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一邊喂他喝,一邊摸了摸他額頭:“一休哥,你發燒了,咱們去醫院吧?怎麽回事?孫陽呢?怎麽一回來就病了?”
沈宜修定定看着他,卻沒力氣掩飾聲音裏的虛弱:“孫陽還沒回來,他安排司機去接的我。你知道我今天回來嗎?冉冉?”
陳冉不敢作聲,他從沒見過沈宜修這個樣子,印象當中,沈宜修幾乎沒生過什麽病,在外面永遠都是一副神采奕奕,淡定優雅的樣子。
陳冉看着沈宜修蒼白憔悴,滿面病容,心裏一揪一揪的,這些天,他跑了十個城市趕場做宣傳,幾乎天天在路上奔波,夏天又熱天氣又不穩定,飛機延誤估計也是常有的事,天知道他這些天有沒有好好睡過一覺,安心下來吃一頓飯。
肯定是累的。
“我不想去醫院。我可不想被媒體寫成‘沈宜修為新戲拼命宣傳累病就醫’。唉,老了……”沈宜修嘆了口氣,鼻涕險些流進嘴裏。
陳冉趕緊拿紙巾給他擦擦,妥協了:“那我給你找點藥去。吃了藥早點睡吧。你吃飯了嗎?餓嗎?”
“我沒吃飯你會做?除了煮泡面你還會什麽?”沈宜修眼皮都懶的擡,拖着聲音半死不活地道。
陳冉不服氣地小聲道:“我還會打包和叫外賣。”
沈宜修無奈地一笑,搖了搖頭:“沒胃口,算了。”
陳冉把沈宜修扶進卧室,喂他吃了退燒藥和感冒藥,又給他擦了擦身體,頭上敷了個毛巾。
等陳冉去洗澡出來,沈宜修迷迷糊糊地喊頭疼,陳冉在手指上抹了點清涼油,盤腿坐在床上,讓沈宜修枕着自己的腿,給他按摩太陽穴。
按了好久好久,陳冉自己都快睡着了,沈宜修的呼吸終于平穩下來,陳冉輕輕把他的頭挪到枕頭上,甩了甩酸麻的手指。
陳冉看着沈宜修睡夢中依然微微蹙起的眉頭和因為鼻子不通而微張着的嘴,在那一瞬間,有點心疼,他自己有事沒事犯個小毛病,不知道每一次,沈宜修是不是也是這樣看着他,照顧他的?
可是過了那一瞬間,陳冉又想,小貓小狗生病了,主人還會喂個罐頭,給個抱抱,帶着去看看獸醫呢。
陳冉收拾起自己沒用的小心思,躺在沈宜修身邊。他不敢開空調,屋子裏悶熱得像個蒸籠,沈宜修翻了幾次身,渾身冒汗,睡得非常淺。陳冉只好又起來,滿屋子翻找,終于找出來一個寫着某某不孕不育醫院的小廣告紙扇子,拿來給沈宜修扇風。
左手累了換右手,右手累了換左手,到半夜陳冉實在撐不住,抱着扇子睡着了。
……
淩晨四點,陳冉被沈宜修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吵醒,他迷迷糊糊伸手摸了摸沈宜修的胸膛,發現燒不僅沒退,反而更燙了。
陳冉縮回手,完全清醒過來,吓得臉都白了。
“一休哥……”陳冉輕拍沈宜修的臉,焦急地叫道。
“嗯?這個好吃嗎?冉冉……你跑哪去了?”沈宜修完全不清醒了,嘴裏含含糊糊地說着,陳冉完全沒心思去聽他在說什麽,心急如焚。
“咱們必須得去醫院了,好不好?要不林亦晖,孫陽,你爸媽,還有你的粉絲們會來把我燒死的。而且現在淩晨四點鐘,狗仔們也都回家睡覺去了哈……”陳冉哄孩子一樣在他耳邊道。
沈宜修沒反應。
陳冉跳起來,給沈宜修的禦用私人醫院打了電話,十五分鐘以後,救護車停在了樓下。
……
第二天早上七點,沈宜修在病房裏輸液,陳冉坐在他身邊打瞌睡。林亦晖來了。
“怎麽回事?!”林亦晖一掌重重拍在陳冉肩上,壓着聲音道,差點把陳冉從椅子上打翻下去。
陳冉一個機靈,跳起來,憤怒地瞪了林亦晖一眼。
“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林亦晖低吼道:“他好幾年沒進醫院,怎麽一回你那裏就生病了?”
