌,結果還沒實踐,就被沈宜修嚴厲批評了,堅決不允許他再去夜場酒吧之類的地方。
陳冉只好打點有固定工作時間的零工,或者網上的兼職,這些沈宜修是默許的,後來也看他無聊,幫他拜了很好的老師學吉他和鋼琴,還說等過陣子不太忙的時候,找人帶陳冉開個咖啡店餐廳什麽的……
陳冉習慣性的翻沈宜修的微博,他肯定已經知道自己走了,一開始陳冉還擔心他會不會氣急敗壞滿世界找他,提心吊膽的。可到現在,他反而覺得自己簡直是不自量力,他不過是沈宜修的一個玩物,走了就走了,再養一個就是了,他自嘲地苦笑一下,是自己想多了……
一下拉刷新,沈宜修一條新的微博跳了出來,那是關于“來自星星的孩子”自閉症兒童的公益活動宣傳,沈宜修半蹲着,身邊圍着一群神态各異的小朋友……
發送微博的時間恰恰好是19:14。
陳冉的心髒猛跳了一下,這肯定只是個巧合,跟思思跟他的生日都沒有任何關系的,他這麽安慰自己,可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他走之前,去看過田思思,思思已經适應了關愛中心的生活,看起來不錯。陳冉知道自己不可能帶走思思,關愛中心只認沈宜修這個名義上的監護人,而且自閉症患者對熟悉的環境和一致的行為模式有着刻板的執着,如果他硬要帶思思走,對剛剛好點的小女孩一點好處都沒有,何況他自顧不暇,根本無力照顧這個可憐的小女孩。所以他只是陪思思呆了一天,又把大筆現金和銀行卡都給了思思的監護老師羅倩。
羅老師很費解,而且這完全不合乎規矩,她堅持不收,疑慮地問這是怎麽了。
陳冉也不想解釋太多,只說這些錢都是留給思思的,這樣即便沈宜修不管她,也夠她相當長時間的治療和生活費用了。說完,陳冉就匆匆走了,并且拜托羅老師,在沈宜修來找他之前,不要把他來過的事情告訴他。
羅倩是隐約知道沈宜修和陳冉的關系的,她最終答應先把這筆錢交給中心代為保管,等沈先生來的時候,再看怎麽處理。
陳冉賭沈宜修就算再生氣,也不會把孩子怎麽樣,難道他連這個都賭錯了?
陳冉一晚上輾轉難眠,天光微亮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告訴自己,那就是個巧合而已,沈宜修經常做些公益活動,自閉症的項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再說,自己哪裏就重要到沈宜修需要拿一個小孩子來威脅的地步了?真是可笑。
但思思對他真的很重要,他欠那小女孩太多,多的他覺得自己就是拿命都不夠償還。
陳冉甩開所以負面的念頭,決定出去找房子住,工作也要開始找了。
晚上他在剛剛租住的小破房子裏吃快餐,鬼使神差的又去翻沈宜修的微博,那時候大約7點20左右,沈宜修的最後一條微博更新在6分鐘前,那是一張街景,夜晚城市燈火迷離,酒吧街上店鋪鱗次栉比,照片正中是一個小酒吧的木門,門楣招牌上三個字“故人歸”。
微博上文字部分沈宜修寫的是:“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這一定是個有故事的酒吧。”
陳冉默默放下手機,沒辦法再騙自己這也是個巧合了。“故人歸”就是他以前唱歌的酒吧,那裏的老板老魏曾經像大哥一樣關懷他照顧他,是他在這個城市裏寥寥朋友中最好的一個了。他出事跟了沈宜修之後,賠了老魏一輛新車,也見過幾面,但都沒有說什麽,陳冉能跟他說什麽呢?有臉跟他說什麽呢?
陳冉猶豫着要不要給沈宜修打個電話,沈宜修的微博明明白白是發給他看的,可他到底要怎樣?!
電話最終沒有打,陳冉死撐着,撐到了第五天,晚上他早早就開始拿着手機一遍一遍翻新微博,仿佛在等待最終審判一樣。
“地方雖小風景不錯,下部片子在這裏取景吧。”剛剛到7:14,沈宜修的微博更新了,陳冉一看那圖片,就猛地站起身來,那是他的家鄉,江南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城,圖片上的那條小河就在他家門前。
陳冉的父母雖說在他小時候就離了婚,他逃到北京之後,與父母也沒有什麽聯系了,但那畢竟是他親生父母啊,他們現在還都住在那個小縣城裏。
沈宜修!陳冉氣得猛抓自己的頭發,他明白了,他是高估了自己在沈宜修心中的分量,卻也低估了沈宜修這個混蛋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和一切都必須在他掌握的控制欲。他陳冉是沈宜修的私有財産,未經允許,怎麽能說走就走?
陳冉的意志幾乎崩潰,沈宜修給他看的,都是他在意的東西,他以為自己在這世間一無所有,卻終于還是有所牽挂的,只要他還有牽挂,沈宜修就是必贏的。
他沒法入睡,也沒法吃飯,唯一的念想就是沈宜修肯定還沒找到他,沒找到就找吧,他就算死也肯定不會主動回去的。
第六天同一時間,沈宜修已經連牽強的文字都懶的配了,直接在微博上甩了一張莫名其妙的照片,昏暗的樓道,斑駁的白牆,破舊的房門……那就是在他的門外拍的。
陳冉害怕了,他覺得自己甚至聽見了拍這張照片的人那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恐懼像一只看不見的巨手,緊緊抓住他不堪重負的心髒,讓他脊背發涼,手腳冰冷,痛不欲生。
陳冉用最後的意志,強迫自己收拾東西,他把這兩天的租金放在桌上,給房東發了短信,立刻出了門。
他在冬天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蕩,像個孤魂野鬼。他感到有雙眼睛在時刻盯着自己,自己就像個笨拙的小孩,玩捉迷藏的時候只蒙住了臉就以為全世界都看不見他,而在那雙無所不在的眼睛裏,他就像個笑話。
到最後他快被凍得沒知覺了,苦澀而自嘲地想想,就算死也別凍死啊,一健康男子北京深夜街頭被凍死,這新聞多麽不和諧,他不能給祖國首都拖後腿啊。
陳冉想着想着竟然笑了,他覺得自己腦子一定是壞掉了。
他随便找了個小旅館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