陳冉翻了個白眼,心想我比窦娥還冤哪。
“醫生說沒事的,就是暑熱感冒,輸完液退了燒就能回去了。”陳冉争辯道。
“沒事?都燒到快四十度了,腦子都快冒煙了,昨天他下午飛機就到了,你什麽時候送他來的醫院?”林亦晖質問道,眼裏直噴火。
陳冉實在懶得跟他吵,心想沈宜修是你的大寶寶,又不是我的大寶寶,你不放心怎麽不把他随身帶包裏。
“別吵了好吧,他剛睡着。”陳冉冷冷地說,轉身出了病房。
剛靠在石欄上想要清靜清靜,走廊盡頭又走過來一個人影,陳冉定睛一看,心裏頓時又是一陣天翻地覆,迎面而來的這位阿姨,正是沈宜修的親媽,赫赫有名的歌唱家周芸女士。
☆、照片
周芸屬于全國人民,上到走不動的老爺爺,下到數123的小學生都多少知道點的那種人,陳冉從小就在春晚上看見她。周阿姨現在年紀大了,不怎麽唱歌了,在音樂學院收徒帶學生。
陳冉跟了沈宜修之後,也見過她幾次,沈宜修還帶他回父母家吃過飯的。
陳冉聽沈宜修說過,周芸是老一輩典型的出身貧寒卻堅韌不拔勵精圖治靠自己的天賦和努力改變了一生命運的勵志偶像,成名之後嫁進沈家這中間也經歷了不少波折,基本可以寫一部灰姑娘鬥智鬥勇反抗大家族打壓成功上位嫁入豪門的狗血勵志大戲。沈宜修的父親作為一個有背景有才華有顏值的藝術家,年輕的時候也是很風流浪蕩的,周芸的一生可謂是與天鬥與地鬥,鬥完了公公婆婆,又鬥老公的小三小四,好不容易老了都消停了,又發現自己生了個不省心的兒子。
前些年,周芸還軟硬兼施地求着逼着沈宜修相親處對象,像所有可憐巴巴的母親們一樣,想着兒子娶賢妻,再生個大胖孫子。可是在各種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機關算盡之後,沈宜修還是我行我素,根本油鹽不進。這些年,兒子翅膀越來越硬,周阿姨也就慢慢的放棄了。
周芸健步如風,走到病房前,陳冉有點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周芸眼看也60了,保養得好,看着像40多,而且身姿挺拔,精神矍铄,面目端正,隐約還能看到當年大美人的風姿綽約。她穿着一身運動衣,像是正跑步呢聽到消息,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趕來了。
周芸看見陳冉覺得眼熟,想起來這應該是兒子的一個小情兒,卻叫不出他名字了,也沒空細想,直接問道:“我兒子呢?”聲音洪亮,不怒自威的。
“周阿姨好。宜修哥在裏面……”陳冉指了指門,不卑不亢地道。
話音剛落,林亦晖聽見動靜出來了,看見周芸愣了愣,心想這是誰給老太太通風報信了?他馬上換了一副天真無邪的笑臉,恭恭敬敬地道:“周老師,您來了,宜修他沒事……”
周芸冷哼一聲,邊往病房裏走邊說:“他上次進醫院可能還是小時候呢,你跟我說沒事?……”
陳冉沒跟着進去,隐約聽見裏面一直有說話聲,沈宜修好像醒了。又過了一會兒,院長和醫生護士又呼呼啦啦進去一大批,小護士帶着給沈宜修準備的豐盛早餐。劉院長經過陳冉身邊的時候,跟他點了一下頭,這幾年陳冉來過好幾次這家醫院,跟院長也算相識。劉院長年輕時,做過沈宜修祖父的保健醫生,跟沈家父輩的關系也非常好。
又過了好一會兒,一堆人呼呼啦啦地出來,院長跟周芸又寒暄幾句,反複說沈宜修沒什麽大礙的,讓她放心。言罷就要送周芸出去,周芸卻笑着搖了搖頭,示意他們先走。院長有意無意地看了垂手站在一旁的陳冉一眼,帶着醫生護士走了。
周芸轉過身,目光犀利地看着陳冉:“你叫什麽來着?”
“陳冉。”陳冉看着她的眼睛。
“聽說,現在我兒子每次回了北京,家都不回就直接往你那裏跑啊。”周芸一雙丹鳳眼圓睜,長眉微挑,毫不客氣地說。
“家?您是說您的家嗎?”陳冉淡淡看着她,他對沈宜修可以低聲下氣委曲求全,因為那是沈宜修,別的人,不是随便就能來欺負他的。
周芸眯起眼睛,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你跟着宜修多久了?好像挺長時間了吧?”
“四年多。”
“真難得。”周芸意味深長地一笑:“你多大了?”
“23。”
周芸點點頭,走近一步,伸出圓潤富态的手,捏了捏陳冉清瘦修長的手,笑着說:“還年輕啊。”
言畢,周芸抽回手,又進病房跟沈宜修和林亦晖打了個招呼,出來後再不看陳冉,徑自走了。
……
陳冉看着她的背影出神,病房裏傳來沈宜修的叫聲:“冉冉——”
陳冉進去,林亦晖坐在沈宜修身邊,正跟他談工作的事。
“……都挺好的,剛看了數據,《人魚傳說》昨天1.8億,累計票房快20億了,能破的記錄都破的差不多了……”
沈宜修随便點了點頭,看着剛進來的陳冉:“你吃早飯了嗎?”
陳冉搖頭:“沒事,我不餓。”
沈宜修把剛才醫院送過來早餐推給他,好像沒看見林亦晖哀怨的目光似的,随口問:“還有什麽事?”
“還有……江為被炒鱿魚以後自己開了個工作室,號稱要當中國第一狗仔,你好歹小心點他,咱們害得他丢工作,說不定懷恨在心呢。”
沈宜修滿不在乎地嗤笑一聲:“他活該……這也算個事?”
林亦晖;“好吧……那沒事了,您要是沒有別的吩咐,”他斜了一眼在邊上喝粥的陳冉:“那臣就告退了,要不一會兒連早飯都沒得吃了。”
林亦晖氣哼哼地走了之後,陳冉陪着沈宜修輸完液,退了燒,拿了藥,離開醫院。
回到家,沈宜修還是病怏怏的,洗了個澡就躺床上去了,陳冉晚上也沒睡好,索性躺他旁邊。
“開空調啊……”沈宜修淚眼婆娑地看着他。
陳冉:“……”
“你沒感覺醫院都開着空調嗎?”沈宜修無力地擡起手指着陳冉的鼻子:“你想謀殺親夫啊……”
陳冉哦了一聲,終于去把空調打開了,順手把窗簾也拉起來。
兩個人在涼爽的小黑屋裏睡得昏天黑地,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陳冉醒過來,見沈宜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喝水嗎?”陳冉扭過去摸了摸他額頭:“不燒了……”
“後來你去和他們吃飯了嗎?跟你新交的小朋友們?”沈宜修忽然問。
陳冉看着他稍稍有點腫的眼睛,心想看來他這病是好得差不多了。
“沒去。”陳冉輕聲答道,起身去給沈宜修倒水。
沈宜修嗯了一聲,鬧了生病這一出,之前的事也懶得計較了……唉,說到底有什麽好計較的?沈宜修自嘲地,無力地搖了搖頭。
陳冉在客廳裏發了一會兒呆,曾陌晨給他發了幾條微信,他沒回,都删了,這才端着水杯走進卧室。
晚上兩個人随便叫了點東西吃,繼續膩在床上挺屍,放着輕音樂,沈宜修在看九把刀的殺手系列,陳冉躺在他腿上拿着手機玩你畫我猜。
等過了一會兒,陳冉從手機上擡起眼,看見沈宜修手裏的書滑在一邊,人已經睡着了。
陳冉輕輕把他的書抽走,把人放平,關了燈。
到半夜,陳冉正在做一個自己變成鳥在天上飛的夢,忽然感覺身邊的人動來動去,他一驚,馬上醒了,以為沈宜修又不舒服了,剛要擡手去摸,整個人被從身後緊緊跑住,動彈不得。一個硬硬的東西頂在他後面,不甘心地蹭啊蹭的。
陳冉欲哭無淚,半醒不醒,聲音還是啞的:“你幹嗎?剛好點別折騰了。”
沈宜修在他耳邊吹氣,慵懶又暧昧地說:“白天睡多了,晚上醒了睡不着。這麽多天,你都不想我嗎?冉冉?”
陳冉掙了掙,沒掙開。心想自己怎麽這麽不争氣,人家生病了都把他吃的死死的。
沈宜修把他從雙臂的禁锢中放出來,兩只手卻不閑着,把陳冉上下摸了個遍,然後一手探到前面,抓住了陳冉的。。
陳冉低低叫了一聲,渾身發熱,只聽沈宜修性-感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帶着笑意:“這麽大反應,還說不想我?”
沈宜修的大手動來動去,忽快忽慢,把握着致命的節奏,陳冉咬牙忍着,呼吸越來越急促。
終于山崩地裂天地相合激流奔湧,一切又歸于平靜。
沈宜修呼了一口氣,随便扯了張紙巾擦擦手,繼而趴在軟軟的陳冉身上,親吻他的脖頸、肩、背。
……
第二天陳冉醒來,擡頭見沈宜修靠在床頭上看手機,他晃晃悠悠把自己的手機拿過來,發現沒電了。
“幾點了?”陳冉有氣無力地問,掙紮着給自己的手機接上充電線。
“十一點了。”沈宜修随口說,“我下午還有事,一會兒要走了,晚上再過來。”
“你剛好點,不能多休息一天嗎?”陳冉埋怨道:“你又不缺錢……”
“不是錢的事,事業啊,事業懂不懂?”沈宜修輕輕一笑,“不過錢也很重要,沒錢拿什麽養你啊?是不是?”他挑起陳冉的下巴,在他嫣紅的唇邊親了一口。
陳冉切了一聲,打開手機,曾陌晨的微信照舊發着,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問他吃了嗎睡了嗎為什麽不理他之類,兩個未接來電,號碼不認識。
陳冉莫名其妙,正想着要不要打過去,郵箱裏又提示有新郵件,是早上九點多發來的,在兩個未接來電之前。
陳冉打開,看見裏面有三張照片。還有一句話:
親愛的冉冉,那天晚上的事真的不考慮嗎?不知道這幾張照片,沈宜修會不會喜歡。
落款處是:筒子哥
陳冉瞬間清醒了,他幾乎是機械麻木地打開附件照片。
第一張是在地下車庫,陳冉和曾陌晨靠在車邊上抽煙,照片很清楚,而且那個角度非常微妙,拍到陳冉微低着頭的背影和曾陌晨的正面笑臉。曾陌晨看着他的眼神含情脈脈,欲語還休,還帶着少年的輕浮放蕩。
第二張并不是那天晚上拍的,是下大雨那天,曾陌晨來找他的時候,照片正好拍到他和曾陌晨擠在一把小雨傘下面,貼的非常近,他拉着曾陌晨的胳膊,兩個人跑向公寓樓門口。
第三張照片上只有曾陌晨一個人,雨過天睛的夜晚,曾陌晨從樓道裏出來,看上去心滿意足很高興,身上穿着陳冉的衣服。
……
陳冉按滅手機屏幕,甚至來不及想該怎麽辦,或者需不需要怎麽辦,就聽身後沈宜修森寒的聲音穿過兩人之間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距離,穿過這些年慢慢堆積的矛盾和怨恨,穿過這些天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信任,抵達陳冉耳邊:“陳冉,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啊哦 o(╯□╰)o
☆、心情
陳冉轉頭,沈宜修的表情陰沉的就像暴雨前的天空,他把手機扔在陳冉旁邊,手機上正是陳冉剛剛看到的照片。
江為說到做到,看他沒回郵件,沒接電話,一不做二不休,把照片直接發給了沈宜修。
陳冉閉上眼睛,他真的不想再解釋了,沈宜修也根本不想聽他解釋吧,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道理可講。
“這就是你最近剛剛認識的‘普通朋友’吧?”沈宜修牽動嘴角,還帶着病容的臉上綻出一個嘲弄而刻薄的笑,這讓他看起來既充滿危險又有些可憐:“才認識幾天就往我家裏帶,你這普通朋友的标準我可真是看不懂了……”
“我解釋你會相信嗎?”陳冉絕望地說,生生把後半句咽回肚子裏,我有跟你解釋的必要嗎?
“不會……”沈宜修突然起身撲了過來,陳冉一驚,下意識朝後閃了一下,他以為沈宜修要打他。但沈宜修沒有,他只是一把将手機抓了回去。
“喂,對,我剛給你發了一張照片,幫我查查照片上這個人,”沈宜修的聲音還帶着點鼻音,但這并不影響他不怒自威的氣勢:“好像叫曾陌晨,是個大學生,別的不知道。個人信息、聯系方式、家庭背景、社會關系,全都給我查出來。”
“你要幹什麽?!我們之間真的什麽都沒有!”陳冉以為自己做了最壞的打算,但還是在沈宜修不動聲色的威逼下方寸大亂,又是這樣!又是這樣!為什麽不能沖着我一個人來呢?!他已經全然沒有了那天給江為甩臉子時候的傲慢與豪氣,整個人暴躁又脆弱,像一只受傷的小野獸。
沈宜修冷冷看着他,過了半晌,譏诮地說:“我關心一下你的朋友,有問題嗎?”
“你……”陳冉幹瞪着沈宜修,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也永遠不可能跟一個把自己當做道理的人講道理。
陳冉索性一言不發,站起來出去了,沈宜修在他背後咳了幾聲,嗓子啞着,聲音都破了:“陳冉,你回來!”
陳冉回來了,手裏拿着水杯和藥瓶,面無表情地說:“趕緊吃藥,等病好了,才有力氣跟我生氣,‘關心’我的朋友。”
沈宜修眯起眼睛看着陳冉,眼底轉瞬閃過一絲迷茫和不安,他在陳冉臉上看見了他非常陌生而又深感無措的東西,那是一種沉默而堅定的抵抗,是一種麻木而清醒的平靜。
他的陳冉這時候不是應該乖巧溫順地過來解釋清楚,跟他認錯請他原諒,小心翼翼,楚楚可憐,帶着讓人充滿憐惜不忍苛責的委屈無辜?
現在這是怎麽了?他的陳冉哪去了?
沈宜修心裏千回百轉,臉上不動聲色,他接過藥吃了,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起身收拾出門,看都沒再看陳冉一眼。
……
沈宜修從丁香公寓出來,坐在車後座一言不發,司機戰戰兢兢,從倒車鏡瞥一眼沈宜修,三伏天的忽然覺得全身發冷。
沈宜修看着車窗外酷熱陽光下蔫頭耷腦的植物和暈頭轉向的人們,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陳冉在他身邊的時間是不是真的有點長了。長到他以為他會永遠在那裏,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長到源自情-欲的單純吸引和喜愛已經潤物細無聲般的長成深入骨血的習慣。
最近發生的這些本來無足輕重的瑣事卻讓他一次一次陷入暴躁和混亂,他害怕人和事情脫離自己的控制,但更害怕自己脫離自己的控制。
如果是在從前,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會擾亂他的心神,一段關系的開始和結束對他從來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如果兩個人旗鼓相當,最後和平分手兩不相欠;如果兩個人相差懸殊,他自然會大方支付些什麽作為交換和補償;當然如果最後鬧得太難看了,他也會讓對方付出代價。一切都可以清清楚楚,有理有據,只有陳冉,是猝不及防又命中注定的例外。
要不讓他走吧?在一切還沒有不可收拾之前……難道還真的能不明不白讓他在自己身邊留一輩子嗎?
沈宜修茫然地看着窗外,車子路過一個購物中心,外面廣場上行人三三兩兩,小情侶們共撐着一把遮陽傘邊走邊笑,或者站在公交站遮陽棚下面旁若無人的接吻……
有兩個年輕男孩,穿着款式相近的T恤,肩并肩靠的非常近,一邊走一邊吃着冰淇淋,吃着吃着還交換過來嘗對方的。兩個人臉上洋溢着青春的、熱情的,比冰淇淋還要甜到發膩的笑容。
沈宜修收回視線,盯着自己的手出神,白色襯衣上的袖扣是陳冉用自己掙的錢買來送他的。
如果他放手,陳冉早晚有一天會找到另外一個人,跟他肩并肩走,一起吃冰淇淋,用自己辛辛苦苦攢的一點錢買禮物送給他……
沈宜修想到這裏,不由得一陣氣血翻湧,他無法抑制地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好像肺都快要咳出來了。
司機驚慌不已:“老板,您怎麽了?要不要去醫院?”
沈宜修用力掐了掐咽部,大口喘息,把一絲血腥氣強壓回去,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疲憊地說:“不用了,直接去公司吧。”
絕對不能讓陳冉離開自己,不能想象,也不能容忍。
陳冉和自由他都要,他要的起。
沈宜修承認了這一點,反而輕松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五了,周末快樂!!留個評再走呗~又不會多長一塊肉 o(╯□╰)o
☆、分手(當然沒成功)
八月初,驕陽似火,夏天熱情的恨不得把所有碰到的東西都熔化,陳冉和沈宜修之間的關系卻再度跌入冰點,他們之間又開始新的一輪冷戰。
孫陽去找陳冉的時候,看見陳冉正在家裏收拾自己的行李。
孫陽站在卧室門口,推了一下眼鏡,一臉詫異地看着陳冉疊衣服:“你幹嘛呀?不過了?”
“嗯。”陳冉悶頭道:“等他一發話,我就走。”
孫陽倚在門框上,差點被他氣笑:“我可沒看出來老板有讓你走的意思。你這是在自作多情。”
陳冉翻了個白眼,麻木地說:“他真生氣了這次。”
孫陽做出一個“原來你也知道啊”的無奈表情:“過生日晚上跑去跟陌生男生看電影,才見過幾面就把人領回家,天天微信聊騷,為了這個人三番兩次騙他,最後還讓一個狗仔把照片捅出來,你還指望他不生氣啊?”孫陽拍了拍腦門,看着陳冉就像在看一個孺子不可教的癡呆兒童。
陳冉諷刺道:“你可真是沈宜修的助理,說的話都跟他差不多。”
孫陽眨眨眼睛:“你還別說,那男孩兒還挺帥的,你該不會真喜歡上人家了吧?”
陳冉瞪了孫陽一眼:“你到底來幹嘛?”
孫陽沒回答,而是自顧自說道:“曾陌晨,B大土木工程系,開學大四,天秤座,B型血,成績不錯,籃球足球臺球,會玩很多球,興趣廣泛,人緣也挺好,這樣的優質青年居然沒交過女朋友……家庭情況嘛……”
“你們到底要幹什麽?!”陳冉憤怒地低吼道,眼眶充血,瞪着孫陽:“沈宜修要幹什麽!”
“我把資料發給他了,沒說要幹什麽。”孫陽聳聳肩,走進來站在陳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閃光的鏡片後面一雙黑亮的眼眸浮起如水般淡淡的溫柔:“冉冉,我探了探老大的口風,你只要低頭認錯道個歉,以後別和那人聯系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好嗎?”
陳冉執拗地搖搖頭:“不好。”
孫陽目光犀利地盯着他:“那你要怎樣?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陳冉被他問住了,他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故意這麽作的?自己不能選擇,就故意激怒沈宜修,想讓他替自己選擇嗎?
聽起來像個危險沖動中二又不計後果的想法。
“我不知道。”陳冉躲閃着孫陽的目光,走到窗邊去了,他擡頭看了看外邊的藍天白雲自在飛鳥,幽幽說道:“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也23歲了,跟着沈宜修四年多,時間也不算短了,這樣的生活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當年的事情來龍去脈你最清楚,我确實欠他的,可我都還了四年了,還不夠嗎?那要多久才夠?十年二十年?你們誰能告訴我?”
孫陽啞口無言,那些事情來龍去脈他當然最清楚,現在陳冉尚且覺得他是欠了沈宜修,在這裏是在還債,要是有一天他知道當年的事情根本就是沈宜修一手造成,他又會作何感想,會做出什麽事呢?孫陽不敢想,想起來就忍不住心驚膽戰。
“咳……那個,這話你自己想想就算了,可別跟他說。”最後孫陽實在無言以對,只得心虛地敷衍道。他看着逆光之中陳冉單薄纖弱卻挺拔筆直的背影,心裏很不是滋味。當年是他在看守所裏費盡心機對陳冉威逼利誘,又親手把他送到沈宜修面前,陳冉的每一點脆弱迷茫和屈辱痛苦,都有他避不開逃不過的一份。
他想起那個春末夏初的傍晚,陳冉仰頭看着他時目光裏的迷茫青澀,想起陳冉在酒店裏面對思思時崩潰的嚎啕大哭,想起自己這些年,一邊一次次在他們倆有矛盾的時候,軟硬兼施地讓陳冉去跟沈宜修低頭道歉,另一邊又一次次給沈宜修找新的獵豔對象……
孫陽低下頭,深呼吸,他很想上前擁抱陳冉,告訴他一切真相,跟他說對不起求他原諒。但是那又什麽用呢?于事無補。
更重要的是,他不敢,沈宜修因為陳冉跟一個不相幹的大學生有點捕風捉影的暧昧,就反應過度滿心猜忌,要是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有這樣的想法……那他就死定了。
他跟随沈宜修多年,知道自己老板是個什麽樣的人,外表溫和随性,內裏偏執獨斷,說一不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想要的喜愛的都要得到,痛恨的背叛的都要毀掉。
陳冉轉過頭,苦笑一聲:“你不用為難,也不用再勸我。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不勞你費心。”
孫陽點頭,知道多說無益,像個大哥哥一樣,上前揉了揉陳冉的頭發,輕聲道:“有事給我打電話。”
……
孫陽來給陳冉做“思想工作”,出師不利無功而返,陳冉不知道孫陽回去有沒有給沈宜修彙報。
反正過了好幾天,沈宜修還是沒理他,既不說讓他滾,也不說讓他回來,就這麽耗着,陳冉心想耗着吧,正好不想伺候呢。
曾陌晨見他又玩失蹤,也不來死纏爛打,就是每天早上早安,晚上晚安,偶爾給他發個段子搞笑視頻什麽的。
他的信息陳冉都看,不回複也沒屏蔽。好像習慣了這個節奏,每天一早一晚還有點期待的等着他的消息。知道他好好的,沈宜修也沒去找他麻煩,心裏就輕松很多。
娛樂圈都是《人魚傳說》刷新國內影史票房記錄的信息,各種熱門話題都離不開沈宜修三個字,陳冉無聊地刷着微博,終于不負衆望地刷出了沈宜修的新八卦緋聞。
微博名為“筒子哥”,微博簡介處寫着“立志做中國第一狗仔,發誓搞個大新聞”的博主剛剛更新了一組照片:
最新突發!!#沈宜修許媛香閨共度兩天一夜,影帝歌後疑似舊情複燃#
照片質量還是蠻高的,沈宜修在許媛的公寓,廚房裏溫馨做飯,卧室裏擁抱激吻,還不拉窗簾。
大約四五年前,許媛跟沈宜修有過一段,是沈宜修承認過的唯二女友中的一個,當年他們的戀情很是轟動,金童玉女羨煞旁人,後來不知怎麽分手了,許媛結婚又離婚,現在複合消息一出,整個娛樂圈和無數吃瓜群衆再次炸了。
陳冉眼看着江為工作室那條微博轉發評論蹭蹭破千破萬破十萬,心想他說到做到,果然搞了個大新聞啊。
論壇上各種扒皮帖子再次甚嚣塵上,什麽《誰才是沈宜修的天命女神?沈許愛火重燃,夏純已成過去式?》,什麽《八一八當年許媛為什麽沒能嫁進沈家,你們的女神出道拍過三級片你們造嗎?》……
陳冉一目十行地看着那些帖子,一邊笑着喝酸奶,再次被廣大人民群衆的驚人想象力和創造力震驚了。他刷了會兒論壇,靠在書房的轉椅裏,蹬着地轉了好幾圈,仰着頭看着旋轉的天花板,心想,要是真的就好了,沈宜修趕緊娶個女神回家,他有多遠滾多遠。
晚上,陳冉又開始收拾東西,他就像一個勤勞的小蜜蜂,跑到東跑到西,但卻總是猶豫這個東西到底要不要帶走呢。
這塊表沈宜修送的,算了,不能帶走。
這個呢?軟皮寫生本,雖說也是沈宜修送的,但不值什麽錢,可以帶走吧?
……
就這麽磨磨唧唧直到半夜,陳冉總算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正坐在沙發上發呆,忽然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
陳冉吓了一跳,心跳都漏了兩拍。沈宜修來了,可是怎麽會呢?親自跟自己說分手來了嗎?
陳冉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自作多情,站起來走到玄關處,沈宜修進來了,身上帶着酒氣。陳冉習慣性地給他拿拖鞋,但是沒說話。
沈宜修進來環視一圈,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無辜地站在客廳裏,他皺起眉頭,反應遲鈍地看陳冉:“你在幹嘛?”
陳冉:“……你喝了多少酒?”陳冉把他扶到沙發上坐下,覺得他的每一步都在發飄。
“今天慶功會,《人魚傳說》內地票房影史第一了,所有人都在祝賀我,你在幹嘛?”沈宜修看着他,深邃的目光中帶着一種奇異的,不合時宜的清醒。
“我……”陳冉意識到沈宜修不是來驅逐他的,當然也不可能是來和他講和的,而更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們能談談嗎?”陳冉鼓起勇氣說,他不能一直這樣坐以待斃,沈宜修不說讓他走,但也不可能永遠把他困死在這裏。
“不能。你過來。”沈宜修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覺得自己不計前嫌主動來找陳冉,這已經是做了巨大的讓步。談?談什麽談?
陳冉不說話了,也沒過去,确實,沈宜修喝